摘要:本文为短篇小说,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过度理解。感谢!
本文为短篇小说,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过度理解。感谢!
那一年,是1983年。
空气里头,飘着一股改革开放的骚动气息,也混着煤烟和泥土的老味道。
我叫陈东,那年23岁,是红星机械厂的一个钳工。
每个月工资拿到手,不多不少,三十八块五毛。
在当时,这算是一份饿不死也发不了财的铁饭碗。
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不是进了这个厂,而是认识了李娟。
李娟是我们厂广播室的播音员,声音跟百灵鸟似的,人比声音还好看。
她不是那种扎眼的漂亮,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好看。
两个辫子乌黑发亮,眼睛一笑,像两个弯弯的月牙儿,里头盛满了星星。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厂里开大会,我在底下拧螺丝,她在台上念稿子。
那声音,清亮亮的,钻进我耳朵里,挠得我心里头痒痒。
从那天起,我就魔怔了。
我开始找各种借口往广播室跑。
今天说车间的喇叭不响了,明天说线路好像有杂音。
其实那些毛病,我自己拿根铁丝捅咕捅咕就能好。
可我就是想看看她,听她说句话。
“陈师傅,又来啦?辛苦你啦。”
她每次都这么客气,给我倒一杯滚烫的茶水,白瓷缸子,上头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
我捧着那杯水,手心烫,心里头更烫。
一来二去,厂里的人都看出来了。
我那帮师兄弟,见天拿我开涮。
“哟,陈东,又去听百灵鸟唱歌啦?”
“你小子,心思根本不在扳手上,全在广播室那小喇叭上头!”
我脸皮薄,每次都被他们说得满脸通红,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甜丝丝的。
我跟李娟,就这么慢慢熟了。
我们开始一起下班,我推着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她在旁边走着。
从厂门口到她家那条胡同口,短短一里地,我俩能磨蹭半个钟头。
我们聊厂里的事,聊看的电影,聊街上新开的裁缝铺。
有时候没话说了,就静静地走着,听着我的破车子“咯吱咯吱”地响,也觉得安心。
那时候的感情,就跟那夏天冰棍儿似的,简单,干净,一丝丝的甜就能让人高兴半天。
处了差不多一年,我寻思着,该提亲了。
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
我跟我爹妈一说,我爹当时正抽着旱烟,听完,猛地咳嗽起来,半天没说话。
我妈在一边纳鞋底,针尖“噗”一下,扎进了指头里。
她“嘶”了一声,把指头放嘴里嘬了嘬,眼睛却看着我爹。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
我爹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掉了一地。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后叹了口气。
“东子,你跟娟子的事,我们晓得,娟子那姑娘,是好……可……她妈……”
我爹没说下去。
但我懂。
李娟的妈,张婶,在我们这片儿是出了名的“厉害”。
眼窝子高,说话冲,谁家要是有个什么比不上她的,她能念叨半个月。
她家在纺织厂,两口子都是正式工,条件比我家好。
我家就我爹一个人在运输队当装卸工,我妈没工作,在家糊点纸盒,我底下还有个妹妹在上学。
这一比,高下立判。
张婶平时在院儿里碰到我爹妈,那眼皮子都是往上翻的。
我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这门亲事,最难的一关,就是她。
可我舍不得李娟啊。
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推着车子送她回家,再也听不见她喊我“陈师傅”,我心里头就跟被挖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疼。
我咬着牙,对我爹妈说:“爹,妈,我非她不娶。不管多难,我去试。”
我妈看着我,眼圈红了。
“傻孩子,这哪是试一试就行的事啊……”
01
上门提亲那天,天阴沉沉的,跟我的心一样。
我爹揣着两瓶我们本地最好的“小烧”,我妈拎着一包桃酥,还用红纸仔仔细细地包好了。
这是我们家能拿得出手的,最体面的东西了。
一进李娟家门,我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她家是单位分的两居室,地上是水磨石的,擦得锃亮。
墙上挂着一个带木头壳子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
正中间,摆着一台12寸的“飞跃”牌黑白电视机,上头还盖着一块蕾丝布。
这在1983年,绝对是顶配的家庭了。
张婶坐在八仙桌的主位上,耷拉着眼皮,手里嗑着瓜子。
李娟的爹,李叔,一个很老实巴交的男人,在一旁给我们倒茶,脸上带着点尴尬的笑。
李娟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别紧张。
可我这腿,跟灌了铅似的。
我爹妈把礼物放在桌上,搓着手,陪着笑脸。
“亲家,我们今天来,是为俩孩子的事……”我爹开门见山,声音有点发干。
张婶“咔嚓”一声,嗑开一个瓜子,把瓜子皮“噗”地吐在地上。
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说:“孩子的事?什么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这一下,就把天给聊死了。
我爹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妈赶紧打圆场:“是东子和娟子,他俩……处得挺好,我们寻思着,是不是该把事儿给定下来了。”
张婶这才抬起头,那眼神跟X光似的,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那眼神里头,三分挑剔,七分不屑。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菜市场上被人挑拣的瘦肉,浑身上下都是毛病。
“定下来?”她冷笑一声,“老陈家的,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家什么条件,我们家什么条件,你心里没数吗?”
“孩子自己乐意,我们做大人的,就……”我爹还想争辩。
“乐意?”张婶把瓜子往桌上一拍,声音陡然拔高,“乐意能当饭吃?乐意能当房子住?我家娟子,从小到大没吃过一点苦,我能让她嫁过去跟着你们喝西北风?”
李娟急了,站起来说:“妈!你说什么呢!”
“你给我坐下!”张婶眼睛一瞪,“这没你说话的份儿!大人谈正事呢!”
李娟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求助地看着她爹。
李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头低下了。
在这个家里,他显然是说不上话的。
张婶看着我们,伸出了一个巴掌,然后又加了三根指头。
“别的我也不多说,都是街坊邻居的,面子上也得过得去。彩礼,八百八十八块。一分不能少。”
八百八十八!
我脑子“嗡”的一下,像被大锤砸了一下。
我爹妈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八百八十八块啊!在1983年,这是个什么概念?
我一个月工资三十八块五,不吃不喝得攒两年多。
我爹一个月的力气钱,也就五十出头。
这笔钱,对我们家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
“另外,”张婶又慢悠悠地补充道,“‘三转一响’,现在不兴了。但自行车总得有吧?得是‘飞鸽’或者‘永久’的新车,不能是你们家那辆破烂货。还有,缝纫机也得有一台,‘蝴蝶牌’的。这都是给娟子陪嫁过去的,不算你们的。”
她每说一句,我爹妈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我爹的嘴唇都在哆嗦。
“亲家……这……这数目实在是……您看,能不能……”
“不能!”张婶斩钉截铁,“我这还是看在娟子死心塌地要跟你的份上,不然,没一千块,门儿都没有!”
她指着窗外头,继续说:“看见没?对面老王家,他家女婿,是在深圳那边倒腾电器的,上门提亲,直接甩了两千块现金!还有一台彩色电视机!你们呢?两瓶破酒,一包点心,就想把我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领走?做梦!”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
那不是害羞,是屈辱。
是那种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还被指指点点地骂“穷鬼”的屈辱。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我真想站起来,大吼一声“这婚我们不结了!”,然后拉着我爹妈就走。
可我一看到李娟那含着泪的眼睛,我这股气,就怎么也发不出来。
我能走,可她怎么办?
那天,我们是怎么走出李娟家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爹的背,好像一下子就驼了。
我妈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就是不停地抹眼泪。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拳砸在墙上。
墙皮簌簌地往下掉,我的手背,一片血肉模糊。
可手上的疼,哪有心里的疼来得厉害。
02
那天晚上,我们家一宿没点灯。
我爹坐在小马扎上,一口接一口地抽旱烟,呛人的烟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妈坐在床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肩膀一抽一抽的。
“爹,妈,要不……这事就算了吧。”我哑着嗓子说。
“我不忍心看你们为了我……”
“说什么浑话!”我爹突然吼了一声,把烟袋锅子往地上一摔,“我陈家的儿子,还能被这点钱给难住?还能让你受这委屈?”
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八百八十八……八百八十八……”他嘴里念叨着,像是在算一笔永远也算不清的账。
最后,他停下来,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东子,你别管了。这钱,爹给你想办法。”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爹就出了门。
我知道,他是去借钱了。
找他的那些工友,找运输队的领导,找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我能想象得到,他低着头,哈着腰,跟人说好话的样子。
我爹一辈子都是个要强的人,在码头上扛大包,从来没喊过一声累。
可为了我,他把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全都踩在了脚下。
没过几天,我妈把家里唯一还在下蛋的老母鸡给卖了。
然后,她又跟我说,家里那头养了快一年的猪,也得卖了。
那头猪,是准备过年的时候杀了,给我们全家改善伙食的。我妹妹盼了好几个月了,天天放学都去给猪割猪草。
我不同意。
“妈!那猪不能卖!那是留着过年的!”
“过什么年!”我妈眼圈一红,“你结婚是大事!年年都过年,婚一辈子就结一次!你妹妹也懂事,她同意了。”
我看着我妈,心里头堵得难受。
我跑到猪圈,看着那头哼哼唧唧,还不知道自己命运的肥猪,眼泪不争气地就下来了。
我妹妹放学回来,看到猪圈空了,什么也没问,就跑回屋里,我听到她压抑的哭声。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不能再这么看着家里为我掏空一切了。
我跑去找我们车间主任,求他给我加班的活儿。
“主任,什么活儿都行,只要给加班费。最脏的,最累的,别人不干的,我都干!”
主任是个好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
从那天起,我成了厂里的“拼命三郎”。
白班下班了,别人都回家了,我钻到油腻腻的机床底下清油泥。
夜班轮休,我替别人去守着锅炉。
那段时间,我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浑身上下都是机油味,怎么洗都洗不掉。
吃饭的时候,我拿着馒头,都能睡着。
一个月下来,我整个人瘦了十几斤,眼窝深陷,跟个鬼似的。
可我捏着手里那多出来的二十几块加班费,心里头觉得,值。
我这边拼命,我爹那边也没闲着。
他把他珍藏了多年的几瓶好酒拿出去卖了,又把我奶奶留下来的一个银镯子也当了。
我大姐,已经嫁人了,日子也不宽裕。
她知道了这事,跑回家,塞给我妈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
打开一看,是一百块钱。
“妈,这是我跟建国全部的积蓄了,本来是想攒着给孩子上学用的。你们先拿着,给弟弟娶媳妇要紧。”
我妈拿着那钱,手都在抖,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使不得,使不得啊……你们也不容易……”
“妈,我们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大姐说着,自己也哭了。
我站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哭声,感觉自己就是个罪人。
一个大男人,为了结个婚,把一家老小都拖下了水。
我恨自己没本事,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生在有钱人家。
那段时间,李娟偷偷来找过我几次。
我们约在厂后门的小树林里。
她每次看到我,眼圈都是红的。
她拉着我的手,看着我手上因为清理机床留下的伤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陈东,你别这样……我心疼。”
有一次,她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塞到我手里。
“这是我存的钱,有六十多块。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里头是些毛票,角票,最大面额的才是一块钱的。
我知道,这肯定是她一点一点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我的眼眶一热,赶紧把钱推回去。
“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我是个男人,娶媳妇的钱,哪能让女人出!”
这是我最后的,也是最可怜的一点自尊了。
“陈东!”她急了,带着哭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我们是在一起过日子,不是分你我!”
“不行就是不行!”我态度很坚决。
我们俩在小树林里拉扯着,最后,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伤心地哭了。
看着她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我心里难受得要命。
我走过去,蹲下来,想安慰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我只能哑着嗓子说:“娟儿,你信我。我一定能凑够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家。”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身上,又多了千斤的担子。
03
东拼西凑,借遍了所有能开口的亲戚朋友。
最后,我们家总算凑了五百块钱。
离八百八十八,还差得远。
那辆“飞鸽”牌自行车,新车要一百八,我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我爹没办法,托人从废品站淘换回来一辆半旧的“永久”牌二八大杠。
车架子是好的,就是漆掉得差不多了,链条也生了锈。
我花了好几个晚上,把那辆车拆得七零八落。
一点一点地除锈,上油,又托人搞了点黑油漆,仔仔细dǐ细地刷了好几遍。
远看,跟新车也差不离。
可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个“样子货”。
我爹揣着那五百块钱,又一次去了李娟家。
这一次,我没跟着去。我没脸去。
我爹是下午去的,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他一进门,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
我妈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他“咕咚咕咚”喝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成了。”
听到这两个字,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可我爹的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他说,他把那五百块钱,一张一张地摊在桌子上。
张婶当着他的面,点了三遍。
然后,她拿起钱,对着灯光,一张一张地照,生怕里头有假钱。
我爹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脸,被人踩在地上,来回地碾。
提到自行车,张婶更是撇着嘴,冷笑。
“就这?也好意思拿出手?糊弄鬼呢?”
最后,还是李叔说了句公道话:“行了!人家已经尽力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吧!再闹下去,孩子们的脸往哪儿搁!”
李娟也在旁边哭着求她妈。
张婶这才黑着脸,勉强点了头。
但她撂下了一句话。
“钱不够,面子上得补。结婚那天,酒席,排场,不能差。不然,我这闺女,还是不能给你。”
我爹都答应了。
只要能让我们结婚,别说酒席,就是要他的命,他估计都会点头。
婚期定下来了。
可我们家,没有一丝喜气。
我爹更沉默了,烟抽得更凶了。
我妈背着我,偷偷哭了好几回。
我知道,他们是在愁那婚宴的钱。
办一场像样点的婚宴,少说也得百八十块。
可我们家,已经被掏空了,连买二斤肉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那几天,我感觉天都是灰色的。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坚持要娶李娟,到底是对是错。
如果不是我,我爹不用低三下四去借钱,我妈不用卖掉养老的母鸡,我妹妹不用对着空猪圈流眼泪,我大姐不用拿出给孩子上学的钱。
我们家,还是那个穷,但和和美美的家。
是我,像个搅屎棍,把一切都搞乱了。
我心里头,充满了负罪感。
就在我快要被这股压力压垮的时候,李娟又来找我了。
她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陈东,你是不是后悔了?”她问我,声音有点抖。
我看着她,没说话。
“你要是后悔了,你就告诉我。我去跟我妈说,我不嫁了。我们把钱退给你家。”她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我心里一疼,一把抓住她的手。
“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后悔!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爸妈。”
我把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异常坚定。
“陈东,你别愁。婚宴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我愣了。
“你别管了。”她擦了擦眼泪,对我笑了笑,“你只要等着,到那天,来接我就行了。”
说完,她就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她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办法?
可不知怎么的,看着她那坚定的眼神,我心里头,又莫名地生出了一丝希望。
04
结婚那天,天出奇的好。
一大早,我就被我妈从床上薅了起来。
穿上我唯一的一件白衬衫,还是借我表哥的,胸口有点紧。
我骑上那辆被我刷得乌黑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车头上扎着我妹用红纸剪的大红花,带着两个师兄弟,就去接亲了。
一路上,我的心“怦怦”直跳。
紧张,激动,还有一丝丝的不安。
我不知道李娟说的“她来想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
我甚至做好了准备,要是张婶再出什么幺蛾子,我就……我就豁出去了。
到了李娟家门口,我傻眼了。
她家楼下,竟然摆了四五张桌子。
虽然都是些旧桌子,凳子也是长条凳,但铺上了红纸,看着也挺像那么回事。
桌上摆着瓜子,花生,糖块。
李娟的几个同事,正帮着张罗,倒茶递水,很是热闹。
我心里头犯嘀咕,这是啥情况?
张婶看见我,居然没有黑着脸,只是哼了一声,就进屋了。
李叔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跟我说:“是娟子。她跟她们厂领导申请,借了厂里的食堂,说要办新式婚礼,一切从简。桌椅板凳,都是厂里凑的。她又找了她的好姐妹,凑钱买了点糖果。她说,咱们两家都不容易,别为了个排场,伤了和气。”
我听着,鼻子一酸。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办法。
不铺张,不浪费,但又热热闹-闹的,谁的面子都顾全了。
我走进屋,看见了李娟。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衬衫,是她自己做的。
头发烫了当时最时髦的大波浪,脸上画了淡妆。
她坐在床边,看到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因为她的笑容而明亮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接了亲,回到我家。
我家这边,也一样。
院子里摆了三张桌子。
桌上的菜,很简单。
一盘花生米,一盘凉拌黄瓜,一盘炒鸡蛋,一盘红烧肉。
肉是李娟硬塞给我妈二十块钱,让她去买的。
她说,结婚,总得见点荤腥。
我爹那几个最好的工友都来了,帮着张罗。
大家嘻嘻哈哈的,气氛倒也热烈。
我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
大家都说着祝福的话。
“陈东,你小子有福气,娶了这么俊的媳妇!”
“娟子,以后陈东要是欺负你,你跟哥说,哥帮你揍他!”
我笑着,喝着,心里头暖洋洋的。
我觉得,这样的婚礼,挺好。
没有山珍海味,没有豪华排场,但有情,有义。
可这份温暖,很快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张婶那桌,坐的都是她家的亲戚。
从开席起,她的嘴就没停过。
“哎哟,看看这菜,这是给人吃的吗?连个整鸡都没有,我们家娟子真是受委屈了。”
“这酒是什么酒?怎么喝着跟马尿似的。”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真是丢死人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我这桌听见。
我那些师兄弟的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我爹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我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发抖。
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一句句的抱怨和嫌弃,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在我的心上,扎在我父母的脸上。
我能忍受自己被羞辱,但我看不了我爹妈因为我而被人这样作践。
我深吸一口气,端着酒,朝那桌走了过去。
“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今天是我跟娟子大喜的日子,谢谢您能来。这杯酒,我敬您。”
张婶斜着眼看我,皮笑肉不笑地说:“谢我?谢我把闺女推进火坑吗?”
她旁边一个亲戚也阴阳怪气地搭腔:“就是啊,这彩礼钱都拿不出来,以后日子怎么过哟。”
我攥着酒杯的手,指节已经发白。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爆发的时候,李娟走了过来。
她轻轻地挽住我的胳-膊,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妈,陈东他家里的情况,您是知道的。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靠别人摆出来的。钱多钱少,只要我们俩一条心,好日子在后头呢。”
她顿了顿,又说:“今天来的都是客,是来祝福我们的。您要是在这儿不高兴,不是让别人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既维护了我,又给了她妈一个台阶下。
张婶的脸憋成了紫色,想发作,又找不到由头。
最后,她只能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算是把这事揭过去了。
李娟拉着我回到座位上,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心,也是冰凉的,还带着细微的汗。
我知道,她刚才,也是在强撑着。
我看着她,心里头五味杂陈。
有感激,有心疼,更有深深的愧疚。
这场本该幸福的婚礼,因为我的贫穷,让她跟着我一起,承受了这么多的难堪和委屈。
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剩下的时间,我像个木偶一样,敬酒,陪笑,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05
好不容易,熬到宾客散尽。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我爹妈和我妹妹,识趣地去了邻居家挤一晚。
把这间唯一像样点的屋子,留给了我们。
这就是我们的婚房。
十几平米的小屋,一张旧木床,一个掉漆的衣柜,还有一张我上学时用的书桌。
为了结婚,我妈特意扯了新的床单被罩,是大红色的,上头印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墙上,贴着李娟剪的喜字。
窗户上,也贴着精致的窗花。
屋子很简陋,但因为这些红色的点缀,也透着一股喜气。
可我心里,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
我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回到屋里,关上门。
李娟已经洗漱完了,换下那件红衬衫,穿了一件碎花睡衣,正坐在床边,拆着头发。
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她的侧脸,安静而美好。
我看着她,心里头的愧疚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今天都让她经历了些什么啊?
她的母亲,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样羞辱我,羞辱我的家庭。
而她,却要为了我,去跟自己的亲妈据理力-争。
我给不了她一个盛大的婚礼,给不了她一个富裕的家庭,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都让她失去了。
我有什么资格,娶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我默默地走到桌边,拿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我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手。
就是这双手,一个月只能挣三十八块五。
就是这双手,连一场体面的婚礼都给不了自己的女人。
我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今天一整天的屈辱,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放。
张婶那轻蔑的眼神,她亲戚那阴阳怪气的嘲讽,我爹妈那尴尬无措的表情……
每一幕,都像一把锥子,在我心里头搅。
越想,心里头的火就越大,但更多的,是无力感。
是那种面对现实,你除了低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
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
是那种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累。
我甚至不敢去看李娟,我怕在她眼睛里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望或者后悔。
那会让我彻底崩溃的。
李娟拆完了头发,一头乌黑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散下来。
她走到我身边,轻轻地蹲下,把头靠在我的膝盖上。
“陈东,你不开心吗?”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还在想我妈说的话,是不是?”她又问。
我沉默着。
“你别往心里去,我妈那个人……就是嘴巴厉害,其实心不坏。”她安慰我。
心不坏?
我心里冷笑一声。
当众让人下不来台,这也叫心不坏?
可这话,我不能跟她说。
她夹在中间,已经够难了。
我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我才是让她受委-屈的根源。
我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沙哑地开口:“娟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我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没本事,给不了你好的生活,今天还让你……让你那么没面子。我……”
我说不下去了。
一个大男人,在新婚之夜,跟自己的媳妇说这些,真是窝囊透了。
李娟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
她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心里都开始发毛了。
然后,她突然笑了。
那笑容,很灿烂,一下子就驱散了屋子里的沉闷。
她站起来,坐到我旁边,捧着我的脸,让我看着她。
她的眼神,很认真,很严肃。
然后,她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我记了一辈子的话。
“我妈嫌你彩礼少,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没事,”她凑到我耳边,热气吹得我耳朵痒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今晚,我让你把本钱赚回来。”
06
我当场就愣住了。
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把……把本钱赚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在1983年那个保守的年代,在新婚之夜,从新娘子的嘴里说出这句话,冲击力不亚于一颗炸弹。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我……我我我……我脑子里想到了那方面去。
难道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来证明她不在乎那些物质的东西?
可我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有点……有点别扭。
我爱她,爱的是她这个人,不是为了……为了那个。
她这么说,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是不是觉得,她自己就值那几百块钱的彩礼?
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震惊,害羞,疑惑,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被冒犯的感觉。
我看着她,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结结巴巴地说。
李娟看着我那副窘迫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东,你想什么呢!”她拍了我一下,“你个呆子!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被她笑得更懵了。
“那……那你是什么意思?”
她止住笑,脸上的表情又变得认真起来。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转身,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
那是她的嫁妆箱子。
我一直以为,里头装的,是她妈给她准备的几件新衣服,或者一些布料之类的。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把小钥匙,打开了箱子。
箱盖揭开的那一刻,我凑过去看。
里头的东西,让我再次傻了眼。
没有新衣服,没有红被面,没有首饰。
箱子的最上头,是一本用牛皮纸包着封皮的本子。
本子下头,是一沓厚厚的图纸,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了。
图纸旁边,还放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证书。
“这是……”我彻底糊涂了。
李娟把那本牛皮纸的本子拿了出来,递给我。
“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打开。
第一页,用很娟秀的字迹,写着四个大字:“我们的小日子”。
我翻开第二页。
上头清清楚楚地记录着:
“收入:陈东,月工资38.5元。预计加班费:每月约15-25元。合计:每月约55元。”
“支出(计划):”
“伙食费:每月20元(两人,需精打细算)。”
“人情往来及杂用:每月5元。”
“储蓄:每月20元。”
“还债计划:总欠款500元。每月还款10元。预计4年2个月还清。”
……
一笔一笔,一行一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还债计划”那一行后头,她还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五角星,旁边写着:“目标:两年内还清!”
我看着这本账本,手开始发抖。
我从来没想过,过日子需要这样算计。
我更没想过,李娟,这个在我眼里只需要在广播室里念稿子的姑娘,心思竟然如此缜密。
她把我们未来的生活,都规划好了。
连什么时候能还清债务,她都算得一清二楚。
“你……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我声音都变了。
“就这几天啊。”她轻松地说,“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了。过日子,得有计划。不然稀里糊涂的,钱花哪儿了都不知道。”
我翻着那本账本,感觉比我爹借回来的那五百块钱还要沉重。
这上头,写的不是数字,是她对我们未来的期许和责任。
她又把那张证书拿了出来,在我面前展开。
是“市工人夜校”颁发的“会计初级班”结业证书。
上头的名字,赫然是“李娟”。
“你……你去上夜校了?”我惊讶地问。
她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上了快一年了。我就是觉得,女同志,也不能光靠着一张脸蛋,总得学点本事。以后政策要是有什么变化,自己也饿不着。”
我看着她,心里头翻江倒海。
我一直以为,我对她很了解。
我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知道她喜欢看什么电影,知道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了解的,只是冰山一角。
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有思想,有远见,有我远远不及的智慧。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沓图纸捧了出来。
“这个,才是最重要的。”她把图纸在我面前摊开。
那是一些机械零件的结构图,画得很专业,各种数据标注得一丝不苟。
我一看就愣了。
这图纸上的东西,我很熟悉。是我们红星机械厂正在生产的一种柴油机上的一个零件。
“这是……你画的?”
“嗯。”她点点头,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地方,“陈东,你看这里。这是我们厂柴-油机的喷油嘴。我听我爸(她爸是纺织厂的工程师)说过,我们这个喷油嘴的设计,有点问题,雾化效果不好,特别费油,还老是积碳。”
她又指着另一张图:“这是我根据我爸的思路,和我自己琢磨的,改动了一下内部的结构。我算了很久,也画了很多遍。我觉得,如果改成这样,雾化效果会好很多,至少能省百分之十的油。”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图纸。
我是一个钳工,我每天都在跟这些零件打交道。
我当然知道这个喷油嘴有问题。
厂里的老师傅们也经常抱怨,但大家都是嘴上说说,没人真的去琢磨怎么改进。
因为这是苏联专家的设计,谁敢动?
可李娟,她一个广播室的播音员,她竟然……她竟然把这个问题给画出来了,还给出了解决方案!
“我……我把这个图纸,悄悄拿给我们厂里的王总工看过了。”李娟有点紧张地看着我,“王总工看了半天,说……说理论上是可行的。他说,可以先试制一个样品出来,要是真的成功了,厂里会有奖励……可能会有……一百块钱。”
一百块钱!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一百块钱,那是我将近三个月的工资!
李娟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终于揭开了谜底。
她收起图纸,重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一种混合着智慧、自信和温柔的光芒。
她说:“陈东,我妈觉得,那八百八十八块钱的彩礼,就是你的‘本钱’。她觉得,你拿不出这个本钱,就做不成这门生意,就过不好日子。”
“可她想错了。”
“真正的‘本钱’,不是你给了我妈多少钱。真正的‘本钱’,是你,是我,是我们两个人!”
“是你的这双手,”她拉起我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你的手,能把一堆破铜烂铁,变成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你的手,能修好厂里任何一台出了毛病的机器。这是你最大的本钱!”
“是我的这个脑子,”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脑子,会算账,会规划,还能琢磨这些图纸。这是我带给这个家的‘嫁妆’,也是我们的本钱!”
“那五百块钱的债,我们会还清的。那个喷油嘴如果成功了,一百块奖金,能让我们提前一年还清!我们用你的手,和我的脑子,一起努力,我们很快就能挣回那五百块,还能挣回更多的五百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看着我,眼神无比温柔,又无比坚定。
“所以,陈东。今天晚上,你‘赚回本钱’的方式,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而是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一个人背负着所有压力。你有了我。我,李娟,从今天起,就是你最坚实的合伙人。我们一起,把我们这个小家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这,才是你今晚赚到的,最大的‘本钱’。”
“你……愿意跟我这个合伙人,一起干吗?”
07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刷”的一下,就涌了出来。
那不是屈辱的泪,不是委屈的泪,不是压抑的泪。
是感动的泪,是震撼的泪,是幸福的泪。
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我眼前的这个女人,泣不成声。
我以为我娶的是一朵需要我呵护的娇花,可我没想到,我娶回来的,是一棵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
我以为我背负的是一座让我喘不过气的大山,可她却告诉我,这座山,我们俩可以一起把它踏平,甚至可以在山上种满鲜花。
那八百八十八块钱的彩礼,那辆翻新的自行车,那顿寒酸的婚宴,张婶那刻薄的嘴脸……
在这一瞬间,全都变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
是啊,我计较那些做什么呢?
我计较的是面子,是那点可怜的自尊。
而我的妻子,她计较的,是里子,是我们一辈子的未来。
我的格局,在她的面前,简直就像一颗米粒,比不上一片海洋。
我一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秀发里。
她的头发,有股淡淡的洗发膏的香味,那么好闻,那么让人安心。
我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里飘摇了很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我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焦虑,所有的自卑,在她的这个拥抱里,都烟消云散了。
“我愿意……我愿意……”我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说,“娟儿,我愿意……”
我何止是愿意。
我简直是捡到宝了。
我陈东何德何能,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像别的夫妻那样,急着去做该做的事情。
我们就着那盏昏黄的灯,头挨着头,趴在桌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研究那本账本,和那沓图纸。
我跟她讲那个喷油嘴在实际操作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她拿着笔,认真地记下来。
她跟我讲家里开销要怎么控制,哪个地方可以省,哪个地方不能省。
我们聊了很久很久,聊我们的过去,聊我们的现在,更多的是聊我们的未来。
聊我们什么时候能还清债,什么时候能存够钱买一台自己的缝纫机,什么时候能在厂里申请到一间大一点的房子,什么时候……可以要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
我们越聊越兴奋,好像那一张张图纸,一个个数字,就是我们通往幸福生活的康庄大道。
那一夜,我没有感觉到一丝疲惫。
我的心里,被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窗外,月光如水。
屋里,灯光温暖。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生活,不一样了。
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有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合伙人。
而我们的“本钱”,是无穷无尽的爱,和一起把日子过好的决心。
后来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也很俗套。
我们俩,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成了一个团队。
我利用我在车间的便利,偷偷用一些边角料,帮她把那个改进型的喷油嘴样品做了出来。
经过一次次的失败和修改,最后,真的成功了。
在厂里的技术革新大会上,当王总工宣布,这项由广播室播音员李娟和钳工陈东共同完成的小革新,每年能为厂里节约数万元的柴油成本时,全厂都轰动了。
我们真的拿到了一百块钱的奖金。
那天,我把那一百块钱,十张大团结,整整齐齐地放在我爹妈面前。
我爹看着那钱,手都在抖,眼圈红了。
我妈更是抱着李娟,哭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个劲儿地说:“好孩子,好孩子,是我们陈家祖坟冒青烟了……”
有了这笔钱,我们提前一年半,就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无债一身轻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李娟用她会计的知识,帮着厂里的工会管账,每个月也能有点补贴。
我们的日子,就像那账本上规划的一样,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
一年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大胖小子。
张婶的态度,也慢慢变了。
一开始,她还总是有意无意地敲打我们。
可当她看到我们不仅还清了债,家里还添了缝纫机,手腕上戴了新手表,甚至还成了厂里人人羡慕的“模范夫妻”时,她的嘴,就没那么硬了。
尤其是在她那些老姐妹面前,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炫耀。
“哎,我家那女婿,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是个技术骨干呢!”
“我家娟子,你们别看她是个播音员,脑子可好使了,都上报纸了!”
每当听到这些,我和李娟对视一眼,都会偷偷地笑。
我们知道,我们赢了。
我们不是赢了她,而是赢得了她的尊重,赢得了我们自己的生活。
很多年过去了,那本牛皮纸的账本,和那些泛黄的图纸,我们一直都珍藏着。
我的儿子,后来也成了工程师。
他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要把这些“老古董”当成宝。
我就会跟他讲我们新婚之夜的那个故事。
我会告诉他,一场婚姻里,最重要的“彩礼”,从来都不是金钱和物质。
而是两个人在面对困难时,愿意站在一起,共同承担的决心。
是那份“我懂你的不容易,我陪你一起扛”的体谅和扶持。
是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手,和另一个人的脑子,紧紧地绑在一起,去共同创造未来的信念。
这,才是能让一段感情,一段婚姻,穿越岁月,抵御风雨的,最宝贵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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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丫丫红太狼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