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杨天宏,历史学博士,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四川大学第一、二届校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重大招标课题《中国国会会议史》首席专家。出版学术著作9部,译著2部,发表学术论文130余篇,其中110篇为C刊论文,33篇在国家权威级学术刊物《历史研究》《近代史研究》及《中
杨天宏,历史学博士,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四川大学第一、二届校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重大招标课题《中国国会会议史》首席专家。出版学术著作9部,译著2部,发表学术论文130余篇,其中110篇为C刊论文,33篇在国家权威级学术刊物《历史研究》《近代史研究》及《中国社会科学》发表,57篇为人大报刊资料中心全文复印转载,在国内外产生广泛的学术影响。
年轻人如何做学问
——在第五届民国史青年论坛上的发言
各位同仁,大家好。很高兴能参加以年轻朋友为主的民国史学术聚会。
中华民国史的研究,在过去40多年取得很大成就,也经历了诸多变化。回顾过去几十年的中华民国史研究,不能不提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我的记忆,大概是在1981年辛亥革命70周年纪念之际,近代史所李新先生率领一批学者,开启数十卷本《中华民国史》的写作,顺利完成并出版了民初若干卷,影响巨大。2000年代初,汪朝光教授担任民国史研究室主任,继续李新先生的未竟事业,经过10余年努力,在包括王奇生教授、金以林教授(当时我们叫他小金),以及近代史所之外众多高校同仁(鄙人也参与其中一卷写作)的共同努力下,于辛亥革命100周年及中华民国创建99周年之际,出版全套《中华民国史》。以此为标志,中国大陆的民国史研究登上前所未至的学术高地。
李新主编:《中华民国史》
其间我曾担任四川师大历史学院院长,利用职务之便,与近代史所民国史研究室合作,连续开办了四次以10年为一个单元的民国史研究学术讨论会,即1910年代的中国,1920年代的中国……。以后又陆续举办几次民国史高峰论坛。这些学术活动,帮助活跃了民国史研究的学术风气,联络了学界朋友,拓展了民国史研究的内涵。回顾往事,因为参与做了一些工作,颇感欣慰。
今天参加以青年朋友为主的民国史学术会,与过去的经历比较,总的感觉是后生可畏且可敬。拿这次会议的主题“全球流变中的制度、技术与文化”与当年我们的研究比较,已发生明显的研究领域与研究范式的转移。新旧对比,不免产生“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恐惧。即便如此,在我们这批“50后”学者最终退出学术舞台之前,凭借40余年的经验教训,还是想向年轻朋友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壹
其一、做学术要跟着兴趣走,不要跟着潮流走。很多年轻人做学问总是喜欢看多数人在做什么,喜欢追时尚,赶时髦,以为符合陈寅恪所说的“预流”。陈先生说做学问要“预流”是对的。但也应知道,潮流总是处于不断变化之中,而个人因天性形成的兴趣爱好却相对恒定。梁启超告诫年轻学子做学问,要选择“性之所近者为之”,就是指示他们,选择学问方向要贴近自己的兴趣爱好,要适合自己的天性,不能“逆天”。因为感兴趣,学习研究才有持续的动力,才可望产生真正优秀的学术成果。而一味追时尚,赶潮流,在潮流时尚不断变化的今天,你可能永远也赶不上,赶不完。对一些非学术性质的“潮流”,尤其要敬而远之。否则将会偏离正确的学术轨道,一旦潮流反转,你所作的一切都会枉置。
当然,做学问也不能不知道主流学界在做什么,怎么做,不能闭门造车,不能自说自话,但背离自己兴趣爱好的时尚,不追随也罢。真正有自信的学者,大多一门心思按照自己的追求和兴趣去做,做大了做好了,做到普遍认可,做到堪称经典的程度,就可以引领潮流,又何必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
其二、做学问不妨兴趣爱好多一点,研究领域宽一点。历史是一个综合性很强的学科,可以交叉非常多的领域,如政治学、经济学、法学、国际关系学、人类学、宗教学、语言学、甚至艺术学。要做好某一特定领域的研究,一定得注意相关学科的理论方法。年轻人在记忆力以及分析能力强的时候,不妨尝试拓展研究领域,要狡兔三窟,不能死守一个阵地,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样可以增长知识信息,掌握不同的理论方法,从而像全息摄影一样,摄取多方面的历史信息并加以解读。
现在学界已意识到学科交叉的重要性,要交叉就得跨学科涉猎,这样才能找到不同学科有价值的交叉点,才可能在本学科的研究中有所突破。当然,这在初始阶段可能会遇到某些困难,甚至会延长学术成果的产出时间。但若认真学习了几个不同但又相关的学科理论方法,你对历史的认知就可能产生质的飞跃,达到佛教所谓“顿悟”的认识效果。对此我略有体会。过去四十多年,我先后涉猎晚清政治史、基督教在华传播史、西南边疆史、中国口岸开放史、北洋政治史、近代法律史、近代思想史、中国民意调查史等领域。虽然与学富五车的前辈和同辈学者相比,我常有自惭形秽的感觉。但和自己比,通过多学科的涉猎,我感觉在研究历史人物、事件和制度变迁时,所能运用的解析手段明显增多,研究效果也有所彰显。所以建议年轻朋友趁年轻记忆力及理解力强,多开辟几个学术战场,拓展自己的知识领域。譬如挖掘水井,作业面宽,才可能挖得深。其中道理,不言可喻。
杨天宏教授部分学术著作
其三、做学问不能躺平,也躺不平。现代社会,各行各业人才辈出,竞争激烈。这是社会常态,如果你不能改变它,就只能去适应它。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说的都是这个道理。盖凡百事业,包括学术,若你真想把它做大做强,都必须有极大的付出。曾国藩能成为何贻焜心中立德、立功、立言“三俱不朽”的“完人”,成功秘诀就是一个字:“挺”,即他念念不忘的“挺经”。在与太平天国作战时,曾国藩强调扎硬寨,打死仗,紧要关头先把遗书留下。林彪打仗也敢拼命,我在文革中读“林副主席”语录,读到“完蛋就完蛋,完蛋就完蛋,枪一响,老子今天就死在战场上”时,感觉十分震撼。由此懂得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做学问也一样,哪有那么舒适安逸就能成功的?国庆期间,我的外孙女去峨眉山,在寺院里抄录佛教《心经》全文,回来后问我《心经》应如何理解,我说《心经》说的是对苦难的度越。佛教有所谓四谛、五戒、八正道,“四谛”首先就是“苦谛”,认为一切皆苦。如何超度?八正道中有“正念”,就是端正观念。如何端正法?《心经》讲四大皆空,一切色相、一切功名利禄都是“空”,如果你能明白个中道理,能唯“心”是求,超然物外,就能渡劫,就不会觉得苦。其实不仅佛家如是说,我们这一代人接受的红色教育也告诫要能吃苦耐劳,有所谓“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的说法。我不知道长征到底有多苦,但这种说法包含的心理暗示却极具功效。盖只要能“正念”,会思考,就不会觉得苦,甚至可以从苦中寻得乐趣。所以我希望年轻朋友做学问不要怕苦,要养成奋斗精神,要有学术追求。“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假以时日,思想与学术素养自然富厚,自会产出有价值的学术成果。
当然,年轻人要搞好学术也需要良好的物质生活条件和研究条件。对此,我在希望年轻人更多作精神追求的同时,也恳请学校及学院领导多多关心年轻人,给他们提供尽可能好的工作条件和待遇。领导多在这方面操心,年轻人才能真正潜心学术。
其四,做学问要有恒心和毅力。这个问题涉及恒产和恒心的关系。孟子说:“无恒产者无恒心。”对做学问来说,这句话或可反其意而用之,即“无恒心者无恒产”。学者要想有恒定且高质量的学术产出,必须有恒心,要把做学问当成毕生的志业,才可望获得成功。不仅如此,做学问还要能抵抗外在的各种诱惑。《韩诗外传》云:“出见裘马之肥则好之,入闻夫子之言则又好之。两心交战,故瘠也。”对此,傅斯年评论说:“不能择一职业,终身守之,以成终身之事业,能无瘠乎?”说明了持之以恒对成就学业的极端重要性。
最后,作为收官语,我想对民国史研究提一点建议。过去几十年民国史研究已取得很大成绩,但相关研究大多集中在辛亥革命及南京国民政府建立之后22年。对北洋历史不仅相对忽略,而且存在认识偏见,视之为近代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其实北洋这一段是民国历史的奠基时期,很多后来重要的政治制度、法律制度、经济制度、教育制度甚至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政党——国共两党,都在此时创建。不研究北洋,根本无法真正读懂民国历史。我近几年全力以赴从事北洋历史研究,正在做的课题包括《中国的民意调查与民意(1912-1949)》《中国国会会议史(1913-1924)》,即将出版的著作包括《北洋夕照:后袁世凯时期中国的政治与外交》,正在写的论文包括《二次革命时期国民党留京议员研究》《北洋时期国家机关的索薪运动》《民初国会围绕孔教入宪立为“国教”的论战》。这类课题研究,我认为非常有意义,值得更多的学者共同参与。
但目前学界有关北洋历史的研究相对薄弱。我衷心希望年轻学者在研究民国史的时候,将目光前移,关注一下北洋这一时段,共同推进作为民国史重要组成部分的北洋历史研究,以证“吾道不孤”。谢谢。
来源:近现代史论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