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眼前,我那可怜的婆婆,头颅被一个粗糙的黑色头套死死罩住,只能依稀分辨出她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瘦削肩膀。她的身上,一圈圈胶带将一个闪烁着不祥红光的定时炸弹牢牢捆绑,那上面跳动的数字,是对生命最残忍的倒计时。
眼前,我那可怜的婆婆,头颅被一个粗糙的黑色头套死死罩住,只能依稀分辨出她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瘦削肩膀。她的身上,一圈圈胶带将一个闪烁着不祥红光的定时炸弹牢牢捆绑,那上面跳动的数字,是对生命最残忍的倒计时。
还有整整十秒。
对于我的丈夫,沈川南而言,这十秒钟的时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而充裕。
他是这座城市警界的传奇,最顶尖的拆弹专家,被誉为“与死神共舞的艺术家”。拆解一枚炸弹的引信,对他来说,本该比一次寻常的呼吸还要简单自然。他那双稳如磐石的手,曾无数次在毫秒之间,将地狱的门票撕得粉碎。
然而此刻,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我的整个世界轰然崩塌的决定。
那把足以逆转生死的专业剪线钳,没有像往常一样精准地探向炸弹,反而被他轻轻地、甚至带着一丝温柔地,递给了他身旁那个哭得肝肠寸断、浑身抖得像秋风中落叶的实习警员,颜慕可。
于是,时间在我的瞳孔中被无限拉长,我眼睁睁地看着颜慕可颤抖的双手,在她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中,红蓝两色的引线仿佛变成了纠缠的毒蛇。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后,是致命的死寂。
时间,在那一刻归零。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巨响吞噬了一切,一团橘红色的火球猛然膨胀,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死亡之花,将我婆婆瘦弱的身影彻底吞没。
灼热到几乎能点燃皮肤的热浪夹杂着碎屑扑面而来,我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而我的丈夫,沈川南,他的反应快如闪电。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冲向爆炸的核心,不是望向他母亲最后存在的地方,而是猛地转身,将那个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颜慕可,用一种密不透风的姿态,死死地护在自己的怀里。
他甚至用自己宽阔的后背,为她硬生生扛下了所有飞溅而来的碎石和冲击波,口中还在用我从未听过的柔情嗓音反复安抚:
“别怕,没事的,有我呢。”
从始至终,他没有回头,哪怕是施舍一秒钟的目光,给那片已经化为血污与焦土的人间地狱。
过了许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在确认怀中的心上人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之后,他才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熟练地挤出几滴恰到好处的眼泪,步履沉重地向我走来,脸上写满了伪装的悲痛:
“老婆,对不起,我……我没能救下你妈。”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因为我的妈妈,此刻正在万里之外的国度享受着惬意的阳光与沙滩,就在爆炸发生前不久,她还兴高采烈地给我发来了度假的照片。
于是,我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堪称善解人意的微笑,轻声安慰他:“没关系。”
反正,被炸成碎片的,又不是我的妈妈。
……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了我的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丝毫无法驱散我心底的寒意。屏幕亮起,照片上,碧蓝的大海与澄澈的天空连成一片,我的母亲穿着一条鲜艳的碎花长裙,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脸上的幸福感几乎要溢出屏幕。
照片的发送时间,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就在十分钟之前。
这与一个小时前,沈川南打给我的那通电话,形成了何等讽刺的对比。电话里,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惊惶与急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的:
“初棠!你快来城东的废弃工厂!你妈被人绑架了,身上还绑了炸弹!”
我记得我当时就斩钉截铁地反驳他,告诉他我妈正在国外度假,这绝无可能。
可他却在电话那头,用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音量咆哮:
“我他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但现在被绑在这里的人就是她!绑匪指名道姓要见你!你快过来!”
于是,我信了。我像个疯子一样,闯了无数个红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然而,我拼尽全力想要拯救的,却是我婆婆被炸得血肉横飞的悲惨结局。
此刻,我面前是冲天而起的浓烈火光,和呛得人几乎要窒息的焦糊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腥气。
那片火海之中,刚刚还存在着一个鲜活的、会对我唠叨、会给我煲汤的生命。
那是我的婆婆,沈川南的亲生母亲。
而我的丈夫,沈川南,却依然像一座坚不可摧的雕像,紧紧地拥抱着那个名叫颜慕可的实习生。他高大健硕的身躯,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完全笼罩在他的保护之下。他甚至吝啬到不愿回头看一眼那片将他母亲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熊熊烈火。
周围的警笛声、消防车的轰鸣声、同事们压抑不住的惊呼与议论声交织成一片,整个现场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可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他只是微微低下头,用那充满磁性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在颜慕可的耳畔轻声呢喃:
“没事的,都过去了,别怕,有我呢。”
颜慕可则将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声音哽咽,充满了委屈与自责:
“川南哥,对不起,我……我当时太紧张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就剪错了……”
“不怪你。”沈川南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件事不应该由你来承担,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承受这么巨大的心理压力。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我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上演这出情深意切的戏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终于,在安抚好了怀中的宝贝疙瘩之后,沈川南这才转过身来。他的脸上迅速切换成了一副悲痛欲绝又强忍疲惫的表情,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我走来。
“老婆,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特别难受。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负起全部责任,我一定会给岳母一个公道的交代。”
他伸出手,试图来拉我的手,寻求一种夫妻间的慰藉与支撑。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了他那只沾满了虚伪的手。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的声音冰冷而陌生,我举起我的手机,将那张阳光明媚的照片,像一面审判的镜子,正对着他的眼睛,“我再说一遍,我妈,现在正在马来西亚,享受她的假期,玩得好好的!”
当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终于看清楚屏幕上我母亲那张与悲剧毫不相干的灿烂笑脸时,他脸上那副精心雕琢的悲痛表情,瞬间凝固了,如同被零下的寒风冻住的劣质面具。
但他毕竟是沈川南,心理素质远超常人。那份源于真相的慌乱,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随即就被一种更为浓烈的、被冒犯的愤怒所取代。他皱起了眉头,猛地一把推开我的手机,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严厉责备:
“你是不是疯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老照片来骗我?!来胡闹?!”
他身后的颜慕可,也立刻像收到了指令一般,松开了紧抱着他的手。她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姿态楚楚可怜,语气却充满了道德的优越感:
“初棠姐,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太伤心了,一时接受不了现实,可你不能这样逃避啊。阿姨她……她前两天还亲口跟我说,这周末要去城外的普陀寺为你和川南哥祈福呢,怎么可能会突然跑到马来西亚去呢?”
沈川南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用颜慕可的话来攻击我,他瞪着我,声音又拔高了几度:“你听见没有!连慕可一个实习生,都知道你妈要去寺庙!你呢?你这个做女儿的,连自己亲生母亲的行踪都一无所知吗?!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还拿一张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旧照片,来刺激我这个刚刚失去岳母的人!”
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血液在血管里愤怒地奔涌。我没有再与他争辩,而是直接点开了照片的详细信息,将手机再一次,狠狠地怼到了他的脸前。
“老照片?沈川南,你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发送时间,十三分钟前!照片自带GPS定位,马来西亚,沙巴!你现在告诉我,哪座普陀寺,是开在海里的?!”
这一次,沈川南脸上所有的血色,像是被瞬间抽干了一样,“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精准到分钟的时间戳,和那个无可辩驳的地理定位,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无法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缓缓收回手机,目光如刀,一字一顿地,对他下达了最终的审判。
“刚才,那个被头套蒙着脸,被你亲手断送了最后生机的女人,不是我妈。”
“是你妈,沈川南。”
“你把你自己的亲生母亲,炸得四分五裂,尸骨无存了。”
“扑哧——”
一声极不合时宜的、压抑不住的轻笑,如同尖锐的针,刺破了现场凝重的空气。这声音,竟然是从颜慕可的嘴里发出来的。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边笑得花枝乱颤,一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我,对还处于石化状态的沈川南说:
“川南哥,你快看她呀!初棠姐也太有意思了!她是不是最近电视剧看多了?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连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都编得出来!”
颜慕可甚至夸张地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随即又换上一副理直气壮的面孔,对着周围的同事们大声说道:
“谁不知道沈阿姨今天上午九点钟的火车回老家探亲啊?昨天我们队里聚餐的时候,阿姨还特意打电话过来,叮嘱川南哥别喝太多,早点回家,千万别耽误了她今天的行程呢!这事队里好多人都听到了!初棠姐,我理解你心里难过,也理解你想让川南哥多关心你一点,可你也不能用这种恶毒的玩笑来诅咒沈阿姨吧?”
她的这番话,就像一颗强效的定心丸,瞬间抚平了沈川南脸上所有的惊慌、恐惧与心虚。
他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随即,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如同火山喷发般涌上了他的脸。
“初棠!”他对着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我真是看错你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慕可,觉得我带实习生分走了你的时间,冷落了你!可我没想到,你的嫉妒心竟然这么重?!重到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用如此恶毒的谎言来诅咒我妈,就为了博取我那一点点可怜的关注?!”
他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指着我的那根手指,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在微微发抖: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你看看慕可,她才刚入职多久,就知道关心我妈的行程,知道她要去哪里!你呢?你这个做儿媳妇的,连婆婆什么时候回老家都不知道!现在,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扰乱视听!”
我冷漠地看着他们。
一个,是亲手将母亲推向死亡的刽子手。
另一个,是递上屠刀、并在事后帮忙粉饰太平的帮凶。
此刻,他们正站在一具被他们联手炸碎的尸体前,正义凛然、理直气壮地,指责我心怀嫉妒,无理取闹。
我忽然觉得,在这一刻,跟他们多说任何一个字,都是在挥霍我自己的生命,都是对死者的一种亵渎。
于是,我放弃了所有争辩。我懒得再理会这对颠倒黑白的男女,直接转过身,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那片依旧冒着缕缕黑烟的火海废墟走去。
“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儿?!”
沈川南的咆哮声,像一条疯狗的吠叫,在我身后响起。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立刻给我滚回来,向慕可道歉!”
我没有回头,脚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警戒线旁,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小张,一把死死拉住了我的胳膊,他的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初棠姐,你冷静点!别过去!现场……现场太惨了,真的,什么都……都分不清了……”
我拨开他颤抖的手,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是我婆婆。”
我抬起头,看着那些已经提着灭火器冲进废墟的消防员们,对小张说:
“去,帮我拿一个尸袋过来。”
我终究还是没能拿到那个尸袋。沈川南的动作,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也狠得多。
他根本就没打算走任何正常的、需要法医勘验的流程。他直接利用自己身为支队队长的身份,以及现场的一片混乱,以一句轻飘飘的“家属情绪已经失控,不宜再受任何刺激”为理由,用强硬的姿态,全面接管了现场的后续处理工作。
他命令他手下最信得过的心腹,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现场。那些已经无法辨认的、模糊的血肉残骸,被迅速地装殓起来,没有经过任何法医鉴定,就直接被送往了殡仪馆,摆明了是要以最快的速度火化,彻底毁尸灭迹。
我被他的几个好兄弟,几个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同事,牢牢地拦在警戒线之外。他们组成了一道人墙,脸上带着虚伪的同情与劝慰,嘴里说着“嫂子你节哀”、“沈队也是为了你好”之类的屁话,实际上却是在禁锢我的自由。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运送遗体的车辆,在我面前拉响警笛,然后绝尘而去,将所有的真相与证据,一同带走。
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他这是要釜底抽薪,把这潭水彻底搅浑,让一切都死无对证。
当晚,市局的官方社交账号发布了一则措辞严谨的简短通报。通报将这次的爆炸事件定性为“一次因意外情况导致的行动失败”,并轻描淡写地提及“有家属在现场因悲伤过度,情绪激动,目前正在接受专业的心理疏导”。
这则看似客观公正的通报,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引子,为接下来的舆论风暴拉开了序幕。
通报发布后不到一个小时,沈川南用他的个人社交账号,发布了一篇字数极长的文章。他的账号拥有数十万粉丝,上面记录着他的生活点滴、他获得的各种荣誉奖章,以及他与我那张曾经羡煞旁人的结婚照,账号认证是清晰的“市刑侦支队队长沈川南”。
这篇文章的标题,起得极具煽动性与迷惑性:
《我欠所有人一个道歉,尤其是我那个已经破碎的家庭》。
他没有穿那身代表着正义与荣耀的警服。配图,是他在办公室里的一张自拍。照片里的他,眼眶通红,眼神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疲惫、痛苦与深深的自责。
在文章里,他用一种极富感染力的文字,将自己成功塑造成了一个忍辱负重、顾全大局、却最终被家庭拖累的悲情英雄。
他首先为行动的失败,向全市人民真诚道歉,将所有的责任都主动揽到了自己身上,尽显一个领导的担当。
随即,他话锋一转,用一种沉痛到令人心碎的笔触,详细描述了“岳母”是如何惨死在他面前的。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逝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几乎要透过屏幕,狠狠地刺痛每一个读者的心。
而最致命,也是最阴狠的一步,是他开始进行所谓的“忏悔”。
他说,都怪自己常年忙于工作,忽略了对家庭的关心,没有能够及时有效地协调好我与他母亲之间的“婆媳矛盾”,最终导致了悲剧发生后,我的“精神崩溃”。
【当那声巨响传来,当一切都化为乌有,我能够完全理解初棠的崩溃和歇斯底里,】
他这样写道,
【她无法接受母亲离世的残酷现实,便将所有的痛苦、怨恨和愤怒,都投射到了我的身上,甚至迁怒于我那位同样受到巨大惊吓的、无辜的实习生同事……她开始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指责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看到她那个样子,我的心,像被刀子一片片地割开。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让她在巨大的创伤下,承受了这么多本不该她承受的东西。】
文章的最后,他将颜慕可,描绘成了一个内心善良、业务过硬,却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被无辜迁怒、承受了巨大网络暴力的小姑娘。
【请大家不要再去打扰她,她还只是个孩子,她也尽力了。所有的责任,所有的非议,都让我一个人来扛。】
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紧接着,颜慕可用自己的小号,第一时间转发了这篇文章,没有长篇大论,只写了一句极具“绿茶”艺术的话:
【对不起,初棠姐,对不起,队长。一切都是我的错……】
后面,还配上了一个不断流泪的emoji表情。
舆论的洪水,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调转方向,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我一个人,奔涌而来。
#拆弹英雄为保护实习生痛失岳母#
#英雄妻子疑似因悲伤过度导致精神失常#
#心疼颜慕可#
微博上的词条,一个比一个更扎我的心。
我的社交账号、我的手机号码、甚至我的工作单位,全都被愤怒的网民扒了出来。成千上万条不堪入目的辱骂私信和评论,如同汹涌的潮水,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将我彻底淹没。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疯女人!你老公在外面为你、为这个城市拼死拼活,你就在家里作天作地是吧!】
【婆媳关系不好?我看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不孝女!你妈死了你一滴眼泪都没有,还有脸在这里攻击别人?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小姑娘年轻漂亮!】
【那个叫颜慕可的多可怜啊!人家小姑娘刚刚经历生死,都快被你这个泼妇逼得抑郁了!】
【沈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种女人!赶紧离婚吧,别再耽误我们英雄的前程了!】
就这样,沈川南和颜慕可,仅仅用一篇精心设计的长文和几滴鳄鱼的眼泪,就成功地将我牢牢地钉死在了那个“恶毒、疯癫、不知感恩的女人”的耻辱柱上。
而我,被剥夺了所有的发声渠道,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网络,这头由无数根网线编织而成的无形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对我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开处刑。
我成了所有人可以肆意踩踏的靶心,一个十恶不赦的全民公敌。手机屏幕上,社交软件的通知红点密集得令人窒息,每刷新一次,那些淬着剧毒的辱骂言论,就如同病毒般呈几何级数疯狂增殖。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根滚烫的钢针,试图刺穿我的心理防线。
我的私人电话号码被泄露,成了好事者们宣泄情绪的垃圾桶,尖锐的铃声此起彼伏,像是为我谱写的一曲末日挽歌。更可怕的是,现实的恶意已经越过了虚拟的边界。窗外,一些被网络上那些所谓的“正义”言论彻底煽动的陌生人,聚集在我家楼下。他们对着我的窗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一道道审视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将我凌迟。
我将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得密不透风,厚重的织物隔绝了光线,也暂时将我与那个充满喧嚣与恶意的世界分割开来,困在这座由自己亲手打造的孤岛里。
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从沈川南做出那个决定的瞬间——那个选择牺牲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只为保全他心尖上的白月光颜慕可的瞬间——这场精心策划的战争,我就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他的目的阴毒而清晰:他要我疯,更要让全世界都相信我已经疯了。
只要我被贴上“精神失常”的标签,那么他母亲的惨死,就将被永远地、无可辩驳地定性为一场令人扼腕的意外事故。
而他沈川南,则会摇身一变,成为那个在丧母与“疯妻”的双重打击下,依旧忍辱负重、深情不移的悲情英雄。多么漂亮的一招金蝉脱壳,既摘除了自己,又赚足了同情。
就在舆论的绞索勒得我最紧的那个下午,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蹑手蹑脚地凑到门边,透过那小小的猫眼镜头向外望去。只一眼,我的心脏便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
沈川南,我的丈夫,就站在我家楼下。他不再是那个穿着笔挺制服,意气风发的警队精英。此刻的他,只套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单薄衬衫,领口微敞,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变得凌乱不堪。他眼下挂着两团浓重的青黑色,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精心雕琢过的憔悴感,配合着他那张英俊脸庞上的深情,足以让任何不明真相的人为之动容。
而将他簇拥在中央的,是一群嗅觉灵敏、如同鲨鱼闻到血腥般的媒体记者,他们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他,还有几个举着手机、口中念念有词的网红,正在进行着现场直播。
“初棠!你开门啊!我知道你就在里面!”
他仰起头,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拍到他的镜头,然后用一种浸透了绝望与疲惫的嗓音,嘶吼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知道你肯定在恨我!可是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把自己关起来啊!妈……妈的后事还等着我们去处理,你出来见我一面,就一面,好不好?”
他声泪俱下,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恳求。所有的镜头,都贪婪地聚焦于他那张写满痛苦的脸上,记录下这堪称完美的表演。
人群中,一个网红主播立刻心领神会,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同情与惋惜的语调对着手机屏幕前的数万观众解说着:
“家人们,家人们你们都看到了吗?沈队真的太难了!我看着都心疼。岳母刚刚不幸离世,做妻子的就把自己反锁在家里,谁都不见,还对沈队恶言相向。你们看看,他现在连自己的家都回不去了。”
另一个蓄着胡子的记者,则像是配合好了一样,将话筒高高举起,用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提问:
“沈队,方便透露一下顾念女士,也就是您妻子的精神状况目前怎么样吗?她是否已经接受了自己母亲不幸去世的这个事实?”
沈川南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一颗晶莹的泪珠恰到好处地从眼角滑落。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她不信……她根本不肯相信……她一直重复说,说那不是她妈妈……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猛地睁开眼,通红的眼眶对准了其中一台摄像机,像是要透过这冰冷的镜头,向全国的观众控诉我的“冷血无情”,眼中闪烁着绝望的泪光:
“我妈她尸骨未寒啊!可是初棠……你们知道吗,她从头到尾,没有为我妈掉过一滴眼泪,甚至于,我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她只是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攻击我,攻击无辜的慕可,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我求求你了,初棠,你清醒一点,看清楚现实,好不好?”
他这番表演,每一个微表情,每一句台词的停顿,都堪称影帝级别。
直播间的弹幕,那些由陌生人指尖敲出的冰冷字符,像一场猛烈的暴风雪,瞬间席卷了整个屏幕,内容无一例外,全都是对我这个“冷血疯女人”的口诛笔伐,以及对沈川南这个“绝世好男人”的无限同情。
然而,就在沈川南的深情戏码演绎到最高潮,所有人都沉浸在他精心营造的悲伤氛围中,准备为他掬一把同情泪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从人群的后方,努力地挤了进来。
那是一个提着不锈钢保温桶,穿着一身素雅碎花连衣裙的阿姨,她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解。
“哎,麻烦让一让,让一让嘞,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怎么里三层外三层地堵在我家闺女的门口了?”
她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被搅浑的池水。
现场原本嘈杂无比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出现了长达数秒的、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下意识地循声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我也透过猫眼,将那个人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妈妈,那个在沈川南口中“尸骨未寒”的女人,此刻正一脸莫名其妙地打量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手里还稳稳地提着一个尚在冒着丝丝热气的保温桶。
“沈川南?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妈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说我今天下午的飞机到吗?初棠呢?我给她炖了她最爱喝的鸡汤,这孩子,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直播镜头,作为最忠实的记录者,将这荒诞到极点的一幕,原封不动地呈现在了全国数百万观众的眼前。
上一秒,还是在为岳母惨死而悲痛欲绝、肝肠寸断的“英雄女婿”;下一秒,他口中那位“尸骨未寒”的岳母,就这么提着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活生生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川南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场堪称灾难级的剧变。那精心伪装的悲痛与深情,如同劣质的油彩般迅速剥落,露出了底下惨白如纸的底色。
他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母亲那张鲜活而又带着困惑的脸,瞳孔在瞬间剧烈地收缩成了两个危险的针尖。
一个他从未设想过,却又足以将他拖入万丈深渊的可怕念头,像一道蕴含着毁灭力量的黑色闪电,瞬间劈开了他的大脑,震得他魂飞魄散。
如果……如果死的这个人,不是初棠的妈妈……
那今天上午,在那个废弃的仓库里,那个被紧紧蒙着头套,被他亲手引爆的炸弹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人……是谁?
“妈……”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完全不似人类能发出的音节,从沈川南干燥开裂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他这一声,不是在叫我的妈妈。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褪尽,那张曾经迷倒万千少女的英俊脸庞,此刻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彻底扭曲,面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他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大步。
“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开始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失去了焦点,只能不停地、机械地摇着头,“她明明……她明明应该在火车站的……我确认过的……”
“沈川南!你在这里搞什么名堂?”我母亲中气十足的质问,如同法官的重锤,彻底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我什么时候死了?大白天的你在这里咒我呢?”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沈川南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刺破了现场诡异的宁静。
他没有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
因为,他疯了。
他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足以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真相,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用自己的额头,疯狂地、不计后果地撞击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一下,两下,三下……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巨响,每一次撞击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妈!妈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妈!!!”
他一边自残般地磕头,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嚎哭。那哭声里,再也没有了半分表演的成分,只剩下无尽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悔恨、恐惧,以及灭顶的绝望。
现场的记者和网红们,全都吓傻了。
他们手中的镜头还下意识地开着,直播还在继续,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过于刺激、过于恐怖、过于颠覆认知的一幕给彻底惊呆了。
上一秒,他还是被全国人民所同情的悲情英雄;这一秒,他就变成了一个跪在地上疯狂自残、嚎啕大哭的杀母疯子。
直播间的弹幕,在经历了短暂的完全停滞后,以一种井喷式的、前所未有的疯狂姿态,彻底爆炸了!
【我艹!我艹!我艹!他真的把他自己亲妈给炸了?!】
【我的天哪,这是什么年度魔幻现实主义大戏……他为了那个叫颜慕可的实习生,本来想杀了岳母,结果阴差阳错杀成了自己的亲妈?】
【疯了!这个男的彻底疯了!看他磕头的样子,太吓人了!】
【所以从头到尾,顾念说的都是真话!她才是最可怜、最清醒的那个啊!】
我隔着人群,冷静地注视着那个在地上翻滚哭嚎、状若癫狂的沈川南,心中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感到一丝可笑。
我缓缓拉开门,走到我那一脸震惊、手足无措的母亲身边,从她僵硬的手里接过了那个依然温热的保温桶,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说:
“妈,你先进去,别看这些。”
我妈显然被吓坏了,她死死地拉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然然,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小沈他……他怎么跟中了邪一样?”
我反手握住她因为惊吓而冰凉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妈,没事的,您别怕。就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警察马上就到了。您现在回家里去,把门锁好,千万别出来,也别上网看任何新闻,等我回来再跟您解释一切。”
安顿好母亲后,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划过屏幕,拨通了那个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在响起的第一声就被接通了。
“林晋深,”我对着电话那头,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字一顿地说道,“城东仓库的爆炸案,现在可以结案了。”
“凶手,沈川南,颜慕可。”
“死者,沈川南的母亲。”
“他现在就在我家楼下,人已经疯了,你们可以过来收人了。”
就在这片由人性悲剧与网络狂欢交织成的混乱旋涡中,林晋深来了。
他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秩序化身,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作训服,身姿挺拔如峭壁上的一棵青松,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冷峻得如同一块寒冰。
他身后跟着的队员们动作干脆利落,训练有素,迅速在混乱的人群中拉起了新的警戒线,用不容置喙的态度,将那些依旧试图捕捉画面的媒体隔绝在外。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穿过了歇斯底里的沈川南,越过了惊慌失措的记者,最终,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定定地看向我,我则朝他微微颔首。
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是同一类人,为了这一刻,都已等待了太久。
“不!不是这样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一声尖利的女声划破了沈川南的哀嚎,也打破了我与林晋深的对视。
颜慕可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她脸色惨白如鬼,连滚带爬地扑向林晋深,那副柔弱无骨的样子,若是在平时,定能激起任何男人的保护欲。
“林队长!你千万别信她!初棠姐她……她因为阿姨的死受了太大的刺激,精神已经不正常了!沈川南哥也是被她逼疯的!这一切真的都只是个误会!”
她又一次使出了自己最擅长、也最致命的武器——眼泪和伪装出来的柔弱。她死死地拽住林晋深的胳膊,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误会?”林晋深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绑架人质,引爆炸弹,致人死亡,事后伪造现场,操纵舆论嫁祸他人,你管这些,叫做误会?”
他的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颜慕可的心上。她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瞬间僵住了。
我甚至已经懒得再跟她多费半句唇舌。
我迈步走到她的面前,当着林晋深的面,也当着周围所有还未关闭的镜头的面,缓缓举起了我的手机。
“你不是一直说,我是因为嫉妒你,才在这里胡说八道,污蔑你们吗?”
我看着她那双曾经清纯动人,此刻却写满了惊恐与慌乱的眼睛,然后,冷冷地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无比清晰的录音,从手机的扬声器里缓缓流淌出来,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录音的背景音有些嘈杂,能听出是警队基地的休息室。
先响起的是沈川南那轻佻又带着一丝炫耀的声音:
“宝贝你放心,这次的实战演练,我绝对让你大放异彩,成为所有人的焦点。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到时候绑的人质,就是我那个丈母娘。初棠跟她妈关系冷淡得很,这么多年跟没有一样,死了也就死了,正好用这件事给你立威,我看以后队里谁还敢在背后说你是纸上谈兵的花瓶?”
紧接着,是颜慕可那娇滴滴的,却又夹杂着一丝兴奋与残忍的笑声:
“川南哥,你对我真好……为了我,你居然连……连这种事都肯做。不过,要是初棠姐知道了真相,她会不会恨死我呀?”
沈川南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傲慢与轻视:
“她?她拿什么跟你比。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记住,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录音结束。
世界,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死寂。
颜慕可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再无半分我见犹怜的模样。那张曾经迷惑了沈川南的脸上,只剩下阴谋被彻底揭穿后的狰狞与末日降临般的恐惧。
林晋深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对着身后早已待命的下属,下达了简洁而冰冷的命令。
“沈川南,颜慕可,涉嫌故意杀人,妨碍公务。铐起来,全部带走!”
“不——!”
颜慕可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在她被冰冷的手铐锁住手腕的那一刻,她那双曾经楚楚动人的眼睛,终于恶狠狠地转向了我。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伪装的善良与无辜,只剩下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最原始的怨毒。
我平静地回视着她,心中无波无澜,犹如一潭古井。
闪光灯再次疯狂地亮起,咔嚓声不绝于耳,忠实地记录下这比任何电影都更加戏剧性、更加讽刺的一幕。
正义,终将抵达。哪怕,是以这样一种荒诞而惨烈的方式。
审讯室的门被一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推开,惨白色的灯光像是融化的冰,毫无温度地倾泻而出。
林晋深从那片令人窒息的白光里走出来,他摘下挂在耳边的监听耳机,随手扔在桌上,眉宇间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锐气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疲惫。
“情况如何?”我迎上去,递给他一杯早就备好的温水。
他接过水杯,指尖的冰凉透过纸杯传了过来。“不乐观。”他喝了一口,声音有些沙哑,“一个已经彻底疯了,除了抱着头尖叫着找妈妈,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至于另一个……”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棘手,“嘴巴比银行的保险柜还牢靠。她一口咬定,所有的一切都是沈川南在背后教唆、强迫她的,她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个被虚假爱情冲昏了头脑,可怜又无辜的实习生。除了那段关键的录音,我们手上没有任何直接的物证能将她钉死为主谋。”
这个结果,我没有丝毫的意外。
颜慕可就是那种人,像一株精于算计的藤蔓,永远懂得如何为自己寻找最粗壮的枝干攀附,也永远会为自己预留好最后一条退路。她将自己精心伪装成一朵无害的菟丝花,柔弱地攀附在沈川南那样的男人身上,一旦风暴来临,她会毫不犹豫地将男人推出去,做她最完美的替罪羔羊。
“她不是可怜,林晋深,她是专业。”我注视着他,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一间空置的办公室,他体贴地为我关上了门,隔绝了走廊里纷乱的脚步声。
“这话怎么说?”他追问道。
“沈川南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同时也是我们国家最顶尖的那一批拆弹专家,这是事实。”我低头凝视着杯中袅袅升腾的热气,那模糊的水汽仿佛映出了沈川南曾经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
我极力模仿着他当初的神态,语气里淬满了讥讽:
“‘初棠,你根本不知道慕可有多么惊人的天赋!’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这样炫耀,‘她那双手,比世界上最精密的陀飞轮仪器还要稳!她那双眼睛,简直就是一台高精度光谱仪,能够轻易分辨出不同生产批次的C4炸药上,那些肉眼几乎无法察笼的序列号差异!’”
说到这里,我缓缓抬起眼,目光如炬,笔直地射向林晋深,一字一顿地问:
“林晋深,你现在来告诉我,一个拥有如此卓绝天赋、被顶级专家誉为天才的女人,会在拆除一颗事关人命的炸弹时,在最关键的最后一秒,因为所谓的‘紧张’,而分不清楚红线和蓝线的区别?”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林晋深思绪的靶心。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急剧收缩,所有的疲惫和困惑都被一种骇然的明悟所取代。他瞬间就想通了所有的关窍。
那根本不是一次低级的失误,那是一场经过精密计算的、完美无瑕的谋杀。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空气中某些看不见的东西。
“我怀疑他出轨,已经有三个月了。我怀疑他脑子被什么东西不清不楚地糊住了,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我最初联系你这位老同学,其实目的很单纯,就是想请你帮个忙,用最专业的手段搜集他婚内不忠的证据。我本来只想让他净身出户,像一滩烂泥一样,干净利落地从我的人生里滚出去。”
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冰冷:
“我只是万万没有料到,他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他为了一个认识了还不到半年的实习生,竟然不惜策划一场骇人听闻的谋杀。他亲手为我递上了一份最完美的证据,一份足以将他和他那位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双双捆绑着送进地狱的铁证。”
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具讽刺意味的事情了。
林晋深久久地沉默着。
他凝视着我,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有对我的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许和敬佩。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废话,只是果断地拿起桌上的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
“技术科,立刻给我查!”
“目标,颜慕可。我要她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资料,所有的社会关系网、资金往来明细、通讯记录,特别是那些经过加密的通讯软件和所有境外联系记录!”
“把她的底细,给我挖个底朝天!我要看到她骨头渣底下藏着的东西!”
林晋深的办案效率高得近乎可怕。
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一张细密的大网就已经撒了出去,并且收回了沉甸甸的渔获。
调查结果令人不寒而栗。这个叫颜慕可的女人,就好像是从石头缝里凭空蹦出来的一样,她十八岁之前的所有人生履历和档案记录,全部都是伪造的。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猛地“咯噔”一下,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林晋深没有卖关子,他直接将他的手机递到我面前。屏幕上只有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旧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眼神阴鸷,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让人看一眼就浑身不舒服。
“这个人,你有没有印象?”
尽管照片的像素不高,色调也有些泛黄,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从指尖到心脏,一片冰凉。我手里那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被我无意识地捏得“咯吱”作响,瓶身严重变形。
“颜振国……”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十几年前那起轰动全国的邮包连环炸弹案的……主犯……我父亲……我父亲是当时那起案子的主公诉人。”
那个名字,是我童年时代最深重的噩梦。在宣判后的整整一年里,我们全家都活在一种小心翼翼的恐惧之中。我至今还记得,我父亲当时收到了好几封用鲜血写成的恐吓信,信里扬言要让他全家陪葬。
“这就全部对上了。”林晋深收回手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颜慕可这个身份是假的,她的真名,叫颜安月。她是主犯颜振国的亲生女儿。”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彻底空白,像一台被强行拔掉电源的电脑,所有的思绪都停滞了。
我之前所有的愤怒、憎恨,以及那种被最亲密的人背叛的锥心之痛,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荒谬的笑话。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夫妻情分,没有什么小三插足的狗血戏码!
从头到尾,都不是!
“所以……所以她接近沈川南,根本不是为了他的人,也不是为了他的钱……”我失魂落魄地抓住林晋深的胳膊,指甲深深地嵌进他的衣袖里,“她是为了复仇!她是为了替她那个魔鬼父亲报仇,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们家来的!”
“没错,”林晋深反手按住我冰冷得像冰块的手,语气沉重地确认了我的猜测,“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非常明确。”
就在这时,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劈中了我的天灵盖。我浑身一僵,血液仿佛都在向心脏倒流。
“那天的炸弹……她绑架的那个人……她原本想要杀掉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婆婆!”
“是阿姨。”林晋深艰难地补充道,证实了我那个恐怖的猜想,“她算好了一切。她通过沈川南,掌握了你母亲的生活规律。她知道你妈妈那天早上会先开车到你家,给你送一些亲手做的汤,然后再去寺庙上香。”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身体摇摇欲坠。
“他们的埋伏地点,”林晋深的声音一字一句,像重锤般砸在我的心上,“就是你家小区的地下车库,负二层,通往电梯厅的入口。”
我的双腿一软,几乎没能站稳,幸好林晋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他们接到的指令非常简单:早上九点左右,在B2电梯口,等待一个穿着香云纱碎花上衣的中年阿姨。确认目标后,立刻动手,绑上车,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那件上衣……那件我前不久为了图省事,也为了显得对两边老人都公平,特意给我妈妈和我婆婆一人买了一件的一模一样的上衣……
“可……可我婆婆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的车库?”我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
“她没有去火车站。”
林晋深的语气里,透着一种近乎致命的荒诞感。
“她不知道为什么,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有去赶回老家的火车,而是开车去了你们家。她穿着你买的那身一模一样的衣服,比你母亲预定的时间,早到了整整十分钟。”
我无力地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绝望将我吞噬。
我所以为的,是一场因为男人出轨、小三插足而导致的家庭伦理悲剧。
可血淋淋的真相却是,我,我们全家,只是一个疯子复仇计划里,被死死盯了十几年的猎物。
探视室里,冰冷的玻璃将我和颜慕可,或者说,颜安月,隔绝在两个世界。
她没有穿统一的囚服,但那身灰色的拘留所衣裤,比囚服更能凸显她的憔悴和狼狈。她瘦了很多,几乎脱了相,那张曾经总是挂着楚楚可怜表情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怨恨和偏执。
她看到我,竟然笑了,笑得双肩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到底还是来了。”她将戴着手铐的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怎么?是特地来看我的笑话?还是终于肯低下你那高贵的头颅,来承认,你输了?”
我平静地回视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你赢了什么?”
“我赢了沈川南!”我的平静似乎刺痛了她,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尖利刺耳,“他爱我!他爱我爱到可以为了我,连他亲生母亲的性命都置之不理!他甚至可以为了我去杀你的妈妈!初棠,就凭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你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她竟然将沈川南那份愚蠢到无可救药的、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情,当成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战利品。
听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我的笑声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脸上得意的火焰,她的表情凝固了,随即转为错愕和无法抑制的愤怒。
“颜安月,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搞错了什么?”
我缓缓向前倾身,隔着那块冰冷的防弹玻璃,将声音清晰地送到她耳边: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在跟你争抢一个男人吧?”
“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是在抢,我是在扔。扔掉一个我早就想扔掉,却一直嫌弃他太脏,怕弄脏了我自己的手的垃圾。”
我清晰地看到她骤然收缩的瞳孔,然后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你处心积虑,费尽心机,把自己也弄得一身腥臭,最后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从我的手里,抢走一包我已经打包好,准备丢进垃圾桶的废品。你管这个,叫做赢?”
“你胡说!你撒谎!”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双目赤红地死死瞪着我。
“我胡说?”我重新靠回椅背,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她,“你为了复仇,却偏偏找了全世界最愚蠢、最没用的一把刀。你策划杀人,到头来连最基本的目标都能搞错。你父亲颜振国,当年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但至少,他够聪明,他的每一次行动都精准狠辣,从不失手。而你呢?”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将每一个字都磨砺成最锋利的刀刃,然后精准地刺向她最脆弱的神经:
“你完美地继承了他的恶毒和疯狂,却把他唯一值得称道,甚至引以为傲的脑子,丢得一干二净。”
“啊——!”
这句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疯了。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块厚重坚固的玻璃,用头,用手,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疯狂地撞击着,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两名狱警迅速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死死地将她反剪双手,强行按压在冰冷的地面上。
“初棠!我要杀了你!我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要杀了你全家!”
她被强行拖了出去,那怨毒到极致的诅咒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微不可闻。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走出探视室,林晋深正靠在墙边等我。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想说些什么。
“别从这边走,”他及时拦住了我,指了指走廊的另一头,“沈川南在那边,刚刚做完精神状态鉴定,正准备转送到专门的医院。”
“他……怎么样了?”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林晋深摇了摇头,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
“彻底垮了。我们把颜安月的所有计划,包括她是如何一步步利用他、如何把他当成一把用完就可以随时丢弃的刀的全部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了。”
“他现在谁也不认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整天就抱着头缩在病房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撕纸,一边撕,一边不停地哭。”
林晋深看着我,用一种近乎陈述的口吻,轻声说出了沈川南如今唯一的执念。
“他不停地说,‘我把我妈炸死了……我把我妈炸死了……’”
我走出那栋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灰色大楼,外面的阳光猛地照射下来,刺得我眼睛一阵生疼。
我站在台阶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再也没有了消毒水和血腥味,真好。
我生命里的那两包,最肮脏,最恶臭的垃圾,终于在今天,被彻底清理干净了。
开庭那天,我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后背挺得像一杆标枪,平静地看着被告席上的那两个人。
法槌落下,声音庄严而沉重。
“被告人颜安月,犯故意杀人罪,情节极其恶劣,后果极其严重,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听到“死刑”这两个字时,颜安月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整个人瘫软下去,如果不是被两名法警死死地架住,恐怕早已滑到了地上。她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法官,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咒骂着所有她能想到的人。
“被告人沈川南,犯故意杀人罪,因其在共同犯罪中处于从属地位,且案发后经司法鉴定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判处无期徒刑,在指定精神病监狱服刑。”
他全程都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被固定在轮椅上,对法官宣读的判决书毫无反应。他只是始终低着头,不停地用手指在自己的掌心里画着圈,嘴里含混不清地反复念叨着那句将伴随他一生的梦魇:
“……妈……我把你炸死了……我把你炸死了……”
我注视着他们,一个即将在绝望中走向死亡,一个将在永无止境的活地狱里煎熬余生。
我的心里,没有滋生出半分报复的快感,也没有所谓大仇得报的激动,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暴风雨过后海面般的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走出法院庄严的大门,我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
那些曾经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攻击我的陌生号码,此刻像是约定好了一般,雪片般地涌进来无数条道歉的短信。网络上,#我们都欠初棠一个道歉#的话题,被顶上了热搜榜的第一位,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爆”字。
我面无表情地划过那些纷至沓来的信息,一条都没有点开。那些迟来的歉意,对我而言,比鸿毛还要轻。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拦在了我的面前。是小张,我以前单位的同事,也是当初在警戒线外,用身体和指责拦住我的那个人。
“初棠姐。”他看着我,一张脸涨得通红,愧疚得几乎不敢与我对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当时……我们都错怪你了……我……我真不是个东西……”
我看着他那副快要哭出来的窘迫样子,反而觉得有些释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不怪你们,你们也只是被精心编织的谎言欺骗了。”
“可我们用言语伤害了你!”他急切地辩解道,“如果……如果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你骂我一顿,打我一顿都行!”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那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小张,回去好好工作吧。以后,记得多用脑子思考,而不是只用眼睛看。”
说完,我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过去,把他,和那些嘈杂、混乱、不堪的过去,都彻底地,留在了身后。
一周后,我独自一人去了婆婆的墓地。
墓碑上的照片,是她前年过生日时拍的,笑得温和而慈祥。我放下手里那束洁白的菊花,用袖子轻轻拂去碑上沾染的几片落叶。
说实话,我跟她的关系算不上亲近。她总是嫌弃我不会做家务,我也时常会烦她总是毫无原则地偏袒自己的儿子。但此刻,站在这里,面对着冰冷的墓碑,我心里却没有任何芥蒂和怨恨。
“妈,”我轻声说,“都过去了。您安息吧。”
这辈子,您没能等到您那个傻儿子真正地长大,希望下辈子,您能投个好人家,别再为这种拎不清的蠢货,操上一辈子的心了。
又过了几个月,日子彻底回归了风平浪静。
我搬了家,换了一份全新的工作,把所有与过去有关的东西,无论是照片、信件还是衣物,都打包封存,扔进了仓库最阴暗的角落。
那天下午,窗外的阳光特别好,金灿灿的,像融化的蜂蜜。
我正窝在新家的沙发上,盖着薄毯看书,我妈在厨房里一边哼着小曲煲着鸡汤,一边不厌其烦地数落我又瘦了一圈。这时,门铃响了。
我有些疑惑地打开门,看到林晋深站在外面。他换下了一身笔挺的警服,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手里还提着一网兜新鲜的水果,显得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路过,”他开口,视线有些游移,“顺便上来看看阿姨。”
我妈听到声音,立刻像阵风似的从厨房里冲了出来,热情地将他迎了进来,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果,那股亲热劲儿,比对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浓烈。
“哎呀,是小林来了!快坐快坐!初棠,你快去给小林把水果切了啊,愣在那儿干什么!”
我们最终坐在了洒满金色阳光的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散琐事。他看到我气色好了很多,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一刻,我闻着厨房里飘来的浓郁鸡汤香味,看着玻璃杯里被阳光照得晶莹透亮的茶水,还有对面那个笑起来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的男人。
我忽然觉得,活着,真好。
这人间,也真好。
来源:暖暖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