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请柬的纸,要不要换成带珠光的?”陈阳把两份样本推到我面前,阳光从窗户斜进来,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请柬的纸,要不要换成带珠光的?”陈阳把两份样本推到我面前,阳光从窗户斜进来,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个改了十几遍的logo发呆,闻言头也没抬,含糊地应了一声:“你定吧,都好看。”
他没说话,我感觉身后的空气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绕过桌子,轻轻抽走了我手里的鼠标。他的手心总是很暖,干燥又温和,像一块被太阳晒过的石头。
“林微,”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先休息一下。我们的婚礼,不是你的工作项目,不用这么追求完美。”
我这才从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抽身,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前的男人,我的未婚夫陈阳,正弯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我最熟悉的那种安稳。他比我大三岁,是一家设计院的结构工程师,生活里的一切都像他画的图纸一样,精准、可靠,让人心安。
我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房子是早就买好的,装修是他一手操办的,风格是我喜欢的原木风。小到一盏夜灯的色温,大到沙发的面料,他都记得我的喜好。朋友们都说我嫁给了爱情,嫁给了一个能把我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我也这么觉得。
和他在一起的五年,是我人生中最安稳的五年。他像一个坚固的锚,把我这艘漂了很久的小船牢牢地固定在了一个温暖的港湾里。
我端起手边的水杯,看到杯子上印着一只小小的卡通鲸鱼,是他出差时特意给我带回来的。我笑了笑,指着那两份请柬样本说:“那就用左边这个吧,纹路摸起来舒服。”
他点点头,把样本收好,然后很自然地给我捏起了肩膀。“还在想那个人的事?”
我没否认。
那个“人”,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也是一道解不开的谜。
十八年前,我十岁,在老家清溪镇的水库边玩耍时,不小心滑进了水里。夏日的水库,水草疯长,我的脚很快就被缠住了。那种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堵住口鼻,意识一点点被抽离的感受,至今还是我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恐惧。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我。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拼了命地把我往岸上拖。我只记得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手臂被水下的石头划破了,血混在水里,染开一小片浑浊的红。
等我被救上岸,呛了几口水,缓过神来,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
大人们赶到时,只看到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我。后来,我爸妈找了很久,问遍了附近村子的人,还在镇上的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但那个少年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就消失了。
从那以后,“找到他,对他说声谢谢”,就成了我人生中一个长久的执念。这十八年来,我没有停止过寻找。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都会下意识地打听,有没有一个手臂上带着旧伤疤、年龄相仿的男人。这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刻在我骨子里的本能。
陈阳是知道这件事的。我第一次告诉他时,他听得很认真。他说:“这是一个很温暖的故事。你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他从不觉得我这个念头有多么不切实际,甚至在我偶尔因为毫无线索而失落时,他会安慰我:“也许缘分还没到。说不定有一天,他会自己出现呢?”
他的理解,让我觉得很温暖。我生命中有两个重要的男人,一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一个给了我安稳的余生。我常常想,如果能找到那个人,请他来参加我的婚礼,那该有多圆满。
“妈今天打电话来,说老家的房子要收拾一下,给我们当新房备着。”我换了个话题,不想让这件虚无缥缈的事影响到我们眼前实实在在的幸福。
“好啊,”陈阳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稳的力道,“我们抽个周末一起回去看看?正好也跟叔叔阿姨商量一下婚礼的细节。”
“嗯。”我应着,心里被一种即将尘埃落定的幸福感填满。我闭上眼睛,靠着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
那时的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像他规划的图纸一样,沿着清晰的线条,走向一个圆满的结局。我不知道,命运早已在图纸的背面,用我看不懂的笔迹,画下了另一番完全不同的走向。而那次回老家,就是一切的开始。
回到清溪镇,是我和陈阳一起做的决定。他说,想看看我长大的地方。我妈一听我们要回来,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忙活,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还准备了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
饭桌上,我妈看着我和陈阳,眼睛里全是笑意。“小陈啊,我们家微微就交给你了。这孩子,从小就让人操心。”
陈阳很自然地给我夹了一筷子鱼,笑着对我妈说:“阿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我爸在一旁喝着酒,话不多,但嘴角一直挂着笑。一家人其乐融融,气氛好得不能再好。
晚饭后,我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念叨:“你们结婚,我得把你的东西都理一理。有些旧东西,也该拿出来晒晒太阳了。”
说着,她就从阁楼上搬下来一个落了灰的旧皮箱。箱子打开,一股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时光的味道。里面是我从小到大的各种“宝贝”:奖状、日记本、画册,还有一沓厚厚的信。
我笑着翻看那些幼稚的笔迹,跟陈阳讲我小时候的糗事。他坐在我身边,很有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笑出声。
突然,我妈“呀”了一声,从箱子最底下抽出一张泛黄的报纸。报纸的边角已经有些残破,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了。
“你看,这还留着呢。”我妈把报纸递给我。
我的心猛地一跳。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版面——《清溪晚报》,十八年前的一期。豆腐块大小的版面上,标题是《少年英雄不留名,女童落水幸获救》。
我的手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脆弱的纸。报道很简单,寥寥几百字,描述了我落水被救的经过。因为没有目击者提供有效信息,对那个少年的描述只有一句:“一位身穿白色短袖,年龄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
这张报纸,我看过无数遍。每一次看,都像是重新经历一次那天的惊险,和那份无以为报的感激。
“可惜了,连张照片都没有。”我喃喃自语,心里是熟悉的失落感。
“谁说没有?”我妈突然一拍大腿,“我记得当时有个在水库边钓鱼的伯伯,用那种老式相机拍了一张。后来照片洗出来,送到报社,报社的人说太模糊了,登不了。但底稿好像给了我们家。”
“真的?”我激动地站了起来,“妈,照片呢?照片在哪?”
“你别急,让我想想……”我妈在箱子里翻找起来,一边翻一边说,“那时候你爸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专门用个铁盒子装着,说是等找到人了,要当面感谢人家。”
我和陈阳也跟着一起找。终于,在一个装满旧贺卡的铁盒子里,我们找到了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尺寸很小,因为距离远和相机老旧的原因,画面非常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瘦高的少年背影,他正弯着腰,似乎在岸边喘息,而他旁边的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应该就是我。
少年的脸是侧着的,根本看不清五官。但就是这张模糊的照片,让我十八年来悬着的心,第一次有了一个具体的着力点。
“虽然看不清脸,但至少……至少有个念想了。”我捏着照片,指尖冰凉。
陈阳从我身后揽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别难过。这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
我点点头,把照片翻过来。照片背面,是我爸用钢笔写的一行字,笔迹刚劲有力:“救命恩人。二〇〇五年七月十二日。”
等等。
我爸的字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铅笔写的字,笔迹很淡,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我凑到台灯下,眯着眼睛辨认了很久,才看清那几个字。
“……好像是……‘一中’的校服……”
我妈也凑过来看,“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那个钓鱼的伯伯说,那孩子穿的短袖上,有咱们镇一中的标志!那时候报社的记者来问,我们都忘了说这茬了!”
清溪镇一中!
这个线索,就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中盘踞了十八年的迷雾。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当年的清溪镇一中,一个年级的学生也就几百人。只要找到当年的学生名册,一个个去核对,总有找到的可能!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冲上我的头顶。我抓住陈阳的手,声音都在抖:“陈阳,我们能找到他了!我们真的能找到他了!”
陈阳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但还是微笑着说:“嗯,能找到的。”
那一刻,我完全沉浸在即将找到恩人的巨大希望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握着我的手,掌心却是一片冰凉。也没有注意到,他那个笑容里,藏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一闪而过的沉重。
希望的火苗一旦被点燃,就会烧成燎原之势。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着了魔一样,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寻找“一中少年”这件事上。婚礼的筹备被我暂时抛在了脑后,甚至连工作都有些心不在焉。
陈阳没有阻止我,他只是默默地把婚礼剩下的事情都揽了过去,每天下班回来,还会给我带我爱吃的宵夜,然后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看我整理那些泛黄的资料。
我先是托我爸的老同事,联系上了清溪镇一中一位退休的档案室老师。老师很热心,帮我找到了2005年前后几届的学生名册。厚厚的一沓名单,我复印了回来,一个个地看。
光是排查年龄在十三到十五岁之间的男生,就有近千个名字。
我制定了一个计划。先是通过社交网络,搜索这些名字。那个年代的人,很多人的网名或者账号里,还保留着真实姓名的痕迹。然后,我加入了各种清溪镇的老乡群、校友群,把那张模糊的照片和寻人信息发了进去。
一开始,反响寥寥。很多人都说年代太久远了,根本记不清。偶尔有几个热心人提供线索,但核实之后,都对不上。
我的情绪像坐过山车一样,时而因为一个看似靠谱的线索而兴奋不已,时而又因为希望落空而陷入深深的沮丧。
陈阳成了我唯一的倾诉对象。每晚,我都会跟他汇报我的“侦查进度”。
“今天我联系上一个叫李伟的师兄,他当年是校篮球队的,他说他对照片上那个背影有点印象,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那个王阿姨说,她邻居家的儿子当年好像也救过人,但我打电话过去问了,时间地点都对不上。”
“陈阳,你说我是不是很傻?为了一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人,这么折腾。”
他总是会放下手里的书,认真地看着我,说:“不傻。这是你的心愿,完成了,你才能真的放下。我支持你。”
他的支持,是我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但渐渐地,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们的交流,似乎只剩下了“寻找恩人”这一个话题。我跟他讲我的发现,他安静地听。我跟他诉说我的失落,他温和地安慰。但他很少再主动跟我分享他工作上的事,也很少再像以前一样,拉着我看一部电影,或者在晚饭后去楼下散步。
我们的家,安静了许多。
那天晚上,我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眼睛都花了。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忍不住趴在桌子上,觉得特别疲惫。
陈阳走过来,给我盖上一条毯子。
“别太累了。”他说。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动。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说:“微微,我们聊聊。”
我坐直身子,看着他。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疲惫。
“婚礼还有不到半个月了。”他开口,声音很轻,“请柬还没发出去,婚庆公司那边有好几个细节要我们确认。我知道你很想找到他,但是……我们的生活,是不是也该继续?”
他的话,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里。我有些委屈,也有些恼火。
“我没有耽误正事。这些事情,我明天就可以处理。”我辩解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叹了口气,坐在我对面,“我只是觉得,你最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在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上。微微,我有点……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了。”
“虚无缥缈的影子?”我提高了音量,“陈阳,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救了我的命!这不是影子,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也有些激动起来,这是我们在一起五年来,他第一次对我大声说话,“但是十八年了!你为了这个执念,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也让我们之间……变得很紧张。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找到了他,他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呢?万一他早就忘了这件事,过着自己的生活,你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种打扰呢?”
“他不会的!”我脱口而出,“他那样好的人,一定不会……”
“你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陈阳打断我,“你心里那个‘恩人’,是你用十八年的感激和想象,塑造出来的一个完美形象。可他也是个普通人,微微。”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我确实把那个少年美化了,神化了。在我心里,他是一个完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英雄。
可被他这样直白地戳穿,我无法接受。我觉得他不懂我,不懂那份沉甸甸的救命之恩对我意味着什么。
“你不懂。”我站起身,声音冷了下来,“你根本不懂。如果你是我,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只是不希望你活在过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这是我的事。”
那晚,我们不欢而散。我睡在客房,一夜没合眼。我第一次发现,我和陈阳之间,原来隔着一条这么深的鸿沟。他无法理解我的执念,而我,也无法放弃我的寻找。
这是我们第一次因为这件事,发生这么大的分歧。我躺在冰冷的床上,心里乱成一团。我爱陈阳,我不想失去他。但是,那个救了我一命的少年,是我心里的一块圣地,我不允许任何人,包括陈阳,去质疑它的神圣。
第二天早上,我们谁也没提昨晚的事。他像往常一样给我准备了早餐,我默默地吃完。他上班前,抱了抱我,说:“微微,对不起。我只是……太在乎你了。”
我的心软了一下,但那根刺,还扎在那里。
我没有停下寻找的脚步。我告诉自己,只要找到了他,让陈阳亲眼见到他,陈阳就会明白,我的坚持不是没有意义的。
我把那张模糊的照片,用软件做了最大程度的修复,虽然还是很模糊,但至少能看出一点轮廓。然后,我联系了一家本地的媒体,希望他们能帮我报道这个“跨越十八年的寻找”的故事。
记者很感兴趣,给我做了一个专访。报道发出来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我的手机,一时间成了热线电话。无数个电话打进来,有提供线索的,有自称是救人者本人的,还有纯粹是来凑热闹的。
我一个一个地甄别,一个一个地核实。每天都像在打仗。
陈阳对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他会帮我接电话,做记录,像一个尽职的秘书。但他越是这样平静,我心里就越是不安。我知道,我们的裂痕,正在慢慢扩大。
就在我快要被这些纷繁杂乱的线索淹没时,一个电话,让事情出现了转机。
打电话来的是一个女人,她说她是我妈的远房表妹,当年就住在清溪镇。她在网上看到了我的报道和那张照片。
“微微啊,照片上那个背影,我看着有点眼熟。”她在电话那头说,“我想了好几天,才想起来。那时候镇一中有个男孩子,叫周浩。他家就住水库附近。我记得那年夏天,他好像就出过事。”
周浩。
这个名字,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的脑海。我立刻翻出学生名册,找到了这个名字。年龄,班级,都对得上。
“那……那他后来怎么样了?”我紧张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一声叹息。“那孩子……可惜了。也是那年夏天,听说是在水库那边,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同伴,自己没上来。”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救一个落水的同伴……自己没上来……
“您是说……他……”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啊。那孩子水性那么好,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他家里人后来伤心得不行,没多久就搬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挂掉电话,我浑身冰凉,手脚都在发麻。
我寻找了十八年的恩人,难道……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个念头让我无法呼吸。我一直以为,我要找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要当面对他说谢谢,要请他参加我的婚礼。我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有这一种。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陈阳。他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别想太多,”他轻声说,“也许只是巧合。”
但我知道,这不是巧合。太多的信息都对上了。那个叫周浩的男孩,就是我要找的人。我的英雄,在救了别人之后,自己却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夏天。
巨大的悲伤和失落,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我这么多年的寻找,最后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陈阳没有来打扰我,只是把饭菜放在门口。
晚上,他走进来,坐在我床边。
“微微,”他递给我一杯温水,“我查了一下。周浩的父母,后来搬到了邻市。我找到了他们的联系方式。”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不管结果是什么,我们总要去确认一下,对吗?”他说,“如果是他,我们……我们去看看他。也算是了了你的心愿。”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前几天,我们还因为这件事争吵,现在,他却在帮我面对这个最残酷的可能性。
我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场漫长的寻找,已经耗尽了我太多的心力,也几乎要吞噬掉我眼前的幸福。无论周浩是不是那个人,这件事,都该有个了结了。
我不再被动地等待和筛选线索,而是决定主动去寻找答案。我要去见周浩的父母,我要知道十八年前那个夏天的全部真相。
这不仅仅是为了给我的寻找画上一个句号,也是为了给我和陈阳的关系,找到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看着身边这个男人,他眼里的担忧和疲惫那么明显。我意识到,在我追逐那个遥远的背影时,我差一点就忽略了,一直陪在我身边,为我遮风挡雨的,是他。
我必须做出改变。我的思考,从“我一定要找到他”,变成了“我需要一个答案,然后好好生活”。
我和陈阳一起去了邻市。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老旧小区。我们按照地址,找到了周浩的家。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阿姨。她就是周浩的母亲。
当我们说明来意,拿出那张模糊的照片时,周阿姨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是浩浩……这是他的背影……”她抚摸着那张小小的照片,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
周叔叔从里屋走出来,他比周阿姨要平静一些,但眼中的伤痛,却像是刻进了骨子里。
在他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那个夏天的真相,一点点地被拼凑完整。
周浩确实是清溪镇一中的学生,水性很好,也很热心。出事那天,他和他的表弟,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一起去水库边钓鱼。
“那天天气很热,”周阿姨的声音哽咽着,“浩浩说,他表弟想去水库游泳,他本来不让的,说那里危险。但那孩子不听……”
后来发生的事情,和那位远房亲戚说的一样。他的表弟在水里抽筋了,周浩下水去救他。但是,水库里的水草缠住了两个人。周浩拼尽全力把表弟推向岸边,自己却因为力竭,沉了下去。
等大人赶到,一切都晚了。
周阿姨拿出一个相册,里面都是周浩的照片。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到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我看到了一张他穿着一中校服的照片,白色的短袖,胸口有校徽。和我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合。
“那……他救过一个小女孩的事情,你们知道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轻声问道。
周叔叔和周阿姨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没听他说过。”周叔叔说,“浩浩这孩子,做了好事从来不说的。而且……他出事,就是在那几天之后。我们当时……脑子都是懵的,根本顾不上别的。”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几乎可以肯定,周浩,就是救了我的那个人。他救了我,却没能救回他最好的朋友。也许是出于内疚和自责,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救过我的事。而几天之后,悲剧就发生在了他自己身上。
这是一个多么善良,又多么让人心疼的少年。
我把我准备好的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笔钱。不多,但代表了我的一份心意。
“叔叔,阿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十八年,我一直想找到他,跟他说声谢谢。没想到……”我的话说不下去了。
周阿姨拉住我的手,摇了摇头。“孩子,心意我们领了。但这钱,我们不能要。浩浩救人,不是为了这个。你能记着他这么多年,我们……我们已经很欣慰了。”
从周浩家出来,天色已经暗了。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我的心里却是一片灰暗。
我和陈阳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谁也没有说话。
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但这个结果,比找不到,更让人难以承受。那个我寻找了十八年的英雄,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个夏天。我所有的感激,都再也无法当面对他说了。
我的执念,以一种我从未预料到的方式,终结了。
回到酒店,我把自己摔在床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陈阳默默地给我倒了水,然后坐在我身边。
“微微,”他开口,声音很沙哑,“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只是摇了摇头。
“是我不好,”他继续说,“我不该跟你吵架,不该说那些话。我只是……我只是怕你陷在里面出不来。”
我转过身,看着他。路灯的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轮廓很深邃,眉头微微皱着,眼神里满是心疼。
“不怪你。”我说,“你说的对。我确实……把他想得太完美了。我一直以为,他救了我,然后就该像童话里的英雄一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我没想到……他的人生,比我更苦。”
我们沉默了很久。
“陈阳,”我轻声说,“我们回家吧。我想……好好准备我们的婚礼。”
寻找结束了。我的心愿,也以一种残忍的方式,了结了。现在,我只想抓住眼前这个人,抓住我们实实在在的幸福。
陈阳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下来。他俯下身,轻轻吻了我的额头。
“好,我们回家。”
那个吻,很轻,很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我以为,我和陈阳之间的那道裂痕,会随着我执念的终结而慢慢愈合。
可我错了。
命运的残酷之处在于,它在你以为已经看到结局时,才缓缓揭开真正的谜底。而那个谜底,比我想象的任何一种可能,都更加令人震撼。
回到家,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婚礼的最后准备中。选婚纱,试妆,确定宾客名单。我努力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周浩的事情。
陈阳也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体贴,周到,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们之间又有了笑容和轻松的交谈。那场争吵,那次沉重的邻市之行,仿佛都成了一场梦。
我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婚礼前的一个星期,我们去取定制好的婚纱。那是一件很美的婚纱,蕾丝的袖子,长长的拖尾,是我梦想中的样子。
我换上婚纱,从试衣间里走出来。陈阳正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等我,看到我,他站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光。
“很美。”他说。
我笑着转了一圈,裙摆像云朵一样散开。
“就是后背的拉链有点紧。”我说着,转过身去,“你帮我看看。”
他走到我身后,帮我整理后背的绑带。他的手指划过我的背,我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好了。”他说。
我准备转身,镜子里,我无意中瞥到了他的一个动作。
他整理完婚纱,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右边后肩。那是一个非常习惯性的动作,就像很多人累了会揉脖子一样。
我的心,却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被我忽略了很久的细节。
有一次,我们去游泳。我不会水,只敢在浅水区扑腾。陈阳的水性也一般,他说他小时候有过不好的经历,所以对深水区有点怵。那天他换泳裤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右后肩上,有一道长长的,颜色很淡的疤痕。
我当时问他,这是怎么弄的。
他很随意地回答:“小时候调皮,爬树摔的。”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
可是现在,这个揉肩膀的动作,和那道疤痕,突然在我脑海里,和另一件事联系了起来。
周浩的母亲说过,周浩出事那天,是和他的表弟在一起。
陈阳……他好像也提过,他有个表弟,小时候关系特别好,后来……后来好像是生病,不在了。他每次提起,情绪都很低落,我便没有再追问过。
一个可怕的,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疯狂地发芽。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巧合。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但是,那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陈阳睡在我的身边,呼吸均匀。我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我爱他。我爱这个沉稳、可靠、给了我五年安稳生活的男人。我不想去怀疑他。
可是,那些碎片一样的线索,在我脑子里不断地盘旋,拼凑。
他为什么对深水有恐惧?
他那个语焉不详的表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道疤痕,真的是爬树摔的吗?
我们去见周浩父母时,他从头到尾都异常沉默,我当时以为他是被悲伤的气氛感染,可现在想来,他的沉默里,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
一种我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压抑。
第二天,我做了一件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的事情。
我趁陈阳去上班,打开了他的电脑。我们之间没什么秘密,他的电脑密码我一直都知道。
我几乎是颤抖着手,点开了他加密的一个文件夹。那个文件夹的名字叫“往事”。我以前看到过,但我尊重他的隐私,从来没有点开过。
但今天,我必须知道真相。
文件夹里只有一个文档。我点开它。
那是一篇日记。或者说,是一篇长长的,没有写完的忏悔。
日期,是十八年前。
“今天,我害死了阿浩。
是我非要去水库游泳的。他说那里危险,我不听。我以为我水性很好。
水草缠住我的脚时,我才知道害怕。我喊救命。阿浩想都没想就跳了下来。
他把我往岸上推。我看见他的胳膊被水下的石头划破了,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就在那时,我听到了岸边有声音。一个小女孩,比我小几岁,也掉下去了。她离我们不远,正在水里挣扎。
阿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他对我说:‘你抱紧那块木头,别放手!’
然后,他转身游向了那个女孩。
我看着他把那个女孩拖到岸边。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趴在岸上,大口地喘气。我以为我们都安全了。
可是,他想再回来拉我的时候,脚抽筋了。他只来得及对我喊了一句‘快走’,就沉了下去。
我吓坏了。我拼命地游回了岸边,爬上岸,连滚带爬地跑了。我不敢回头看。我不敢叫人。
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我最好的兄弟。
那个小女孩,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只知道,阿浩为了救她,才没力气再来救我。如果不是她,阿浩就不会死。
不,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去游泳,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是个懦夫,是个凶手。”
……
日记很长,字字泣血。我一字一句地读下去,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原来,那天在水库的,不是两个人,是三个人。
周浩,救了我。
而陈阳,是那个被周浩推开,让他先去救我的……“落水的同伴”。
周浩,是陈阳的表哥。
那个叫“阿浩”的人,就是周浩。
而陈阳,亲眼目睹了周浩救了我,然后沉入水底的全过程。
他没有呼救。他因为恐惧和愧疚,逃跑了。
这十八年来,他一直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他把周浩的死,归咎于自己。他恨那个落水的小女孩,也就是我,因为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周浩也许还有力气活下来。他也恨他自己,恨自己的胆小和怯懦。
日记的最后,日期是五年前。
“我遇到她了。那个女孩。她叫林微。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的眉眼,和小时候很像。
她不认识我。她正在到处找她的‘救命恩人’。她把阿浩当成了一个完美的英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恨她。因为她,阿浩才死的。
可我又……我没办法恨她。她那么努力地生活,那么认真地寻找。她把那份恩情,记了这么多年。
阿浩如果知道,应该会很欣慰吧。
我开始接近她。我想看看,阿浩用命换回来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
她很好。善良,温暖,像一束光。
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这太荒唐了。我怎么能喜欢上她?我是害死阿浩的罪人。我没有资格。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和她在一起,我心里的那个空洞,好像被填满了一点。我感觉自己,又像个人了。
我不能告诉她真相。永远不能。
她心里的英雄,是阿浩。我不能毁了它。
我就当是……替阿浩,守护她吧。用我余下的一生,来赎罪。”
看完最后一行字,我电脑一关,瘫坐在椅子上。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我一直寻找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我深爱的男人,我的未婚夫,他不是我的旁观者,他从一开始,就是这场悲剧最核心的参与者。
他带着对我的“恨”,和对表哥的愧疚,接近我,爱上我,守护我。
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巨大的秘密和谎言之上。他不是结构工程师吗?他把我们的人生,构建在了一个多么不稳固的地基上。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他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体贴,到底是出于爱,还是出于赎罪?
那个我寻找了十八年的恩人故事,原来还有这样一道血淋淋的B面。
婚礼就在眼前。红色的喜帖,洁白的婚纱,亲友的祝福……所有象征着幸福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对我最大的讽刺。
我该怎么办?
我是谁?我是林微,一个被救的幸存者。
他是谁?他是陈阳,另一个幸存者,一个背负着十字架的赎罪者。
而周浩,是那个唯一付出了生命代价的英雄。
我们两个活着的人,偷走了他的人生,然后,还要心安理得地举行一场婚礼吗?
我的灵魂,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是爱,一半是那无法逾越的伦理困境。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
门响了,是陈阳回来了。
他像往常一样,带着笑意喊我的名字:“微微,我回来了。今晚想吃什么?”
我没有回答。
他察觉到不对劲,走到书房门口。看到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了被我关上的电脑。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
我们隔着一小段距离,对视着。空气像是凝固了。
“你……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我点了点头。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那晚,我们谈了很久。或者说,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说,我在听。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只是把那篇日记里没有写尽的细节,那些压在他心底十八年的痛苦,全都倒了出来。
他说,事发后,他发了高烧,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每天晚上都做噩D梦,梦见周浩在水里喊他的名字。
他说,他父母知道真相后,没有责怪他,只是抱着他哭。他们怕他想不开,也怕在镇上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才匆匆搬了家。
他说,这十八年,他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周浩的死,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敢去水边,不敢看任何跟溺水有关的新闻。
他说,遇到我,是一个意外。他本来只是想远远地看我一眼,看看那个让周浩付出生命的女孩,过得好不好。
“我看到你在咖啡馆里,对着电脑屏幕笑。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阿浩的选择,是值得的。”他看着我,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然后,我就像一个瘾君子,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那个咖啡馆,只想看看你。”
“我骗了你,微微。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我带着赎罪的心态接近你,却控制不住地爱上了你。我贪恋你给我的温暖,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我对你的好,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的。但是这份爱,不干净。它里面,掺杂了太多的东西。”
他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绝望。
“婚礼……取消吧。”他最后说,“你值得一个干干净净的爱人,一个没有秘密的未来。而我……我不配。”
他说完,站起身,走出了书房。我听到大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
他就这样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里反复地切割。
取消婚礼。
他说得那么轻易,又那么沉重。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爱,恨,同情,怨怼……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我撕裂。
我恨他吗?恨他骗了我五年?
可我没办法真的恨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那种极端的恐惧下,做出逃跑的选择,是人性的本能。而这份愧疚,已经惩罚了他十八年。他过得,比我痛苦得多。
那我爱他吗?
我爱。我爱的是那个为我做饭,为我捏肩,在我失落时抱着我,在我开心时陪我笑的陈阳。这个男人,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可是,我们的爱,真的能跨过周浩的死吗?
我拿起手机,翻看着我们的照片。从第一次约会时青涩的合影,到他向我求婚时我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五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这些,都是假的吗?
不,不是。
感情是真的。陪伴是真的。那些笑容和眼泪,都是真的。
只是,在这份真实的感情下面,埋着一个过于沉重的地基。
我一夜没睡。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陈阳发了一条信息:“早上九点,在民政局门口等我。如果你不来,我就自己去注销登记。”
我们已经领了证,只差一场婚礼仪式。
然后,我换上衣服,拿出柜子里那个装着周浩照片的铁盒子,走出了家门。
我去了那座我们一起去过的城市。我找到了周浩父母的家。
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
周阿姨开门看到我,很惊讶。
我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姨,对不起。”
然后,我把陈阳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我没有隐瞒任何细节,包括陈阳的恐惧、逃避,和他这十八年来的自我惩罚。
周阿姨和周叔叔听完,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周叔叔开口了,声音苍老而疲惫:“我们……其实猜到了一点。那孩子(指陈阳)从小就胆子小。我们没有怪过他。只是……他自己,过不去那个坎。”
周阿姨拉着我的手,眼泪又流了下来。“好孩子,这不怪你们。都是命。陈阳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人。这十八年,难为他了。”
我从他们家里出来,感觉心里那块最重的石头,好像被搬开了一点。
然后,我去了周浩的墓地。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笑得阳光灿烂的少年。
我把那个铁盒子,放在墓碑前。
“周浩,”我对着照片,轻声说,“谢谢你。十八年前,你救了我。十八年后,你让我认清了什么是真正的爱。”
“我以前,把你当成一个符号,一个完美的英雄。我追逐你的背影,却差点弄丢了身边的人。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符号,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善良的、勇敢的,也会害怕的少年。”
“陈阳他……很爱你。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惩罚了自己十八年。现在,我想替你告诉他,够了。真的够了。”
“你放心,以后,我会带着你那一份,好好地活着。我会和陈阳一起,好好地活着。”
风吹过墓地,松涛阵阵,像是在回应我。
我站起身,离开了墓园。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很暖。
我赶到民政局门口时,已经是下午了。
陈阳还等在那里。他靠着墙,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颓唐。看到我,他站直了身体,眼神黯淡。
“走吧。”他哑着嗓子说。
我没有动。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陈阳,”我说,“十八年前,在那个水库里,有三个孩子。一个死了,两个活了下来。死的那个,成了英雄。活下来的,一个成了感恩者,一个成了赎罪者。”
“我们都背着他给的东西,活了十八年。我背着的是‘生’,你背着的是‘债’。”
“但是今天,我想把这些都放下。我们不该再让他,来决定我们未来的人生。”
他怔怔地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从包里拿出我们的结婚证,红色的本子,很刺眼。
“我去找了周叔叔和周阿姨。”我说,“他们不怪你。他们说,让你好好的。”
陈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这个坚强的男人,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哭得不能自已。
我抱住他。
“陈阳,我们结婚吧。”我说,“不是为了赎罪,也不是为了感恩。就因为,你是陈阳,我是林微。因为我们相爱。”
“我们的爱情,不是建立在谎言上的。它的地基,是周浩的善良,是你的愧疚,是我的寻找,是我们所有人的痛苦和成长。这个地基,它不干净,但它足够坚固。”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幸存者。我们是家人。我们要一起,把周浩的那一份,活得更好,更精彩。”
他抱着我,泣不成声。
我们的婚礼,如期举行。
那是一场很简单的仪式,只请了最亲的家人和朋友。
司仪在台上问我们,是否愿意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对彼此不离不弃。
我看着陈阳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泪光,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我说:“我愿意。”
他也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我愿意。”
交换戒指的时候,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依然温暖,但不再冰凉。我看到他后肩那道疤痕的轮廓,在衬衫下若隐若现。
那不是丑陋的印记,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就像那段沉重的过往,也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我的寻找,到这里,才算真正地画上了句号。
我没有找到一个完美的英雄,但我找到了一个完整的爱人。
他带着他的伤疤,我带着我的感恩,我们一起,走向了人生的下一段旅程。我知道,未来的路,不会一直平坦。那段记忆,会永远刻在我们心里。但我们不会再被它束缚。
因为爱,不是为了忘记过去,而是为了有勇气,一起面对未来。
来源:聪明的孔雀S4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