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爸望着我,眼神里杂糅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去吧。”他说,“她可能……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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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望着我,眼神里杂糅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去吧。”他说,“她可能……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走出家门的。
我开着我爸的车,按照他给我的地址,导航去了那个陌生的小城。
车在夜色中飞驰了三个多钟头。
当我抵达时,整个小镇都已陷入沉睡。林阿姨的老房子,藏在一条幽深的巷子尽头。那是一栋青砖黛瓦的老式平房,院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我用那把铜钥匙,打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内,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尘封已久的、混杂着霉味的气息。
我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摸索着找到了书房。
书桌的正中央,果然静静地躺着一个信封。
信封上,是林阿姨那手娟秀隽永的字迹——“江淼亲启”。
我颤抖着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几张信纸。
“江淼: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阿姨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请不要为我难过。对我而言,这或许,是一种迟来的解脱。
我知道你心里藏着无数的疑问,关于我,关于你父亲,也关于你母亲。那天在你家,我没能把话说完。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对每个人都太过残忍。或许写下来,会是一种更温和的方式。
你妈妈说得对,她一点都不傻。其实,当年你父亲决定娶她的时候,是我在一旁劝的。
你父亲那个人,性格太轴,是个死心眼。我如果执意不嫁给他,他可能真的会为了我,一辈子不娶。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那样。我希望他能拥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人生,有贤惠的妻子,有可爱的孩子,有一个真正温暖的家。而能给他这一切的,放眼望去,只有你妈妈。
你妈妈爱他,爱得比我勇敢,比我纯粹。她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什么都不要。
而我,做不到。我身上背负了太多无法卸下的东西,我的家庭,我的过去……我给不了他一个清清白白的未来。
所以,我把他‘让’给了你妈妈。我当时天真地以为,这是对他们两个人最好的安排,也是对我自己,最好的救赎。
我逃离了那座城市,躲回了老家。我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冲淡一切。
可我错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想他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心,脸上的笑容多不多。
直到几年后,你妈妈突然找到了我。她指着我的鼻子,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她说,林萍君,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她说,你以为你这是在成全吗?你这是在用你可悲的自我牺牲,惩罚我们三个人。
她说,你回来吧。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我就真的,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回来了。
回来之后我才发现,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他结婚了,有了你这个可爱的儿子。你妈妈,依旧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三个人,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种既奇怪,又稳固得可怕的三角关系。
你妈妈把我当成亲姐妹,什么心里话都跟我说。包括,你爸在夜深人静时,喊出的梦话。
你爸对我,永远是客气又疏离。他把我当成一个需要他照顾的、老朋友的妹妹。他从来不敢正眼看我,我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们就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吃着同一桌饭,聊着无关痛痒的天。心照不宣地,演着一场戏。一场演给别人看,也演给自己看的戏。
演得太久了,连我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了。我以为,我们真的可以,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演一辈子。
直到你,发现了那本相册。
你就如同一颗小石子,被投进了我们这潭死水里,激起了我们谁也不敢面对的涟漪。我知道,我们这场戏,再也演不下去了。
江淼,我知道你心里怨恨你爸爸。你觉得他欺骗了你妈妈,也欺骗了你。可你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有多苦。
他守着一个他不爱,但对他恩重如山的妻子。同时,又守着一个他深爱,却永远无法触碰的女人。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那本旧相册,是他那片荒芜的精神世界里,唯一的,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或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他,真的是一个好人。请你,试着去理解他,原谅他。
也请你,一定要好好地爱你妈妈。她才是这个故事里,最伟大,也最无辜的那个人。 她用她的一生,同时爱了两个人。一个,是她求而不得的丈夫。一个,是她不愿失去的朋友。
至于我……
请忘了我吧。
就当,我只是你妈妈一个,很普通的朋友。一个曾经来过,又悄然走了的,普通朋友。
林萍君 绝笔”
14
我就在那张落满了厚厚灰尘的书桌前,将那封信,翻来覆去地,读了无数遍。
直到窗外的天际,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在那个清冷的黎明,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纠葛的来龙去脉。
这里面,没有绝对的谁对谁错。他们只是,被命运洪流裹挟着前进的,三个普通人。在那个身不由己的特殊年代,他们各自做出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选择。然后,用漫长的一生,去默默承担那个选择所带来的,所有甘甜与苦涩的后果。
我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在床底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木箱里,我找到了很多东西。
有很多林阿姨年轻时画的素描。画上,反反复复,只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那个少年,是我年轻时的父亲。
我还找到了一个日记本。翻开来,里面只有一句话,被用同一种笔迹,重复抄写了成百上千遍。
“建国,祝你幸福。”
我将那封信,和那个日记本,都小心地收了起来。
我锁上门,离开了这栋承载了太多秘密的老房子。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中思绪万千。
我在想,爱,到底是什么?是轰轰烈烈的占有,是不顾一切的拥有?还是像他们那样,是小心翼翼的成全,是相敬如宾的守护,是一场长达一生的,无声的沉默。
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懂了。
回到家,我爸妈都坐在客厅里等我。看样子,他们也是一夜未眠。
我走到茶几前,将那把古旧的铜钥匙,轻轻地放在了我爸面前。
“爸,我想,这个东西,应该由您来保管。”
我爸看着那把钥匙,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缩了回来。
最后,是我妈,伸手拿起了那把钥匙。她把它 gently 放入我爸的手中,然后用自己的手,紧紧地盖住了他的手。
“建国。”她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只有化不开的心疼,“都过去了。”
我爸那挺得笔直的肩膀,在那一刻,轰然垮塌。
他像一个在外面受尽了委屈、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他反手紧紧握住我妈的手,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她的掌心里。
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妈抱着他的头,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的眼泪,也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我们家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好像并没有被奇迹般地修复。它只是被一种更强大、更坚韧的东西,给温柔地填满了。
那种东西,叫作“亲情”。是经历过狂风暴雨的洗礼后,从废墟中重新生长出来的,更坚韧的东西。
我们三个人,终于,都不用再演戏了。
15
林阿姨走后的第二年,我爸办理了提前退休。
他不再是那个一心扑在工作上、不苟言笑的江处长了。他开始学着在阳台上养花,学着去公园里钓鱼,学着研究菜谱,给我妈做各种她爱吃的菜。
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甚至偶尔还会跟我开几句玩笑。
他好像,终于从那座禁锢了自己半生的孤岛上,走了出来,愿意靠岸了。
我妈呢?
她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沈秋华。但她不再热衷于拉着我爸,去参加那些无聊的饭局和聚会了。她会兴致勃勃地陪着他,去逛花鸟市场,或者什么也不做,就在河边坐上一个下午。
他们俩,好像在人生的后半场,终于找到了最舒服的相处方式。不再像是激情褪去的情人,更像是……相伴了一生,彼此搀扶的,老伙计。
上个周末,是林阿姨的忌日。
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开车去了那个小城。
林阿姨的墓,在后山一片安静的松树林里,视野很好。
墓碑前,摆放着一束还带着露水的新鲜栀子花。我不知道是谁提前来过。
我们三个人,在墓前静静地站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下山的时候,我爸走在最前面,我妈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在山路上拉得很长很长。
我跟在最后面。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了林阿姨信里的那句话。
“她才是这个故事里,最伟大,也最无辜的人。”
我曾经固执地以为,我妈是这场三人电影里的输家。她用尽一生,去守护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
可现在,我看着她沐浴在金色夕阳下的平静侧脸,我忽然觉得,她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得到了她从一开始就最想要的东西。一个完整的,安稳的家。
一个内心虽然有过巨大缺口,但最终选择与她相守一生的伴侣。
以及一个,在知晓了他们所有惊涛骇浪的故事后,选择与他们站在一起,共同面对的儿子。
至于爱情……
或许,当爱情褪去所有激情的华丽外衣,最后剩下的,不就是这些,平淡如水又琐碎如沙的,陪伴与守护吗?
走着走着,我爸忽然停下脚步,他回过头,很自然地,朝我妈伸出了手。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把自己的手,稳稳地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他们俩,就那么手牵着手,在落日的余晖中,继续向前走。
阳光洒在他们已经斑白的头发上,温暖,又祥和。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
一个关于我爸,我妈,还有我妈闺蜜的故事。一个关于爱与错过,关于选择与承担的故事。
其实,人生哪有那么多清晰的是非对错呢?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在命运发给自己的剧本里,拼尽全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罢了。
他们谁也没有得到世俗意义上完整的爱情,但他们却都在彼此的生命里,拥有了另一种形式的永恒。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完美。
留有一点恰到好处的遗憾,才叫人生。
来源:葡萄很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