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平静,是因为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万历皇帝朱翊钧先生,已经创造了一项旷古烁今的纪录——连续二十八年不上朝。
大明万历年间,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平静,实际上却暗流涌动的时代。
平静,是因为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万历皇帝朱翊钧先生,已经创造了一项旷古烁今的纪录——连续二十八年不上朝。
他就像一个传说,一个符号,一个活在紫禁城深宫里的影子,朝堂上的大臣们已经快要忘记龙椅上坐着人是什么感觉了。
但帝国这台精密的机器,并不会因为皇帝的怠工就停止运转。
它依然在惯性的驱动下,处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奏章,调动着千军万马,维持着一个超级大国最后的体面。
而就在这一年,平静的湖面被一颗来自东方的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
麻烦的制造者,名叫丰臣秀吉。
这是一个传奇人物,或者说,是一个野心比天还高的狠人。
他从一个给主公提鞋的仆人干起,硬是靠着自己的脑子和胆子,结束了日本长达一百年的内战,统一了全境。
按理说,到这个份上,人生已经圆满了,可以好好享受一下当老大的感觉了。
但丰臣秀吉不这么想,他觉得日本这个小池塘,已经装不下他这条巨龙了。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大海的对岸,那个庞大、富饶,又似乎有些暮气沉沉的大明王朝。
他的计划很宏大,甚至可以说是疯狂:先拿下朝鲜当跳板,然后挥师北上,直取北京,占领整个大明,接着再挥师南下,攻打印度,最终统治全亚洲,走上人生的巅峰。
为此,他还发表了著名的就职演说:“在我生存之年,誓要将唐之领土,纳入我之版图。”
口气很大,行动也很快。
他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让第一个目标陷入了绝境。
公元1592年,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国书,被快马送进了北京紫禁城。
信是朝鲜国王李昖写的,字里行间,每一个笔画都浸透着绝望和恐慌。
内容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老大,快来救命啊!小弟被人打了!
信里说,日本大军压境,朝鲜引以为傲的国土,在短短一个月内,就“三都守失,八道瓦解”,基本上算是亡国了。
他这个国王,也被人家追得跟丧家之犬一样,从中部的王都汉城一路向北狂奔,眼看就要跑到鸭绿江边上,再跑两步就进大明国境了。
信的末尾,李昖甚至提出了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请求:如果大明不方便出兵,能不能看在多年小弟的份上,给他在辽东找个地方,让他当个藩王也行。
这封求救信,立刻在死水一潭的明朝官场里炸开了锅。
朝鲜,作为大明最忠实的小弟,常年称臣纳贡,态度恭顺。
现在小弟被人揍得这么惨,老大出头,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问题是,李昖在信里提供的一个关键情报,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
他说,把他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的,不过是“数千日军”。
这个说法,就有点侮辱人的智商了。
朝堂上的大佬们,一个个都是人精,宦海沉浮几十年,什么鬼蜮伎俩没见过。
几千人,击溃十万大军?你当我们是没读过兵书,还是没上过战场?朝鲜军队再怎么不能打,也不至于这么菜吧。
这水分也太大了。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众人心中浮现: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朝鲜是不是联合了日本,演了一出苦肉计,想把大明的军队骗过去,然后来个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一致决定,先别急着出兵,派探子去摸摸情况再说。
探子很快就回来了,带回的消息证实了两件事。
第一,朝鲜被打得屁滚尿流,这事千真万确,绝对不是演戏。
第二,日本人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朝鲜,他们的口号是“假道伐明”,朝鲜,只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块垫脚石。
消息传开,朝堂之上瞬间分裂成了两派。
主战派的理由很充分:唇亡齿寒。
今天日本能灭了朝鲜,明天就能打过鸭绿江。
与其等战火烧到自己家门口,不如主动出击,在朝鲜的土地上,把日本人挡回去。
这不仅是救小弟,更是保卫我们自己的国门。
主和派的理由也很现实:打仗,是要花钱的!而且是要花很多很多钱。
现在宁夏那边还有叛乱没平定,国库早就被折腾得见了底,老鼠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这种时候,还要跑到国外去打一场规模未知的战争,双线作战,万一都打输了,那可就玩完了。
于是,文臣武将们,就在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
你引经据典,我分析利弊,唾沫星子横飞,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在他们吵得最凶,几乎要撸起袖子干一架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皇宫后殿,悠悠地传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宜速救援!”
短短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朝堂上所有的喧嚣。
整个金銮殿,刹那间鸦雀无声。
所有正在争吵的官员,无论主战还是主和,都齐刷刷地朝着后殿的方向,弯腰,拱手,行礼,异口同声地喊道:“遵旨。”
因为他们知道,那个二十八年不见踪影的皇帝,虽然人不在,但他的意志,依然是这个国家的最高指令。
他或许倦怠,或许懒散,但他从未失去对这个帝国的掌控。
每一次国家面临重大危机,比如宁夏之乱,比如播州之乱,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大明朝,就是靠着这位“遥控皇帝”时不时甩出的锦囊妙计,才磕磕绊绊地走到了今天。
皇帝发话了,那就没什么好吵的了。
吵架立刻停止,所有人马上统一思想,开始研究出兵的具体事宜。
很快,第一支援朝部队出发了。
但这支部队的人数,实在是有点寒酸——三千人。
这三千铁骑,大概是抱着去武装游行的心态去的。
毕竟,按照朝鲜兄弟提供的情报,敌人也就几千人嘛。
三千对几千,优势在我。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噩耗就从前线传了回来:战败。
三千精锐铁骑,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剩下几百人狼狈地逃了回来。
朝廷上下全都懵了。
这日本人,是天兵天将下凡吗?战斗力这么猛?
大家赶紧又派人去打探,这一次,终于搞到了真实的情报:日本派来侵略朝鲜的,根本不是什么几千人,而是足足十五万,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职业军队。
朝鲜,这个队友,真是实力坑爹。
他不仅自己菜,还把老大也给坑惨了。
三千条人命,就这么白白地送掉了。
消息很快传回了后殿,但这一次,里面却异常安静,静得让殿外的官员们汗流浃背。
他们知道,皇帝不说话,比破口大骂更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再次传出声音,万历传召了兵部右侍郎,宋应昌。
宋应昌来到万历面前时,皇帝的态度非常明确:日本,要打,而且要狠打。
这位一向行事果决的侍郎点了点头,却说出了一句让皇帝意外的话:“打……可以,但我要等一个人。”
“等谁?”
“李如松。”
李如松,一个在大明朝如雷贯耳的名字,一个被称为“大明军神”的传奇将领。
他爹是辽东总兵李成梁,他自己更是青出于蓝,战功赫赫。
万历皇帝对他也是欣赏有加。
只是,这位军神此刻正在宁夏平叛的前线,浴血奋杀。
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脱身。
两个月,明朝可以等,但朝鲜等不了,日本人更不会闲着。
必须想个办法,拖住日本人。
朝中大臣们集思广益,最终,国防部部长,也就是兵部尚书石星,想出了一个主意。
一个非常高明,但也非常阴狠的主意。
我们可以找一个人,去跟日本人谈判,用嘴皮子拖延时间。
这个主意,立刻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但是,这个人选,却有个非常苛刻的条件:他只能是平民,绝不能是官员。
因为大明朝立国以来,就有四条不成文的铁律,或者说是祖宗家法:不和亲,二不纳贡,三不割地,四不称臣。
这是大明的脸面,是天朝上国的尊严,谁要是破了戒,谁就是千古罪人。
派官员去谈判,万一谈崩了,或者被迫答应了什么不平等条约,那丢的是整个朝廷的脸。
但如果派一个平民去,事情就好办多了。
石星的算盘打得非常精。
他先让这个平民去日本和谈,随便他怎么吹,怎么骗,只要能拖住两个月就行。
等两个月后,李如松的大军一到,朝廷立刻翻脸,宣布这个所谓的“使臣”是江湖骗子,他说过的话,签过的协议,统统不算数。
到时候,先用大炮把日本人打服了,再把这个去谈判的倒霉蛋砍了脑袋,对内对外都有个交代。
既保住了里子,又挣足了面子。
死一个人,救一个国家。
这笔买卖,在政客看来,简直是划算得不能再划算了。
可问题是,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个既有口才,有胆识,又没有背景,死了也没人给他收尸的完美工具人呢?
就在石星苦思冥想之际,他的岳父大人给他推荐了一个人。
说此人不仅能言善辩,口才堪比战国时期的张仪,而且早年还随父亲去过日本做生意,懂日语,了解日本的风土人情。
最最关键的一点是,此人父母双亡,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石星一听,当场拍手叫绝:就是他了!
他立刻下令,命人将这个被命运选中的“天选之人”,从街头“请”回了尚书府。
只是,这个时候的石星还不知道,他这轻轻一请,请来的不仅仅是一个说客,更是一个即将引爆整个东亚战局的导火索。
而那个正在街上唾沫横飞地卖着大力丸的市井无赖,也绝对想不到,自己的人生,即将被卷入一场他根本无法掌控的,波澜壮阔又凶险无比的历史洪流之中。
这个无赖的名字,叫沈惟敬。
2沈惟敬,在当时的京城地面上,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只不过,这名气不大好听,街坊邻里提起他,多半会撇撇嘴,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无赖”。
当兵部的人马找到他时,他正在天桥底下摆摊,嘴里念叨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祖传秘方大力丸,一颗让你貌似潘安,两颗让你力大如牛”,周围围着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突然,一队盔甲鲜明的官兵排开众人,径直向他走来。
那架势,不像请客,倒像是抓人。
围观群众吓得一哄而散,沈惟敬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祖上曾经也是给朝廷卖过命的,抵御过倭寇,他自己也跟着老爹去日本闯荡过,大场面,还是撑得住的。
他不慌不忙,掸了掸衣服上的灰,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
还没等他开口套近乎,兵部的人就左右一架,把他直接从摊位上“请”走了。
等到了目的地,沈惟敬抬头一看,一座气派非凡的府邸,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绯红色官袍的大人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惟敬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官服上的补子,知道这位爷来头不浅。
能被这种大人物亲自接见,他顿时把刚才那点小惊吓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乐开了花,以为自己这块埋没在沙子里的金子,终于要被朝廷发现了。
沈惟敬立刻火力全开,展露出自己赖以为生的一流唬人技术。
就从府门口走到大堂的这短短几十步路,他硬是凭着一张嘴,和兵部尚书石星聊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石星看着眼前这个口才堪比传销大师的沈惟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心里也更加认定了:这件要命的差事,非他莫属。
进了大堂,石星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说现在国家有难,需要一个人才前往朝鲜前线,代表大明,去和日本人谈一谈停战的事情。
只要能拖住倭寇两个月时间,等朝廷大军一到,日后封官加爵,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而这个被选中的天选之子,就是你,沈惟敬。
一听是朝廷的差事,办好了还有这等好处,沈惟敬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这可是光宗耀祖,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啊!他想都没想,拍着胸脯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在府里商量好相关事宜后,沈惟敬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大步流星地向府外走去。
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自己飞黄腾达后的美好景象,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石星那双看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诡异而冰冷的光。
沈惟敬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外交任务”上,他决定先去见见那个已经被打成丧家之犬的朝鲜国王,李昖。
此时的李昖,正带着残余的臣子,在鸭绿江边上一个叫“行在”的临时首都里瑟瑟发抖。
鸭绿江,就是中朝两国的界河,一旦这里守不住,日军随时可以踏入大明的领土。
李昖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大明朝的天兵天将前来救驾。
可左等右等,援军没等到,却只等来了一个自称使臣的沈惟敬。
而且这家伙,两手空空,既没有带来皇帝的诏书,身后也没跟着一兵一卒。
李昖当场就崩溃了,在会见过程中,他看着沈惟敬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失望。
沈惟敬也看出了李昖的心思。
换作一般人,面对一国之君的质疑,尤其是在自己确实是来忽悠人的情况下,估计早就心虚腿软了。
但沈惟敬明白,现在,他不能怂。
他背后站着的是大明,可实际上他身后空无一人。
在这任何一个人都能要了他性命的地方,他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的气势。
要想活下去,他必须让每一个人都相信他!他必须装!装作自己手握王牌,装到让所有人都对他深信不疑!
面对李昖的质疑,沈惟敬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恐,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破口大骂!
一个来自宗主国的平民,指着一个藩属国的国王,骂得狗血淋头。
他痛斥李昖不懂礼数,竟然敢怀疑自己的宗主国。
“朝廷圣上用兵如神,岂会不知你如今的困境?早已发兵七十万,不日便可荡平敌寇,你在这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七十万!
这个数字一出口,李昖懵了,他身边的朝鲜大臣们也都懵了。
大明……真的要派七十万大军来救我们?
李昖那紧锁多日的眉头,瞬间就展开了。
事实上,朝廷后来派出的援军主力,也不过几万人。
沈惟敬这张嘴,直接把数字夸大了十几倍。
最关键的是,李昖信了。
绝望太久的人,是分不清稻草和木舟的,只要能漂在水上,他都会死死抓住。
沈惟敬这番话,哪怕是吹牛,是胡诌,也给了他一份天大的希望。
李昖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沈惟敬变得无比谦卑,小心翼翼地问:“多谢天朝重视,只是朝鲜已经顶不住了,还望天使能够催促一下大军……”
沈惟敬则继续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圣上用兵,讲究时机。
兵马之所以此时未到,是在静待良机,徐而图之。
至于你眼下困境,也不足为虑,我早年间游历日本,与那丰臣秀吉有过故交,此次我出面,必能保你安然无恙。”
如果说发兵七十万是带有艺术成分的夸张,那这句认识丰臣秀吉,就纯粹是只剩下艺术成分的创作了。
这离谱的话,李昖竟然也全信了。
但他信了,不代表他手下的大臣们都信了。
在朝鲜的行在,一位性格刚直的兵曹判书(相当于国防部副部长)就当众站了出来,冷冷地质疑沈惟敬不过是个只会吹嘘的江湖骗子。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惟敬身上。
沈惟敬冷笑一声,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上下打量了那位大臣一番,然后慢悠悠地开口了:“大人官居兵曹,可知你官服上这仙鹤补子,鹤头朝向,比我大明礼制规定,偏了三分?”
大臣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官服。
沈惟敬继续说道:“《大明会典》记载,文官补子,飞禽走兽,皆有定制,一丝一毫不得差错。
这鹤头偏三分,在礼制中,乃是‘视君不正,心有旁骛’之兆,按我大明律法,轻则革职,重则问罪。
大人连自身衣冠都不能正,又如何能正国家之军务?”
他一番话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虽然可能是他现场胡编的),那渊博的知识和强大的气场,瞬间让所有朝鲜官员噤若寒蝉。
那位兵曹判书更是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从此,再无人敢质疑沈惟敬的身份。
在朝鲜君臣面前立住了威风,沈惟敬并没有闲着。
他修书一封,直接送给了驻扎在平壤的日军第一军团将领,小西行长。
信中,沈惟敬言辞激烈,痛斥日军的侵略行径,表示这是将天朝大国的威仪视作无物,理当处刑!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日方还有悔意,天朝也愿意给个机会,尽早前来和谈。
这封信,把一个战胜国使者的倨傲和蔑视,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西行长接到信,自然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都已经快把朝鲜灭国了,你大明到现在才派个人过来,一开口就是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
好啊,你要谈是吧,我陪你谈。
于是,小西行长集结队伍,在平壤城外十里之处,拉开阵线,数万大军刀出鞘,箭上弦,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攻城的模样。
摆出如此阵势之后,小西行长派人给沈惟敬传话:来吧,来谈。
这明摆着就是一个下马威。
朝鲜的官员们都吓坏了,谁都看得出来,小西行长这是鸿门宴。
沈惟敬要是敢出城,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纷纷劝诫沈惟敬,千万不要冲动。
但沈惟敬接到消息后,不仅没有一丝紧张,心里反而美滋滋。
他知道,对方阵势摆得越大,说明心里越虚。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对着朝鲜官员们严词表示,自己代表的是天朝,绝不可能有事。
说完,一个华丽转身,不带一兵一卒,仅带着几名瑟瑟发抖的朝鲜使臣,单人匹马,就朝着那暗藏着刀光剑影的日军营地冲了过去。
这一趟,赢了,就是锦衣玉食,家财万贯。
输了,就是人头落地,曝尸荒野。
此时,就连他那不算高大的背影,在朝鲜君臣眼中,都带着一层悲壮而耀眼的光辉。
沈惟敬走进日军大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发疯。
他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了主座上的小西行长身上,不等对方开口,直接一声怒斥:
“天朝以百万众,压境而来,尔等命在朝夕,还敢在此耀武扬威!”
小西行长当场就懵了。
这还没完,说完这话,沈惟敬又转头看向了小西行长身边的一位随军僧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尔既剃发为僧,理应慈悲为怀,为何要跟随逆贼,屠戮我属国军民!你还算个和尚吗?”
要知道,僧人在日本的地位很高,备受尊敬。
沈惟敬这两句话,一个骂了主将,一个骂了军师,直接把日方的两位核心人物都给镇住了。
这一个下马威,足够管用。
日方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
他们想不通,眼前这个人,到底哪来的底气?他敢一个人闯进数万人的军营里大放厥词,背后要是没有强大的后盾,在座的各位打死都不信。
小西行长的态度立刻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试探性地提出了日方的条件:“我等出兵,不为其他。
一是希望恢复日本与大明之间的通商朝贡之路;二是希望分割朝鲜半岛,北方归还朝鲜,南方则划归我们日本。”
这话说得已经很怂了,意思就是:我不打了,您看,给我个上贡的机会,再分我半个朝鲜,我就撤兵,行不行?
沈惟敬摇了摇头,摆出一副“这点小事我做不了主”的表情:“这些条件,我没法答应你,必须先回去奏请圣上。”
小西行长点点头,又问:“那您回去需要多久?”
沈惟敬伸出了一只手。
“五十天。”
为什么是五十天?因为这个时间,加上他来回的路程,不多不少,正好就是他和石星约好的两个月。
这个时间,也刚好够李如松结束宁夏的战事,率领大军赶到朝鲜。
沈惟敬言辞凿凿地说道:“五十天内,我回去通报。
在此期间,你们不许再对朝鲜用兵,必须停战!”
小西行长立刻就答应了,并且恭恭敬敬地将沈惟敬送出了大帐。
离开大帐的那一刻,沈惟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完美地完成了。
在沈惟敬靠着一张嘴为大明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时,一个真正的判官,已经从宁夏的血腥战场上,向着朝鲜疾驰而来。
判官的名字,叫李如松。
大明军神,终于剿灭了国内的叛军,马不停蹄地前来朝鲜平倭。
当李如松率领着数万辽东铁骑抵达前线时,整个明军大营的士气为之一振。
那是一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精兵,他们身上的煞气,连朝鲜冬日的寒风都仿佛要被凝固。
眼见李如松来到,沈惟敬也喜出望外。
他觉得,自己的苦劳总算没有白费,现在是时候去邀功领赏了。
于是,他兴冲冲地跑到了李如松的中军大帐,将自己如何孤身退敌、如何争取了五十天宝贵时间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汇报了一遍。
他还着重讲述了,在谈判第二天,日本使者是如何前来恭维自己,说“阁下在白刃之中颜色不变,如此胆色,日本国内亦未曾见识”。
他满心以为,会得到军神的赞许和嘉奖。
然而,听完他的讲述,李如松的脸上,不仅没有丝毫赞许之色,反而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丝冰冷的、轻蔑的笑容。
他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亲兵下令道:“来人,给沈先生绑了。”
沈惟敬整个人都蒙了。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是什么情况?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军神李如松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当众列出了他的三条罪状:
第一,泄露军机给倭寇。
第二,出使平壤,所携带的随从皆为江浙人士,没有一个辽东人。
第三,擅自与日军议和,有损朝廷脸面。
这三条罪名,可以说是荒谬到了极点。
其一,沈惟敬从头到尾嘴里就没一句真话,七十万大军,认识丰臣秀吉,全是胡扯,何来泄露军机一说?
其二,随从是哪里人,这也能算罪名?都是大明子民,难道还有地域歧视不成?
其三更是离谱,议和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兵部尚书石星亲自交代、一手策划的,怎么到头来,反倒成了他沈惟敬的罪过了?
沈惟敬再傻,此刻也看出来了。
这三条莫须有的罪名,不过是一个借口。
归根结底,是朝廷要办他。
或者说,是李如松要办他。
在他被亲兵反剪双手,用绳索捆绑起来的时候,沈惟敬终于忍不住,大声质问道:“议和乃石尚书之意,何罪之有?”
李如松缓缓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军人对投机者的鄙夷。
他用一种平静却又带着无尽威严的语气说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何况,你并非朝廷命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将最残酷的现实,砸在了沈惟敬的脸上:
“你的‘功劳’,在我大明军威面前,一钱不值。
朝廷需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洗刷之前的耻辱,而不是一个说书先生的口舌之功。”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彻底劈醒了沈惟敬。
他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枚棋子。
一枚用来拖延时间的弃子。
现在,时间拖够了,棋手来了,他这枚棋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甚至,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污点,是朝廷试图“议和”的证据。
所以,他必须消失。
他的功劳,也必须被抹杀。
看着沈惟敬那张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脸,李如松不再多言,挥手让人将他押了下去。
一个靠嘴皮子吃饭的江湖骗子,是永远无法理解一个职业军人的荣誉感的。
在李如松看来,国家的尊严,只能靠刀枪炮火来赢取,任何形式的谈判,都是一种软弱。
接下来,他要用一场辉煌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李如松废除了沈惟敬谈好的一切协议,然后,他用了一个更狠的计策——假和谈,真偷袭。
他派人给平壤城里的小西行长送信,说大明皇帝已经同意了和谈,让他出城领取文书。
小西行长也留了个心眼,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暗地里却在城中设下埋伏,准备等李如松进城后,来个关门打狗。
双方都心怀鬼胎,都想算计对方。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的。
约定的日子一到,李如松根本没有进城的意思。
他带着全副武装的数万大军,以及各种当时最先进的火炮,如虎蹲炮、灭虏炮,直接兵临城下。
不等城上的小西行长反应过来,李如松一声令下,万炮齐发。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平壤坚固的城墙被炸得土崩瓦解。
随后,辽东铁骑如同潮水一般,从缺口涌入城中。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李如松的军队,以阵亡不到三百人的微小代价,斩首日军上万人,一战收复了朝鲜的故都平壤。
小西行长损失惨重,带着残兵败将,狼狈地向南逃窜。
这就是军神之威。
紧接着,李如松率领大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接连收复失地,很快就打到了朝鲜王京汉城城下,将日军主力逼退到了朝鲜半岛的南部沿海地区。
整个收复失地的过程中,朝鲜军队基本只负责跟在后面摇旗呐喊,而大明军队,则负责一路砍瓜切菜。
大明军队的强大战力,与沈惟敬那五十天的“口舌之功”,形成了无比鲜明而又残酷的对比。
这似乎也印证了李如松对他的轻视是“正确”的——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费口舌呢?
而那个曾经在两国君主和敌军将领之间周旋,靠着胆识和谎言搅动风云的沈惟敬,此刻正被关押在冰冷的大牢里,戴着沉重的镣铐,等待着他那早已注定的,死亡的结局。
4战争,从来都不是一往无前的爽文。
李如松虽然打出了一连串漂亮的胜利,但战线拉得太长,后勤补给开始出现严重问题。
明军虽然骁勇,但毕竟是客场作战,兵力有限。
而盘踞在朝鲜南部的日军,虽然屡战屡败,但主力尚存,他们依靠沿海的坚固城池进行防守,明军一时也难以将他们彻底全歼。
战事,就这么陷入了僵局。
打又打不动,退又不能退。
于是,一个双方都不愿意,但又不得不接受的选择,再次被摆上了台面——谈判。
主持大局的宋应昌,对此感到十分头疼。
派谁去谈呢?
就在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懂日语,有过“成功”谈判经验,而且现在还关在自己大牢里的人。
沈惟敬。
于是,历史中最具戏剧性的一幕上演了。
几个月前被当成罪犯打入大牢的沈惟敬,此刻又被当成了解决问题的关键人才,从牢里提了出来。
当沈惟敬戴着手铐脚镣,重新站在宋应昌面前时,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兴奋和天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活着走出牢房,不是因为朝廷念及他的功劳,而是因为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他就像茅房里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平时人人都嫌弃,但关键时刻,还真得靠它来解决问题。
一旦谈判完成,价值被榨干,等待他的,依然是死亡。
强烈的求生欲,让沈惟敬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他知道,这一次,他不能再任人摆布了。
他必须想办法,为自己找一条活路。
很快,他拿到了双方的谈判条件。
明朝的条件,还算比较克制,毕竟是战胜国:一,日本必须放回之前俘虏的两位朝鲜王子;二,日本军队全部撤出朝鲜,归还所有土地;三,向明朝道歉。
如果这些都做到了,可以考虑册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并开放宁波港口通商。
而日本那边的条件,就只能用“异想天开”来形容了:第一,明朝必须嫁一位公主给日本天皇和亲;第二,发展明日贸易;第三,两国永结盟好;第四,朝鲜半岛一分为二,南四道归日本;第五,朝鲜送一位王子到日本做人质;第六,释放被俘的朝鲜王子;第七,朝鲜宣誓永不背叛日本。
沈惟敬看着这两份条款,差点笑出声来。
这简直就是鸡同鸭讲,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战败国,不想着割地赔款就算了,竟然还敢狮子大开口,要人家嫁公主,分小弟的土地。
这怎么谈?根本没法谈。
可不谈,就得打。
真要打起来,他这个负责谈判的人,肯定第一个被祭旗。
就在沈惟敬一筹莫展之际,他再次见到了一个“老朋友”——日方的谈判代表,小西行长。
在汉城的谈判营帐里,两个老对手重逢了。
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相同的无奈和恐惧。
他们都心知肚明,一旦谈判破裂,战事再起,他们两个作为前线的负责人,都难逃一死。
小西行长回去要面对暴怒的丰臣秀吉,沈惟敬回去要面对军法无情的李如松。
在谈判的间隙,在一个无人的帐篷里,小西行长亲自为沈惟敬倒了一杯酒。
他没有谈任何条款,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
“沈先生,你我都是各自君王手中的刀。
刀若是断了,随时可以换一把新的。
可是我们自己,想活下去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惟...敬心中的枷锁。
它打破了敌我的界限,让两个本该是死对头的人,在这一刻,成了命运共同体。
他们都是棋子,都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工具。
在共同的死亡威胁下,一个空前绝后,疯狂到了极点的想法,在两人心中同时萌生。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既然上面的命令无法完成,那就干脆,联起手来,欺骗上面!
一个弥天大谎,就此诞生。
他们联手伪造了所有的谈判文书,编造了完美的口供。
然后,小西行长的副使小西飞,带着这份伪造的“胜利果实”,回到日本,向丰臣秀吉汇报:大明朝怂了!他们已经答应了我们所有的条件,公主和贡品,马上就到!
而沈惟敬,也带着另一份伪造的“胜利果实”,回到明军大营,向宋应昌汇报:日本人服了!他们已经无条件投降,愿意称臣纳贡,归还所有土地和人质。
为了让谎言显得更真实,沈惟敬甚至自掏腰包,从日本商人那里买了一批所谓的“贡品”,献给了朝廷。
就这样,两个身处死地的“倒霉蛋”,联起手来,开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豪赌。
赌桌的两边,是当时东亚最强大的两个帝国,以及他们那两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皇帝。
而他们用来下注的,是自己的项上人头。
由于双方使臣的联手欺骗,中日朝三国之间,竟然真的迎来了一段长达一年多的,“诡异的和平”。
在日本,丰臣秀吉听闻大明“投降”,龙颜大悦。
恰逢此时,他老来得子,丰臣秀赖出生。
双喜临门,让他彻底忘乎所以,下令举国欢庆,并且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自己即将到来的“明朝公主”和“天朝贡品”该如何处置。
在大明,朝廷听闻日本“臣服”,也是一片欢腾。
丰臣秀吉
兵部尚书石星,因为这桩“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泼天大功,官运亨通,一时风光无两。
之前那个对此事存有疑虑的宋应昌,还被石星抓住把柄,弹劾革了职。
而这场惊天骗局的主角沈惟敬,也因此度过了一段他人生中最安稳、最逍遥的时光。
他不再是阶下囚,而是被当成了功臣,虽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封赏,但至少暂时保住了性命。
三方都沉浸在虚假的胜利喜悦之中,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敢去戳破这个美丽的泡沫。
然而,谎言,终究是谎言。
泡沫,总有破灭的一天。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明朝这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这日本既然已经投降称臣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说好的纳贡呢?说好的俯首称臣呢?
朝廷决定,不能再等了,得派一个正式的册封使团,去日本走一趟,把“册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这件事给落实了。
名分定下来,以后就好办了。
可谁也没想到,派去日本的正使,刚走到半路上,就从各种渠道听到了风声。
他惊恐地发现,日本那边流传的版本,根本不是他们要投降大明,而是大明要向日本投降和亲!
这位正使吓得魂飞魄散。
他知道,自己要是真拿着这份“封你为王”的诏书去见丰臣秀吉,那绝对是死路一条。
就算侥幸没死在日本,回到大明,欺君之罪的黑锅也得自己背。
他可不敢担这么大的责任。
于是,这位老兄连夜跑路,逃之夭夭了。
国书送不出去,这可怎么办?
这个烂摊子,甩来甩去,最终又落到了那个最擅长处理烂摊子的人头上——沈惟敬。
当沈惟敬再次临危受命,带着大明朝的诏书和封王的官服,踏上前往日本的船只时,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安。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次,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亲手点燃那个他耗费了无数心血编织起来的谎言火药桶。
而在日本的大阪城,丰臣秀吉听说明朝的册封使终于来了,高兴得不得了。
他大摆宴席,召集了包括德川家康在内的所有日本重臣,准备风风光光地,迎接这个让他等了一年多的,大明“投降”的伟大时刻。
册封仪式当天,气氛庄重而热烈。
所有日本大名都以为,他们将见证日本国运的巅峰。
他们恭恭敬敬地将沈惟敬一行人请上座,然后,满怀期待地等待着诏书的宣读。
然而,当日本的翻译官用颤抖的声音,将诏书上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时,整个大殿的空气,开始一点点凝固。
气氛,越来越不对劲。
“……朕念你恭顺,特封尔为日本国王……”
什么意思?
封我为王?日本什么时候成了大明的附属国了?需要你一个外人来封王?
说好的公主呢?说好的和亲呢?说好的割地文书呢?
怎么什么都没有?
丰臣秀吉的脸色,从期待,到疑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火山爆发般的愤怒。
他一把从翻译官手中夺过诏书,看了一眼,然后猛地将它撕得粉碎,狠狠地摔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震彻天地的怒吼:
“吾掌握日本,欲王则王,何待髯虏之封哉!”(我就是日本的主人,我想当王就当王,哪里需要你这群蛮夷来册封!)
骗局,在这一刻,以最惨烈、最戏剧性的方式,彻底败露了。
丰臣秀吉转过头,用能杀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小西行长。
小西行长吓得面无人色,当场就想拔刀切腹自尽。
好在他平时人缘不错,在众位大臣的苦苦求情下,总算是保住了一条狗命。
但丰臣秀吉的怒火,必须要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感觉自己,以及整个日本,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他把沈惟敬赶了出去,然后,当场下令:
第二次入侵朝鲜,对大明,全面开战!
三个国家,在经历了一年多的虚假和平后,终究还是被一个谎言,拖入了更深、更血腥的战争深渊。
沈惟敬狼狈地逃回了国内,但他知道,自己的末日,也到了。
当他的船刚刚在朝鲜靠岸,就被一队等候多时的明军士兵当场捉拿。
说来也巧,安排这队士兵的,正是军神李如松的部下。
一代大忽悠沈惟敬,在欺上瞒下这么久之后,终于还是落网了。
他被押解回京,投入了暗无天日的刑部大牢。
在走进那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牢房时,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熟悉身影。
那个身影,穿着同样肮脏的囚服,头发散乱,满脸的绝望和颓败。
沈惟敬定睛一看,愣住了。
那个人,竟然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石星。
原来,战争再次爆发的消息传回北京,万历皇帝雷霆震怒。
作为此事从头到尾的总负责人,石星,是第一个被问罪的。
早在沈惟敬被抓回来之前,他这位曾经的国防部部长,就已经先进来了。
四目相对,石星的眼中满是震惊和怨毒。
而沈惟敬,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突然仰起头,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笑声在阴森的牢房里回荡,充满了悲凉,充满了荒诞,更充满了最后一丝扭曲的快意。
几年前,你石星尚书,在你的府邸里,给了我一个掉脑袋的工作。
几年后,我沈惟敬,把你石星石部长,送进了这间大牢里,给了你一个掉脑袋的理由。
作为一个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小人物,我确实没有任何反抗命运的能力。
我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但现在,我把你这个把我当成玩物的权臣,也一起拉了下来,给我陪葬。
这值吗?
不值。
因为我死了。
我只不过是一个想安稳一生的普通人。
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石星记住:
别惹我。
下辈子,小心点。
不久之后,沈惟敬和石星,皆被处死于北京。
而远方的战争,在付出了无数生命和鲜血之后,最终以日军的惨败和丰臣秀吉的病死而告终。
日本,在此后的三百年里,再也未能踏上朝鲜的土地。
只是,那段由一个小人物的弥天大谎所引发的,荒诞、惨烈又令人啼笑皆非的历史,却永远地,被记录在了史册之中。
来源:史飞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