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妾并非只是满足丈夫需求和生子,另一个作用现代人无法接受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14 08:04 1

摘要:多年以后,当我归隐于江南的烟雨之中,教着村童们诵读“天地玄黄”时,我依然会想起那个决定我此生命运的暮春午后。

注意:本文故事情节皆是虚构,人物、地点、事件皆为艺术加工,与现实无关。

文章内容旨在修心明性,启迪智慧,无关封建迷信,若有缘者得见此文,还请理性阅读。

多年以后,当我归隐于江南的烟雨之中,教着村童们诵读“天地玄黄”时,我依然会想起那个决定我此生命运的暮春午后。

那时的我,名叫顾言之,是江南一座小县的七品县令。

半生苦读圣贤之书,却被困于仕途的泥沼,更被无后之痛日夜煎熬。

我与发妻林氏情深意笃,奈何成婚十数载,始终膝下空虚。

祠堂里冰冷的牌位,宗族长老们语重心长的叹息,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越收越紧。

最终,我妥协了。

我告诉自己,这无关风月,只为责任。我像挑选一件货物般,将一个名叫拂云的女子领回了府邸。她沉默寡言,眼神平静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以为,我纳的只是一个延续香火的工具,一个能让我从家族压力中得以喘息的女人。

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正是这个看似柔顺的女子,竟会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本已停滞的人生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给我带来的,并非香火的延续,而是一场几乎将我碾得粉身碎骨的——杀身之祸。

01

江南的暮春,总是被无尽的雨水浸泡着。

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将整个县城笼罩其中。

圣人说,四十而不惑。可我年近四十,放眼望去,人生皆是迷惘。十年寒窗换来的功名,最终凝固成这不大不小的七品官位,一坐便是五年。

五年,足以磨平一个人的所有棱角与抱负。我心知肚明,若无天大的机缘,我这一生,便要在这潮湿的烟雨中,慢慢腐朽、终老于此了。

然而,比这停滞的仕途更让我寝食难安的,是顾家祠堂里,那数十双沉默注视着我的牌位。我膝下无子,这是悬在我头顶最重的一把利剑。

发妻林氏,是我年少时的结发之妻,她贤良淑德,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更是体贴入微。

只可惜,多年前操劳过度,伤了身子,从此再难有孕。每当我看到她眼中的歉疚,我的心便如被针扎一般。这不是她的错,可在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世道里,这份罪责,却无声地压在了我们夫妻二人的肩上。

“言之啊,”三日前,在宗族大会上,族里最年长的三叔公用他那干枯的手拍着我的肩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语重心长。“你如今是朝廷命官,是顾家的荣耀。可这荣耀,若是无人继承,终究是镜花水月。你看这祠堂,将来谁来给你我上香?你泉下的父亲,又如何能瞑目啊?”

他的话音不高,却字字句句砸在我的心上。周围的族人,有的叹息,有的附和,目光汇聚在我身上,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一刻,我终于无力反抗。纳妾的决定,便是在那种窒息般的氛围中,从我口中艰难吐出的。

我对此事,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卸下重担般的疲惫。这无关风月,无关情爱,这只是一场交易,一桩为了延续香火而必须完成的责任。

今日,牙婆便领着人上门了。

就在府衙的偏厅里,十几个女孩瑟缩地站成一排。她们大多面黄肌瘦,最大的不过十六七,最小的看上去才十三四岁。她们穿着不合身的旧衣,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眼神里是同一种麻木与深藏的恐惧。她们像是一群等待被挑选的牲口,命运握在我的手中,而我,就是那个手持银两的买家。

我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厌恶。

牙婆跟在我身侧,满脸堆笑,像介绍货物一样介绍着:“顾大人您看,这个,身子骨结实,一看就是好生养的。那个,模样周正,带出去也有面子……”

我的目光扫过那一排颤抖的身影,心中毫无波澜,直到,我看到了她。

她站在队伍的最末端,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身半旧的青色布衣,洗得有些发白,却很干净。她的容貌在这一众女孩中算不上最出挑的,只能称得上清秀,但她身上有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质。

在所有人都低眉顺眼、战战兢兢的时候,唯有她,安静地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地面上被雨水打湿的青石砖上,那双眼睛,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沉寂,没有一丝涟漪。那份镇定,让她在一群惊惶的羔羊中,显得如同一只孤鹤。

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脚步,指着她,对牙婆说:“就她吧。”

牙婆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挑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她立刻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像菊花般绽开:“哎哟,大人好眼光!这丫头叫拂云,清清白白的人家,就是遭了难……您放心,绝对是个本分的!”

她报出一个价格,二十两银子。不算贵,也不算便宜。

我没有还价,让管家付了银子,办了文书。一场决定一个女子一生命运的交易,就这样在几句话间,草草完成了。

回府的路上,雨似乎小了一些。我与她走在青石板路上,前后隔着三步的距离。她始终一言不发,安静得仿佛不存在。我感到有些尴尬,想找些话说,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恰好路过城中最大的“翰墨斋”,我停下脚步,指着铺子里挂着的一幅草书,随口问道:“你看那幅字,写得如何?”

我本以为,她会和其他女子一样,怯生生地说一句“好看”,或是干脆不敢回答。这不过是我没话找话的引子罢了。

她闻言,抬起头,那双古井般的眸子只朝那幅字上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轻声说道:“字是好字,学的是颜筋柳骨,风骨峥嵘,可见其功力。”

我心中微微有些讶异,她竟能说出“颜筋柳骨”四个字。

我正待夸她一句,却听她继续用那平静无波的语调说下去:“只可惜,笔锋外露,杀气太重,通篇只见其放,不见其收,失了藏锋的韵味。想来……写下这幅字的人,近日必有大麻烦缠身,心中郁结难平,才会如此锋芒毕露,急于破局吧。”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那幅字,正是我三天前写的!而我近日,也确实因为一桩牵涉到省府大员亲眷的案子,日夜不宁,进退两难,正应了她那句“大麻烦缠身,急于破局”。我自诩书法小有所成,最得意的便是这“藏锋”的功夫,却不想,竟被一个初见的女子一语道破了我最心虚的破绽!

我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打量她。她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评论,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一般。

“你……也懂书法?”我的声音竟有些干涩。

她似乎被我的反应惊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恢复了那种谨小慎微的姿态,轻声回道:“不敢说懂。只是……年幼时曾跟着家父读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字罢了。”

“跟着家父读过几天书”,竟能有如此见地?我心中疑窦丛生,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回到府中,我将她安置在后院一处最清静的跨院里。发妻林氏已经按我的吩咐,为她准备好了一应的用具。林氏看着拂云,眼中神色复杂,有期盼,有审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对我说了句“老爷看着办吧”,便转身离去了。

我没有在拂云的房中留宿,只是在临走前,站在门口,对她说:“你既入我顾家门,便是我顾家的人。安心住下吧。”

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只是对着我的方向,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万福礼,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冷平静:“谢大人。”

那一刻,我站在微凉的夜风里,心中竟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我纳的,似乎不仅仅是一个能为我生儿育女、延续香火的妾。

更像是一个……有趣的、深邃的、我完全看不透的灵魂。

我对这即将开始的、本以为会枯燥乏味的传宗接代的日子,第一次,有了一丝期待。我期待着,去探究那双古井般平静的眼眸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与秘密。

02

拂云入府后的日子,如同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只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沉寂。

她不多言,不多事,每日的生活轨迹简单得近乎刻板。

清晨,她会为我备好官服。

白日,她便在自己的小院中抚琴读书。

傍晚,若我公务繁忙,她会默默地送来一碗清粥,然后悄然退下,从不多作打扰。

发妻林氏见她如此安分守己,又一心盼着我能早日有后,心中那点芥蒂也渐渐淡去,对她倒也宽和。

有时,我会去她院中坐坐。起初是为了尽一个“丈夫”的责任,后来却渐渐成了我从繁杂公务中脱身的一种慰藉。

我偶尔会与她谈论几句诗词,或是下一盘棋。她的见识与棋力,常常让我忘了她只是一个我花了二十两银子从人市上买来的妾。

她的棋风与她的人截然不同,沉静的表面下,暗藏着凌厉的杀伐之气,往往在不经意间便将我逼入绝境。

“你的棋,杀气太重。”一次棋罢,我抚着棋盘,忍不住说道。

她正收拾着棋子,闻言手顿了一下,轻声道:“心中无杀气,棋何来杀气?不过是大人您,心有仁念,不愿赶尽杀绝罢了。”

一句话,又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方寸后宅之中,竟只有她一人,能看透我官袍之下那颗读书人的心。这样的日子,谈不上风花雪月,却也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安稳与舒心。

然而,我忘了,安稳对于我这样身在宦海之人,永远是暂时的。

三个月后,一份来自省府的烫金公文,将我所有的安逸,击得粉碎。

漕运总督萧远山,萧大人,要来本县巡视。

这八个字,犹如八道惊雷,在我这小小的县衙上空炸响。萧总督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贵,执掌江南漕运命脉,跺一跺脚,整个江南官场都要抖三抖。他的巡视,于我而言,无异于天威驾临。我几乎是倾尽了全县之力,战战兢兢地筹备着接驾事宜,反复告诫府中与衙门上下,万万不可出任何纰漏。

总督驾临那日,我在县衙大摆宴席。席间,我极尽逢迎之事,将腹中学了半辈子的锦绣文章,都变成了违心的颂词,一杯杯身不由己的酒灌下喉咙,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萧总督约莫五十出头,面容威严,半靠在主座上,对我这个跳梁小丑般的七品县令,显然没什么兴趣,眼神只是偶尔扫过席间的珍馐,对我则视若无物。

宴至中途,按惯例,需有女眷献艺助兴。正妻林氏恰好“抱恙”,我便让府中琴艺最好的拂云上了场。

她依旧是一袭青衣,素面朝天,抱着琴,安静得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喧嚣油腻的宴会厅。在那些花枝招展的歌姬舞女之间,她如同一株空谷幽兰。

当她素手拨弦,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整个大厅的嘈杂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那琴声,如山间清泉,如林间松风,清冽而干净,洗涤着在场每一个人心中的油滑与算计。

我看着她,看着那个在众人面前从容不迫、仿佛与世隔绝的身影,心中竟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自豪。

一曲终了,满座寂然,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一直意兴阑珊、半闭着眼的萧总督,第一次,坐直了身子。

他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精光四射,像一头发现猎物的苍鹰,死死地盯住了台上的拂云。那目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审视与占有。

我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沉入了谷底。

宴后,我卑躬屈膝地恭送总督一行人回驿馆。总督的心腹,一个姓陆的师爷,却留了下来,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肩膀:“顾大人,前途无量啊。”

我连忙躬身谦卑道:“下官愚钝,全赖大人提携。”

陆师爷摇了摇头,那双小眼睛里闪着意味深长的光:“顾大人,你这府上,可真是藏龙卧虎啊。就说今晚那位抚琴的青衣小娘子,那份风韵,那手琴艺,在我们总督府里,也是见所未见的。”

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只能强笑着应和:“山野村姑,上不得台面,让大人见笑了。”

陆师爷终于图穷匕见,他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顾大人是聪明人,我就直说了。总督大人对拂云姑娘,是真心喜爱。大人觉得,如此才女,屈居于一个小小的县令后宅,实在是明珠暗投啊。”

他顿了顿,观察着我早已僵硬的表情,继续笑道:“总督大人说了,只要顾大人愿意割爱,他日,这江南官场之上,必有顾大人你的一席之地。”

他称之为“割爱”。我知道,这与强抢无异。

他称之为“一席之地”。我知道,那是我要拿一个女人的身家性命去换的前程。

见我久久不语,陆师爷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顾大人,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总督大人明日启程,希望在启程前,能收到顾大人的一份‘心意’。”

他说完,便理了理衣袖,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夜风里。我的手脚,比这深秋的夜晚还要冰凉。他给了我一夜的时间,我知道,这是在给我一个选择。

一个,是我梦寐以求的前程。

另一个,是我的良心。

03

那一夜,我没有回房。

我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书房里,彻夜未眠。

窗外的夜风,送来深秋的寒意,吹得桌上的油灯火苗一阵摇曳,像我那颗在天平两端剧烈摇摆的心。

陆师爷的话,如同魔咒,在我耳边反复回响——“江南官场之上,必有顾大人你的一席之地。”

一席之地。

为了这四个字,我熬过了多少个寒窗苦读的夜晚,又在这小小的县令位置上,一困就是五年。我早已认命,以为此生再无寸进,只能在文书案牍中耗尽余生。可现在,一个通天的机会,就这么轻飘飘地、唾手可得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只需要点一下头。

我需要付出的,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我花了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女人。

从大周的律法上讲,她就是我的私产,我别说将她送人,就是把她打杀了,也无人能奈我何。

用一件“私产”,去换我的大好前程,去换我顾氏一族的荣光。这笔买卖,无论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我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那条金光大道。一旦我攀上了总督这棵大树,我将不再是这个小县城里唯唯诺诺的顾县令。

我会调任州府,甚至有朝一日,能重返京城。我多年未曾舒展的抱负,都将得以实现。

可是,我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拂云的脸。

我想起她初见我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我想起她点评我书法时,那一针见血的见地:“笔锋外露,杀气太重,失了藏锋的韵味。”

藏锋……藏锋……我喃喃自语。我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书上教我的,不正是要藏起锋芒,坚守风骨吗?如果今日,我为了前程,将一个无辜的女子推入深渊,那我笔下的“风骨”,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思想、有灵魂的人。我将她从人市的泥沼里带了出来,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难道就是为了今日,亲手将她推入另一个更华丽、也更肮脏的深渊?去总督府“侍奉”?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油灯的火苗,仿佛在炙烤着我的良心。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今日,被当成礼物送出去的,是我的姐妹,是我的女儿,我当如何?

天快亮时,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正妻林氏的房间。她也一夜未睡,见我进来,连忙迎了上来,眼中满是焦虑:“老爷,您……”

我将总督的要求,艰难地说了出来。

林氏听完,先是震惊,随即,她的眼中,竟也闪过了一丝和我最初一样的、本能的兴奋与挣扎。

“老爷,”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试探着说,“这……这或许……是咱们家的一个机会。那拂云,不过是个妾。妾的本分,不就是为老爷、为这个家分忧解难吗?若能因此换来老爷的前程,也……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符合这个时代所有人的看法。妾,本就是附庸,是工具。

可不知为何,这些话听在我耳中,却无比的刺耳。我看着她,这个与我相伴二十年的妻子,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

我缓缓抽回手,摇了摇头:“夫人,你不明白。”

我没有再解释,转身离开了。我终于知道,这个选择,没有任何人能帮我。这是我顾言之一个人的,天人交战。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陆师爷的仆人,便准时出现在了县衙门口。

我换上官服,整了整衣冠,走了出去。陆师爷依旧是一脸和气的笑容,仿佛昨夜的威逼从未发生过:“顾大人,想必,您已经有决断了?”

我对他长揖及地,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有劳陆师爷代为回禀总督大人。贱妾拂云,出身寒微,恐难堪总督府的富贵。且她新丧考妣,按礼,需为父母守孝三年。三年之内,不宜远行,更不宜侍奉他人,还望总督大人,海涵。”

我说完,便一直躬着身,没有抬头。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陆师爷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消失了。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许久,我才听到他那仿佛结了冰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顾大人,真是个……重情重义的读书人啊。”

他加重了“读书人”三个字,那其中的嘲讽与轻蔑,如针一般扎人。

“好,很好。你的这份‘心意’,我一定,原封不动地,带给总督大人。”

“希望顾大人你,不要为今日的‘情义’,后悔。”

他说完,便拂袖而去。

我缓缓地直起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没有半分得胜的快意,也没有半分坚守道义的豪情。

只有一片死寂。

04

我做好了准备,迎接萧总督雷霆万钧的报复。

或许是一纸贬谪的文书,或许是监察御史的突然到访,最不济,也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总督大人的仪仗在晨曦中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本县,没有再传唤我。陆师爷也没有再出现,仿佛已经将我这个不识时务的小人物彻底遗忘。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是一个月。省府衙门里,没有传来任何关于我的消息。我依然是这个小县的县令,每日处理着不大不小的公务,一切平静得就好像那晚的对峙,只是我做的一场噩梦。

我心中,甚至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丝侥幸。或许,萧总督日理万机,早已忘了我这只蝼蚁。

那天,我对正在窗边研墨的拂云说起此事,言语中不免有些庆幸。

拂云只是将墨锭轻轻放下,平静地看着我,说了一句:“大人,猛虎下山,必有风声。毒蛇噬人,却在草中。真正的报复,从来都不是大张旗鼓的。”

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将我心中那点侥幸的火苗,浇得一干二净。

很快,我便明白了她这句话的含义。

初夏,雨季来临,我照例上报了一份修缮河堤的公文,请求省府拨款。

这是每年都要走的流程,往年半月之内必有批复。可这一次,公文送上去后,便如石沉大海。我派人去问,得到的答复永远是“正在审议”。这一审,就审到了汛期来临。

七月,暴雨连下三日,河水暴涨。西城的一段旧堤,终因年久失修,被冲开一个缺口,淹了下游良田百亩,数十户百姓流离失所。

我心急如焚,再次上书,请求紧急赈灾。得到的批复,却只有冰冷的八个字:“查无实据,着地方自行核查。”

我终于明白,那把悬在我头顶的刀,已经落下了。只是它没有砍向我的脖子,而是在一刀一刀,凌迟我的官声,我的前途。

紧接着,第二刀来了。

跟随我多年、最得力的主簿老陈,突然接到一纸调令,被调往了千里之外的边陲小县。老陈临走前,红着眼对我说:“大人,您多保重!”我知他有万般不舍,却也无力挽回。

接替他的,是萧总督的外甥,一个名叫萧文的纨绔子弟。此人除了斗鸡走狗、眠花宿柳,一无是处。我的县衙,从此变成了我的牢笼。

我签发的任何政令,到了他那里,都会被以各种可笑的理由驳回或拖延。“修桥?县里没钱。”“抓盗匪?恐伤了和气。”我想提拔的干吏,被他压着。他想安插的亲信,却像钉子一样,一个个钉进了我的衙门。

不出半年,我这个县令,便被彻底架空了。我名义上,仍是此地的主官,实际上,却连修一条水渠,都要看人脸色。同僚们也开始疏远我。以往路过本县,总要来拜会一番的同年、旧友,如今都对我避之不及。我成了一个官场上的瘟神。

我终于懂了萧总督的手段。

他不想让我死,他想让我生不如死。他要把我困在这个县令的位置上,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治下的县城,因我的“不作为”而民怨四起,最终,让我在一片骂名中,被朝廷问罪,身败名裂。这比直接杀了我,要狠毒一百倍。

那年冬天,格外地冷。我坐在冰冷的书房里,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如同这寒冬一般,再也看不到半点春色。

我后悔了吗?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如果那晚,我点了头,此刻的我,或许早已坐在温暖的州府衙门里,意气风发。

我端起桌上的酒,一杯接一杯地灌进喉咙。酒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我没有后悔保下拂云,我只是恨,恨这官场,恨这世道,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就在我醉意朦胧,几近绝望之时,一双素手,从我手中拿走了那冰冷的酒杯。

拂云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我身旁。

她看着满身酒气、狼狈不堪的我,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鄙夷,只有那如古井般的平静。

“大人,”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击重锤,敲在我心上。“您觉得,您输了吗?”

05

我借着酒意,抬起通红的双眼,看着她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自嘲地笑了出来,笑声嘶哑而凄凉:

“输了吗?呵呵,我不仅输了,我输掉了一切!我的仕途,我的声名,我这半生汲汲营營换来的一切,全都完了!”

胸中积压了一年的怨恨与不甘,在酒精的催化下,如同火山般喷发。我猛地将桌上的砚台扫落在地,墨汁四溅,如同我此刻污浊不堪的心境。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没有把你送走!”我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她,将内心最卑劣、最不愿承认的想法失态地吼了出来,“你就是个祸水!若不是你,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以为她会像寻常女子一样,吓得跪地求饶,或是哭哭啼啼地辩解。

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任由我发泄着最丑陋的情绪。她的眼神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那份极致的平静,像一盆冰水,让我的醉意都瞬间醒了三分,只剩下无尽的难堪。

“大人,”等我粗重地喘着气,终于安静下来后,她才开口,声音清冷,却无比清晰,“您错了。毁了您的,从来不是妾身。”

她走到我面前,无视地上的一片狼藉,直视着我因羞愧和愤怒而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毁了您的,是您那份早已不合时宜、且毫无用处的‘风骨’。”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您以为,您当初的拒绝是高尚的吗?”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瞬间剖开了我一直以来用来自我安慰的、那层虚伪的道义外衣,“那不过是笼中困兽无能的咆哮。除了激怒猛虎,让它用更残忍的方式将您慢慢玩死之外,毫无用处。您保住了虚名,却正在输掉所有的一切。”

我的身体猛地一震,酒意荡然无存。

“您以为这是死局,是因为您还在用读书人的规矩,去和一个不讲规矩的屠夫下棋。”她走到书架前,抽出那卷被我遗忘的水文漕运图,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但如果,我们换一种下法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如果……您当初的‘拒绝’,并非是结局,而仅仅是这盘棋的开始呢?”

我被她这番话震惊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没有再理会我脸上的惊骇,而是转过身,一双古井般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灼人的火焰,那是混杂着仇恨与决心的烈火。

“大人,事到如今,妾身也不再隐瞒。我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子,我之所以会出现在人市,之所以会选择被您买下,都是一场早已布下的局。”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肃穆。

“妾身本家姓段,名晚音。家父,乃是三年前,因弹劾漕运总督萧远山贪赃枉法,反被其构陷,落得满门抄斩下场的御史,段惟忠。”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所以,您看,”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从您拒绝萧远山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站在了同一条船上。我们面对的,是同一个敌人。”

她收回了剖析局势的冷静,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脆弱的恳求,但说出的话却无比坚定。

“大人,萧远山不会放过我们。坐以待毙,我们都会死。但我们还有唯一的生路——那就是主动出击,将计就计!”

“您想知道那个能绝地翻盘的计策吗?”她凝视着我,仿佛在审视我是否还有最后一丝赌上一切的勇气。

“那就是,将您当初丢掉的‘机会’,重新捡起来。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屈辱的献上,而是主动地……送上一把刀。”

她的话语充满了诱惑与危险,彻底颠覆了我所有的认知。

“大人,”她一字一顿,问出了那个决定我们所有人命运的问题,“你……敢听吗?”

06

我的脑中一片轰鸣,被她那句“送上一把刀”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我呆呆地看着她,这个自称段晚音的女子,她的身上哪里还有半分妾室的柔顺,分明是一把淬满了剧毒、准备饮血的匕首。

“你……你的意思是……”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得厉害,“让我……主动将你献给萧远山?”

“不是‘献’,”她纠正道,眼神锐利如鹰,“是‘送’。献,是屈服。送,是布局。

大人,您当初的拒绝,并非毫无用处。恰恰相反,它为我们今日的棋局,落下了最关键的第一颗子。”

我困惑地看着她。我一年来的痛苦与折磨,竟是关键的第一步?

“您想,”她开始冷静地为我剖析,“一个权倾江南的总督,想要一个女人而不得,这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更会激起他强烈的征服欲。您越是抗拒,他便越是念念不忘。其次,您‘宁折不弯’的风骨,已经在江南官场传开。如今,您再‘迫于压力’、‘幡然醒悟’地将我送去,他只会认为您终于被他彻底驯服了,心中必然得意万分。”

她的逻辑清晰得可怕,让我无从反驳。

“为了彰显他的权势与大度,也为了向整个江南官场证明‘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的道理,他必定会重重地赏您,提拔您。而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她指着我,又指了指自己,“大人,您想扳倒他,只做一个清廉的县令是远远不够的。您必须往上走,成为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才能看清他的棋路。而我,将成为插在他心脏最近的那把刀。”

她停顿了一下,让我消化这惊人的信息,然后继续说道:“当初救下我的,是一群名为‘清道夫’的‘死人’。他们有的是在朝堂之上,被萧远山及其党羽排挤打压、仕途断绝的失意官员。有的则是与我家一样,因触怒权贵而被满门抄斩,却侥幸苟活下来的孤魂野鬼。我们这些本该死去的人,因为共同的仇恨与不甘,聚在了一起。”

“多年来,‘清道夫’的叔伯们一直在暗中调查。他们怀疑萧远山利用漕运之便,在西城外的黑石滩私开铁矿,铸造兵器,其心可诛。但所有证据链都在省府层面就被截断,我们的人根本无法深入。所以,这个局,必须由我们两个人来完成。”

“您在外,利用他的提拔,名正言顺地接触漕运的核心文书与账目,寻找私矿的蛛丝马迹。我在内,利用他的宠信,探查他府中的机密,寻找他与京中同党的往来信函。我们里应外合,才能织成一张让他无处可逃的天罗地网!”

我听得浑身冰冷。这个计划的阴险与大胆,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它要求我亲手将一个我想要保护的女人送入虎口,然后戴上小人得志的面具,去接受仇人的“恩赐”,在同僚的鄙夷和世人的嘲笑中步步高升。

“这……这与卖身求荣的无耻小人何异?”我痛苦地说道,这是对我半生所学圣贤之道的彻底背叛,“我将颜面无存,我的灵魂将日夜受着煎熬!”

“与段家七十二口的冤魂相比,与天下黎民免遭国贼荼毒相比,我们个人的颜面与清白,又算得了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血泪般的质问,“大人,有时候,真正的风骨,不是宁折不弯地死去,而是忍辱负重地活着!”

“您要赌上的,是您的清誉。而我赌上的,是我的清白与性命。我们赌的,是天道昭昭,是善恶有报!”她深深地看着我,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我吞噬,“您当初有勇气拒绝他,如今,可有勇气……与他同下一盘棋吗?”

我闭上了眼睛,圣贤书里的教诲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是啊,守着清名慢慢被折磨至死,与背负骂名去放手一搏,究竟哪一个,才更需要勇气?

许久,我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将整个家族的仇恨都扛在肩上的女子。我终于明白,我没有选择。从我将她领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身在这盘棋局之中了。

“好……”一个字,从我干涩的喉咙里挤出,重若千钧。

“我赌这一局。”

07

三天后,我备上了一份“厚礼”,用县衙里最好的马车,亲自将拂云……不,将段晚音,送上了前往萧府的路。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县城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那个曾经为了一个妾室敢于顶撞总督的“硬骨头”县令,终究还是被磨平了棱角,卑躬屈膝地献出了自己的女人,换取那唾手可得的前程。

我能感受到身后县衙同僚们鄙夷的目光,能听到街边百姓们毫不掩饰的窃窃私语。他们说我“斯文扫地”,说我“枉读圣贤书”。我视若无睹,听而不闻,只是面无表情地为她放下车帘。

在车帘落下前的最后一刻,我与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但我们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含义。

那是一种共赴国难般的决绝,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默契。

她眼中再无半分柔弱,只有钢铁般的意志。我眼中也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棋手落子无悔的冷酷。

车轮滚滚,带走了我生命中最后一丝清白,也带走了我们复仇计划的第一步。

正如段晚音所料,漕运总督萧远山不仅收下了这份迟来的“礼物”,更对我这个“幡然醒悟”的读书人大加赞赏。不到半月,一纸调令便将我从这偏远小县的县令,提拔为省府衙门里主理漕运文书的从五品同知。

我成了江南官场上人人谈论的笑柄,一个靠献妾上位的无耻之徒。

我忍受着所有的指点与嘲讽,收拾行囊,走马上任。在省府,我将那副谄媚的嘴脸扮演得淋漓尽致。我向萧总督的心腹陆师爷行贿,在酒宴上对萧总督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我成了一条听话的狗,摇着尾巴,接受着主人恩赐的骨头。

而段晚音,凭借她超凡的才情与过人的智慧,果然很快在总督府站稳了脚跟。她不再抚那清冷的《关山月》,转而弹奏起靡靡的《玉树后庭花》。她不再谈论颜筋柳骨,而是与萧远山探讨风月诗词。

她成了一朵最解语的奇花,很快便成了萧远山身边最得宠的红颜知己,甚至获准出入他的书房,为其整理书籍——一个连陆师爷都未曾有过的殊荣。

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城南那家毫不起眼的杂货铺。每隔十天,我会亲自去那里买一包产自老板家乡的茶叶。有时,茶叶的包装纸内层,会用米醋写下几个字,烤干后毫无痕迹,需用火烤方能显现。

“冬至,风起,燕归巢。”——这是她的暗号,意味着她发现了与军队调动有关的线索。

我便立刻借着整理旧档的名义,去查阅漕运军备的往来文书,果然发现了有小股精锐部队被秘密调往黑石滩方向“换防”的记录。这些记录,都被巧妙地隐藏在了正常的军粮转运文书之中。

“红梅落,墨凝香。”——这意味着她接触到了图纸或账目。

我便借着核对陈年旧档的借口,在故纸堆里翻找数日,终于找到了一份十年前的旧地契。上面显示,黑石滩的真正主人,是一个早已被处死的盐枭,而此人正是萧远山发迹前的头号心腹。两份看似无关的文书一对照,一条完整的利益链便浮现了出来。

就这样,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白天扮演着一个趋炎附势的无耻小人,在官场中与那些贪官污吏虚与委蛇。夜深人静时,则在书房的孤灯下,对着她用生命换来的零星字句,一笔一划地拼凑着一个足以颠覆江南的惊天秘密。

那张看不见的大网,在我们手中,一寸一寸地织就。我不知道她在总督府经历了什么,正如她不知道我每日要忍受多少灵魂的拷问。我们是这盘棋局上相隔最远的棋子,却也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直到那年夏末,暴雨将至。我照例去拿茶叶,这一次,包装纸里没有字,只有一张小小的、揉皱了的素帕。

我回到府中,将素帕展开。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个用指尖血印上的图案,和一丝极淡的、只有我知道的、她常用的墨香。

图案是半枚梅花。

墨香里,藏着一个微不可闻的、鱼的腥气。

这是我们最终约好的信号——鱼已上钩,证据确凿,可以收网了。

我紧紧攥着那方素帕,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我知道,她在虎狼环伺的总督府里,已经等到了极限,她完成了她的使命。

现在,轮到我了。

08

收网的地点,必须是萧远山最志得意满、最意想不到的场合——他为自己举办的五十大寿寿宴。那一日,整个江南官场的头面人物都会到齐,那将是他权势的顶点,也必将是他覆灭的开端。

寿宴当晚,总督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我穿着一身崭新的五品官袍,脸上挂着最谦卑、最谄媚的笑容,混迹在一众官员之中。他们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眼神里的轻蔑与不屑,我早已习以为常。

萧远山高坐主位,红光满面,享受着众人的朝贺。段晚音就坐在他的身侧,一袭华服,珠光宝气,她正含笑为萧远山布菜,那姿态,亲昵得像一柄最温柔的刀。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时,我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的信号。

时机已到。

宴至中途,段晚音借口更衣,悄然离席。片刻之后,她身边最信任的侍女端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莲步轻移,来到我的面前,福身行礼:“顾大人,我家主人说,感念大人当年的‘割爱’之恩,方有今日。这是一份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我心中狂跳,面上却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忙起身接过:“不敢当,不敢当!有劳姑娘回复拂云……夫人,顾某感激不尽。”

周围的官员们立刻投来羡慕与鄙夷的目光。一个靠献妾上位的男人,如今还要收“旧人”的谢礼,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也是天大的笑话。

我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坐下,将那木盒放在手边。我的指尖触碰到盒身,能感觉到下面传来细微的、凹凸不平的触感。我知道,那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萧远山私通外敌、私开铁矿的账本原件,是他与京中奸党往来的信函,是足以将他凌迟千刀的铁证!

就在我拿到木盒的一刻,异变陡生!

后院的方向,突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走水了!走水了!”的惊呼声划破了宴会的祥和。

这是信号!是段晚音为我,也是为她自己创造的混乱!

萧远山“霍”地站起,脸色一变。而就在此时,一名亲卫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在他耳边急语了几句。我看到萧远山那张得意的脸,瞬间变得铁青,随即转为狰狞的暴怒。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猛地穿过混乱的人群,像两支利箭,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他知道了!

“给我拿下!”萧远山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充满了无尽的杀意,“抓住反贼顾言之!封锁所有出口!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图穷匕见!

我抱起木盒,想也不想就冲向宴会厅的侧门。原本还在救火的卫兵们瞬间调转方向,拔出腰刀,如狼似虎地向我扑来!宾客们尖叫着四散奔逃,桌椅被撞翻,酒水菜肴洒了一地,整个华丽的宴会厅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我只是个文弱书生,根本不是这些如狼似虎的亲兵的对手。一把腰刀迎面劈来,我狼狈地向旁一滚,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官袍。

完了!我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人群中冲出,挡在了我的面前。那人一身杂役的打扮,手中却提着一把滴血的短刃,赫然是城南那个沉默寡言的杂货铺老板!

“大人,快走!我们的人在外面接应!”他吼道,与扑上来的卫兵战作一团。

我这才明白,今夜,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战斗!

我忍着剧痛,抱着木盒,跌跌撞撞地冲出侧门。身后,喊杀声、惨叫声、萧远山那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如同催命的魔音。

“顾言之!你这条忘恩负义的狗!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我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在总督府的亭台楼阁间穿梭。一路上,不断有“清道夫”的人从暗处冲出,为我扫清障碍,又不断地倒在血泊之中。他们用自己的性命,为我铺就着这条逃生之路。

终于,我冲到了后院的墙角,那里早已有一个狗洞被扒开。我钻了出去,外面,一匹黑马早已等在雨夜之中。

我翻身上马,不顾一切地打马狂奔。当我冲出城门的那一刻,我回头望去,只见总督府的方向火光冲天,将半个夜空都映得血红。

我不知道段晚音是否成功逃脱,不知道那些掩护我的义士是生是死。我只知道,我怀中的这个木盒,承载了他们所有人的希望与牺牲。

这条通往京城的路,是我唯一的战场。不成功,便成仁。

09

通往京城的官道,已然化作了通往地狱的修罗场。

萧远山的追兵如附骨之疽,疯狂地追缴着我这个“携宝潜逃”的叛徒。

我不敢在任何一个驿站停歇,只能在瓢泼的雨夜中,靠着马匹最后的力气和怀中那冰冷的木盒取暖。

我的伤口在发炎,高烧让我眼前阵阵发黑,但每当我要倒下时,脑海中便会浮现出段晚音那决绝的眼神,浮现出杂货铺老板为我挡刀时溅出的滚烫鲜血。

我不能倒下!

三日后,我被逼入绝境。前方是重兵把守的渡口,后方是卷着尘土而来的追兵。我勒住疲惫不堪的马,惨然一笑。天要亡我?不,我偏要逆天而行!

我调转马头,没有冲向渡口,反而一头扎进了旁边汹涌的江水!冰冷的江水瞬间将我吞没,那只紫檀木盒被我用衣带死死地绑在背上。就在追兵们以为我已葬身鱼腹之时,下游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里,伸出了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捞了上去。

船夫,是“清道夫”的人。他们用生命铺就的,不仅是陆路,还有水路!

七日后,一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血腥与霉味的“乞丐”,出现在了京城威严的朱雀门外。

我就是那个乞丐。

我看着那高耸的宫墙,看着那些身着锦衣、出入宫门的达官显贵,他们与我在总督府酒宴上见到的那些人,并无二致。我的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凉与愤怒。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血,能否洗清这朗朗乾坤的浊秽?

能!一定能!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开人群,踉踉跄跄地冲向了宫门一侧那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鼓楼。

登闻鼓!

太祖皇帝为使天下冤情有达天听之所,设下此鼓。鸣鼓者,可惊动天子,亲呈御状。但若所告不实,便是欺君罔上,凌迟处死!百年已过,此鼓早已形同虚设,成了一个冰冷的摆设。

“站住!何人在此喧哗!”守门的禁军见我冲来,厉声喝道。

我充耳不闻!我的眼中,只有那面巨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牛皮鼓!我的耳中,只有段晚音和那些义士们的呐喊!

我甩开禁军的阻拦,用我那伤痕累累的身体,撞开了鼓楼腐朽的木门。我抓起那比我手臂还粗的鼓槌,用尽了我此生全部的力气,燃尽了我所有的生命,狠狠地砸向了鼓面!

咚!!!!!!

一声沉闷、沙哑、却又仿佛能撕裂苍穹的巨响,在寂静的清晨,轰然炸响!

禁军们惊呆了!过往的百姓和官员们都停下了脚步,骇然地望向鼓楼!

咚!!!!!!

我砸下了第二锤!这一锤,为段家满门七十二口冤魂而鸣!

咚!!!!!!

第三锤!为所有被萧远山鱼肉的百姓而鸣!

咚!咚!咚!咚!

我疯了一般,用血肉模糊的双手,将我所有的不甘、愤怒、冤屈、希望,全部砸进了这震天的鼓声之中!鼓声如雷,滚滚而去,传遍了整个紫禁城,惊醒了这座沉睡的帝国!

龙椅之上的天子,被这百年未响的鼓声所震惊、震怒!

一队大内侍卫如狼似虎地冲入鼓楼,将力竭昏迷的我拿下。连同我身上那只誓死守护的木盒,一同被带到了金銮殿之上。

在满朝文武惊骇的目光中,我苏醒过来。我没有跪下,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将这桩惊天大案,连同我与段晚音这长达一年的屈辱与谋划,一字一句,吼向了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当木盒被打开,那一份份带着血迹的账本、地图和密信,呈现在天子面前时,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是天子的雷霆之怒!

“查!”皇帝的咆哮,让整座大殿都在颤抖,“给朕查!彻查!凡涉案者,无论官阶,一律拿下,满门抄斩!”

一道道圣旨,如雪片般飞出京城。原本固若金汤的江南官场,在这场天子之怒下,土崩瓦解!漕运总督萧远山,在其府中被禁军擒获,从他密室搜出的金银财宝,竟比国库一年的税收还要多!

一个月后,菜市口血流成河。以萧远山为首的数十名江南大员人头落地,一个盘根错节的贪腐集团,被连根拔起!

而我,顾言之,成了名动天下的“鸣鼓御史”。皇帝感我之风骨,悯我之遭遇,欲擢升我为督察院掌院,监察天下。

我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脱下了那身早已不属于我的官袍。

我拒绝了。我告诉皇帝,我读书,不为做官,只为心中道义。如今道义已伸,我的使命便已完成。我所求,不过是归隐田园,了此残生。

皇帝默然许久,准了我的请求。

三年后,江南乡间的一座小院里,我正教着几个孩童读书。

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朴素青衣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洗尽了铅华,没有了总督府中的妩媚,也没有了复仇时的决绝,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只有历经劫波后的平静与新生。

是段晚音。

她在那场大火中,被“清道夫”用一具假尸金蝉脱壳,救了出来。

我们相视一笑,没有说一句话。

不需要言语。我们都曾是这黑暗棋局上,身不由己的棋子。而现在,我们亲手掀翻了棋盘。

院子里的阳光正好,一个新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来源:楼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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