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伟已经连续开了十三个小时的车,铁打的身体也感到了散架般的疲惫,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
返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
国道两侧的灯火,像流星一样向后飞逝,最终被浓稠的夜色吞没。
陈伟已经连续开了十三个小时的车,铁打的身体也感到了散架般的疲惫,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
他将车缓缓驶入一个灯火通明的高速服务区,停稳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没有下车,只是靠在椅背上,从扶手箱里摸出那个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军用水壶,拧开,喝了一大口早已凉透的浓茶。
苦涩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稍微驱散了些许困意,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地回放着战友李建峰女儿婚宴上的情景,以及那份他亲手递出去的,沉甸甸的八万块钱礼金。
就在这时,仪表台上的手机“叮”地亮了一下屏幕,是一条刚弹出的微信消息。
发信人是李建峰。
信息很短,只有五个字。
“看看后备箱。”
陈伟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盯着那五个字,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走到车尾,手指在触碰到后备箱开关的那一刻,竟然有了一丝犹豫。
最终,他还是按了下去。
“砰”的一声轻响,后备箱盖缓缓弹开。
当看清里面东西的刹那,陈伟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里面的东西,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01
时间倒回三天前,江南省一个名叫安云的小城。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陈伟正坐在自家五金店的门口,眯着眼打盹。
他今年四十八岁,退伍已经二十多年了。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但那身板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里透着军人特有的坚毅。
店里的生意不咸不淡,足够养家糊口。
妻子在里屋算着账,算盘珠子被她拨得噼啪作响,像一首安稳的生活小调。
“老陈,醒醒,有你电话!”妻子扬声喊道。
陈伟睁开眼,接过妻子递来的手机,来电显示上“李建峰”三个字,让他一下子精神起来。
“老李?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陈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亲切和惊喜。
电话那头,传来李建峰爽朗又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声:“老陈,我闺女,下周六结婚,你……有空不?”
陈伟一听,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有空!必须有空!天大的事也得给你这事让路!”
他顿了顿,又说道:“只要老李家有事,那就是我天大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李建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发哽:“老陈,你……唉,我就是通知你一声,太远了,一千多公里呢,你别折腾了,心意到了就行。”
“那哪儿行!”陈伟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你闺女出嫁,我这个当叔的能不到场?你把地址发我,我提前一天过去!”
不给李建峰再拒绝的机会,陈伟挂了电话,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他转头对妻子说:“秀梅,把咱们家那张最大的存折给我取出来。”
妻子白了他一眼,嘴上嗔怪道:“你个老陈,又来劲了。老李家在西北,那么远,你这一来一回得多少天?店里不要了?”
陈伟嘿嘿一笑,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妻子,在她耳边低声说:“当年在雪地里潜伏,我半条命都快冻没了,是老李把他的最后一件棉衣扒给了我。这份情,一辈子都还不完。”
他习惯性地用粗糙的拇指,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旧挂件,那里面嵌着一张已经泛黄的、两个年轻军人勾肩搭背的合影。
妻子听了这话,没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去里屋取存折了。
她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他对战友的情义,比山还重。
下午,陈伟去银行取了八万块钱现金,用一个厚厚的红包装好,郑重地放进了贴身的内兜里。
对他这个开五金店的小本生意来说,这几乎是店里所有的流动资金。
但他觉得,值。
晚上,他把店里所有的事务都跟妻子仔细交代了一遍,又检查了好几遍准备开长途的旧越野车,把机油、轮胎、刹车都看了个遍。
他从车库的角落里,翻出了那个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军用水壶,仔仔细细地刷干净,准备在路上用。
一切准备妥当,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西北,去见老兄弟,去给他闺女送上一份最体面的祝福。
02
凌晨四点,天还没亮,安云市依旧沉浸在睡梦中。
陈伟的黑色越野车,已经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小区,汇入了空旷的街道。
妻子站在阳台上,看着车灯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才披着衣服回了屋。
从江南到大西北,导航显示全程一千二百八十公里,预计驾驶时间十五个小时。
陈伟不喜欢坐飞机火车,他觉得开车更自由,也更能感受奔赴的意义。
车里放着他那个年代的老歌,许巍、郑钧,嘶哑的嗓音唱着诗和远方。
天色从墨黑,到鱼肚白,再到万丈金光。
车窗外的景物,也从江南水乡的精致秀美,逐渐变成了北方平原的辽阔苍茫。
中午十二点,车子进入了秦岭山区。
连绵的隧道一个接着一个,光影在眼前不断交错,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陈伟把车停在了一个观景台,下车点了根烟。
山风很大,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他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脉,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和李建峰就在这样的大山里,进行拉练。
年轻的他们,背着几十公斤的装备,能在山里跑上一天一夜。
累了,就靠在一起,啃着冰冷的压缩饼干,聊着各自的家乡和未来的姑娘。
那时候的李建峰,总是拍着胸脯说,他将来要娶一个全天下最漂亮的媳妇,生一个像仙女一样的闺女。
想到这里,陈伟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一根烟抽完,他把烟头掐灭在随身带的铁盒里,重新上路。
下午,路途开始变得枯燥。
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景色单调得让人心慌。
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到哪儿了?累不累?要不找个地方歇歇?”妻子的声音里满是关心。
“没事,还撑得住,晚上就能到。”陈伟故作轻松地说。
挂了电话,他打开了那个军用水壶,里面的浓茶已经喝了一大半。
就在这时,车子的引擎盖里,忽然传来一阵不正常的“咔嗒”声。
紧接着,仪表盘上的水温报警灯,突兀地亮起了红灯。
陈伟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车靠边停下。
他下车打开引擎盖,一股热浪夹杂着防冻液的甜腻气味扑面而来。
水箱的一个老化的接口,裂了,滚烫的防冻液正“滋滋”地往外冒着白汽。
这下麻烦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手机信号只有两格,导航显示,距离下一个县城还有八十多公里。
他试着给保险公司打电话,对方说拖车到这里,至少要三个小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气温也随之骤降。
陈伟从后备箱拿出工具箱,试着自己修理。
但接口老化得太厉害,根本没法修补。
他心里开始有些焦急,明天就是婚礼,如果今天到不了,那他这趟就白跑了。
他站在荒凉的国道边,看着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无助。
03
就在陈伟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本地牌照的皮卡车,在他身边缓缓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一个皮肤黝黑、脸膛红扑扑的汉子探出头来。
“兄弟,车坏了?”汉子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
“嗯,水箱接口裂了,走不了了。”陈伟苦笑着说。
汉子二话不说,直接推开车门跳了下来。
他凑到引擎盖前看了看,然后直起身子,拍了拍胸脯。
“多大点事!我车上有水管,给你换一截!跟我走,前面不远有个修车铺,是我表弟开的,让他给你弄!”
陈伟还没来得及感谢,那汉子已经从自己车上拽出一根粗壮的拖车绳,麻利地把两辆车系在了一起。
“上车!坐稳了!”汉子冲他喊道。
就这样,陈伟的越野车,被这辆热情的皮卡车拖着,在夜色中继续前行。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一个小镇。
修车铺很简陋,但工具齐全。
在汉子和他表弟的帮助下,不到半个小时,车子就修好了。
陈伟拿出钱包,要付修车费和拖车费。
那汉子却把他的手一把按了回去,瞪着眼说:“你这人看不起谁呢?出了门都是朋友,帮个忙算啥!你要是给钱,就是打我的脸!”
陈伟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他从车里拿出两条从江南带来的好烟,硬塞给了对方。
这次,汉子没有拒绝,咧开嘴笑了。
告别了热心的西北汉子,陈伟再次上路。
抵达李建峰所在的西平市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按照地址,他找到了李建峰家所在的老旧小区。
他刚把车停好,就看到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正站在单元楼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是李建峰。
他也老了,头发白了一半,背也有些驼了,但那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亮。
“老李!”陈伟喊了一声。
李建峰猛地回过头,看到陈伟,先是一愣,随即快步冲了过来。
他没有拥抱,也没有握手,只是重重地一拳打在陈伟的肩膀上,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你个球怂!还真来了!打你电话也不接,急死我了!”李建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又打了他一拳。
“路上车坏了,耽搁了一阵。”陈伟笑着说,任由他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这时,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和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也从楼上跑了下来。
“爸,这就是陈叔叔吧?”女孩开口,眉眼间和李建峰有几分相似。
“叔叔好!”年轻人也赶紧问好,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这是我闺女,李婷。这是她对象,张浩。”李建峰介绍道。
“叔叔好!一路辛苦了!快上楼歇歇!”那个叫张浩的年轻人,极其自然地就想去接陈伟手里的背包。
陈伟下意识地侧了下身,避开了。
他那个包装着八万块钱的背包,从不离身。
张浩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挂着笑,丝毫不觉得尴尬。
“走走走,上楼!你嫂子给你做了一桌子菜,就等你呢!”李建峰拉着陈伟的胳膊就往楼上走。
李建峰的家不大,两室一厅,收拾得干干净净。
饭菜还在锅里热着,香气扑鼻。
李建峰的妻子,一个朴实的妇人,看到陈伟,也是一脸激动。
饭桌上,李建峰不停地给陈伟夹菜,自己却没吃几口,光顾着给他倒酒。
“老陈,你能来,我……我这心里,真不知道说啥好。”李建峰端着酒杯,嘴唇哆嗦着。
“说啥?啥也别说,都在酒里!”陈伟豪爽地一饮而尽。
可他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老兄弟重逢,本该是无话不谈,可李建峰的眼神,总有些躲闪。
他的高兴不假,但那高兴的背后,似乎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忧愁。
04
第二天,婚宴设在市里一家四星级酒店。
宴会厅布置得富丽堂皇,水晶吊灯闪着璀璨的光,这排场,在西平市绝对算得上是顶级的。
陈伟心里有些犯嘀咕。
他知道李建峰的家底,老两口都是普通工人退休,一个月加起来也就五六千的退休金,怎么能负担得起这么豪华的婚宴?
宾客们陆续到场,大多是李家的亲戚和街坊。
李建峰和张浩穿着崭新的西装,站在门口迎宾。
李建峰脸上的笑容,在酒店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僵硬。
陈伟注意到,他时不时就会抬手擦一下额头的汗,那不是热的,倒像是紧张的。
轮到陈伟递红包的时候,他把那个厚厚的、装了八万现金的红包递了过去。
“老李,恭喜!祝孩子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李建峰接过红包,手明显地抖了一下。
那厚度让他瞬间愣住了。
他捏了捏,脸色“唰”地就变了。
“老陈,你这是……”
“一份心意,给孩子的。”陈伟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别跟我客气,不然就是看不起我。”
站在一旁的张浩,眼睛瞥到那个红包,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热情了。
“谢谢陈叔!您真是太大方了!快里面请,给您留了主桌最好的位置!”
说着,他就引着陈伟往里走。
陈伟被按在主桌坐下,同桌的都是双方最亲近的长辈。
他一坐下,就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微妙。
旁边一桌的几个女方亲戚,正朝着他这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看见没,就那个,听说是新郎他爸的战友,从江南过来的。”
“出手可真阔绰,听说红包包了八万!”
“八万?我的天!老李家这是攀上什么高枝了?他一个退休工人哪来这么有钱的战友?”
“谁知道呢,你看那新郎官,嘴都快咧到耳根了。这婚结得,值了!”
这些议论声不大,但断断续续地飘进了陈伟的耳朵里,像一根根小刺,扎得他很不舒服。
他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
婚礼仪式开始了。
新郎新娘在舞台上交换戒指,接受大家的祝福。
李建峰作为父亲,上台致辞。
他拿着话筒,手一直在抖,稿子念得磕磕巴巴,好几次都说错了词。
“今天……我很高兴……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来参加我女儿……李婷和女婿张浩的婚礼……”
说到最后,他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竟然当众哽咽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台下的宾客们纷纷鼓掌,都以为他是激动和不舍。
但陈伟却看得分明,那眼泪里,除了激动,更多的似乎是某种压力释放后的虚脱和……辛酸。
整个婚宴,陈伟吃得索然无味。
他看着满面春风、在席间穿梭敬酒的新郎张浩,看着那些用羡慕和嫉妒的目光打量自己的亲戚,再看看角落里,独自一人喝着闷酒、眼神复杂的李建峰。
他心里的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这不像是一场单纯的婚礼。
更像是一出……精心编排的戏。
而他,和那八万块钱,似乎就是这场戏里,最重要的道具。
05
婚宴结束,宾客散尽。
陈伟执意不住酒店,他想连夜返程,店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
李建峰一家人把他送到酒店楼下。
“老陈,再住一晚,明天我送你。”李建峰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不了,我得赶紧回去。”陈伟态度坚决。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这里的气氛让他感到压抑。
临上车前,李建峰从妻子手里拿过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陈伟。
“这是本地的特产,你带回去给嫂子尝尝。”
陈伟没有拒绝,接过来随手放在了副驾驶。
他发动了车子,降下车窗。
“老李,回吧,孩子们,新婚快乐。”
李建峰站在车旁,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
“路上……开慢点。”
陈伟点了点头,一脚油门,车子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他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李建峰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车尾灯,直到再也看不见。
夜深了,车子行驶在返回的高速公路上。
陈伟的脑子很乱。
他想不通,如果李建峰真的缺钱,为什么不直接跟他开口?
凭他们的交情,别说八万,就是十八万,只要他有,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为什么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用女儿的婚礼来“收”这笔钱?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这一切,都是那个看起来过分精明的女婿张浩设的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过命的兄弟,会伙同外人来算计自己。
可婚宴上的一幕幕,又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让他心烦意乱。
凌晨三点,困意和疲惫达到了顶点。
他把车开进了服务区,准备趴在方向盘上眯一会儿。
他靠在椅背上,从扶手箱里摸出那个军用水壶,拧开,却发现里面的茶水已经喝光了。
他叹了口气,把水壶扔在副驾上。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
是李建峰发来的微信。
“看看后备箱。”
短短五个字,让陈伟瞬间睡意全无。
他盯着屏幕,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后备箱?
后备箱里除了他的行李和一个备胎,还能有什么?
是李建峰趁他不注意,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是把那八万块钱又退回来了?还是……有别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他推开车门,站在冰冷的夜色里,服务区明亮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一步一步,走到车尾。
他的手放在后备箱的开关上,食指冰凉。
他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砰”的一声。
后备箱应声弹开。
当看清里面东西的刹那,陈伟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扶着车身,死死地盯着后备箱里那个静静躺着的、军绿色的旧木箱,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呢喃着:
“老李……你……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来源:城市套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