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块巨大的白幕布,被晚风吹得“呼啦啦”作响,像一面投降的白旗。我,赵卫东,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就蜷缩在这面“白旗”后面,心脏跳得比电影里打仗的枪声还响。幕布的缝隙里,透出放映机“嗡嗡”的光柱,灰尘在光里跳舞。可我看的不是电影,而是光柱旁边的小黑屋。放映员马
那块巨大的白幕布,被晚风吹得“呼啦啦”作响,像一面投降的白旗。我,赵卫东,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就蜷缩在这面“白旗”后面,心脏跳得比电影里打仗的枪声还响。幕布的缝隙里,透出放映机“嗡嗡”的光柱,灰尘在光里跳舞。可我看的不是电影,而是光柱旁边的小黑屋。放映员马建军,那个油头滑脑的家伙,正半推半就地,把我那刚过门三个月,见人就脸红的媳妇刘芳,拉进了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也关掉了我世界里所有的光。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把嘴唇都咬出了血腥味,我怕自己会像头疯牛一样冲出去。可我没有。那一刻,我怂得像条狗。
说起这事儿,我这心里头就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直到今天都透不过气来。那年是1979年,改革的春风还没吹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公社大院。大院里百十口子人,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十天半月盼来一次的露天电影。放映员马建军,就成了我们这儿的“大人物”。他不光管着放电影,还管着公社的广播站,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得求他用大喇叭给喊一嗓子。马建军虽然长得尖嘴猴腮,走路都带着一股子油腻劲儿,但在大院里,谁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喊声“马师傅”。
我和刘芳是年初结的婚。她是邻村的,人长得水灵,性子又软,说话细声细气的,一笑俩酒窝,能甜到人心里去。我一个在公社砖窑厂出傻力气的粗人,能娶到她,做梦都能笑醒。我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疼,家里啥活儿都舍不得让她干,连饭都是我下了工回来做。刘芳对我也是一心一意,我的脏衣服她抢着洗,天冷了,老早就把我的棉袄絮得厚厚的。我们的小日子,就像那刚出锅的白面馒头,热乎乎,甜丝丝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好日子里,早就被人盯上了。
我第一次觉得不对劲,是马建军来我家借酱油。那天我正好在家,他推门就进,眼睛却不像别人家串门那样先看我这个男主人,而是滴溜溜地在我媳妇刘芳身上打转。那眼神,黏糊糊的,像苍蝇见了蜜,让我心里特别膈应。他嘴上喊着“卫东兄弟”,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刘芳,还嬉皮笑脸地说:“嫂子真是越来越俊了,我们公社一枝花啊。”刘芳被他看得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低着头不敢说话。我当时就把脸拉下来了,把酱油瓶子往他手里一塞,冷冷地说:“马师傅,拿了赶紧走吧,我们还得吃饭呢。”他这才收敛了点,干笑着走了。等人一走,我就跟刘芳说,以后离这个姓马的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刘芳点点头,眼神里有点慌。
从那以后,我发现马建军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我们家附近。有时候刘芳在院子里洗菜,他就在不远处的大喇叭底下修东西,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眼睛一个劲儿地往这边瞟。公社发点什么东西,比如布票、油票,经他的手,总会多给刘芳一点。刘芳每次都想退回去,马建军就大着嗓门说:“嫂子你这是干啥,看不起我马建军?卫东兄弟在砖窑厂那么辛苦,我照顾照顾家属,应该的!”话说得冠冕堂皇,院子里的三姑六婆听了,还都夸他会做人,弄得我们倒像是小气了。刘芳跟我解释,说不想得罪他,怕他在外面乱说话,影响我的名声。我心里憋着火,可也知道,在公社这巴掌大的地方,得罪了马建军这种管着喇叭的人,确实没好果子吃。我只能嘱咐刘芳,别占他便宜,以后看见他绕道走。
那晚放电影,放的是《英雄儿女》。院子里人山人海,大人小孩都搬着小板凳,嗑着瓜子,热闹得像过年。开场前,我帮着大队书记搬了几个凳子到幕布后面,给几个老干部坐。安顿好他们,我刚想出去找刘芳,就看见马建军鬼鬼祟祟地凑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把瓜子,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刘芳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手里的板凳都差点拿不稳。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我没声张,悄悄退回了幕布后面。那里光线暗,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我。我像个贼一样,从幕布的缝隙里死死盯着他们。
电影开始了,王成的英雄形象投在白布上,院子里响起一片叫好声。可我的世界里,只有那两个鬼祟的身影。我看见马建军又跟刘芳说了几句话,刘芳一个劲儿地摇头,身子都在发抖。突然,马建军脸色一沉,抓住了刘芳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把她往放映机旁边那间漆黑的工具小屋里拖。刘芳挣扎着,可她那点力气哪是马建军的对手。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里,脑子里“嗡”的一声,像炸开了一颗雷。愤怒、屈辱、怀疑,各种情绪像毒蛇一样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窒息。我想冲出去,一拳砸烂马建军那张油腻的脸,可我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我怕,我怕我一冲出去,这事就再也无法收场,我和刘芳就彻底完了。大家会怎么看我?怎么看刘芳?唾沫星子都能把我们淹死。我就那么躲着,听着外面“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的呐喊声,感觉那每一炮,都像是打在我自己身上。
过了大概一支烟的功夫,门开了,刘芳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头发有点乱,眼圈红红的。她没回自己的座位,而是直接跑回了家。紧接着,马建军也出来了,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带着一种得意的、令人作呕的笑,又回到放映机前忙活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一刻,我心如死灰。幕布上的英雄在高喊,幕布下的我却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电影什么时候放完的,我一点都不知道。等我行尸走肉般回到家,看见刘芳正坐在炕沿上,默默地流眼泪。
我一进门,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站了起来,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没吼,也没骂,只是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哑着嗓子问她:“他跟你说啥了?你们进那屋子干啥了?”她听我这么问,眼泪流得更凶了,拼命摇头,哽咽着说:“卫东,没啥,他就是……就是让我帮他找个零件,屋里太黑,我没找到就出来了。”这话说得连鬼都不信!找零件?找零件用得着拉拉扯扯,找得你掉眼泪?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一把攥住她的肩膀,眼睛瞪得血红:“刘芳,你把我当傻子吗!你今天要是不这日子就别过了!”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让她浑身一颤。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卫东,你信我,我真的没做对不起你的事,真的没有!”她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我看着她哭得抽搐的肩膀,心里又疼又恨。我恨马建军,更恨自己的无能。那一晚,我们俩谁也没睡,就那么背对着背,睁着眼睛到天亮,心却隔了千山万水。从那天起,我们家就像罩上了一层冰,冷得让人发抖。我不再跟她说话,她做的饭我也不吃,下了工就去跟工友喝酒,喝醉了才回家。刘芳也变得沉默寡言,人迅速地瘦了一圈,眼睛总是肿的。
我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开始偷偷地观察马建军。我发现,他不光对我媳妇那样,对队上其他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也总爱动手动脚,说些荤话。但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我还发现一个奇怪的事,马建军手上戴了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这在当时可是个稀罕物件,得一百二十块钱,还要工业券,凭他一个放映员的工资,根本买不起。他还经常去镇上的供销社,买些糕点、好烟回来,出手阔绰得很。我越来越觉得,这个马建军身上肯定有事。
转机出现在半个月后。那天公社会计张大叔的儿子结婚,请马建军去放一场电影庆祝。我也去帮忙,就留心听着大人们聊天。酒过三巡,张会计喝高了,涨红着脸跟大家吹牛,说他儿子这婚事办得风光,都是托了马建军的福。有人就问了,说这跟马建军有啥关系?张会计打着酒嗝,压低声音说:“你们不知道吧?小马神通广大,他舅舅是县里管物资的。我们给新人申请的那台缝纫机,本来没批下来,指标紧张得很。小马知道了,拍着胸脯说包在他身上。他拿了两条好烟,又塞了点东西,去了趟县里,你猜怎么着?缝纫机票第二天就到我手上了!”旁边的人都啧啧称奇,夸马建军有本事。
我听在耳朵里,心里却亮堂了。缝纫机票、手表、好烟……这些东西都对上了!马建军就是利用他那个管物资的舅舅,倒卖公社的紧俏物资指标!而那些指标,本来是按人头和工分分配给社员的。他把我们的东西拿去做了人情,换了钱!我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敢那么嚣张,为什么能拿捏住那么多人。他手里攥着大家的“命根子”!他又用什么东西拿捏住我的刘芳了呢?刘芳家里老爹有病,弟弟等着招工进城,难道……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我决定跟刘芳开诚布公地谈一次。那天,我特意从镇上割了二两肉,炒了两个菜。她看着桌上的肉,眼圈又红了。我给她夹了一筷子,声音尽量放缓和:“芳,我们好好谈谈,行吗?你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替你扛着。你跟我马建军到底拿什么威胁你了?”我的态度软了下来,刘芳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她哭着告诉我,她弟弟招工进城的指标,就卡在县里。马建军知道了,就找到她,说只要她“听话”,他就能让他舅舅把指标批下来。那天在电影场上,他就是催她给答复,还威胁说,如果她不从,不光她弟弟的工作没戏,他还要在公社里到处败坏她的名声,让她没法做人。他把她拉进小黑屋,就是想……刘芳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她说她当时吓坏了,拼死反抗,马建军怕闹出动静,才没得逞。
听完这一切,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我一把抱住瑟瑟发抖的刘芳,咬着牙说:“你放心,这口气,我替你出!这种畜生,我绝饶不了他!”第二天,我没去砖窑厂,而是直接去了公社书记家。我把马建军倒卖指标、威胁妇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书记听了,脸色铁青,但他很为难,说:“卫东,这事没有证据,不好办啊。马建军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我早就想好了,我说:“书记,你信我,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把证据给你找出来!”
我找到了另外几个被马建军骚扰过的嫂子、婶子,可她们都害怕报复,不敢出头。我没气馁,我知道,对付这种人,得抓贼抓赃。我找到那个被马建军“帮助”拿到缝纫机票的张会计,把利害关系跟他一说,告诉他马建军要是倒了,他这个经手人也脱不了干系。张会计吓得脸都白了,权衡再三,终于答应配合我。又是一个放电影的晚上,还是在公社大院。我提前跟书记说好,让他带几个民兵悄悄埋伏在放映室周围。电影开场后,张会计按照我的安排,拿着一个信封去找马建军,说这是给他的“感谢费”,里面是我提前放进去的几张做了记号的钞票。马建军推辞了一下,就笑嘻嘻地收下了。就在他把信封揣进兜里的那一刻,书记带着民兵冲了进去,人赃并获!
马建军当场就懵了。书记当着所有社员的面,宣布了他倒卖国家指标、敲诈勒索、耍流氓的罪行。那些曾经被他欺负过的妇女们,看到他倒台了,也一个个站出来指证他。人群瞬间就炸了锅,大家指着他的鼻子骂,有的人气得往他身上扔土块。马建军像条死狗一样被民兵押走了,据说后来被判了好几年。那晚,大院里的月亮,好像都比平时亮堂了许多。
事情过后,我和刘芳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经历了这场风波,我们之间的信任不但没有破碎,反而更加坚固了。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过日子,不怕遇到坎,就怕两口子离了心。只要心在一块儿,再大的难关也能闯过去。人啊,有时候活的就是一口气,一口正气。你软弱,坏人就猖狂;你硬起来,邪气就得低头。这世道,终究是邪不压正。你们说,我说的这个理儿,对不对?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