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浙东海边的这个山村。村中大礼堂里,杭州越剧二团的《梁祝》正演到化蝶一场。八十六岁的他坐在第一排,看着舞台上那双彩蝶在流光溢彩的投影中翩跹,恍惚间,仿佛真的看见了两个灵魂挣脱了尘世的桎梏,在仙境般的山水布景里获得了永恒。他浑浊的眼里,有什么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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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梁祝故事千年不衰
文:张心培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浙东海边的这个山村。村中大礼堂里,杭州越剧二团的《梁祝》正演到化蝶一场。八十六岁的他坐在第一排,看着舞台上那双彩蝶在流光溢彩的投影中翩跹,恍惚间,仿佛真的看见了两个灵魂挣脱了尘世的桎梏,在仙境般的山水布景里获得了永恒。他浑浊的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
这双蝶,他看了八十年了。
记忆最深处的那个夜晚,也是这般锣鼓喧天。那时他六岁,扯着祖父的衣角,挤在村中空地上临时搭起的戏台下。人山人海,他只能从大人们的腿缝间,窥见台上那片红红绿绿的世界。戏人走上走下,水袖翻飞,他其实看不大懂,只觉得热闹。更吸引他的是场边小贩担子上那些诱人的零食——那是平日省下许久压岁钱才能换得的甜蜜。台上的悲欢离合唱了些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散场时,月光也是这样清清冷冷地照着一路喧哗归家的人群。
“十八相送”的唱腔将他从回忆里拉回。台上的英台正借景抒情,一遍遍地暗示着身旁懵懂的山伯。如今的唱词写得真是文雅,他想。他记得小时候看的那个版本,好像没有后来“楼台会”之后,英台亲去探病的那一折。大约是后来的人,觉得那样的生离死别还不够痛,非要让这对有情人再见一面,将那份“明明近在咫尺,却已远隔天涯”的绝望,亲手撕开给看客瞧。他看着台上那书生,在病榻上声声咳嗽,气若游丝,只为那一线渺茫的希望;那女子强颜欢笑,泪往心里流。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鼓点,一抽一抽地紧。
最精彩的,终究是“哭坟”与“化蝶”。他不懂什么高科技,只觉得如今的声光电,确乎将那份凄厉与绚烂渲染得淋漓尽致。英台那一声裂帛般的哭喊,仿佛不是从喉咙,而是从魂魄最深处迸发出来的。然后,天地变色,坟墓洞开,电闪雷鸣之中,彩蝶翩然而出。台下静极了,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也屏住了。尽管知道结局,每一次看到这里,他枯槁的心田仍会泛起一丝战栗。
“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他心里默念着这八个字。这就是东方的爱情,一种极致到不容转圜的浪漫。它不像西方的私奔,是向未知的远方寻求生机;它是向死的,是在现实的铜墙铁壁面前,以最决绝的姿态,用生命的寂灭来换取爱情的圆满与不朽。这是一种凄艳到令人心碎的哲学。
戏散了,人潮涌出礼堂。月光下,他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前面几个年轻人的议论,随着夜风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要我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真笨!为什么不私奔呢?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
“就是,梁山伯也太死心眼了,为一个祝英台相思成病,世上美女不多得是?”
“祝英台才傻呢!长得美,又有文化,同学死了,何苦殉情?”
一个声音尤其刺耳:“要我看,嫁给马文才有什么不好?有钱有势,金屋藏娇,日子不知道多舒服……”
他停下脚步,望着天上那轮看过一千六百年悲欢的月亮,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想起刚才台上那对璧人华丽的衣冠,优雅的唱腔;想起如今电视里天天讲的“七年之痒”,早已变成了“七月之痒”。爱情,这曾经需要用生命去祭奠的神坛,在有些人那里,似乎已经轻飘飘得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又想起自己。与老伴风雨同行六十多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婚前唯一的约会,便是在村口溪边那棵大樟树下,局促地站了一炷香的功夫。此后便是几封书信往来,便定了终身。没有山盟海誓,没有花前月下,有的只是日子里一日日的相濡以沫,是岁月中一回回的共同担当。如今儿孙绕膝,个个成才孝顺,这晚景,也算得上是“夕阳红”了。
他忽然明白了。梁祝的故事之所以能千年不衰,或许并不仅仅在于它歌颂了爱情。更在于,它用一场极致的悲剧,为所有平凡的、妥协的、甚至有些麻木的人生,守住了一个关于“绝对”的梦想。我们大多数人,都无法、也未必敢去做那扑火的飞蛾,但我们永远会被那决绝的火焰所震撼,所照亮。那化蝶的传奇,是对一切现实算计与情感背叛的无声抗议,是悬在世俗世界上空一道凄美而永不愈合的伤口。
月光依旧清明,照着回家的路,也照着千年前那条通往坟墓的决绝之路。老人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他知道,那对彩蝶,还会在下一个戏台,下下一个戏台,永远地,飞下去。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