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些侍奉的宫人,皆是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之辈,一个个低头屏气,只顾埋头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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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侍奉的宫人,皆是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之辈,一个个低头屏气,只顾埋头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寝殿之中,悠悠回荡着阮玦那悠然的唱腔。他手持皮影小人,独自在那上演着一出精彩剧目。
“迎面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是春光满面、美丽非凡/你可知自己犯下怎样的错误……”他一边唱着,一边摆弄着皮影,神情专注。
“我爹何时找上你的?”我语气微弱,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这自娱自乐的表演。
每日那饭食之中,皆掺着药散,令我浑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好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
阮玦听闻,起身缓缓走到榻边坐下,沉思片刻,道:“大概十年前吧。”
十年前……我思绪飘远,忆起阮玦乃是被谢家人寻回的。
“你相信他会真心帮助你吗?”我抬眼,目光紧紧盯着他,“我爹那人,狡诈得很,你可莫要被他骗了。”
“孤相信他能把阮玉拉下来,也只要这个。”阮玦唇角含笑,那笑容中却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那是你姐姐……”我心中涌起一丝无望,忍不住祈求道,“你怎能如此对她?”
阮玦一怔,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随后缓缓说道:“明珠,孤告诉你一个秘密。”
“多年以前,双桥村来了一对穿着谈吐皆不寻常的母子。村长心善,将自家屋子腾出一间给他们住,还笃定来日必有造化。谁知,造化未到,饥荒却先来了。村长家的孩子眼睁睁看着母亲、奶奶,还有那对母子相继被人拉出去,吓得变成了个结巴。在这个孩子被卖的前一夜,终于有人找到这里,他们说他们在找皇室遗孤。”
“为了活命,那个孩子狠下心来,杀了自己的父亲,还拿着偷来的印信冒领身份。”
“他怕极了,在他眼里,人人皆青面獠牙,要么笑他口疾,要么疑他身份。唯有一个小女孩不嫌弃他,拉着他躲在马车里,捧着一本书,从头悠悠读到尾……慢慢地,他的结巴突然就好了,也不再害怕了。”
我只觉荒谬至极,脱口而出:“所以,你不是我亲舅舅。”
我兀然意识到,我的母亲,她当年究竟遭受到了怎样的背弃,那该是何等的痛苦与绝望。
阮梁王朝,行至先帝一代,子嗣单薄,唯有公主一人。
宗室里的阮姓子弟,尚有被推举到那个位置的可能。民间寻回的阮玦,身份未曾探清,竟也能做皇帝。可唯独阮玉不行。
这世道,对人何其苛责,对女人更是如此。
纵使她有超越世间大多男子的谋略和心计,可在世人眼中,她仍是皇室女、谢家妇,逃脱不了这世俗的枷锁。
当我爹也决然站在对立一面,迎阮玦为帝时,我娘彻底看清了昔日那个两心相许的郎君,那所谓的真情,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明珠,你放心,孤不会害你。”阮玦俯身,轻吻我的眼睛,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弄碎了我,“孤会将天下的珍宝都拿来送给你,只要你乖乖待在这里。”
他近乎痴迷地陷入为自己缔造的幻境之中,无法自拔。
“孤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届时孤和你生个孩子,把皇位还给你们阮家。”他喃喃自语,那话语中满是疯狂与执念。
我心中一阵恶心,腌臜恶心透了。
眼看着他的吻一路往下移,我低头,狠狠一口咬住阮玦搭在我臂上的手,下了狠劲,似要将这满腔的愤怒与怨恨都发泄出来,直至血肉模糊。
阮玦吃痛,猛地抽出手后,便要给我一巴掌。
那手掌悬在半空,却迟迟未落下,似是有一丝犹豫。
“罢了,明珠,以后你也只有孤了。”他语气似是怜悯,又似是无奈。
“你把话说清楚。”我抬眸,目光坚定,质问他道,“你到底有何打算?”
阮玦看我一眼,背身离去,那背影显得有些落寞,又有些决绝。
13
雷声轰隆隆大作,豆大的雨点如注般倾洒而下,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吞噬。
我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缓缓站起来,在这偌大的殿中慌乱地找寻着可以用到的物件。
我暗自思忖:这殿中定有能助我脱身之物。
然而,可以伤人的利器皆已被收走,能解锁的零碎物件竟一样都没有,仿佛上天都在与我作对。
脚腕处的锁链,因我的动作受到扯动,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似在嘲笑我的狼狈。
我再无力气支撑,颓然坐在地上,风雨如狰狞的猛兽,沿着花窗肆意入侵,直往我脸上狠狠地拍。
我心中悲叹:明珠啊明珠,一晃经年,你为什么还是长公主府里那个幼弱无力、任人欺凌的孩子?
那时候,我年幼无知,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任命运摆布。
可现在,我长大了,我想选自己的母亲,我想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一丝伤害。
我蜷缩成一团,心口密密匝匝地爬满惊惶,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
叩击窗子的声音,缓缓地响了三下,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猛地仰头,眼中满是期待。
一只苍白如纸的手掌,缓缓扒住窗扇,顿了顿,似在积蓄力量,然后用力推开。
天地晦冥,墨衣青年自雨幕中探出一张冷峻的脸,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更添几分冷峻。
他轻盈跃入屋中,如一只敏捷的猎豹,蹲伏在我身前,轻声道:“小姐,属下在。”
此夜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我伏在谢十七背上,与他沿着暗道匆匆出宫。
谢十七边走边道:“家主以您作饵,将长公主围困在梧叶洲,您要快些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我闷声问道:“不是让你走了吗?你为何还要回来?”
谢十七道:“小姐曾说,要属下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又问:“可我对你不好,总是算计你,防备你……你还要回来帮我?”
谢十七头也不回,语气轻缓却坚定:“无妨。属下知道,在长公主府的日子,小姐过得很开心,那便足够了。哪怕小姐曾对属下有诸多防备,属下也从未怨过。”
追兵到时,我和谢十七已经快要出城。
谢十七将我推上马背,轻声嘱咐道:“路上湿滑,小姐小心些,属下很快就去找您。您莫要害怕,一切有属下在。”
匆匆一瞥,我看着谢十七抽出腰间长剑,背身斩向风雨,那身影英勇无畏。
马蹄溅起尘泥,我攥紧缰绳,任由马儿疾驰的速度越来越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些赶到梧叶洲。
赶到梧叶洲外,是个清晨。
雾气苍茫,如一层神秘的纱幔,隐约可见无数兵戈林立,似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大战。
我在路上凭借萧淮的玉佩,已经与雁翎卫联系上。
我心中暗喜:有这北越王庭最精锐的一队力量相助,我定能破局。
借着这股力量,我得以踏上梧叶洲。
这一程艰劳,我头发蓬乱,浑身上下沾满泥泞,狼狈不堪。
梧叶洲上,两方对峙,气氛紧张得仿佛能点燃。
白衣郎君衣袂飘飘,恍如谪仙下凡,在这紧张的局势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看着我的狼狈模样,轻轻摇头,似是无奈,又似是心疼:“还是输了呀……”
我随手捡了把长剑,森寒剑尖直指我爹,目光坚定:“今日,我定要护我娘周全。”
我爹笑得欣慰,那笑容却让我心中发毛:“你瞧,咱们的女儿来了,一来便想要杀我。不愧是我的女儿,有胆量。”
我娘在谢怜鸢搀扶下勉力支撑着站立,应是受了重伤,脸色苍白如纸。
她扯了下嘴角,眼底却不见笑意,冷冷道:“谢青岑,你恨我便是,不要将明珠扯进仇怨。她是无辜的。”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姓,我爹怔然,似是陷入了回忆,继而徐徐道:“我不恨你,反而很是喜爱。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被你吸引。”
“一开始,是想和你携手终老,安宁一生,过那平淡却又幸福的日子。”
“后来……是想为你立碑筑坟,待我百年之后,合葬于一处,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我心中暗问:爱吗?爱,却不能爱她的野心,这爱终究是变了质。
从昔日情深意笃的至亲夫妻,到如今势不两立的不世仇雠,这世间情事,变幻无常,令人唏嘘。
有人在这无尽的恨意中迷失心智,竟成了疯子,妄图拉着所有人一同堕入那万劫不复之地,陪他共赴黄泉。
“明珠不像你,她心软,回到南梁的第二日,便决然地站在了母亲那边。”我爹微微仰头,目光似有追忆,喟然长叹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我长舒一口气,目光坚定地对我爹道:“爹,您说得没错,是您教我六亲不认、冷情冷性,说如此这般,便不会受伤,不会被这世间情爱所累。”
“可我是个人啊,爹,我没法不贪恋那些给予我的暖意。那些温暖,就像黑暗中的烛火,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
“今日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那我便来为萧淮、为杏生,来了结这段因果,还他们一个公道。”
此时,军旗猎猎作响,似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决战呐喊助威。徐晏之身着赤袍银甲,英姿飒爽,领着援军匆匆赶到。
梧叶洲上,双方对峙,决战一触即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与杀气。
我执剑而立,手竟从未如此平静过,仿佛这剑已与我融为一体。
当我刺向我爹的方向时,那剑尖破空之声,恰如破开了我那不见天日的少年光阴,将过往的痛苦与无奈一并斩断。
白衣染血,那原本如谪仙般的人物,此刻也堕入凡尘。剑尖没入我爹的肩胛,他仰躺在泥地中,眼眸却映着澄澈碧空,似有万千思绪。
“明珠啊,你的剑有些偏,这样可杀不死人。为父再教你一次,这杀人,需得稳、准、狠。”我爹竟还似往日教导我功课般,声音微弱,却依旧温润如玉。
谢怜鸢匆匆赶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长剑,柳眉倒竖,怒道:“弑父这样的罪过,断断不能落在小郡主身上。这等恶事,我来便是。”
说罢,她手腕一抖,一剑封喉。
鲜血溅入我的眉眼,血色晕染开来,天地仿佛都失去了光彩,一片黯淡。
永宁十年的这场大战,终究以大梁胜利告终。大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灭越国,一统天下,结束了这漫长的纷争与战乱。
阮玦的身世暴露,成了桩市井闲谈的乐事,众人茶余饭后,皆以此为谈资,嬉笑议论。
次年,长公主阮玉登基称帝,改元新政。自此开万世基业,青史留名,成为后世传颂的佳话。
我是在城墙口寻到谢十七的。彼时,沧都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纷纷扬扬,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掩埋。
放眼望去,千里苍茫,万山戴孝,一片肃杀凄凉之景。
“小姐……”恍惚间,我似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我恍然侧眸望去,身后一步远的距离,空空荡荡,并无那熟悉的身影。
于是,我将目光缓缓往下移。
城墙口草木灰败,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机。谢十七安睡于这方天地中,任由那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的眼睫上覆满冰霜,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像。
刀剑在他身上戳了七八个口子,大片灰褐色血迹模糊了他的面容,让人难以辨认。
我缓缓坐下,与谢十七倚靠在一处,仿佛这样,他便不会感到寒冷与孤独。
风雪呜咽着侵入我的四肢百骸,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直至我再无知觉,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谢十七,你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你了。”我垂眸,呵出一口冷气,那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
我仔细地算了算他身上的伤,每一道伤口都如同一把利刃,刺痛着我的心。
然后,我找到阮玦,目光冰冷,一字一顿道:“阮玦,你欠谢十七的,今日我便要你一一偿还。”
说罢,我手持刀刃,挨个在阮玦身上还回去。刀刃没入皮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却令我内心平静无比。
阮玦唇齿溢出痛苦呼声,那俊秀脸庞拧成扭曲模样,狰狞可怖。
“明珠……我本来不想杀他的,谁让你命太好了,我……不甘心……凭什么你们什么都有,而我却一无所有——”阮玦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恨。
我冷笑一声,补上最后一刀,冷冷道:“如今,你什么都没了,包括你的命。”
他再也不会废话了,永远地闭上了嘴。
安葬完谢十七,我跪在他的墓前,久久不愿起身。而后,我告别母亲和怜鸢姑姑,决定去四方游历,看看这广袤的天地。
而后的许多年,我行过巍峨群山,那高耸入云的山峰,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走过莽绿草原,那无边无际的绿意,让人心旷神怡;在大漠中细闻驼铃声,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是沙漠中的生命之歌;于海岸看大船扬帆,那乘风破浪的姿态,让人感受到无尽的豪情壮志。
禁宫御前,我仍然可伏在母亲膝畔,就像小时候一样,与她说这世间众多风景。
“母亲,您看这天下,我皆已走过,每一处都有它独特的美。”我轻声说道。
母亲微笑着抚摸着我的头,道:“吾儿有此经历,实乃幸事。这世间的风景,不仅要看在眼里,更要记在心里。”
而这些传达心声的笔墨言语,化作一道道政令,予天下福祉,让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尘世千千万万人倥偬而过,得失离散,总是寻常。人生如梦,一切皆如过眼云烟,唯有珍惜当下,方不负这美好时光。
来源:滑稽小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