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沈二河的丧事办得简单而仓促。正值正月里,按照当地习俗,不宜大肆操办白事。沈家只在门口挂上了白灯笼,请来几个和尚念经超度,就算完成了仪式。
九
沈二河的丧事办得简单而仓促。正值正月里,按照当地习俗,不宜大肆操办白事。沈家只在门口挂上了白灯笼,请来几个和尚念经超度,就算完成了仪式。
王老憨闻讯赶来,见到小女儿的憔悴模样,老泪纵横:"秋桂啊,是爹对不起你,给你找了这么个短命鬼..."
秋桂木然地跪在灵前,往火盆里一张张地添着纸钱。火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映不出丝毫表情。
春桃心疼妹妹,轻声安慰:"秋桂,节哀顺变。二弟虽然...但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
秋桂抬起头,眼神空洞:"姐,我没事。"
她的平静让春桃感到不安。寻常寡妇在丧夫之痛中,哪个不是悲痛欲绝?可秋桂的表现太过镇定,镇定得近乎诡异。
更让人起疑的是药材铺的伙计赵明德。在沈二河出殡那天,他特意前来吊唁,在灵前停留的时间异常长久,看向秋桂的眼神也充满深意。
镇上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有人说看见赵明德和秋桂在镇外私会,有人说沈二河死得蹊跷。这些流言传到春桃耳中,她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一天傍晚,春桃终于忍不住,来到西厢房找秋桂谈心。
"秋桂,你跟姐说实话,二弟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秋桂的手微微一颤,强作镇定:"姐,你说什么呢?二河是急病走的,郎中也这么说。"
"可是..."春桃欲言又止,"外面那些闲话,你也听到了。赵明德他..."
"姐!"秋桂突然激动起来,"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我是你亲妹妹啊!"
春桃看着妹妹通红的眼眶,心中一软:"姐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担心你。要是真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姐帮你想办法。"
秋桂扑进春桃怀里,放声大哭:"姐,我的命好苦啊..."
就在姐妹相拥而泣时,事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镇上德高望重的老郎中李大夫在路过沈家坟地时,发现新坟的泥土有异样。凭借多年的行医经验,他怀疑死者并非正常死亡,于是向官府报了案。
县衙派来的仵作开棺验尸,结果震惊了所有人——沈二河是中毒身亡,中的还是剧毒砒霜。
消息传开,桐山镇顿时炸开了锅。官府立即展开调查,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经常与沈二河发生冲突的赌场打手刘三。但刘三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案发时他正在邻县收债。
接着,官府开始排查与沈二河有恩怨的人。这时,药材铺伙计赵明德进入了官差的视线。有邻居作证,经常看见秋桂往药材铺跑,赵明德也时常在沈家附近出现。
更巧的是,案发前后那几天,赵明德的形迹十分可疑。有药农看见他在沈二河死前三天的深夜,悄悄到镇外乱葬岗挖掘什么。
官差立即拘捕了赵明德。在严刑拷打下,这个文弱的药铺伙计很快就招供了。但他供出的真相,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是秋桂...是沈秋桂主使的..."赵明德遍体鳞伤,气息微弱,"她受不了沈二河的家暴,求我帮她弄毒药..."
春桃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为家人准备晚饭。手中的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疯了似的跑向西厢房,推开房门,只见秋桂正安静地坐在窗前绣花,仿佛外面的风波与她无关。
"秋桂!"春桃声音颤抖,"赵明德说的...是不是真的?"
秋桂抬起头,露出一个凄凉的微笑:"姐,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春桃瘫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秋桂的笑声中带着泪,"因为他该死!因为他每天打我骂我!因为他毁了我的一生!"
看着妹妹近乎疯狂的眼神,春桃知道,那个温顺怯懦的秋桂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逼到绝路、不惜一切代价寻求解脱的女人。
而此时,官差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秋桂整理了一下衣襟,平静地站起身:"该来的总会来。姐,替我照顾好爹。"
门被推开,冰冷的铁链锁住了秋桂的手腕。在春桃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秋桂被官差带走了。
沈家大院再次被阴云笼罩。而这一次,这场悲剧才刚刚拉开序幕。
十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桐山镇的大街小巷挂满了花灯,但沈家大院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傍晚时分,一队官差闯进院子,冰冷的铁链锁住了秋桂的手腕。
"沈秋桂,你涉嫌谋杀亲夫,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官差厉声喝道。
春桃扑上去拉住妹妹的手:"官爷,一定是弄错了!我妹妹不会做这种事的!"
秋桂却异常平静地推开春桃的手:"姐,别这样。该来的总会来。"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生活了数月的新房,就跟着官差走出了沈家大院。围观的乡邻们指指点点,各种难听的话语不绝于耳。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文文静静的,居然敢谋杀亲夫!"
"听说是因为偷汉子被发现了..."
"王老憨家的闺女,真是把他老脸都丢尽了!"
春桃想要冲上去为妹妹辩解,却被大川死死拉住:"娘子,别冲动。这事官府自有公断。"
公堂之上,秋桂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县太爷惊堂木一拍,厉声问道:"沈秋桂,你可知罪?"
秋桂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可怕:"民妇知罪。沈二河是民妇毒杀的。"
堂下一片哗然。连县太爷都愣了一下,他审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痛快认罪的女犯。
"你为何要毒杀亲夫?"
"因为他该死。"秋桂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公堂,"他酗酒赌博,败光家产;他动辄打骂,视我如猪狗;他扬言要休了我,另娶新欢。这样的丈夫,留他何用?"
堂外围观的群众窃窃私语,有人唾骂,也有人同情。
"肃静!"县太爷再拍惊堂木,"据赵明德供述,是他提供毒药,助你行凶。可有此事?"
秋桂坚定地摇头:"此事与赵明德无关。毒药是民妇自己从药铺偷的,他全然不知情。"
但这时,赵明德被押上公堂。他浑身是伤,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大人明鉴,是小的糊涂,被秋桂妹子哭求得心软,才给了她毒药。但主意是她出的,与小的无关啊!"
秋桂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明德:"明德,你..."
赵明德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磕头如捣蒜:"大人,小的知错了,求大人开恩啊!"
春桃和大川站在堂外,看着这出闹剧,心如刀绞。春桃多么想冲上去告诉县太爷,秋桂是被逼无奈,是沈二河先行不义。但她知道,在这个世道,谋杀亲夫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任何理由都无法开脱。
案件审理得很快。人证物证俱在,秋桂也供认不讳。县太爷当堂宣判:"沈秋桂谋杀亲夫,罪大恶极,判绞刑,秋后处决。赵明德协助行凶,同判绞刑!"
秋桂听到判决,身子晃了晃,但很快又站稳了。她望向堂外的春桃,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
而赵明德则当场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大人开恩啊!小的只是一时糊涂..."
退堂后,春桃获准到牢中探望秋桂。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秋桂穿着囚服,却依然保持着尊严。
"秋桂,你为什么这么傻啊..."春桃隔着牢栏握住妹妹的手,泪如雨下。
秋桂轻轻为姐姐擦去眼泪:"姐,我不后悔。与其活着受罪,不如痛快一死。"
"可是..."
"姐,你听我说。"秋桂压低声音,"我死后,你要好好过日子。大川哥是个好人,你要珍惜。至于爹...替我尽孝吧。"
春桃泣不成声。她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行刑那天,桐山镇万人空巷。秋桂和赵明德被押赴刑场,一个平静如水,一个面如死灰。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秋桂望向围观的群众,突然高声说道:"我今日之死,非因犯罪,而是因为这个世道不给女子活路!若有来生,我愿为男儿身,掌握自己的命运!"
刽子手手起绳落,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而在人群中,春桃晕倒在大川怀里。
这场悲剧,不仅夺去了两条性命,更彻底改变了两家人的命运。
十一
秋桂处决后,沈家大院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沈老爷一病不起,整日躺在床上喃喃自语,说是沈家造孽,才遭此报应。
春桃更是以泪洗面。她既心疼妹妹的悲惨遭遇,又无法接受杀人这个事实。更让她寒心的是,大川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她,公婆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猜忌。
一天深夜,春桃起夜时,无意中听到公婆房内传来压抑的谈话声。
"王家女儿如此狠毒,保不齐春桃也有此心。我儿性命堪忧啊!"沈老夫人低声哭泣。
沈老爷长叹一声:"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王家门风不正,教出的女儿竟然敢谋杀亲夫!如今一家破败,一家蒙羞,不如...让大川休妻,以免后患。"
春桃如坠冰窟,浑身冰冷。她扶着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
第二天,春桃明显感觉到大川的态度更加冷淡了。吃饭时,他不再给她夹菜;夜晚就寝时,他总是背对着她。春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终于,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大川吞吞吐吐地开口了:"春桃,我们...我们和离吧。"
春桃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为、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大川避开她的目光:"不是你的错。只是...只是秋桂的事闹得太大,沈家已经声名扫地。你若继续留在沈家,只怕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我不在乎!"春桃激动地说,"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大川痛苦地摇头:"爹娘年事已高,经不起颠沛流离。而且...而且我也无法面对你。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二弟的死..."
春桃明白了。无论她如何辩解,在大川心中,她已经和"杀人犯的姐姐"这个身份牢牢绑定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感情,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三日后,大川将一纸休书放在春桃面前。字迹工整,措辞委婉,但改变不了被休弃的事实。
"这些银两你拿着,足够你回娘家生活一段时间。"大川的声音低沉。
春桃没有去接钱袋,只是呆呆地看着休书上的字迹。她想起刚嫁入沈家时的甜蜜时光,想起与大川相敬如宾的日子,想起他们曾经憧憬过的未来...
一切都成了泡影。
收拾行李时,春桃只带走了自己当初带来的几件衣物。沈老夫人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春桃,别怨我们。要怨就怨这个世道吧。"
春桃没有说话,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这个曾经以为是终身依靠的家。
雨还在下,春桃独自走在泥泞的路上。手中的包袱很轻,心里的负担却很重。她知道,回到娘家后,她要面对的不仅是伤心欲绝的父亲,还有乡邻们的指指点点。
果然,当她踏进王家破旧的小院时,王老憨老泪纵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两个女儿,一个被处死,一个被休弃..."
春桃跪在父亲面前:"爹,女儿不孝,让您蒙羞了。"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而门外,好奇的邻居们已经聚在一起,对着王家指指点点。
"听说被休回来了?"
"可不是嘛,妹妹杀了人,姐姐能好到哪去?"
"沈家真是倒了大霉,娶了这么两个丧门星..."
这些话语像刀子一样扎进春桃心里。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和父亲都要活在这场悲剧的阴影之下。
而更让她心痛的是,她依然深爱着大川。即使被休弃,即使受尽屈辱,她依然无法怨恨那个曾经给过她温暖的男人。
十二
民国十八年的春天,桐山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茶余饭后,人们还会提起那场轰动一时的命案,以及它带来的连锁反应。
春桃带着休书回到娘家后,王老憨的病更加重了。这个老实巴交的佃农,一辈子本本分分,晚年却要承受这样的耻辱。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
为了维持生计,春桃用自己攒下的私房钱,在镇上租了一间小铺面,开了个绣庄。她手艺精湛,绣出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渐渐地在镇上有了名气。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都愿意来找她定制绣品。
绣庄的生意日渐兴隆,春桃却始终快乐不起来。每天打烊后,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店铺里,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在沈家的日子。想起大川温和的笑容,想起他们曾经有过的温馨时光。
偶尔有媒人上门说亲,春桃总是婉言谢绝。经历了这场血色姻缘,她已经对婚姻失去了信心。她宁愿守着年迈的父亲,靠自己的手艺过活。
而沈家大院,自从春桃离开后,就更加冷清了。沈老爷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在春分那天撒手人寰。临终前,他拉着大川的手说:"川儿,爹对不起你...若当初不答应换亲,也不会..."
大川跪在父亲床前,泣不成声。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后,他变卖了沈家祖宅,离开了这个伤心地。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去了省城,有人说他投军去了。
清明时节,细雨纷飞。春桃独自一人来到镇外的乱葬岗,寻找秋桂的坟墓。因为是被处决的罪犯,秋桂不能入祖坟,只能被草草葬在这片荒凉之地。
找了很久,春桃才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一个小小的土堆。没有墓碑,没有标记,只有一株野草在坟头顽强地生长着。
春桃将带来的纸钱点燃,轻声说道:"秋桂,姐来看你了。"
纸钱在细雨中燃烧,青烟袅袅升起。春桃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扎着双鬟的妹妹,在田野间奔跑欢笑的样子。
"妹子,来世莫生穷人家,莫遇薄幸郎..."春桃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视线。
离开乱葬岗时,春桃在路口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赵明德的母亲。这个可怜的老妇人提着篮子,显然也是来祭奠儿子的。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悲哀。
"赵大娘..."春桃轻声问候。
老妇人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向乱葬岗深处。她的背影佝偻而孤独,像极了这个时代无数悲剧的缩影。
回到绣庄后,春桃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闻汝安好,我心稍慰。往事已矣,各自珍重。"
虽然没有署名,但春桃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大川的笔迹。她将信贴在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时光流逝,桐山镇的日子还在继续。战争的阴云渐渐笼罩了这个江南小镇,人们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乱世担忧。
春桃的绣庄越发红火,她甚至收留了几个穷苦人家的女孩做学徒,教她们绣花手艺。有人劝她趁年轻再嫁,她总是笑笑不语。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她会拿出那封泛黄的信,轻轻抚摸上面的字迹。然后叹一口气,将信重新收好。
而远在省城的沈大川,据说成了一名进步报刊的编辑,经常发表文章呼吁妇女解放、婚姻自由。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些思想,是否与那段短暂的婚姻有关。
乱世中,每个人的命运都像浮萍般漂泊不定。但总有一些人,在经历过最深重的苦难后,还能保持着内心的善良和坚韧。
春桃就是这样的人。她明白,生活还要继续,而她要用自己的双手,编织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来源:泰山老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