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当时正在熨烫一件刚改好的旗袍,青色真丝的面料,滚着细细的墨绿色镶边,像春天里刚抽条的柳叶,嫩得能掐出水来。蒸汽“嗤”地一声,带着布料特有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我眯着眼,专心对付着最难处理的盘扣。
电话是丈夫陈阳接的。
我当时正在熨烫一件刚改好的旗袍,青色真丝的面料,滚着细细的墨绿色镶边,像春天里刚抽条的柳叶,嫩得能掐出水来。蒸汽“嗤”地一声,带着布料特有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我眯着眼,专心对付着最难处理的盘扣。
陈阳“喂”了几声,脸色就变了。他捂着话筒,快步走到我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你爸,住院了。”
我的手顿了一下,滚烫的熨斗在旗袍的领口停了零点一秒,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浅色印记。
“让你去医院交钱,说是走得急,没带够。”陈阳把手机递过来,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 ઉ 的为难。
我没接,把熨斗稳稳地放回底座上,关了电源。
“你告诉他,”我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像我们家窗外那口不起波澜的老井,“去找我哥吧。”
陈阳愣住了,举着手机的手悬在半空。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把心里那块早就结了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房本上写的是李伟的名字,养老送终的义务,自然也该他来担。天经地义。”
说完,我拿起那件旗袍,仔细叠好,放进防尘袋里。整个过程,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其实,我的心早就冷了。
不是从今天,也不是从昨天。是从三年前那个初夏的午后开始的。
那天,我哥李伟带着他媳妇张兰,还有我爸妈,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老屋的客厅里,桌上摆着一份崭新的房产证。
我刚下班,拎着给爸妈买的排骨和新鲜蔬菜,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那种异样的、喜气洋洋又带着点排外的气氛。
我爸清了清嗓子,指着那本红色的册子,脸上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静啊,你回来了正好。这房子的事,今天就算定下来了。我和商量好了,这套老房子,就直接过户给你哥了。”
我哥李伟咧着嘴笑,旁边的张兰则忙着给我倒水,热情得有些刻意:“小静,以后你跟陈阳回来,这还是你家。哥嫂还能亏待了你?”
我妈在一旁搓着手,看着我,眼神里有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本该如此”的默然。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爸。
他似乎觉得需要解释一下,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慢悠悠地说:“自古以来,家产都是留给儿子的。女儿嘛,总是要嫁出去的,是婆家的人。你现在有陈阳,日子过得也不错,我们也就放心了。”
“你哥不一样,”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他得传宗接代,得守着这个家。这房子给他,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
这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钢针,一根一根,慢慢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拎着那袋子还滴着水的排骨,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一个偶然路过、走错门的外人。
从那天起,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就塌了。
我还是会回去,还是会买菜做饭,还是会在他们生日的时候封上一个红包。只是,那份滚烫的亲情,就像被蒸汽熨斗烫坏的真丝,看似完好,凑近了看,纹理已经全毁了。
所以,当陈阳告诉我,我爸住院了,第一个电话却打给了他这个“外姓”的女婿时,我一点都不惊讶。
甚至,还有一丝冷漠的了然。
儿子是用来继承家产的,女婿是用来应急办事的。这算盘,打得真精。
只可惜,我这个女儿,不想再陪着演下去了。
第一章 老屋的尘埃
陈阳最终还是自己去了医院。
他是个老实人,心里那道坎过不去。临走前,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先去看看,不管怎么说,也是咱爸。”
我没拦他,也没说一句软话。
他走后,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我坐在缝纫机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回了那座承载了我整个童年和青年的老屋。
那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家属院,红砖墙,水泥地,院子里种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夏天的时候,浓密的树荫能遮住大半个院子,我和哥哥李伟就在树下写作业、玩弹珠。
记忆里,爸妈对我们兄妹俩,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我爸李保国是国营厂的老技术员,一辈子跟车床打交道,脾气跟手里的零件一样,又臭又硬,但心不坏。我妈是家庭妇女,温柔和顺,一辈子的生活重心就是丈夫和孩子。
小时候,我哥仗着比我大两岁,总抢我的零食,我爸知道了,会把眼一瞪,呵斥他:“当哥的,不知道让着妹妹?”
我考试考了第一,我爸会难得地露出笑容,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让我去买糖吃。
那些温暖的瞬间,像散落在记忆角落里的尘埃,平时想不起来,可一旦有风吹过,就会纷纷扬扬地浮起来,迷了人的眼。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我上了技校,他进了工厂,我结了婚,他娶了媳妇之后吧。
生活像一把筛子,把童年那些混沌的情感筛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留下的,是清晰得有些残酷的纹路。
我学的是服装设计和制作,手艺好,脑子也活。毕业后没进厂,自己开了个小小的裁缝铺,专门帮人改衣服、做定制。陈阳是我技校的同学,学的机电维修,我们俩结婚,没要家里一分钱,靠着自己的手艺,一点点把日子撑了起来。
我哥李伟,接了我爸的班,进了工厂。但他没我爸那股钻研劲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想着投机取巧。娶了媳妇张兰后,小两口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时常需要我爸妈接济。
从那时起,我爸嘴里的话就变了味。
他不再说“当哥的要让着妹妹”,而是说:“小静,你哥不容易,你当妹妹的,能帮衬就多帮衬点。”
每次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娘家,我妈总会悄悄把里面的好东西拣出来,留给我哥。我爸看见了,不仅不阻止,反而会点点头,说:“你哥上班累,是该多补补。”
有一年冬天,老屋的暖气管道漏水,我爸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和陈阳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活就赶了过去。陈阳是搞机修的,对这些管道门儿清。他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点点排查,找漏点,换阀门,整整折腾了一个下午,弄得满身是泥水。
我呢,就负责给我妈打下手,做饭,收拾被水泡了的家具。
等一切都弄妥当,天都黑了。我哥李伟才慢悠悠地晃回来,一进门就嚷嚷:“哎哟,家里这是发大水了?”
我爸看见他,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堆着笑:“没事了,都弄好了。夫厉害,一下子就修好了。快,过来吃饭,给你炖了鸡汤。”
整个晚上,我爸都在夸我哥工作上又取得了什么“进步”,单位领导有多“器重”他,对我跟陈阳一下午的辛苦,却只字未提,仿佛那是我们分内该做的。
陈阳倒是不在意,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让我多吃点。
可我的心,却像被那漏水的管道一样,一点点地往外冒着凉气。
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就像温水煮青蛙,一开始不觉得疼,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力跳出来了。
我开始减少回去的次数,从一周一次,到两周一次,再到一个月一次。
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怕看到我爸那种理所当然的眼神,怕听到我妈那种欲言又止的叹息,更怕我哥那种心安理得的索取。
那座曾经温暖的港湾,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座让我感到窒息的围城。
而三年前那次房产过户,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让我彻彻底底地明白,原来在他们心里,女儿,终究是泼出去的水。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孝心,都抵不过那本户口簿上“户主”二字后面跟着的,是个男人的名字。
想到这,我自嘲地笑了笑。
也好。
既然是外人,就该有个外人的样子。
从此以后,你的房,你的瓦,你的养老送终,都与我无关。
我们,两清了。
第二章 “天经地义”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透过老屋的玻璃窗照进来,把空气中的微尘都照得清清楚楚。
我爸李保国就坐在那片光尘里,手里捧着那本红得刺眼的房产证,像捧着一件传世的宝贝。
他说完那句“天经地义”之后,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我哥李伟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大概也觉得我爸的话说得太直白,太伤人。他碰了碰我爸的胳膊,打着圆场:“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小静也是你闺女,什么外人不外人的。”
张兰也赶紧附和:“就是就是,小静,你别往心里去。爸就是老思想,说话直。这房子啊,写谁的名字不都一样嘛,都是一家人。”
写谁的名字都一样?
我心里冷笑。真要是一样,怎么不写我的名字?
我妈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她这辈子,就是这样,永远跟在我爸身后,没有自己的主张,或者说,她的主张,就是我爸的主张。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从小到大,我爸在我心里,就像一座山,威严,可靠。我一直以为,这座山会永远为我遮风挡雨。
可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山,塌了。
不是轰然倒塌,而是无声无息地、一点一点地风化,最后只剩下一堆冰冷的沙砾。
我把手里的那袋排骨放到厨房的桌上,声音平静地对他们说:“挺好的。哥嫂以后就住这儿了,宽敞。爸妈有人照顾,我也放心。”
我的平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大概以为我接受了,以为我“懂事”了。
我爸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他点点头,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嘉许:“这就对了。小静啊,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爸知道,你不会跟家里计较这些的。”
我笑了笑,没接话。
计较?我拿什么计较?用我这些年默默的付出,还是用我心里那点可怜的、不值一提的女儿情分?
那天晚上,我执意要走,我妈留我吃饭,我拒绝了。
我说铺子里的活儿还没干完,客户催得急。
走出那扇熟悉的家门,外面的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回到我和陈阳的小家,他正在厨房里忙活。看到我回来,他擦了擦手,迎上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在咱爸妈那儿吃饭?”
我把包放下,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陈阳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他倒了杯温水递给我,挨着我坐下,轻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我以为他会生气,会替我抱不平,会骂我爸妈偏心。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我知道你委屈。”他声音很沉,“这事儿,爸妈做得确实不地道。”
“但是,小静,”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他们是老人,思想转不过弯来。咱们做儿女的,还能真跟他们计较不成?”
“房子给了你哥,也好。省得以后麻烦。咱们有手有脚,有自己的家,不图他们什么。以后,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陈阳的话,像一盆温水,浇在我心里那团刚刚燃起的火上。
火没灭,但也没能烧起来,就那么半死不活地“滋啦”作响,冒着呛人的白烟。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劝我忍,劝我退。
他是好心,是不想我们这个小家,因为娘家的事,闹得不得安宁。
可他不懂。
这不是一套房子的事。
这是我作为女儿,在我父母心里,到底占了多少分量的事。
那晚之后,我变了。
我不再主动往娘家跑。他们不打电话,我就不回去。
我哥李伟搬进老屋后,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是要重新装修,手头有点紧,想跟我借两万块钱。
我直接拒绝了。
“哥,我这小本生意,挣的都是辛苦钱。陈阳单位效益也不好,我们俩还得还房贷,养孩子,实在是没余钱。”
电话那头,李伟沉默了半晌,然后冷哼一声:“行,李静,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不就一套房子吗?至于跟你亲哥算得这么清?”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我拿着手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永远不会明白,我算的不是钱,是心。
我爸妈也知道了这件事,我妈特地打来电话,旁敲侧击地劝我:“小静啊,你哥也是没办法。他一个大男人,张嘴跟你借钱,肯定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你们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我打断她:“妈,我真的没钱。你要是不信,可以来我们家看看。”
我妈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挂了。
从那以后,我们一家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
我像一个自动剥离的零件,从那个名为“家庭”的机器上,慢慢地、决绝地脱落了下来。
偶尔回去,也是坐坐就走。张兰会客气地给我端茶倒水,但我能感觉到,那份客气下面,是疏离和防备。
她大概是怕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还惦记着娘家的东西吧。
我爸还是老样子,对我爱答不理,偶尔说句话,也是在敲打我,说我哥最近多孝顺,给他买了新烟斗,说张兰多贤惠,把他照顾得多好。
言下之意,就是我这个女儿,还不如儿媳妇。
我听着,心里已经不起任何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
当一个人对你彻底失望的时候,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伤不到她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直到他们老去,直到我们都变成一撮黄土。
我没想到,我爸会突然住院。
更没想到,他会跳过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把求助的电话,打给我那个在他眼里,同样是“外人”的女婿。
这算什么?
是一种讽刺,还是一种走投无路的选择?
第三章 病床前的天平
陈阳是晚上快十点才回来的。
他一进门,就脱力似的把自己摔在沙发上,满脸的疲惫。
我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他对面,没说话,等着他开口。
他喝了口水,缓了口气,才说:“爸是急性阑尾炎,已经动了手术,现在在病房里挂水,没什么大碍了。”
我“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我到医院的时候,只有妈一个人在。她说给你哥打电话,你哥说在跟客户谈生意,走不开,让她先找我想办法。”陈阳看着我,眼神复杂,“手术费、住院费,都是我先垫上的。”
我点点头:“多少钱?明天我取给你。”
“小静,”陈阳皱起了眉头,“我们之间,分那么清干什么?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
“一码归一码。”我坚持道,“这钱,该李伟拿。”
陈阳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缴费单,递给我:“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来,上面的数字让我心里一沉。
“他一个阑尾炎手术,怎么会花这么多?”
“医生说,爸有高血压,还有点血糖高,手术前做了一堆检查。而且,妈坚持要住单人病房,说是不想让爸跟别人挤在一起,休息不好。”陈阳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
我看着那张缴费单,只觉得可笑。
没钱的时候,想起我这个女儿了。有钱的时候,却还是儿子的派头。
“我哥呢?”我问。
“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说生意谈完了就过来。”陈阳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走的时候,他还没到。”
我把缴费单放在桌上,心里那杆天平,已经彻底倾斜了。
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是生我养我的父亲。
另一边,是长年累月的偏心,是那句冰冷的“天经地义”。
我以为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可当陈阳把医院里的一切都摊在我面前时,我发现,我还是做不到那么决绝。
那毕竟是我爸。
那个会在我小时候,把我扛在肩头,带我去看花灯的男人。
那个会在我被邻居家孩子欺负时,气冲冲地跑去跟人理论的男人。
我的心,乱了。
第二天,我没去铺子,让陈阳在家休息,我一个人去了医院。
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我哥李伟的大嗓门。
“妈,你说你也是,住什么单人病房?一天好几百,这钱是大风刮来的?爸不就是个阑尾炎吗,至于这么金贵?”
紧接着,是我妈压低了声音的辩解:“你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住得舒服点,恢复也快……”
“恢复快有什么用?钱花出去了,还能再长回来?”张兰的声音尖锐地插了进来,“我们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宝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哪样不要钱?这房子装修还欠着小静两万块呢……”
她还好意思提这两万块钱!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我爸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蜡黄。我妈坐在床边,一脸的愁容。
李伟和张兰站在床尾,两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耐烦。
看到我进来,四个人都是一愣。
还是我妈先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小静,你……你来了。”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病床前,看着我爸。
他瘦了,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曾经那个像山一样的男人,如今虚弱地躺在这里,需要人照顾。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生疼。
“爸。”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是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行了,李静来了正好。”李伟像是找到了救星,立马把矛头转向我,“昨天你没来,医药费都是陈阳垫的。你看看,这事儿怎么办吧?我们家是真拿不出钱了。”
张兰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小静。你跟陈阳条件好,这钱,要不就你们先担着?等以后我们手头宽裕了,再还给你们。”
“还?”我冷笑一声,看着他们,“怎么还?拿什么还?拿那套写着你李伟名字的房子吗?”
我的话,像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他们脸上。
李伟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气急败坏地说:“李静,你什么意思?爸还躺在病床上,你就开始算计家产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我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哥,当初爸把房子给你的时候,你们跟我讲过良心吗?你们说,女儿是外人,家产留给儿子,天经地义。现在,爸生病了,需要花钱了,你们又想起我这个‘外人’了?”
“我……”李伟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我告诉你们,”我的声音不大,但病房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医药费,谁受益,谁承担。房子是你的,养老送终的责任,自然也是你的。这,才叫天经地义!”
我说完,整个病房死一般的寂静。
我妈呆呆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这个女儿了。
张兰低着头,不敢看我。
李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躺在病床上的我爸,他睁着眼,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两行浑浊的泪,顺着他干枯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第四章 心里的那道坎
那天的争吵,不欢而散。
我把话说绝了,也把最后一点情面撕破了。
李伟和张兰被我怼得下不来台,最后摔门而去。临走前,李伟指着我的鼻子,撂下一句狠话:“李静,你行!你给我等着!”
我妈追了出去,嘴里喊着“小伟,小伟”,可他们头也没回。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躺在床上的我爸。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
我爸一直没说话,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泪已经干了,在脸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我看着他苍老的样子,心里那股子硬气,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
我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我走过去,拿起旁边的暖水瓶,给他倒了杯温水,用棉签蘸了,小心地湿润着他干裂的嘴唇。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看我。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过了很久,他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叹息。
“静啊,”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爸……对不住你。”
我的手一抖,水差点洒出来。
这是我爸这辈子,第一次跟我说“对不住”。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但我忍住了。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用眼泪逼他。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把棉签放下,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
他又沉默了。
我知道,他心里的那道坎,比我心里的,更高,更难跨过去。
他一辈子都活在“养儿防老”的信条里,把所有的希望和资源,都倾注在儿子身上。他以为,这是最稳妥的投资,是晚年最可靠的保障。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想的不是他的病情,而是自己的钱包。
而他一直忽略、甚至可以说是“放弃”的女儿,却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坐在这里,给他喂水。
这种颠覆性的冲击,对一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来说,无疑是痛苦的。
那天下午,我没有走。
我给我妈打了电话,让她先回家休息,这里有我。
我妈在电话那头,声音哽咽,一个劲儿地说:“小静,妈知道,委屈你了……”
我打断她:“现在说这些没用。先把爸照顾好再说。”
挂了电话,我开始收拾病房。把李伟他们带来的乱七八tian 糟的东西整理好,把地拖干净,又去打了壶开水。
我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忙碌,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傍晚,陈阳来了。
他给我带来了晚饭,还有一些换洗的衣物。
他看到我爸,很自然地叫了声“爸”,然后把带来的保温桶打开,盛了一碗小米粥,递给我:“爸刚做完手术,不能吃油腻的,我熬了点粥,你喂他喝点。”
我爸看着陈阳,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接过了我手里的碗。
他喝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像个孩子。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陈阳,这个被我爸妈一直当作“外人”的女婿,却在此刻,比亲儿子做得还要周到。
晚上,我让陈阳先回去,我留下来陪夜。
他不同意,说我一个女人家不方便。
我说:“没什么不方便的。他是我爸。”
陈阳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临走前,他把我拉到走廊上,低声说:“小静,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别跟自己较劲。爸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
夜深了,医院的走廊里安静下来,只有护士站传来偶尔的响动。
我爸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地会发出一声呻吟。
我坐在陪护椅上,看着他被病痛折磨的脸,心里那道坚硬的冰墙,正在一点点地融化。
我开始反思自己。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当着他的面,跟哥哥吵架,把那些陈年旧账都翻出来,是不是太残忍了?
他已经是个病人了,我为什么不能等他好了以后,再慢慢沟通?
可是,如果不把话说开,这口气,我真的咽不下去。
这道坎,横亘在我们父女之间,已经太久太久了。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把它彻底搬开,它就会成为我们一辈子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半夜里,是爸爸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的卫生院跑。冬天的夜里,风刮得像刀子一样,我趴在他宽阔的背上,能清楚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那时候,在他心里,我这个女儿,一定也是他的心头肉吧。
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是时间?是生活?还是那些根深蒂固的、所谓的“传统”?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看着病床上这个虚弱的老人,我的恨,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剩下的,是无尽的悲凉和心疼。
第五章 不是钱的事
我爸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李伟和张兰只来过两次,每次都是放下点水果,站个十分钟就走,话里话外,都在哭穷。
医药费的事,他们绝口不提。
我妈来得勤,但她每次来,都是唉声叹气,除了给我增加负能量,帮不上任何忙。
所以,照顾我爸的重担,几乎全落在了我和陈阳身上。
我白天在医院,晚上陈阳来换我。我那个小小的裁缝铺,只能暂时关门。
我爸恢复得不错,精神一天比一天好。
他话不多,但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带着一层审视和挑剔。他会静静地看着我给他削苹果,看着陈阳给他擦身子,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和。
出院那天,是我和陈阳去办的手续。
所有的费用结清,陈阳垫付的那笔钱,加上后续的治疗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拿着那沓厚厚的缴费单,心里沉甸甸的。
回到病房,我爸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床边,我妈正在给他收拾东西。
李伟和张兰也来了,大概是算准了我们办完手续的时间。
“都弄好了?”李伟一看见我们,就迫不及待地问。
我没理他,把手里的单据,放到了我爸面前的床头柜上。
“爸,这是所有的费用清单,你看看。”
我爸拿起单子,戴上老花镜,一张一张,看得特别仔细。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张兰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哎哟,看这个干嘛,我们又看不懂。小静,你就直接说,一共花了多少钱吧。”
我看着她,冷冷地说:“一共两万三千七百八十五块六。”
“这么多!”张兰夸张地叫了起来,“抢钱啊这是!”
李伟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我爸放下单子,抬起头,目光从李伟和张兰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
“静啊,”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这钱,不能让你和陈阳出。”
“那让谁出?”李伟不服气地顶了一句,“我跟小兰是真的没钱。”
“没钱?”我爸的眼睛猛地一瞪,一股久违的威严又回到了他身上,“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家!”
李伟被他吼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这笔钱,”我爸指着桌上的单子,一字一句地说,“从我的养老金里出。不够的部分,我跟,还有点积蓄。”
“爸!”李伟急了,“那可是你们的养老本啊!都拿出来了,以后你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爸冷笑一声,“我不是还有你这个儿子吗?我不是把房子都给你了吗?我以后,就指望你给我养老了!”
李伟的脸,瞬间变得像调色盘一样,精彩纷呈。
我妈在一旁,拉了拉我爸的衣袖,小声说:“老头子,你少说两句……”
“我说的有错吗?”我爸把她的手甩开,“这些年,是我糊涂!我总以为,把所有好的都给了儿子,就能给自己留条后路。结果呢?结果我躺在病床上,给我端茶倒水的,是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和这个‘外姓’的女婿!”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他喘了口气,目光如炬地看着李伟和张兰,“这医药费,一分钱,都不用小静他们掏!以后,我和的生活费,每个月,你必须拿出一千块钱来!这是你当儿子的本分!”
“至于这套房子……”他顿了顿,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以为,他会说要把房子收回来。
但他没有。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疲惫。
“房子,既然已经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但是,李伟,你要记住,那不仅仅是一套房子,那是我和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你作为儿子,应该承担的责任!”
说完这番话,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疲惫地靠在了床头。
整个病房,鸦雀无声。
李伟和张兰,面如死灰。
我站在原地,心里翻江倒海。
我知道,我爸这番话,不仅仅是说给李伟听的,更是说给我听的。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道歉,向我补偿。
他没有把房子收回来,或许是因为手续繁琐,或许是拉不下那个面子。但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那杆在他心里倾斜了几十年的天平,在经历了一场病痛的洗礼后,终于,开始慢慢地摆正了。
我走上前,拿起桌上的缴费单,轻轻地撕成了两半。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说:“爸,这钱,我们不要了。”
“这不是钱的事。”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女儿,也一样可以为你养老。”
第六章 迟来的醒悟
我爸出院后,整个家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真的说到做到,从自己的存折里,取了钱,硬塞给了陈阳。陈阳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李伟和张兰,也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他们虽然不情愿,但每个月还是会准时把一千块钱生活费送到我爸妈手里。当然,每次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我回去的次数,又渐渐多了起来。
不再是带着任务,或是应付差事,而是真正地,想回去看看他们。
我爸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只是人变得沉默了许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张口闭口都是“你哥如何如何”,而是会主动问起我的裁缝铺生意怎么样,问我和陈阳的孩子学习好不好。
有一次,我回去的时候,看到他正戴着老花镜,在阳台上摆弄一盆兰花。
那是我很多年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后来他嫌麻烦,一直是我妈在照料。
看到我,他放下手里的小喷壶,指着那盆兰花,说:“你看,今年开得特别好。”
我走过去,看到翠绿的叶子间,果然抽出了一支花葶,上面缀着几朵淡雅的、散发着幽香的白色花朵。
“是啊,真香。”我说。
“以前啊,总觉得养花是儿干的活,没意思。”他看着那盆花,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老了,才发现,这花草跟人一样,你对它好,它就开花给你看。你要是冷落了它,它也就没精打采的。”
我听着,知道他话里有话。
我笑了笑,说:“爸,只要用心,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那盆兰花,像一个无声的信使,传递着我们父女之间,心照不宣的和解。
改变的,不只是我爸。
我妈也像是卸下了多年的枷锁,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会偷偷地塞给我一些她自己腌的咸菜,或者亲手做的布鞋垫,嘴里念叨着:“小静啊,以前是妈不对,妈心里只有你哥,忽略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说:“妈,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委屈,那些不甘,在父亲迟来的醒悟和母亲愧疚的泪水中,都渐渐地被冲淡了。
我并没有得到那套房子,也没有得到任何物质上的补偿。
但我得到的,是比房子更珍贵的东西。
是父亲的认可,是母亲的疼爱,是一个女儿,在原生家庭里,应得的尊重和位置。
这年冬天,陈阳的单位组织去南方旅游,有两个名额。他想带我去,我却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我爸妈。
我说:“爸妈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让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一开始,我爸妈怎么也不同意,说太浪费钱。
在我跟陈阳的再三坚持下,他们才终于点了头。
出发前一天,我帮我妈收拾行李。她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又紧张,把一件衣服拿出来又放进去,生怕带得不齐全。
我爸则坐在一旁,假装看报纸,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内心的喜悦。
送他们去机场那天,李伟和张兰也来了。
看着两位老人容光焕发的样子,李伟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真诚的笑容。
他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个信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静,这是两万块钱。之前装修借你的,一直没还。”
我愣了一下。当初我拒绝了他,他哪有借我的钱。
他见我发愣,挠了挠头,说:“我知道,当初你没借我,是我不对。这钱,就当我……就当我替爸妈,谢谢你跟陈阳了。”
我看着他,这个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担当和羞愧。
我把信封推了回去。
“哥,这钱,我不要。”我说,“你留着,给小宝报个好点的幼儿园吧。爸妈那边,有我呢。”
他看着我,眼圈红了。
机场的广播里,响起了催促登机的通知。
我爸妈拉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地朝我们挥手。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洒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也洒在我们兄妹俩的身上。
那一刻,我心里无比地通透。
家,是什么?
家不是一套房子,不是一本房产证,更不是一笔算得清清楚楚的账。
家,是那份无论走多远,都割舍不断的牵挂。
是那份在经历过误解和伤害后,依然选择包容和原谅的温暖。
是那份流淌在血液里,刻在骨子里的,独一无二的亲情。
我曾经以为,我失去了家。
但现在我明白,我从未失去。
它只是被一些世俗的偏见和尘埃蒙蔽了,只要我们用心去擦拭,它就依然在那里,散发着最质朴、最动人的光芒。
第七章 手心的温度
从南方回来后,我爸像是变了个人。
他开始学着用智能手机,会饶有兴致地翻看我和陈阳发的朋友圈,偶尔还会笨拙地留下一个“赞”。
他还迷上了摄影,拿着陈阳淘汰下来的旧相机,整天在院子里拍那些花花草草,拍邻居家晒太阳的懒猫。
他拍得最多的,是我妈。
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在阳台上浇花的身影,在沙发上打盹的侧影……
他把照片洗出来,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插进相册里。
有一次我回去,他献宝似的拿给我看,指着一张我妈在公园里大笑的照片,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你看,笑得多开心。这都是我的功劳。”
我看着照片里笑得一脸褶子的我妈,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爸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弥补着对我妈一辈子的亏欠。
他以前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家里的事从不插手。现在,他会主动陪我妈去买菜,会帮她择菜,甚至还学着做了两道拿手菜。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我妈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
李伟和张兰也变了。
或许是我爸那次在医院发火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看到我们对爸妈的态度,他们也开始真正地上心了。
他们不再只是每个月扔下一千块钱就走人,而是会带着孩子,回来吃顿饭,陪老人聊聊天。
张兰甚至还主动帮我妈分担了不少家务。
有一次,我看到她正蹲在地上,给我爸捶腿,嘴里还念叨着:“爸,你这老寒腿,天一冷就疼,下次我给你买个好点的护膝。”
我爸闭着眼睛,享受着儿媳妇的孝顺,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那些最后的疙(ge)瘩(da),也彻底解开了。
我曾经怨恨他们,觉得是他们的自私和贪婪,才让这个家变得乌烟瘴气。
但现在我明白,他们也只是被那种“传宗接代”、“重男轻女”的旧思想捆绑的普通人。当家里的风向变了,当作为一家之主的老人开始反思和改变时,他们自然也会跟着改变。
人性是复杂的,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
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在被环境和观念推着走。
我的裁缝铺生意越来越好,很多老客户都夸我的手艺,说我做的衣服,不仅合身,还穿着有“灵魂”。
我笑了笑。
我想,那是因为我的心,静下来了。
一个人的心,如果总是被怨恨和不甘填满,那她的手,也必然是僵硬的,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就缺少了温度。
只有当内心真正平和、温暖的时候,那份温度,才能通过指尖,传递到一针一线里。
这年春节,是我们家这几年来,过得最热闹、最舒心的一个年。
年夜饭桌上,我爸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他看着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眼眶有些湿润。
“我这辈子,”他声音有些哽咽,“没读过多少书,是个粗人。前半辈子,做了不少糊涂事,也伤了不少人的心。”
他把目光转向我,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歉意:“尤其是小静。爸对不起你。爸以前总觉得,儿子才是根,女儿是外人。可这场病,让我彻底明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块,都疼。”
“这杯酒,”他举起杯,“爸敬你,也敬陈阳。谢谢你们,在我最糊涂的时候,没有放弃我这个老糊涂。”
说完,他一饮而尽。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陈阳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有力。
李伟也站了起来,他端着酒杯,对着我和陈阳,深深地鞠了一躬:“小静,妹夫,以前是哥不对。哥给你们赔罪了。”
一家人,在泪水和笑声中,喝下了这杯迟来的和解之酒。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屋子里,是暖意融融的饭菜香。
我看着眼前这些我最亲的家人,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那套老屋的房产证上,写的依然是李伟的名字。
但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重新建立起了一座,用理解、包容和爱,搭建起来的,真正的家。
它比任何钢筋水泥的房子,都更坚固,更温暖。
我想,这就够了。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一辈子求的,不就是这份手心里的温度,和这份无论风雨,都永远为你亮着一盏灯的归属感吗?
第八章 梧桐树下的新芽
日子像一条平缓的河流,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
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融洽。
我爸彻底成了个“文艺老青年”,不仅摆弄相机,还开始跟着电视学起了书法。他写的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画的画,但他却乐在其中。
他写得最多的一幅字,是“家和万事兴”。
他把这幅字裱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次有老邻居来串门,他都会指着那幅字,得意洋洋地炫耀一番。
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五个字,那是他晚年大彻大悟后,总结出的人生真谛。
李伟也像换了个人。
他在厂里的工作,开始变得踏实起来。或许是感受到了肩上的责任,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厂里搞技术革新,他还主动报了名,跟着老师傅从头学起。
虽然他没有我爸那样的天赋,但那股认真劲儿,倒是有几分我爸年轻时的影子。
他和张兰,也不再把爸妈当成予取予求的提款机。他们会主动承担起家里的水电费,会记得在换季的时候,给老人添置新衣。
张兰甚至还跟着我妈,学会了包我们家乡特有的那种麦穗饺子。
有一次周末,我带着孩子回去,正看到她们婆媳俩,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地忙活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们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那一刻,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一个家的和睦,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功劳,而是需要每个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去努力,去改变。
第二年春天,老屋院子里的那棵老梧桐树,不知道为什么,生了虫。
叶子一天天枯黄,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我爸急得不行,找了好多办法,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陈阳,托人从农科院请来了一位老专家。
专家看过之后,说树的根系出了问题,需要把周围的土都换掉,再用特殊的药水浸泡,才有可能救活。
这是个大工程。
李伟二话不说,请了假,从厂里借来了工具。
那个周末,我们一家人,齐上阵。
陈阳和李伟负责挖土,我爸在一旁指挥,我和张兰、我妈,就负责把新土一袋一袋地运进来。
就连我那上小学的儿子和李伟的儿子小宝,也像两个小泥猴一样,拿着小铲子,在一旁帮忙。
大家汗流浃背,满身是泥,但没有一个人喊累。
当我们终于把老树根周围的土都换好,把药水浇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瘫坐在了地上。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整个院子。
我们一家人,围着那棵历经沧桑的老树,虽然狼狈,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我看着身边的亲人,看着这棵寄托了我们几代人记忆的老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明悟。
其实,我们这个家,又何尝不像这棵老梧桐树呢?
它也曾因为一些根深蒂固的“病灶”,而变得枯萎,失去生机。
但只要我们愿意齐心协力,不怕辛苦,一起去挖掉那些腐朽的旧土,换上理解和关爱的新泥,再用亲情和沟通的“药水”去浇灌,它就一定能重新焕发生机。
后来,那棵老梧桐树,真的活了过来。
不仅活了过来,还在那个夏天,开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繁茂的紫色花朵。
更让我们惊喜的是,在老树根的旁边,我们发现,竟然冒出了一棵小小的、嫩绿的新芽。
它迎着阳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我爸看着那棵新芽,看了很久很久。
他转过头,对我们说:“等我们都老了,这棵小树,就长成大树了。到时候,你们的孩子,也会在这棵树下,玩耍,长大。”
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对未来的期许,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
旧的观念会老去,就像会生病的老树。
但只要爱和理解还在,这个家,就会像那棵破土而出的新芽一样,永远充满希望,生生不息。
来源:幸福奶茶一点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