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那把沉重的工兵锤砸开地下室新浇筑的水泥地面时,我闻到了一股混合着尘土与腐朽的、久远的气味。
当那把沉重的工兵锤砸开地下室新浇筑的水泥地面时,我闻到了一股混合着尘土与腐朽的、久远的气味。
在那一瞬间,我无比清晰地知道,我马上就要找到我失踪了十五年的姐姐,陈静了。
十五年,五千四百多个日夜。我从一个莽撞的少年,长成了沉默的中年男人。这期间,我贴过寻人启事,跑过无数个派出所,在深夜里接过每一个陌生的电话,每一次都满怀希望,又每一次都跌入更深的失望。时间像一把钝刀,慢慢磨掉了父母鬓角的黑发,也磨平了这个家本该有的欢声笑语。
直到三天前那个潮湿的午后,我在沙发上打盹,姐姐在梦里出现,穿着她那件我最熟悉的白色护士服,眼神哀伤地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小宇,我好冷,我出不去,我一直在家里困着……”
故事,要从十五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说起。
第1章 那个回不去的夏天
十五年前,我十八岁,刚刚结束高考,像一匹挣脱了缰绳的野马,整天和同学在外面疯玩。姐姐陈静比我大六岁,是市人民医院的护士,也是我们这个普通工薪家庭最大的骄傲。
那年夏天,蝉鸣得格外聒噪,空气里到处都是黏腻的湿热。姐姐因为工作出色,拿到了一个去省城进修的名额,为期一年。临走前,她特意请了几天假,回了趟家。
我至今还记得她回家的那天。她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门口笑着喊:“爸,妈,小宇,我回来了!”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妈张桂芬立刻从厨房里冲出来,接过行李,嘴里念叨着:“哎哟,我的乖女儿,怎么瘦了这么多?医院里是不是太累了?”
爸陈国强也从里屋走出来,他是个不苟言笑的钳工,一辈子都在跟钢铁打交道,情感表达也像铁块一样生硬。他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回来就好。”但眼神里那点藏不住的笑意,我看得真切。
那几天,家里因为姐姐的回归,充满了久违的生气。妈每天变着花样地做姐姐爱吃的菜,什么红烧排骨、可乐鸡翅,厨房里的油烟味都带着一股幸福的味道。爸的话也多了起来,晚饭时会主动问起姐姐在医院里的事,听她讲那些科室里的趣闻。
我呢,则成了姐姐的跟屁虫。她去见老同学,我非要跟着;她去书店买资料,我也寸步不离。她总是无奈又宠溺地看着我,揉揉我的头发说:“陈宇,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粘人。”
我嘿嘿一笑,抢过她手里的书:“我不管,反正你马上要去省城了,我得抓紧时间多看你几眼。”
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清晰得可怕。
姐姐失踪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吃了晚饭。饭桌上,姐姐宣布了一个消息,她说她谈恋爱了,对方是医院的一个医生,这次去省城进修,那个医生也会一起去。
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妈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谈恋爱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哪儿的人啊?家里是干什么的?”
“妈,就是我们科室的,叫李伟,人挺好的,业务能力也强。”姐姐的脸颊有点泛红,“他家也是市里的,父母都是老师。”
“医生好,老师也好,门当户对。”妈点了点头,但语气里总觉得有那么点不情不愿。
爸则重重地放下了酒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他皱着眉,盯着姐姐:“你这次是去进修的,不是去谈情说爱的。别本末倒置,分不清主次。”
爸的语气很重,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姐姐的脸一下子白了,她放下碗筷,声音也硬了起来:“爸,我分得清主次。谈恋爱怎么了?我都二十四了,找个男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你马上要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待一年,身边跟着个男的,这叫正常?”爸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我们单位老张家的女儿,就是跟你一样,出去学习谈了个外地的男朋友,结果呢?毕业了死活不回来,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面!你想学她吗?”
“李伟不是外地人!再说了,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我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姐姐的眼圈红了,“爸,都什么年代了,您思想怎么还这么封建?”
“我封建?我是为你好!”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件事我不同意!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去学习,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姐姐也站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反了你了!”爸气得满脸通红,扬手就要打。
“国强!”妈赶紧起身拉住他,一边劝着,“有话好好说,你跟孩子动什么手?”一边又对姐姐说,“小静,快跟你爸道个歉,你爸也是担心你。”
姐姐倔强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是我第一次见姐姐和爸吵得那么凶。整个晚上,家里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样。我几次想去敲姐姐的门,都被妈用眼神制止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关门声吵醒。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到妈在厨房里忙活,爸坐在客厅抽着闷烟。
“妈,我姐呢?”我问。
妈叹了口气:“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跟同学约好了,晚上回来吃饭。桌上有早饭,你快吃吧。”
我没多想,以为姐姐只是出去散散心。那天我约了同学去网吧打游戏,玩了一整天,傍晚才满身汗味地回到家。
家里静悄悄的。
饭菜摆在桌上,已经凉了。爸妈坐在沙发上,脸色都不太好。
“姐还没回来?”我随口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起。
“打她电话了吗?”
妈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打了,关机。”
那个年代,手机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姐姐为了方便联系,刚买了一部小灵通。关机,是件很不寻常的事。
我们又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窗外的天色从橘红变成了深蓝,再到一片漆黑。桌上的饭菜,我们谁也没动一口。家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晚上十点,爸再也坐不住了,他抓起钥匙:“我出去找找!”
那一夜,我们几乎找遍了姐姐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问遍了她所有的同学和朋友,答案都是一样的:没人见过她。
凌晨三点,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姐姐还是没有回来。妈一进门就瘫坐在沙发上,开始无声地掉眼泪。爸则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客厅里很快就烟雾缭绕。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姐姐,陈静,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她回娘家的最后一天,凭空消失了。
第2章 停摆的十五年
姐姐失踪后的第二天,我们就报了警。
警察来了,例行公事地做了笔录。爸妈把前一晚争吵的事情也说了,爸的脸上满是懊悔和自责,他反复对警察说:“都怪我,都怪我说了重话,把孩子气跑了……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她。”
警察安慰他说,年轻人赌气离家出走很常见,过几天气消了可能就自己回来了。他们记录了姐姐的体貌特征,拿走了一张她的生活照,说会帮忙留意。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姐姐不是那种会赌气离家出走的女孩。她懂事、有分寸,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把手机关了。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一场漫长而绝望的寻找。
我们家几乎动员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把整个市区翻了个底朝天。我们去了汽车站、火车站,拿着照片一张张地问;我们印了几千份寻人启事,贴满了大街小巷的电线杆和布告栏。我每天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只要看到和姐姐身形相似的背影,都会发疯一样地追上去,结果每一次换来的都是失望。
姐姐的男朋友李伟也来了。他是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当他得知姐姐失踪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脸上血色尽失。他告诉我们,姐姐失踪那天,他们并没有约好见面。他一直在等姐姐的电话,约好第二天一起去火车站,结果却等来了我们家打过去的电话。
那些天,李伟几乎天天都来我们家,陪着我爸一起出去找人。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人也迅速地憔悴下去。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爱我姐的。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姐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警察那边也毫无进展。他们查了姐姐的银行卡,没有取款记录。查了车站的监控,也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在了我们生活的小城里。
日子久了,各种流言蜚语也开始传开。有人说,姐姐是被人贩子拐卖了;有人说,她是被坏人害了;更难听的,说她其实是嫌我们家穷,跟着有钱人跑了。
每当听到这些话,妈都会跟人吵起来,吵完之后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爸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戒了酒,但烟抽得更凶了,常常一个人在阳台上坐到半夜。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材。
原本为我考上大学而准备的庆祝宴也取消了。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没有一丝喜悦,只是把它默默地放在了姐姐的书桌上。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姐,你看,我考上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房间里,只有窗外单调的蝉鸣回应我。
姐姐的房间,被妈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书还摊开着,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出去了,马上就会回来。每天,妈都会进去打扫一遍,擦得一尘不染。那个房间,成了一家人的禁地,也成了一个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一年后,姐姐进修的名额被取消了。又过了一年,李伟在家人的安排下结了婚,结婚前特意来我们家坐了很久。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我爸抽了一包烟,走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流逝。
我读完了大学,在本地找了一份工作,后来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搬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生活似乎在往前走,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有一部分灵魂,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五年前那个夏天。
我们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谁也不会主动提起“陈静”这个名字。我们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个话题,就像绕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可越是这样,那个名字的存在感就越强。它悬在饭桌上空,悬在每一次沉默的间隙里,提醒着我们这个家残缺的真相。
爸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妈的背驼了,头发全白了。爸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常年的咳嗽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许多。他们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我的儿子,他们的孙子身上,那种近乎溺爱的补偿,让我看着心酸。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我们会在这种无望的等待和刻意的遗忘中,慢慢变老,直到死去。
直到三天前,那个梦。
梦境异常清晰。我就站在老房子的客厅里,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灰蒙蒙的色调里。姐姐就站在她的房门口,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护士服,脸色苍白得像纸。
她不说话,只是用那双哀伤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有委屈,有不甘,还有一丝……恳求。
“姐?”我试探着叫她。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空洞而遥远,像是从很深很深的地底传来的回响。
“小宇,我好冷……”
“姐,你在哪儿?我们找了你十五年!”我急切地想朝她跑过去,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出不去……”她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一直在家里困着……小宇,我好冷啊……”
“在家里?什么意思?”我急得满头大汗。
她没有再回答,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门框里。
我猛地从沙发上惊醒,心脏狂跳不止,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衬衫。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天色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姐姐那句“我一直在家里困着”,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脑子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一个荒诞又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我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破土而出。
第3章 地下室的秘密
那个梦,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
接下来的两天,我魂不守舍。白天在单位上班,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姐姐那句“我一直在家里困着”。晚上回到家,看着妻子和熟睡的儿子,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我不敢把这个梦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妻子。这太荒诞了,听起来就像是精神出了问题。一个失踪了十五年的人,托梦说自己被困在家里?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姐姐在梦里那哀伤无助的眼神,又是那么真实。
我决定回一趟娘家。
周六的早上,我跟妻子说单位要加班,然后开着车回了那栋承载了我所有童年和少年记忆的老房子。
房子还是老样子,院墙上爬满了斑驳的青苔,院角那棵桂花树长得愈发枝繁叶茂。爸妈看到我回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高兴。妈立刻张罗着要给我做我爱吃的菜,爸则默默地给我泡了杯茶。
我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切都和我记忆中一样,墙上挂着的老式石英钟,电视机上盖着的蕾丝罩,茶几下压着的泛黄的报纸……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我找了个借口,说想去看看我以前的房间。
我的房间和姐姐的房间挨着。我先是走进了姐姐的房间,里面依旧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我站了一会儿,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从姐姐房间出来,我状似无意地在屋子里转悠。厨房、卫生间、爸妈的卧室……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上。
我们家的地下室很小,也就七八个平方,以前是用来堆放过冬的煤球和一些杂物的。姐姐失踪后,因为家里再也不烧煤了,那里就彻底闲置了。我记得,那扇门以前只是用一个简单的插销锁着,可现在,门上却换了一把崭新的、沉甸甸的挂锁。
“爸,这地下室怎么还上锁了?”我故作随意地问道。
正在看报纸的爸头也没抬,含糊地应了一声:“哦,里面老鼠多,怕跑出来,锁上干净。”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我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我走过去,试着拉了拉那把锁,纹丝不动。门板是厚实的木头,上面还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起来确实很久没打开过了。
午饭的时候,我旁敲侧击地提起了姐姐。
“妈,你说……我姐到底会去哪儿呢?”
妈正在夹菜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别想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吃饭吧。”
爸则重重地咳了一声,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警告:“好好的,提她干什么?晦气!”
又是这样。他们就像两只受了惊的刺猬,只要我一触碰那个名字,他们就会立刻竖起全身的尖刺,把我隔绝在外。
这种反应,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我一直以为是源于伤痛。可现在,在那个诡异的梦境之后,我却从中读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那不只是伤痛,更像是一种……恐惧和逃避。
下午,我借口说车子有点问题,要去附近的修理厂看看,然后开着车离开了家。但我没有去修理厂,而是把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步行绕回了家附近。
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死死地盯着我家的院门。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爸妈都没有出门。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爸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工具箱,径直走到了地下室门口。他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把挂锁。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没有进去,只是打开门,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地把门锁上了。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他的神情看起来非常紧张。
这个举动,彻底点燃了我心中的怀疑。如果只是为了防老鼠,何必如此紧张?他到底在隐藏什么?
晚上,我失眠了。
姐姐在梦中那张苍白的脸,和父亲鬼鬼祟祟的举动,在我脑海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让我透不过气来。
一个可怕的、我一直不敢去深想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我一直在家里困着……”
难道……难道姐姐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家?
第二天是周日,我没有再去父母家。我给一个做装修的朋友打了个电话,问他哪里能租到冲击钻和工兵锤。朋友很奇怪,问我要干什么,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周一早上,我跟单位请了假,说家里有急事。然后,我带着租来的工具,再一次开车回了父母家。
这一次,我没有敲门。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院门,然后直接进了屋。
爸妈看到我拿着工具进来,都愣住了。
“小宇,你……你这是干什么?”妈的脸色有些发白。
我没有回答,径直走向了地下室。
“你站住!”爸厉声喝道,快步冲过来拦在我面前,“你要干什么?”
“爸,我要打开地下室看看。”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拿着工兵锤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你疯了!”爸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身体挡在门前,像一堵墙,“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些破烂!”
“既然是破烂,为什么怕我看?”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爸,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我没瞒你!你赶紧把东西放下,给我出去!”爸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妈也跑了过来,拉着我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小宇,你别这样,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别吓妈妈……”
看着他们俩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心里的那个猜测,几乎已经变成了现实。我的心在滴血,但我知道,我不能退缩。今天,我必须知道真相。
“爸,你让开。”我举起了手里的工兵锤,“你要是不让,我就把这门砸了。”
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的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神里,有愤怒,有恐惧,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绝望。
我们对峙着,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最终,是爸先败下阵来。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晃,颓然地靠在了墙上。
妈见状,发出一声哀嚎,瘫软在了地上。
我没有再看他们,用锤子砸开了那把挂锁,然后推开了那扇尘封了十五年的门。
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束照了进去。
地下室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旧家具。地面是水泥地,看起来很平整,但有一块区域的颜色,明显比周围的要新一些,像是……后来才浇筑的。
就是那里。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走进去,蹲下身,用手敲了敲那块新水泥地。下面传来的声音,是空洞的。
我站起身,插上冲击钻的电源,对准了那块地面。
刺耳的轰鸣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屋子。
第4章 墙里的哭声
冲击钻的钻头咬进水泥地,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粉尘和碎石四处飞溅,呛得我不住地咳嗽。
客厅里,妈的哭声已经变成了压抑的抽泣。爸则像一尊石像,靠在墙边,一动不动,脸上是死灰般的绝望。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挖开它,挖开它!
水泥层比我想象的要厚。我钻了十几分钟,胳膊已经开始发酸,但内心那股力量却支撑着我。姐姐在梦里那句“我好冷”,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
终于,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一块水泥被我撬了起来。一个黑洞洞的口子出现在我面前。
我关掉冲击钻,扔到一边,拿起工兵锤,开始疯狂地砸向那个口子。水泥块纷纷剥落,露出了下面的泥土。
那股混合着尘土与腐朽的气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我扔掉锤子,跪在地上,用手开始刨土。冰冷的、潮湿的泥土,沾满了我的双手。我像一条疯了的狗,拼命地往下挖。
很快,我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有弹性的东西。
我浑身一僵,动作停了下来。
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的眼泪,在这一刻决堤了。十五年来积压的所有思念、痛苦、愤怒和不解,在这一刻全部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我不敢再往下挖。我怕,我怕看到我无法承受的画面。
我跌跌撞撞地从地下室跑出来,冲到爸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爸的身体像一滩烂泥,任由我摇晃。他闭着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
“爸……是我啊……”一个微弱的、破碎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我愣住了。
“是我……害了你姐……”爸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都怪我……都怪我……”
旁边的妈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不怪你爸……不怪他……是意外……真的是意外啊……”
在他们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哭诉中,一个被掩埋了十五年的、残酷的真相,终于被一点点地拼接完整。
十五年前那个晚上,姐姐因为谈恋爱的事情和爸大吵一架,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到了半夜,爸越想越气,也越想越担心。他怕姐姐真的会做出什么傻事,就去敲她的门,想跟她再好好谈谈。
姐姐开了门,但两个人的火气都还没消。没说几句,就又吵了起来。争吵中,情绪激动的爸伸手推了姐姐一把,想让她冷静下来。
就是那一下。
姐姐猝不及防,身体向后倒去,后脑勺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床头柜坚硬的棱角上。
她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爸妈都吓坏了。他们以为姐姐只是晕过去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可姐姐一点反应都没有。当爸颤抖着手去探姐姐的鼻息时,才发现,已经没有了呼吸。
那一刻,他们的世界,崩塌了。
爸是个老实本分的工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更别说摊上人命官司了。巨大的恐惧和慌乱,瞬间击垮了他。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我杀了我的女儿。
妈也吓傻了,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可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女儿,和失魂落魄的丈夫,她做出了一个让她悔恨终生的决定。
“不能报警……绝对不能报警……”她哭着对爸说,“报警了,你这辈子就完了!这个家……这个家就彻底散了!小宇怎么办?他马上就要上大学了……”
在那个绝望的深夜,在极度的恐惧和混乱中,这对平凡的夫妻,为了保住这个家,为了保全唯一的儿子,选择了一个最愚蠢、也最残忍的方法——掩盖真相。
他们趁着夜色,将姐姐的尸体,悄悄地搬进了几乎从不使用的地下室。
然后,爸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在地下室挖了一个坑。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将女儿的尸体放了进去,然后填上了土。
为了掩人耳目,防止尸体腐烂的气味散发出来,爸又去买了水泥和沙子,在上面重新浇筑了一层厚厚的水泥地。
他们编造了姐姐赌气离家出走的谎言,然后像演员一样,陪着亲戚、朋友、警察,演了一场长达十五年的、寻找女儿的戏。
“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太害怕了……”妈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小宇,你相信妈妈,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爸他……他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姐……”
我松开了揪着父亲衣领的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最亲的人,他们苍老、憔悴、满脸泪痕。我无法想象,这十五年来,他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生活在这栋房子里。
他们每天走过那扇通往地下室的门,每天睡在离女儿的埋骨之地不到十米的地方。他们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地生活?他们又是如何在无数个深夜里,抵挡良心的谴责和噬骨的噩梦?
难怪爸的身体越来越差,难怪妈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他们不是在思念女儿,他们是在赎罪。他们用十五年的自我折磨,来惩罚那个夜晚犯下的罪孽。
这个家,从十五年前那个夜晚开始,就已经不是家了。它变成了一座坟墓,埋葬着我的姐姐,也囚禁着我父母的灵魂。
姐姐的梦,那句“我一直在家里困着”,原来不是托梦,而是真相。她不是被困住了,她是真的……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该怎么办?
报警?把我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让这个本就破碎不堪的家,彻底分崩离析?
可如果不报警,我怎么对得起我那惨死的姐姐?怎么对得起她那句在梦里反复呢喃的“我好冷”?
我的心,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是亲情,一半是正义。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血淋淋的疼痛。
第5章 迟到的葬礼
最终,我还是拿起了电话。
在按下那三个数字之前,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我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父母,他们没有阻止我,只是用一种解脱了的、空洞的眼神看着我。或许对他们来说,这一天迟早会来,这一刻的到来,反而是一种刑满释放。
警察很快就来了。
当他们从地下室抬出一具被白色床单包裹的遗骸时,整个院子都安静了。邻居们围在门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闪烁的警灯,将我父母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爸被戴上了手铐。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被带上警车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不舍,还有一丝……感激。
妈当场就晕了过去,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我一个人,站在这个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家里,感觉自己像个孤魂野鬼。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家成了整个小城的舆论中心。各种版本的谣言满天飞,说我爸是个禽兽,说我妈是帮凶。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把我们家围得水泄不通。我把自己锁在家里,不接任何电话,不见任何人。
法医的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姐姐的死因,确实是后脑受到猛烈撞击,导致颅内出血死亡。这与我父亲的供述完全一致。
姐姐的遗骸,在殡仪馆放了几天后,终于可以举行葬礼了。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葬礼很简单,只请了几个最亲的亲戚。妈刚出院,身体很虚弱,全程由我的妻子搀扶着。她穿着一身黑衣,头发在一夜之间仿佛又白了许多,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李伟也来了。他如今已是市医院的主任医师,两鬓也添了些许白发。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姐姐的黑白照片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轻轻地放在了旁边。
我捧着姐姐的骨灰盒,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凉到心里。我看着照片上姐姐年轻、灿烂的笑脸,感觉像做了一场长达十五年的噩梦。
安葬完姐姐,我去了看守所。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穿着囚服的父亲。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老了,眼神浑浊,背也更驼了。
我们相对无言,只能通过电话听筒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对不起,小宇。”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爸……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姐。”
我握着电话,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这十五年……我没有一天睡过好觉。”他继续说着,像是在对我忏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你姐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救她……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在墙里哭……”
“我早就该去自首的,可我不敢……我怕啊……我怕撑不住,怕你被人戳脊梁骨……我就是个懦夫,是个罪人……”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头,发出“咚咚”的闷响。
“爸,别这样。”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都过去了。”
“过不去了……”他摇着头,老泪纵横,“小宇,爸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好好照顾,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就当……没有我这个爸了……”
探视时间结束了。我看着他被狱警带走,那佝偻的背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显得那么孤独和凄凉。
我恨他吗?
在真相揭开的那一刻,我恨。我恨他的冲动,恨他的愚蠢,更恨他的自私和懦弱。
可现在,看着他那副样子,我的恨意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感所取代。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悯、悲哀和无奈的酸楚。
他确实是个罪人,但他也是我的父亲。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也承受了十五年炼狱般的折磨。他用自己的后半生,为那个夜晚的冲动付出了代价。
法院的判决很快下来了。
考虑到父亲是过失致人死亡,且有自首情节(我的报警被认定为在他的授意和配合下进行),再加上十五年来的精神折磨,最终,他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妈因为有包庇罪,但情节较轻,且身体状况极差,被判了缓刑。
这个结果,不好也不坏。
尘埃落定后,生活还要继续。我把妈接到了我家。她的话变得更少了,常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知道,她心里的那道坎,可能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我和妻子商量后,决定把那栋老房子卖掉。
那个地方,承载了太多的痛苦和秘密。对我们所有人来说,它不再是家,而是一个伤疤。只有彻底离开,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中介带人看房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回到了那个院子。
院角的那棵桂花树,正开得繁盛。微风吹过,满院都是清甜的香气。我记得,这棵树是姐姐十岁生日那天,爸亲手种下的。他说,希望我们的日子,能像这桂花一样,年年都香甜。
可如今,树犹在,人已非。
我走到树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姐,”我轻声说,“都结束了。你……安息吧。”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她的回应。
第6章 新生的土壤
卖掉老房子的手续办得很顺利。拿到钱的那天,我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觉得心里卸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我把一部分钱存了起来,作为母亲的养老金,另一部分,则以姐姐陈静的名义,捐给了市里的一个孤儿院。
我希望姐姐的生命,能以另一种方式,在这个世界上延续下去。
母亲搬来和我们同住后,起初非常不适应。她变得小心翼翼,沉默寡拿,生怕给我们添麻烦。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妻子嘘寒问暖,也不再主动抱抱孙子。她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壳里,用沉默来惩罚自己。
我知道,解开她心结的钥匙,不在我手里,而在时间手里。
妻子是个善良通透的女人。她没有因为我家的变故而有丝毫嫌弃,反而给了我和母亲更多的包容与关怀。她会每天陪母亲聊天,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说。她会拉着母亲一起去逛超市,买她爱吃的菜。她会把孙子的作业本拿到母亲面前,让她检查签字,故意制造祖孙俩的互动机会。
在妻子的努力下,家里的气氛渐渐有了一丝暖意。母亲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僵硬,偶尔,她看着活泼好动的孙子,嘴角也会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
我开始定期去监狱探望父亲。
每一次,他都比上一次更显苍老。我们之间的话不多,大多时候,是我在说,他在听。我跟他说母亲的身体状况,说儿子的学习成绩,说单位里发生的趣事。我从不提过去,也从不提姐姐。
他总是听得很认真,浑浊的眼睛里,会偶尔闪过一丝光亮。我知道,这些来自外面世界的、鲜活的信息,是他在这高墙之内,唯一的精神寄托。
有一次,他透过玻璃,用口型对我说了一句:“谢谢你,儿子。”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无法消除的罪孽,但也连着一根斩不断的血脉。原谅,或许太沉重,也太奢侈。但作为儿子,我能做的,就是让他知道,这个家,还在。
日子就像一条平缓的河流,波澜不惊地向前流淌。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我陪着母亲和儿子在小区的公园里散步。儿子在草地上追逐着一只蝴蝶,发出咯咯的笑声。母亲坐在长椅上,眯着眼睛,看着孙子奔跑的身影,脸上是许久未见的、平和的表情。
“小宇,”她忽然开口叫我。
“嗯?”我回头看她。
“下周……是你姐的忌日了。”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我心里一颤。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姐姐。
“我知道,妈。”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说:“我们……去看看她吧。我想……跟她说说话。”
“好。”我握住她那双布满皱纹、微微颤抖的手,“我陪您去。”
姐姐的墓地,在一片很安静的山坡上,种满了松柏。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人来过了,墓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色百合。我想,应该是李伟。
我和母亲一起,清扫了墓碑周围的落叶,然后摆上了祭品。
母亲跪在墓碑前,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照片上女儿的脸。她没有哭,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我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过了很久,母亲才颤巍巍地站起来。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
“小宇,”她说,“妈想通了。过去的事,回不去了。但活着的人,总得往前看。”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你爸犯了错,他该罚。我也有错,我的惩罚,就是这辈子都活在悔恨里。”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但我们不能……不能把你也拖进这个泥潭里。你有你的家,有你的生活。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为我们的事操心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母亲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起了姐姐小时候的趣事,说起了我小时候的调皮捣蛋。她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扇门,正在慢慢打开。她选择的不是遗忘,而是接受。接受那个不完美的丈夫,接受那个犯下大错的自己,也接受这个残缺但依然要继续下去的人生。
又过了几年,父亲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提前出狱了。
我去接他那天,他已经是一个头发全白、步履蹒跚的老人了。岁月和牢狱生活,彻底磨平了他身上所有的棱角。
回到家,他和我母亲,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隔着一张饭桌,相对无言。没有拥抱,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句问候。但他们彼此的眼神里,却有一种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复杂情绪。
他们犯过罪,也赎了罪。他们彼此是痛苦的根源,也是余生唯一的依靠。
生活,终究要回归平淡。
父亲出狱后,变得沉默而温和。他每天会和母亲一起去买菜、散步,会帮着妻子做些家务,会给放学的孙子削好一个苹果。他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努力地想要融入这个家,弥补他曾经犯下的过错。
有时候,我会在阳台上看到他和母亲并肩坐着,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夕阳。他们的背影,在橘黄色的余晖中,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和谐。
我常常会想,如果十五年前那个夜晚,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家会是什么样子?
姐姐或许会嫁给李伟,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她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护士长,会时常带着外甥回娘家蹭饭。父亲不会入狱,母亲不会终日以泪洗面。我们会是一个平凡、吵闹,但幸福完整的家庭。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一场意外,一个错误的选择,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我们都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但生活,就像被推倒的积木,虽然破碎,却依然可以在废墟上,重新搭建。
一个周末,我带着妻子和儿子,还有父母,一起去郊外野餐。我们把垫子铺在草地上,摆满了食物。儿子在放风筝,笑声传出很远。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温和的阳光,碧绿的草地,奔跑的孩子,还有身边那两个虽然满身伤痕、却努力想要重新生活的老人。
我忽然明白了,家,到底是什么。
家,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容器,而是一片可以承载错误的土壤。它会经历风暴,会留下伤疤,但只要根还在,只要还有人愿意去耕耘、去修复,它就总有长出新绿的希望。
我拿起一瓶饮料,递给身边的父亲。
“爸,喝点水吧。”
他愣了一下,随即接过,对我笑了笑。那是一个有些生涩,但无比真实的笑容。
阳光下,我仿佛又看到了姐姐。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下,穿着那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对着我们,笑得一脸灿烂。
我知道,这一次,她真的自由了。
来源:有趣的阳光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