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来的实习生周明,一边手忙脚乱地接着饮水机的水,一边扭头对我笑,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
“看你像我姐。”
新来的实习生周明,一边手忙脚乱地接着饮水机的水,一边扭头对我笑,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
水从纸杯边缘溢出来,溅到他干净的白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我叫林薇,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比他大四岁,带他算是我的工作之一。
我点点头,没说话,把手里刚打印出来的文件递给他。
“薇姐,你别看我毛手毛毛脚的,我学东西很快的。”他接过文件,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嗯,先把这个送到法务部。”我的声音听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他“哎”了一声,像只大金毛犬一样,转身就往外跑,差点撞到行政端着咖啡进来。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报表,可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有他那句话。
“看你像我姐。”
我没有姐姐。我只有一个弟弟,二十六年前,在公园里走丢了。
那年我八岁,他四岁。
我妈说,那天我穿了一条新买的红裙子,弟弟就跟在我身后,像个小尾巴。
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冰棍儿是甜的,风筝飞得很高。
然后,我只是去追了一下被风吹跑的草帽,一回头,他就没影了。
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
从那天起,我家的天就塌了一半。
我再也没穿过红裙子。
我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犯一次糊病,拉着我的手,管我叫“小远”。
小远,是我弟弟的名字。
我爸呢,他不说,但他把家里所有的相册都收了起来,一把锁锁在柜子里。那个柜子,谁也不许碰。
我们的家,表面上看起来和别人家没什么两样,按时吃饭,按时上班,邻里关系和睦。
但这只是一个空壳子,里面早就被一种叫“思念”的东西蛀空了。
我们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假象里。
周明,这个名字,这个长相,都和我的记忆对不上。
可他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弧度,还有刚刚挠头时那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总让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我打开抽屉,拿出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凉意从舌尖蔓延开,我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只是一个巧合。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我对自己说。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是我妈发来的微信。
“薇薇,今天早点回家,妈妈给你炖了汤。”
我回了一个“好”。
我知道,今天又是小远的生日。农历的。
每年这一天,我妈都会做一大桌子菜,多摆一副碗筷。
我们三个人,对着那个空座位,沉默地吃完一顿饭。
二十六年了,风雨无阻。
周明抱着一沓文件回来了,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
他把文件放在我桌上,小心翼翼地对齐了边角。
“薇姐,都弄好了。”
“嗯。”我应了一声,眼睛还盯着屏幕。
他没走,站在我旁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和空调出风的声音。
“薇薇姐,”他忽然换了个称呼,“我能这么叫你吗?我总觉得,叫薇姐太生分了。”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了。
“随你。”我吐出两个字,没有看他。
“我就是觉得,你跟我姐要是在的话,应该差不多大,性格可能也差不多。”他小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还有个姐姐?”我终于还是没忍住,转头问他。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脸上那种阳光的笑容淡了下去。
“我没有。我是说,如果我有的话。”
“我爸妈说,我是他们领养的。他们对我特别好,比亲生的还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坦然,也很温暖。
我的心,却像是被投进了一块巨石的湖面,再也无法平静。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周明吸引。
他工作很认真,虽然偶尔还是会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比如把A部门的文件送去B部门,或者在打印机那儿把自己弄得手忙脚乱。
但他学得很快,而且态度特别好,谁让他帮忙都乐呵呵的。
整个部门的人都挺喜欢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有活力,没心眼。
我开始找各种工作的借口,把他叫到我身边。
“周明,这个数据核对一下。”
“周明,这份会议纪要你整理一下。”
“周明,下午跟我出去见个客户。”
他每次都答应得很干脆,做事也很卖力。
我观察他的一切。
他的饮食习惯,他不吃香菜,跟我一样。
他的小动作,他思考的时候喜欢用指关节敲桌子,和我爸一模一样。
他喝水很快,总是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完半杯,这是我小时候的习惯。
越来越多的细节,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把我越收越紧。
理智告诉我,这一切都可能是巧合。世界上有那么多相似的习惯,那么多不吃香菜的人。
可情感上,有一种声音在我心里越来越响。
就是他。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
白天在公司,我要维持着项目负责人的专业和冷静,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我的异常。
周明对我越来越亲近,他好像真的把我当成了姐姐。
他会跟我分享他听到的好笑的段子,会把他妈妈做的好吃的点心带给我,会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他那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
“薇薇姐,你说我下次纪念日送她什么好?她会不会喜欢那个新出的口红?”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是对未来的憧憬和一点点恋爱的烦恼。
我的弟弟,如果他还在,现在也该是这个年纪,也该有这样鲜活的人生。
我心里有个冲动,想直接问他。
问他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记不记得有个穿红裙子的姐姐。
可我不敢。
我怕。
我怕万一不是,我该如何收拾自己的心情?更重要的是,我怕我妈会再一次从希望的顶峰跌落。
那种打击,她可能再也承受不起了。
所以,我选择了最笨拙,也自认为最稳妥的方式——继续观察,寻找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机会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来了。
公司组织团建,去郊区的一个度假村。
大家玩得很开,下午是自由活动,有人去打牌,有人去唱歌。
周明他们几个年轻人,要去爬后山。
他跑过来邀请我:“薇薇姐,一起去吧?山顶风景特好。”
我摇了摇头,找了个借口:“我有点累,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他有点失望,但还是跟着大部队走了。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山路的拐角,然后起身,回到了我们住的房间。
周明的东西就放在他的背包里,背包没拉拉链,就那么敞着口。
我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要做贼。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就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的床边,手伸向了那个背包。
里面东西不多,一个充电宝,一包纸巾,还有一个钱包。
我的手有些抖,拿出了那个黑色的钱包。
打开它,里面有一张身份证。
周明。
出生日期,比小远晚了三个月。
籍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北方小城。
不是他。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是失落还是解脱。
我把钱包放回去,像是完成了一个艰难的任务,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
也许我真的是太久没有走出来了,才会把一点点相似无限放大。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了钱包夹层里露出的一个角。
那是一张很旧的照片,已经泛黄,边缘都起了毛。
我鬼使神差地,又把钱包拿了出来,抽出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一架木马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小背心,脖子上挂着一个长命锁。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那个长命锁,是我奶奶亲手打给小远的,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虽然照片很模糊,但我能认出那两个字。
“小远”。
照片的背景,是公园里的那种老式木马,红色的马鞍,绿色的底座。
跟我记忆里,二十六年前那个公园里的木马,一模一样。
我拿着照片,手抖得不成样子。
就是他。
这次,不会错了。
我该怎么办?
我拿着照片冲回了房间,把自己锁在里面。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门,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小男孩,和我记忆里弟弟的脸,慢慢重合。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就是安静地,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砸在地板上。
找到了。
我终于找到他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紧随其后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巨大的慌乱。
我该怎么做?
直接拿着照片去问他?
告诉他,你不是周明,你是林远,你有一个找了你二十六年的家?
这对他来说,公平吗?
他跟我说过他的养父母,语气里满是感激和爱。
他说他们治好了他小时候的肺炎,供他读完了大学,把他养得这么阳光,这么好。
如果我出现,会不会毁掉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的养父母,会怎么想?他们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突然要被一个“姐姐”认回去。
还有我的父母。
我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吗?
我妈的心脏不好,这么大的刺激,她能承受得住吗?
万一,万一这中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我贸然行动,会不会让所有人都受到伤害?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麻。
我拿出手机,想给我爸打个电话,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按不下去。
不行。
我不能这么冲动。
我需要证据,需要百分之百确凿的证据。
一张照片,一个长命锁,还不够。
万一,只是一个长得像的孩子,戴着一个恰好同名的锁呢?
我需要更科学,更无法辩驳的东西。
一个词,跳进了我的脑海。
DNA。
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冷战。
我要怎么才能拿到他的DNA样本?
这听起来,像是在演电视剧。
而且,这是侵犯别人隐私的。
我林薇,活了三十四年,一向循规蹈矩,连红灯都没闯过。
现在,我却在考虑,如何不动声色地,从我的同事,可能是我弟弟的人身上,获取他的生物样本。
这太荒唐了。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我心里的这个结,可能一辈子都解不开。
我父母的后半生,可能就要在无尽的等待和失望中度过。
我别无选择。
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拍下来,存进手机的加密相册,然后把原件放回了他的钱包。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虚脱了一样。
晚上吃饭的时候,周明他们有说有笑,聊着下午爬山的趣事。
他看到我脸色不好,还特意坐到我旁边。
“薇薇姐,你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白?”
他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多吃点蔬菜。”
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
我对他笑了笑,说:“可能有点中暑,没事。”
他“哦”了一声,又开始跟旁边的人闹。
我看着他,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我必须弄清楚真相。
为了我爸妈,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回到市区后,我开始计划如何拿到周明的样本。
我想过很多办法。
他喝水的杯子?不行,办公室的杯子都是公用的,保洁阿姨会定时清洗。
他的牙刷?更不可能,我总不能闯到他家里去。
我想到了头发。
人每天都会掉头发,如果能拿到他带毛囊的头发,就可以了。
我开始留意他的座位,他的衣服。
可周明一头利落的短发,很少掉。
有好几次,我看到他外套上似乎有根头发,想找机会靠近,结果不是被别人打断,就是那根头发根本不是他的。
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白天,我是雷厉风行的项目经理林薇。
晚上,我是在网上疯狂搜索“如何获取他人DNA样本”的焦虑姐姐。
网上的那些方法,一个比一个离谱。
我的精神越来越紧张,工作也开始出错。
一次周会上,我把两个项目的数据搞混了,被总监点名批评。
总监说:“林薇,你最近状态不对啊,是不是太累了?要不给你放几天假,调整一下。”
我连忙道歉,说自己会注意。
周明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担忧地看着我。
会后,“薇薇姐,你没事吧?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回他:“没事,谢谢关心。”
我看着那条信息,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在算计他,他却在真心实意地关心我。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很卑劣。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机会自己送上门了。
公司组织年度体检。
其中有一项是抽血。
我当时就站在周明后面排队。
我看着护士把针头扎进他的胳膊,抽出一管血,然后用一根棉签按住针眼。
他抽完血,把那根沾着血的棉签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医疗垃圾桶里。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它了。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排队,抽血。
抽完血,我也把我的棉签扔了进去。
然后,我借口去洗手间,绕到了垃圾桶的另一边。
当时走廊里人来人往,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我用纸巾包着手,飞快地从垃圾桶里,把他那根棉签捡了出来,塞进了口袋里。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钟。
可我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回到工位,感觉自己像个偷了东西的小偷,坐立不安。
我不敢看周明,我怕他从我脸上看出什么。
那个小小的棉签,被我用密封袋装好,放在包的最深处。
它像是一块烙铁,烫得我心慌。
我需要另一份样本,我父母的。
我不能直接跟他们说,我找到了一个疑似小远的人,需要做个鉴定。
我妈肯定会立刻冲到公司来,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我只能用骗的。
周末回家,我提着一堆水果和保健品。
我妈正在厨房炖汤,我爸在客厅看报纸。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我装作不经意地说:“爸,妈,我公司最近有个福利,说是可以给员工家属做个基因检测,看看有什么遗传病风险,免费的。”
我爸推了推老花镜,说:“我们能有什么遗传病,别搞这些没用的。”
我妈从厨房探出头:“免费的?那挺好啊,查查看也好,放心。”
我心里松了口气。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采样工具,那其实是我从网上买的亲子鉴定套装。
我取了我爸的口腔黏膜细胞,又想去取我妈的。
我妈说:“我刚刷完牙,你等会儿。”
她说着,就去梳头,准备吃饭。
她梳头的时候,我看到几根白发从梳子上掉下来。
我灵机一动,说:“妈,别用这个了,我给你买了个新的牛角梳,据说对头皮好。”
我把我买的梳子递给她,然后把她那把旧梳子拿了过来。
“这个旧了,我帮你扔掉。”
我拿着那把梳子,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把上面带着毛囊的几根头发取了下来,放进另一个密封袋里。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个间谍。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真相,我欺骗了我最亲近的人。
周一,我找了个借口,请了半天假。
我拿着那两个密封袋,去了市里最有名的那家基因检测中心。
我不敢用真实信息,用的是一个化名。
工作人员问我:“您好,请问您要做哪种鉴定?”
我说:“亲缘关系鉴定。”
“请提供一下双方的样本和关系说明。”
我把两个袋子递过去,说:“这是……叔侄关系,想确认一下。”
我不敢说是母子,我怕目标太明确,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工作人员没有多问,办好了手续。
“结果大概需要七个工作日,到时候会短信通知您来取报告。”
“能加急吗?”我问。
“加急需要额外付费,最快三个工作日。”
“我加急。”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一分钟都等不了了。
交完钱,走出检测中心,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疼。
我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接下来,就是最难熬的等待。
那三天,我度日如年。
上班的时候,我总是盯着手机,生怕错过那条决定命运的短信。
周明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我身边晃来晃晃去。
“薇薇姐,这个PPT你帮我看看呗?”
“薇薇姐,中午一起吃饭啊?”
我看着他毫无城府的脸,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
我甚至开始希望,检测结果是否定的。
那样,我就可以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他可以继续做他的周明,过他平静幸福的生活。
我也不用再背负这样沉重的心理负担。
可是,如果结果是肯定的呢?
我的人生,我父母的人生,他的人生,我们所有人的人生,都将被彻底改变。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做好了最好的打算。
可我发现,这两种打算,似乎都通向一个无比复杂的未来。
周三下午,我正在开会,手机在桌上无声地亮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那个检测中心。
“尊敬的客户,您的检测报告已出,请凭有效证件前来领取。”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感觉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我强撑着开完了会,跟总监说了一声家里有急事,就抓起包冲出了公司。
我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好几次都差点闯红灯。
到了检测中心,我跑到前台,声音都在发抖。
“我来取报告。”
我报上了我的化名和手机号。
工作人员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
很薄,但我觉得它有千斤重。
我没有勇气当场打开。
我拿着那个纸袋,回到了车里,把它扔在副驾驶座上。
我发动了车,却不知道该开往哪里。
我不能回家。
我不能带着这样一个不确定的东西回家。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最后,我把车停在了一个江边的公园。
这里很安静,只有偶尔路过的夜跑的人。
我坐在车里,看着那个牛皮纸袋,看了很久。
我像一个即将宣判的囚犯,等待着我的判决书。
终于,我伸出手,撕开了密封条。
我拿出那几张纸。
我跳过了前面那些复杂的图谱和数据,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结论部分。
上面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在排除其他干扰因素的前提下,根据DNA分析结果,送检样本A(毛发)和送检样本B(血迹棉签)的基因座存在亲缘关系的可能性为99.99%。”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我反复看了好几遍那串数字,生怕自己看错了。
是真的。
周明,就是我的弟弟,林远。
我找到了他。
我真的找到他了。
我趴在方向盘上,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把脸埋在手臂里,让眼泪无声地流淌。
二十六年的寻找,二十六年的等待,二十六年的希望和失望。
在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等我抬起头的时候,窗外已经全黑了。
手机响了,是我妈打来的。
“薇薇,怎么还不回家?饭都凉了。”
“妈,我……公司临时有点事,马上回。”我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那你快点,开车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里的报告。
现在,我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沉重。
我找到了他,然后呢?
直接冲到他面前,告诉他真相?
然后带他回家,让我爸妈看看他们失散多年的儿子?
听起来,像是一个童话故事该有的结局。
皆大欢喜。
可现实,不是童话。
那天团建时,周明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幸福和满足,不是装出来的。
他有一个爱他的家。
他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他有他谈了三年的女朋友,正在规划着他们的未来。
我这个“姐姐”的出现,对他来说,究竟是失而复得的幸福,还是从天而降的灾难?
他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养父母?一边是生恩,一边是养恩。
他要如何面对我们这个破碎了二十六年的家?他要如何承载我父母那沉甸甸的,几乎要把人压垮的爱和愧疚?
他的人生,会被我搅得天翻地覆。
而我,有这个权利吗?
我凭什么,用一个所谓的“真相”,去打破他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
我突然感觉很冷。
我以为找到他,就是终点。
现在我才发现,这仅仅是开始。
一个更加艰难,更加复杂的开始。
我把那份报告,重新塞回牛皮纸袋,锁进了车里的手套箱。
就好像,只要我把它藏起来,这一切就都还没有发生。
我就可以假装,周明只是我的一个实习生,一个有点像我弟弟的年轻人。
我可以继续过我按部就班的生活。
可我知道,我做不到。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被我打开了。
我回到了家。
我妈给我留了饭菜,还温在锅里。
“怎么这么晚?工作别太拼了,身体要紧。”她一边帮我盛饭,一边絮叨。
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报一则寻亲成功的新闻。
一家人抱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
我爸看了一眼,默默地换了个台。
我妈端着饭碗出来,也看到了,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说,我们家小远,现在在哪里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他?”
她又开始念叨了。
以前,我听到这些话,只会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而现在,我心里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
妈,他就在我身边。
他过得很好,有人爱他,他很阳光,很开朗。
可这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怕我说出来,下一秒,这个家就会因为巨大的狂喜和随之而来的复杂局面,而彻底崩塌。
我吃着饭,味同嚼蜡。
“薇薇,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我妈担忧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
那一晚,我又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小人说:告诉他们真相!这是他们应得的!他们找了二十六年,痛苦了二十六年,他们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另一个小人说:不能说!你考虑过周明的感受吗?你考虑过他养父母的感受吗?你这是自私!你只是想让你自己,让你的父母得到解脱,却要把痛苦转嫁给另一个无辜的家庭!
我被这两种声音折磨得头痛欲裂。
第二天去公司,我特意化了个浓妆,才勉强遮住我的黑眼圈。
我尽量避免和周明接触。
我把他手头的工作,都交接给了另一个同事。
他很困惑,跑来问我:“薇薇姐,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你把我的工作都分出去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电脑屏幕。
“没有,你做得很好。只是那个项目最近比较急,小王比你熟练一些。”
我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他“哦”了一声,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那……那我还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暂时不用了,你去忙自己的吧。”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我能感觉到,他失落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
我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
我在伤害他。
无论我说,还是不说,我都在伤害他。
接下来的几天,我刻意地疏远周明。
开会的时候,我不再点他的名。
在茶水间碰到,我也只是点点头,就匆匆离开。
公司里开始有了一些闲言碎语。
“你看林薇,之前对那个实习生多好,现在说翻脸就翻脸。”
“肯定是那个实习生做错什么事了吧。”
周明听到了这些,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更加沉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围着我“薇薇姐”长“薇薇姐”短。
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看到我甚至会绕着走。
我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而这堵墙,是我亲手砌起来的。
我以为,只要我们疏远了,我心里的挣扎就会少一些。
可我错了。
我每天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看着他努力工作却得不到肯定的样子,比直接告诉他真相还要难受。
我正在亲手把我那个失而复得的弟弟,推得越来越远。
一个周五的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总监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林薇,你和周明,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心里一紧,说:“没有啊,总监。”
“没有?”总监皱着眉,“整个部门都看出来了。你以前对他不是这样的。这个年轻人,是个好苗子,做事踏实,人也聪明。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我只能这么说。
“那就好。”总监点点头,“下周,公司有个和合作方联谊的酒会,你带他一起去,让他多见见世面。这是公司的决定。”
我无法拒绝。
酒会在一家高档酒店举行。
我穿着一身职业套装,周明穿着他唯一的一套西装,看起来有些不太合身,显得很拘谨。
整场酒会,我都心不在焉。
我看着周明端着一杯果汁,局促地站在角落里,不知道该和谁说话。
他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羊。
我的心,又开始疼了。
酒会进行到一半,合作方的一个副总,喝得有点多,过来敬酒。
他看到了周明,就拉着他不放。
“小伙子,新来的?来来来,喝一杯!”
周明连忙摆手:“王总,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那个王总,舌头都大了。
他硬是把一杯白酒,塞到了周明手里。
周明一脸为难地看着我,向我求助。
我本能地就想上前去替他解围。
可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我为什么要管他?
我正在努力地和他划清界限。
如果我这次帮了他,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距离,就又没了。
就在我犹豫的这几秒,周明大概是觉得指望不上我了。
他咬了咬牙,仰头就把那杯白酒喝了下去。
他从没喝过白酒,一口下去,呛得他满脸通红,不停地咳嗽。
那个王总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这才对嘛!”
我看着周明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走过去,挡在周明身前,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
“王总,真不好意思,我们部门这个实习生,酒精过敏,医生不让他喝酒的。我替他,自罚三杯,给您赔罪。”
说完,我没等王总反应,就给自己倒了三杯白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像是火在烧。
王总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刚,也就没再纠缠,笑着走开了。
我转过身,看到周明正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薇薇姐……”他声音有点哽咽。
“没事。”我说,“你不能喝,以后就直接拒绝,不用勉强自己。”
“我以为……我以为你讨厌我了。”他低着头说。
我心里一酸。
“没有。”我看着他,“我没有讨厌你。”
“那为什么……”
“有些事,很复杂。”我打断了他,“你以后会明白的。”
酒会结束后,我送周明回家。
他喝了那杯酒,后劲上来了,脸颊通红,眼神也有些迷离。
他住在城西的一个老小区。
我把车停在楼下。
他解开安全带,却没有下车。
车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薇薇姐,”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真的讨厌我。”
他顿了顿,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其实,我第一天见到你,说你像我姐,不是随便说说的。”
“我从小,就老是做一个梦。”
“梦里,我好像有个姐姐,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拉着我的手,在公园里跑。”
“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她是我姐姐。”
“这个梦,我做了很多年。”
“所以,那天我看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切。就好像,我梦里的那个姐姐,就该是你这个样子。”
他的话,像是一颗颗子弹,射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还在继续说。
“我问过我爸妈,他们说,可能是我太想要个姐姐了吧。”
“薇薇姐,我是不是……很奇怪?”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摇了摇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了,不早了,我上去了。薇薇姐,你开车慢点。”
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把车开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停下来,趴在方向管上,放声大哭。
他记得。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他的潜意识里,还记得那个穿红裙子的姐姐。
我不能再等了。
我不能再这样折磨他,也折磨我自己。
我必须要告诉他真相。
无论后果是什么,我们必须一起面对。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找他谈一谈。
不是在公司,不是在任何一个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我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我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周明,这个周六有空吗?我想请你喝杯咖啡,有些事,想跟你聊聊。”
他很快就回了。
“有空!薇薇姐,你说地方。”
我约他在一家很安静的书店咖啡馆见面。
周六那天,我提前了半个小时到。
我把那份DNA报告,放在包里。
我还带了一样东西,是我爸锁在柜子里二十多年的那本相册。
我昨天晚上,趁他睡着,偷偷把锁撬开了。
我翻着相册,看着弟弟小时候的照片,眼泪掉在泛黄的纸页上。
周明很准时。
他还是穿着那件白衬衫,看起来像个干净的大学生。
他看到我,笑着走过来。
“薇薇姐,你等很久了吧?”
“没有,我也刚到。”
我们点了咖啡,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他看起来有点紧张,两只手放在桌子上,不停地搓着。
“薇薇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个厚厚的相册,从包里拿了出来,推到他面前。
“你先看看这个。”
他愣了一下,疑惑地接了过去。
他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是一张全家福。
年轻的爸爸妈妈,抱着一个一岁多的男婴,旁边站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照片上的小女孩,是我。
那个男婴,是小远。
周明的目光,定格在那张照片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他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每一页,都是那个小男孩成长的记录。
学走路,第一次自己吃饭,在公园里骑木马……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我和弟弟的合影。
我八岁,他四岁。
我穿着那条红色的连衣裙,拉着他的手,笑得很灿烂。
他穿着蓝色的小背心,脖子上挂着那个长命锁。
这张照片,是在他走丢前一个星期拍的。
周明的手,停在了那张照片上。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张照片,你钱包里也有一张,对不对?”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他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口袋。
“你……你怎么知道?”
“周明,”我叫着他的名字,但下一句,我说的是,“不,或许,我应该叫你,林远。”
“小远,是你的小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我把那份DNA报告,也拿了出来,放在他面前。
“我做了DNA鉴定。”
“我们是姐弟。亲生的。”
他看着那份报告,又看看我,眼神里是巨大的混乱。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不停地摇头,“我爸妈说,我是他们从福利院领养的……”
“二十六年前,在城南公园,你跟我走散了。”
“那天,我穿着一条红裙子。”
“你为了追一个气球,跑开了。我去找你,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在割自己的心。
周明,不,是林远,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可我们周围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所以……我那个梦……是真的?”
我点点头:“是真的。”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样安静地,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去安慰他,也没有去抱他。
我知道,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消化这个足以颠覆他整个人生的真相。
我只是把纸巾推到他面前。
那天,我们在咖啡馆里坐了一个下午。
他问了很多问题。
关于爸爸妈妈,关于我,关于我们那个家。
我把这二十六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我告诉他,妈妈是怎么因为思念他,精神变得恍惚。
我告诉他,爸爸是怎么一夜白了头,变得沉默寡言。
我告诉他,我是怎么在愧疚和自责中,长大成人。
他也跟我说了他的事。
他说,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在一个火车站醒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饿了,就哭。
后来,被一个警察叔叔送到了福利院。
他在福利院待了半年,就被现在的养父母领养了。
养父母是一对不能生育的善良夫妻,他们把他视如己出。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领养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因为,他觉得,如果他们真的爱他,就不会抛弃他。
“他们没有抛弃你。”我打断他,“我们找了你二十六年。”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一时还无法接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他,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他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说,“我脑子很乱。”
“没关系,”我说,“你慢慢想。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我想先见见他们。”他说的“他们”,是他的养父母。
“我需要跟他们谈谈。”
我点点头:“应该的。他们养育了你,他们有权利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
“那……我们的爸妈呢?”他问我,语气里带着一丝胆怯。
“等你准备好了,我再带你回去。”我说,“他们等了二十六年,不在乎再多等几天。”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感激,有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恐惧。
那个周末,对林远来说,一定很煎熬。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跟他的养父母开口的。
我只知道,周一他来上班的时候,眼睛肿得像核桃。
他把我叫到楼梯间。
“我跟我爸妈说了。”他声音沙哑。
“他们……是什么反应?”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妈哭了一整晚。”他说,“我爸,陪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他们……没有怪你吧?”
他摇摇头:“没有。他们只是说,他们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他们说,如果我找到了亲生父母,他们会为我高兴。”
“他们还说,无论我做什么选择,那里永远是我的家。”
他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我能想象得到,那该是怎样一个令人心碎的场面。
两个善良的老人,面对着可能要失去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的现实。
“他们想见见你。”林远说。
我愣住了。
“见我?”
“嗯。他们想知道,我的亲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答应了。
见面的地方,约在了林远养父母的家里。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区,但打理得很干净。
开门的是一位看起来很温和的阿姨,她就是林远的养母。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
“你就是……薇薇吧?快请进。”
林远的养父,一个沉默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看到我,也只是点了一下头。
家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局促和不安。
其实,我也一样。
林远的养母给我倒了杯水。
“阿姨,叔叔,谢谢你们。”我站起来,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把小远养得这么好。”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养母的眼圈也红了。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她摸了摸旁边林远的头,满眼都是慈爱。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防备和担忧,都放下了。
我知道,他们是真心爱着我的弟弟。
我们聊了很多。
他们问了我家里的情况,问了我父母的身体。
我没有隐瞒,把家里的真实状况都告诉了他们。
当他们听到我妈妈因为思念而精神恍惚时,养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是我们……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她说,“当年,我们只想着自己有了孩子,却没想过,他的亲生父母,该有多着急。”
“阿姨,这不怪你们。”我说,“你们给了小远一个家,给了他全部的爱。我们全家,都该感谢你们。”
那天,我们四个人的谈话,充满了泪水。
但那不是痛苦的泪水,而是理解和释然。
最后,养父开口了,他是家里最沉默的人,但说出的话,却最有分量。
他说:“孩子,你该回去看看了。”
他对林远说。
“你的亲生父母,等了你太多年了。”
“这边你放心,我们没事。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爸妈。”
林远抱着他的养父母,哭得像个孩子。
我站在一旁,也跟着流泪。
我终于明白,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回家的那天,是个周六。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我提前给我爸妈打了电话,我说,我有个朋友要来家里吃饭。
我没敢说实话,我怕他们太激动。
我开着车,林远坐在我旁边。
他很紧张,手心里全是汗。
“姐,”他叫我,“我……我有点怕。”
“别怕。”我握住他的手,“有我呢。”
车子开到我们家楼下。
那是个老小区,我们家已经住了三十多年了。
林远看着窗外,眼神有些迷茫。
“我好像……对这里有点印象。”
“你小时候,最喜欢在楼下的那个滑梯玩。”我说。
我们下了车,往楼上走。
楼道很旧,墙皮都有些脱落了。
我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爸,妈,我们回来了。”
我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她看到我身后的林远,愣住了。
“薇薇,这位是……”
我爸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推了推老花镜,看着林远。
林远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看着我爸妈,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的目光,落在了林远的脸上,她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她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一步一步地,朝林远走过去。
她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摸林远的脸,却又不敢。
“你……你……”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爸也走了过来,他扶着我妈,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妈,爸,”我深吸一口气,说,“他……”
我还没说完,林远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爸,妈。”
他喊出了这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惊雷,在我们家炸响。
我妈再也支撑不住了,她瘫软在地上,抱着林远,发出了压抑了二十六年的哭声。
那种哭声,撕心裂肺。
我爸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也蹲下身,抱着他们母子俩,老泪纵横。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
我知道,我们家那块塌了二十六年的天,在这一刻,终于补上了。
结局,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生活,远比故事复杂。
林远回来了,但他的生活,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边,是生了他,找了他二十六年的我们。
另一边,是养了他,爱了他二十多年的养父母。
他努力地想要平衡。
他每周都会回我们家住两天,陪我爸妈说说话,吃顿饭。
剩下的时间,他还是和养父母住在一起。
他说,他不能突然就离开他们,那对他们太残忍。
我爸妈虽然心里很想他天天待在家里,但他们也理解。
他们对林远的养父母,充满了感激。
两个家庭,因为一个孩子,建立起了一种奇妙又复杂的关系。
过年的时候,我们两家人,还在一起吃了一顿年夜饭。
饭桌上,有欢笑,也有泪水。
林远坐在中间,一会儿给这边的妈妈夹菜,一会儿给那边的爸爸倒酒。
他努力地,想让每一个人都开心。
我知道,他很累。
他的心里,背负了太多东西。
有对我们的愧疚,有对养父母的责任。
他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阳光大男孩了。
一夜之间,他被迫长大了。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我没有揭开这个真相,是不是对他更好?
他可以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周明。
可是,每次看到我妈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小时候的趣事,脸上露出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笑容时。
每次看到我爸,拿出他珍藏的象棋,教林远下棋,眼神里重新有了光彩时。
我就觉得,我做的是对的。
破碎的镜子,不可能重圆。
但我们可以把碎片,重新拼凑起来。
即使有裂痕,那也是完整的。
林远后来从公司辞职了。
他说,他不想再待在那个让他感到复杂的地方。
他用自己的积蓄,和他女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小小的甜品店。
店名,就叫“薇远”。
开业那天,我们两边的家人都去了。
小店里,挤满了人,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看着林远穿着围裙,在柜台后面忙碌着,脸上带着一种踏实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知道,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新的平衡。
而我,也终于可以,从那个长达二十六年的,下着雨的公园里,走出来了。
那天,阳光正好。
来源:时髦明月R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