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岳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炖了一早上的鸡汤,她说林蔓最近总喊累,得好好补补。
车子在沿海公路上开着,音响里放着林蔓最喜欢的那首老歌。
岳父岳母坐在后排,有些拘谨,像两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
岳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炖了一早上的鸡汤,她说林蔓最近总喊累,得好好补补。
我握着方向盘,手心有点潮。
空气里有海风咸湿的味道,混着车里淡淡的柠檬香氛,还有岳母保温桶里飘出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鸡汤香气。
我说,爸,妈,你们别紧张,就当是咱们一家人出来玩。
岳父“嗯”了一声,眼睛一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椰子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岳母倒是笑了笑,说:“怎么能不紧张,这可是第一次……第一次搞这种,叫什么来着?”
“惊喜。”我替她说了出来。
对,惊喜。
林蔓说公司组织团建,去海边一个新开的度假村,要待上三天。
她说想一个人清静清静,让我别去。
我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盘算着另一个主意。
她最近确实太累了,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常常说着话就走神,端着杯子都能脱手摔了。
我问她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她总是摇头,笑着说,就是有点犯懒。
我想,那就让她好好懒几天。
然后,我带着她最牵挂的爸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吧。
我甚至都想好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在沙滩上吃烧烤,看日落。
岳父岳母一辈子没看过海,这次正好。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像揣了个小火炉,一路都暖烘烘的。
车子转过最后一个弯,度假村那栋白色的主楼就出现在眼前了。
像一块巨大的奶油蛋糕,镶嵌在蓝色和绿色的画布上。
我停好车,帮岳父岳母把行李拿下来。
岳母还是抱着她的保温桶,宝贝似的。
我们没从正门进,我提前问了林蔓的房间号,想直接从侧面的小路摸过去。
那条路铺着圆润的鹅卵石,走在上面,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路两旁是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植物,叶片肥大,绿得发亮,上面还挂着清晨的露水。
空气里花香更浓了,甜得有点发腻。
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只有远处隐约的海浪声,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我的心跳。
林蔓的房间在一楼,带着个小院子。
我特意让她选的,她说喜欢脚踩在土地上的感觉。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外面,木质的栅栏虚掩着。
我做了个“嘘”的手势,岳父岳M母都屏住了呼吸,脸上是和我一样,混合着紧张和期待的笑容。
我轻轻推开栅栏。
院子里种着几株栀子花,开得正盛。
通往房间的落地窗帘子拉着,但没拉严实,留了一道缝。
屋里很安静。
我以为她还在睡觉,心里那点恶作剧的得意又多了几分。
我领着岳父岳母,踮着脚尖,像三个要去偷糖果的小孩,慢慢靠近那扇落地窗。
我的心跳得有点快。
我甚至已经想象出林蔓被我们吓了一跳,然后惊喜地捂住嘴,眼圈泛红的样子。
我把脸凑到窗帘的缝隙上,准备先侦查一下情况。
就是这一眼。
仅仅是这一眼。
我整个世界里的声音,海浪声,风声,我自己的心跳声,全都消失了。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
我看见了林蔓。
她没有在睡觉。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棉质睡衣,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
她很瘦,瘦得让人心疼,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头发也有些凌乱。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总是神采奕奕的林蔓。
而在她面前,跪坐着一个男人。
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侧对着我。
他正低着头,双手……双手正捧着林蔓的一只手。
他的动作很轻柔,很专注,像是在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林蔓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颤抖。
阳光从窗帘的另一道缝隙里挤进来,刚好打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和一滴悬而未落的泪珠。
那画面,安静,甚至……有点唯美。
但它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眼睛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血液“嗡”的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手脚冰凉。
这是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
团建?
一个人清静清静?
我身后的岳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凑了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看进去。
下一秒,我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那声音又短又促,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紧接着,是岳母压抑不住的惊呼。
屋里的两个人,似乎被这声惊呼惊动了。
那个男人抬起了头。
林蔓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我看见了林蔓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惊喜,没有感动。
只有铺天盖地的惊慌,和一种……我看不懂的,绝望。
仿佛她最深的秘密,被人血淋淋地刨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时间,在那一刻,碎了。
岳父的嘴唇哆嗦着,脸色由红转青,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
可那一刻,我看见他眼睛里燃起了火。
他一把推开我,踉跄着冲了过去,“砰”的一声撞开了那扇落地窗。
玻璃门晃荡着,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岳父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了调,嘶哑得像破锣。
屋里的两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得僵住了。
那个男人迅速地松开了林蔓的手,站了起来,挡在了她身前。
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岳母跟在后面,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鸡汤洒了一地,金黄色的油花溅得到处都是。
那浓郁的香味,在这一刻,闻起来却让人恶心。
“蔓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岳母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的不可置信。
而我,还站在原地。
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院子里的栀子花旁边。
我的脚下像生了根,一步也动不了。
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无数个念头在冲撞,每一个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背叛。
欺骗。
那个男人是谁?
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那些她喊累的日子,那些她走神的瞬间,那些她莫名其妙的叹息,是不是都因为他?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越收越紧,疼得我快要无法呼吸。
屋里,对峙还在继续。
“叔叔,阿姨,你们听我解释。”那个男人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岳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和我女儿在这里?”
“我……”男人看了一眼林蔓,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林蔓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她扶着沙发,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
“爸,妈,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很虚弱,像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我们不来,怎么看得到这出好戏!”岳父吼道。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林蔓急切地想解释,可她一着急,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咳得很厉害,弯着腰,整个人都在发抖,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那个男人立刻转身扶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你别碰她!”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也找到了移动的力气。
我冲了进去,一把推开那个男人。
我的力气很大,他被我推得后退了好几步,撞在了墙上。
“滚开。”我盯着他,眼睛里一定是红的。
我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叫嚣的声音。
那个男人没有生气,他只是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无奈,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悲伤。
“你先冷静一下。”他说。
“冷静?”我笑了,笑声一定比哭还难听,“我老婆跟别的男人在房间里拉拉扯扯,你让我冷静?”
“我们没有……”林蔓咳得稍微平复了一些,急着辩解。
“我亲眼看到的!”我冲她喊,这是我第一次对她这么大声地说话,“林蔓,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男人是谁!”
我的质问,像一把刀,插在她心上。
也插在我自己心上。
我看到她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
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看着我,不停地流泪。
她的沉默,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我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如果不是真的,她为什么不解释?
为什么?
就在这时,林蔓的身体晃了一下,眼睛一闭,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蔓蔓!”
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那个男人反应最快,他一步跨过去,在我之前接住了她。
他熟练地将她抱起,快步走向卧室。
“她有低血糖,不能受刺激。”他头也不回地对我们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镇定。
我愣住了。
岳父岳母也愣住了。
我们三个人,像三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
空气中,鸡汤的腥气,栀子花的香气,还有海风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息。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打翻的保温桶上。
岳母炖了一早上的鸡汤,就这么凉了。
就像我那颗为了“惊喜”而火热的心,也彻底凉了。
卧室的门关着。
我和岳父岳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在为我这场可笑的闹剧倒计时。
岳父埋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肩膀微微耸动着。
岳母在一旁小声地抽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看着他们,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他们是那么好的人,一辈子勤勤恳懇,把林蔓当成手心里的宝。
我娶林蔓的时候,岳父拉着我的手,什么都没说,就是眼圈红了。
我知道,他把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交给了我。
可现在,我让她……
我不敢想下去。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卧室的门开了。
那个男人走了出来,轻轻地把门带上。
他走到我们面前,脸上带着疲惫。
“她睡着了。”他低声说,“我给她测了血糖,喂了点糖水。”
岳父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你到底是谁?”
男人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拉过一张椅子,在我们对面坐下。
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组织语言。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们三个人,一字一句地说。
“我叫林舟。”
“林……舟?”岳父岳母同时愣住了,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来。
我的心也咯噔一下。
林舟。
林蔓的……
“我是林蔓的弟弟。”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我们三个人的脑子里同时炸响。
“弟弟?”岳母的声音都变了,“不可能!蔓蔓没有弟弟!她……”
她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卡住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
岳父的反应更大,他“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林舟的脸。
他看得那么仔细,仿佛要从那张脸上,找出过去的蛛丝马迹。
我也在看。
这个叫林舟的男人,眉眼之间,确实和林蔓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是林家人的标志。
可是……林蔓的弟弟,不是在很多年前,就……
“你……你真的是小舟?”岳父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又缩了回来,似乎不敢相信。
林舟的眼圈也红了。
他站起来,对着岳父岳母,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妈,是我。”
“我对不起你们,这么多年,才回来。”
“爸……妈……”
这两个字,像两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岳父岳母尘封多年的记忆闸门。
岳母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冲过去,一把抱住林舟,捶打着他的后背,哭得撕心裂肺。
“你这个狠心的孩子啊!你上哪儿去了啊!我们都以为……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啊!”
岳父站在一旁,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老泪纵横。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幕久别重逢的悲喜剧,脑子彻底乱了。
林蔓的弟弟?
那个在她五岁时,因为一场意外走失,从此杳无音信的弟弟?
我听林蔓说过这件事,那是他们家心里永远的痛。
每次提起,岳父岳母都会沉默,林蔓也会红了眼圈。
他们找了很多年,登报,求助,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可始终没有消息。
后来,他们也就慢慢绝望了。
可现在,他回来了?
他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这里?
那么,他和林蔓……
我的心稍微松动了一下,但另一个更大的疑问又浮了上来。
既然是姐弟重逢,这是天大的好事,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为什么要用“公司团建”这种谎言?
为什么要躲到这个偏僻的度假村里?
还有,林蔓刚才那苍白的脸色,虚弱的样子,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的疑云,不但没有散开,反而越积越厚。
哭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岳父岳母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岳母拉着林舟的手,左看右看,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瘦了,也黑了,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林舟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妈,我过得挺好的。”
岳父擦了擦眼泪,恢复了一些理智,他看着林舟,又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沉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时候找到你姐姐的?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这个问题,也是我最想问的。
林舟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我们,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爸,妈,姐夫。”
他第一次这么称呼我,我心里五味杂陈。
“这件事,说来话长。”
“本来,姐姐不让我告诉你们,她怕你们……承受不住。”
“可现在,既然你们已经来了,我想,也瞒不下去了。”
他的话,让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你姐姐她……生病了。”
“病得很重。”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几百斤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生病了?
病得很重?
我想到她最近的憔悴,她的疲惫,她摔碎的杯子。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工作太累了。
“什……什么病?”岳母的声音都在发抖。
林舟沉默了。
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病历。
他把病历递到我面前。
我的手在抖,几乎拿不稳那几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纸。
我看到了上面的诊断结果。
那是一长串我看不懂的医学名词。
但我认得最后那几个字。
“进行性核上性麻痹。”
我不懂这是什么。
但我看到下面那行小字注解: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目前……尚无有效治愈方法。
尚无有效治愈方法。
这几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我的心脏。
我的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我听见岳母的哭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绝望的,无助的。
岳父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诊断书,他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他的手抖得比我还厉害。
看着看着,他的身体晃了晃,幸好被我及时扶住。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那声音干涩,陌生,完全不像是我发出来的。
“确诊是三个月前。”林舟的声音很低沉,“但其实,症状出现已经快一年了。”
一年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一年了。
她瞒了我整整一年。
“最初只是偶尔的头晕,手脚不协调,她没在意,以为是颈椎病。”
“后来,开始出现视力模糊,吞咽困难,走路也开始不稳,她才觉得不对劲。”
“她偷偷去医院检查,跑了很多家医院,最后才在这里,遇到了我。”
林舟的声音,像一部缓慢播放的黑白电影,在我脑海里投射出一幕幕我从未见过的画面。
林蔓一个人,穿梭在各大医院拥挤的走廊里。
一个人,面对着医生冷冰冰的诊断。
一个人,拿着那张薄薄的,却足以压垮她人生的诊断书,茫然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而那个时候,我在干什么?
我在为公司的一个项目焦头烂额。
我在为一次无聊的饭局跟客户推杯换盏。
我甚至……还在因为她偶尔的健忘和笨拙,跟她开玩笑,说她“一孕傻三年,没孕也变傻”。
我的心,像被无数只手在撕扯。
疼。
疼得快要碎了。
“我是在一次学术交流会上,无意中听到了姐姐的病例。”林舟继续说,“当时只是觉得这个病例很特殊,没想到……后来一对照信息,才发现是她。”
“我们姐弟俩,就是这么重逢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我能听出里面的心酸和无奈。
失散多年的姐弟,重逢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面对如此残酷的绝症。
命运何其残忍。
“我劝她告诉你们,告诉姐夫你。但是她不肯。”
“她说,你妈妈当年就是因为生病走的,她知道那种看着亲人一点点被病魔吞噬的痛苦,她不想让你再经历一次。”
“她说,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她怕他们撑不住。”
“所以,她求我,帮她保密。”
“她骗你们说公司团建,其实是来我这里接受治疗。”
“这个度假村,离我的研究所很近,方便照顾。”
“我们刚才……我是在用一种新的理疗方法,帮她缓解手部的僵硬和震颤。”
林舟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我的胸口。
原来,我所以为的背叛,是一场深沉的守护。
原来,我所以为的欺骗,是一个人扛下的所有苦难。
原来,她不是不爱我了,她是太爱我了。
爱到,宁愿自己一个人掉进深渊,也不想拖我下水。
我真是个混蛋。
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竟然怀疑她,我竟然对她吼,我竟然……推开了那个唯一在帮助她的人。
我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
岳父岳母都吓了一跳。
“小陈,你这是干什么……”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卧室。
我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推开门。
林蔓就躺在那张大床上。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她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了下去,眼窝下面是浓重的青黑色。
这就是我朝夕相处的妻子。
我竟然……我竟然迟钝到,现在才发现她的变化。
我走到床边,慢慢地蹲下身子。
我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脸,可我的手抖得厉害,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我怕吵醒她。
或者说,我怕她醒来后,看到我这张写满了愚蠢和愧疚的脸。
我看着她,眼泪终于决堤。
我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
可是,那些压抑在心底的疼痛,悔恨,还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像洪水一样,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
我哭了。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痛哭流涕。
我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们大学时在图书馆抢座位的样子。
我们毕业后挤在出租屋里,分吃一碗泡面的样子。
我们为了省钱,徒步走过大半个城市,去看一场免费电影的样子。
我们领证那天,她穿着白衬衫,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样子。
她说,陈默,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她说,不管以后是富贵还是贫穷,是健康还是疾病,我们都要在一起。
誓言犹在耳边。
可当疾病真的来临,她却选择了一个人去面对。
林蔓,你怎么能这么傻?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不相信我,能陪你一起扛过去吗?
我蹲在床边,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我的腿都麻了,也感觉不到。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救她。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她。
林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的余晖,把整个房间都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我。
我一直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也很轻,像一片羽毛。
我们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醒来后的迷茫,有看到我的惊讶,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悲伤。
“你……都知道了?”她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我点点头。
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我说。
这两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
对不起,我误会了你。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发现你的痛苦。
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只想着制造廉价的惊喜。
她摇了摇头,眼泪也跟着滑落。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不该瞒着你。”
“我只是……太害怕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脆弱和无助。
“我怕你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走路会摔跤,吃饭会掉筷子,有时候连杯子都拿不稳。”
“我怕……我怕有一天,我会忘了你。”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我握紧她的手,把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
“不会的。”
“你不会忘了我。”
“就算你忘了,我也会让你重新记起来。”
“我会一遍一遍地告诉你,我是谁,我们经历了什么。”
“我会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你听,讲一辈子。”
她哭了,把脸埋在我的手心里,肩膀剧烈地颤抖。
“陈默,我不想拖累你。”
“我们……我们离婚吧。”
“趁着现在,我还走得动,还能自己照顾自己。”
“你还年轻,你值得更好的……”
“你闭嘴!”我打断了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林蔓,你听清楚。”
“我不会跟你离婚。”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
“我们是夫妻,我们发过誓的。”
“生老病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你生病,我就陪你看病。天塌下来,我给你扛着。”
“你休想,休想一个人把我丢下。”
我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我的眼睛。
我看到,在她那双已经开始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点光。
那是我,唯一不能失去的光。
我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那个吻,带着我的眼泪,咸咸的,却也无比坚定。
从那天起,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也是完全未知的轨道。
我辞掉了那份在外人看来前途无量的工作。
很多人不理解,包括我的父母。
他们说我疯了,为了一个……看不到希望的病人,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生。
我没有解释。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或者说,焉知鱼之痛。
他们不懂,林蔓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不是我的累赘,她是我的命。
我把家里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加上这些年的一些投资,凑了一笔钱。
我们没有离开那个海边的“度假村”。
林舟告诉我,这里的环境和气候,有助于延缓病情的发展。
他的研究所也在这里,他可以随时观察林蔓的情况,调整治疗方案。
于是,我们就在这里安了家。
岳父岳母也留了下来。
他们说,一家人,就是要待在一起。
我们的新家,是一个租来的小院子。
和那个“惊喜”变“惊吓”的度假村房间很像。
院子里也种满了栀子花。
林蔓喜欢。
我们的生活,变得简单,也变得规律。
每天早上,我会陪着林蔓在海边散步。
她的腿脚越来越不方便,走得很慢,有时候还会控制不住地向前冲。
我就跟在她身边,半扶半抱着,做她的人肉拐杖。
我们会走得很慢很慢,从日出,走到太阳升起老高。
海风吹着她的头发,她的脸色,在朝阳的映照下,会显得有些红润。
那个时候,我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她好像没有生病,我们只是在一次悠长的旅行中。
上午,是治疗时间。
林舟会过来,带着各种各样的仪器。
那些治疗过程,很痛苦。
我看着针头扎进她纤细的手臂,看着电流刺激着她日渐萎缩的肌肉,她的身体会因为疼痛而不住地颤抖。
她总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担心。
可我怎么能不担心?
每次治疗结束,她都会出一身虚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我会用热毛巾,一点一点地,帮她擦干身体。
她的身体,越来越瘦,皮肤下面,骨骼的形状清晰可见。
我每次帮她擦身,都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下午,她会睡一会儿。
我就在旁边看书,看各种关于她这个病的资料。
那些医学名词,像天书一样。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查,一个一个地记。
我希望能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到一丝希望。
哪怕只有一丝。
晚上,我们会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岳母会做很多林蔓爱吃的菜。
但是,因为吞咽功能的退化,林蔓吃东西变得很困难。
她吃得很慢,有时候还会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我会把菜剪得很碎,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就像小时候,妈妈喂我吃饭一样。
她有时候会觉得不好意思,想自己来。
我会笑着说,就当是提前体验一下,以后老了,走不动了,我还要这样喂你呢。
她听了,就会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虽然,那笑容里,总带着一丝苦涩。
日子,就在这样平静,甚至有些枯燥的节奏里,一天天过去。
林蔓的病,没有奇迹般地好转。
它就像一个潜伏在她身体里的恶魔,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一点点吞噬着她的生命力。
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有时候,我站在她面前,她都要看很久,才能认出我。
她的记忆,也开始出现衰退。
她会忘记我们昨天刚刚说过的话。
她会把林舟,错认成很多年前走失时的样子,叫他“小舟弟弟”。
她甚至,有一次,看着我,露出了陌生的表情,问我:“先生,你是谁?”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告诉她。
“蔓蔓,我是陈默,你的丈夫。”
“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是在大学图书馆认识的。”
“你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就坐我对面,阳光照在你身上,你比阳光还好看。”
我讲着我们的过去,讲着那些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她就那样静静地听着,眼神从迷茫,到困惑,再到慢慢地,有了一点点光。
“陈默……”她轻轻地叫我的名字,像是在确认。
“哎,我在。”我应着,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陈默。”她又叫了一声,然后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那一刻,我知道,就算她忘记了全世界,她心底最深的地方,也还为我留着一个位置。
这就够了。
为了让她能更好地记住过去,我开始做一件事情。
我把我们从相识到现在的照片,都洗了出来,按照时间顺序,贴满了整整一面墙。
我还开始写日记。
不是写给我自己,是写给她。
我把我们每天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海边看了海鸥。
今天你胃口不错,多喝了半碗汤。
今天你对我笑了三次,比昨天多一次。
……
我还开始画画。
我没什么绘画天赋,画得很笨拙。
我画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咖啡馆。
画我们一起挤过的公交车。
画我们那个小小的,却很温暖的出租屋。
我把那些画,和日记本,都放在她的床头。
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像讲故事一样,读给她听,指给她看。
她听得很认真,像个听睡前故事的小孩。
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看着她沉睡的,像婴儿一样安详的脸,我会觉得,这一切的辛苦,都值得。
林舟说,我做的这些,对于延缓她的记忆衰退,有很大的帮助。
他说,情感的刺激,是最好的药物。
除了这些,我还重新捡起了我的木工手艺。
那是我跟岳父学的。
我给她做了一个小小的木头鸟。
就是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她总说,自己像一只被困在城市里的鸟,渴望自由。
我说,那我以后就给你造一片森林。
森林我造不出来。
但一只小鸟,我还是可以的。
我把那只小鸟,打磨得很光滑,涂上了她最喜欢的颜色。
我把它做成一个挂坠,挂在她的脖子上。
我告诉她,这只小鸟,会替你飞翔,替你去看所有你想看,却去不了的风景。
她摸着那只小鸟,哭了。
她说,陈默,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还你。
我说,你什么都不用还。
你只要,每天都陪着我,就好。
哪怕,你只是静静地坐着,睡着。
只要我一回头,能看到你,就好。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也最残忍的东西。
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而停留。
转眼,两年过去了。
林蔓的病情,还是不可避免地,恶化了。
她已经完全无法下地走路了。
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上。
她的语言功能,也退化得厉害。
很多时候,她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啊……哦……”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沉默的。
像一尊美丽的,却没有灵魂的雕塑。
只有我跟她说话,讲我们过去的故事时,她的眼睛里,才会偶尔闪过一丝光亮。
我知道,她还在。
她的灵魂,还被困在那具日渐衰败的身体里。
她还在努力地,回应着我。
那年冬天,海边的风,特别大,特别冷。
林蔓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她开始频繁地发烧,感染。
有好几次,都进了抢救室。
每一次,看着医生对我摇头,我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我求医生,求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救活她。
我还有好多话,没跟她讲。
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带她去。
幸好,每一次,她都挺了过来。
她那么瘦弱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在坚持。
春节前的一天,天气难得地放晴了。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很舒服。
林蔓的精神,也看起来好了很多。
她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我。
我明白,她想出去看看。
我给她穿上最厚的衣服,戴上帽子围巾,把她抱到轮椅上,推着她去了海边。
冬天的海,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了夏日的喧嚣,显得格外空旷,辽阔。
海浪的声音,也比平时更沉,更有力。
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待在沙滩上。
我给她讲,我们第一次看到海的样子。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穷学生,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来到这个城市。
我们看到海的时候,都激动得哭了。
我们对着大海喊,我们要在这里,有一个自己的家。
“我们做到了,蔓蔓。”我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我们有家了。”
她的手,动了一下。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我。
她的眼神,在那一刻,无比清澈。
就像我们初见时那样。
她张了张嘴,很努力地,发出了几个音节。
虽然很模糊,但我听懂了。
她说的是:“陈……默……我……爱……你。”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俯下身,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也爱你,林蔓。”
“永远,都爱你。”
那天下午,她就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睡得很安详。
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再也没有醒来。
林蔓走后的那段日子,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我的世界,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白和寂静。
我每天,还是会习惯性地,推着那把空轮椅,去海边散步。
我还是会习惯性地,对着空气,讲我们过去的故事。
岳父岳母,还有林舟,都很担心我。
他们劝我,离开这里,换个环境。
我拒绝了。
这里,有我和林蔓最后的回忆。
我舍不得走。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
我只想,就这么陪着她,一起离开。
直到有一天,林舟冲了进来。
他给了我一拳,把我打倒在地。
他揪着我的衣领,红着眼睛对我吼:“陈默,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对得起我姐吗!”
“我姐拼了命地想活下来,是为了谁?是为了让你像个懦夫一样,在这里等死吗!”
“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因为她知道,你会好好活着!带着她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你如果真的爱她,就给我站起来!”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从浑浑噩噩中浇醒。
是啊。
林蔓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她那么努力地,撑到了最后。
她一定是希望我,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墙上,那一张张林蔓的笑脸。
我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对不起。”我对林舟说。
也对林蔓说。
从那天起,我开始学着,重新生活。
虽然很难。
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我把林蔓的骨灰,撒进了那片她最爱的大海。
我把那只木头小鸟,做成了项链,每天都戴在身上。
我把我们的家,那个小院子,买了下来。
我把院子里的栀子花,养得很好。
每年夏天,都会开得满院子都是,香气扑鼻。
我没有再回原来的城市,也没有再去找工作。
我和林舟一起,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专门用来资助,那些和林蔓一样,患有罕见病,却无力承担高昂治疗费用的病人。
我们想,用这种方式,让林蔓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下去。
基金会的工作很忙,也很辛苦。
我们要去全国各地,寻找需要帮助的病人,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要筹集善款。
但我从不觉得累。
因为我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
每当我帮助了一个病人,看到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脸上露出希望的笑容时,我就会想起林蔓。
我想,她如果在天上看着,也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吧。
很多年过去了。
岳父岳母相继离世了。
走的时候,都很安详。
他们被安葬在林蔓看得到的地方。
林舟也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他给女儿取名叫“思蔓”。
他说,要让孩子,永远记住她有一个多么勇敢,多么善良的姑姑。
而我,一直没有再婚。
不是没有人劝过我。
他们说,你还年轻,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
我总是笑笑。
谁说我是一个人呢?
林蔓一直都在。
她在我心里,在我做的每一件事里,在我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
她从未离开过。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拿出那本日记,和那些画。
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地想。
那些记忆,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
我记得她笑的样子,她生气的样子,她撒娇的样子。
我记得她手的温度,她头发的味道,她拥抱我的力度。
我知道,有些人,一旦住进了心里,就是一辈子。
又是一个夏天。
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格外繁盛。
我搬了一把躺椅,坐在院子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闭上眼睛,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除了花香,还有那年海风里,熟悉的咸湿味道。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午后。
我推着她,走在海边。
她转过头,看着我,笑得眉眼弯弯。
她说,陈默,我爱你。
我也笑了。
“我也爱你,林蔓。”
“一直,一直,都爱你。”
我的故事,讲完了。
这是一个关于爱,关于失去,也关于重生的故事。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悲欢离合在上演。
我的故事,或许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但我还是想把它讲出来。
因为我想告诉那些,正在经历,或者曾经经历过类似痛苦的人。
生命中,总会有一些突如其来的意外,会把我们的人生,打得支离破碎。
但是,请不要放弃。
因为,在那些废墟之上,总会有新的希望,在悄悄地生根,发芽。
就像林蔓。
她虽然离开了,但她把爱,留了下来。
这份爱,支撑着我,走过了最黑暗的岁月。
这份爱,也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
现在,我每天都活得很用力。
因为我知道,我的生命里,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
我要带着她的那份,去看遍这个世界的美好,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我想,这才是对她,最好的纪念。
如果你问我,后悔吗?
后悔遇见她,爱上她,然后承受这撕心裂肺的失去吗?
我的答案是,不。
我从不后悔。
能遇见她,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那段时光,足以照亮我余生的所有黑暗。
这就够了。
最后,我想对她说:
蔓蔓,谢谢你。
谢谢你来过我的世界。
谢谢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
你放心,我会好好地,带着我们的爱,一直,一直,走下去。
直到,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来源:不凡小红花0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