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对着电脑屏幕调整一张儿童插画的饱和度,我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喜悦。
“薇薇,妈给你找了个新的。这次这个,靠谱。”
我正对着电脑屏幕调整一张儿童插画的饱和度,我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喜悦。
我把笔悬在数位板上,没回头,眼睛还盯着屏幕上那只笑得有点假的小兔子。
“妈,我上周不是才见过一个吗?”
“那个不算!一顿饭吃了三个钟头,两个半钟头都在讲他的基金和股票,听得我脑仁都疼。这种人心里只有钱,没人。”这是我妈后来听我转述后,给他下的判词。
我叹了口气,把图片保存好。
“这次这个不一样,”我妈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挖到宝了”的神秘,“中学物理老师,铁饭碗。人老实,照片我看了,长得周正,不花里胡哨的。”
我靠在椅背上,转着圈,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老师啊……”我拖长了音。
“老师怎么了?老师多好,稳定,有寒暑假,以后对孩子教育也好。你别总想着那些虚头巴脑的,什么感觉啊,共同语言啊,过日子,不就图个安稳踏实吗?”
我妈的这套理论,在我耳朵里已经循环播放了不下百遍,尤其是在我过了三十五岁生日之后。
三十五岁,像一道无形的坎。
好像一夜之间,我就从“宁缺毋滥”的独立女性,变成了“再不抓紧就没人要了”的滞销品。
我妈开始发动她所有的社会关系,从老同事的儿子到远房亲戚的外甥,再到广场舞舞伴的邻居,我的周末被一场又一场的相亲填满。
到这个物理老师为止,他是我见的第二十个。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产品,被放在一个叫“婚恋市场”的货架上,任人挑选。
而我的产品说明书上,大概写着:女,35岁,设计师,收入尚可,无不良嗜好。附加条款:年纪偏大,有折旧。
我答应了我妈,周六下午三点,市中心那家叫“慢时光”的咖啡馆。
这是我的“稳定假象”。
表面上,我是一个配合家人安排的乖女儿,一个积极寻找人生伴侣的单身女性。
我遵循着这个年龄段该有的伦理准则:相亲,认识,尝试交往。
我的生活看起来按部就班,稳定得像一杯温水。
只有我自己知道,水面之下,是怎样的一片冰冷和荒芜。
我对我妈说:“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点开微信,一个叫“相亲存档”的文件夹里,已经有十九个灰色的头像了。
我面无表情地加上了第二十个。
他的头像是蓝天白云,名字叫周诚。
很普通,像他的人一样。
周六下午,我提前十分钟到了“慢时光”。
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这个位置方便观察,进可攻,退可守。
如果对方不合眼缘,我可以借口看风景,避免长时间的眼神对视。
三点整,一个穿着浅灰色格子衬衫的男人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长柄雨伞,尽管外面并没有下雨。
他环顾四周,目光和我的对上了。
他朝我笑了笑,走了过来。
这就是周诚。
长相确实很周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衬衫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他物理老师这个职业一样,严谨,一丝不苟。
“你好,是林薇吗?我是周诚。”他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很平和。
“你好,是我。”我点了点头。
他坐下后,没有立刻看菜单,而是把那把长柄雨伞小心翼翼地靠在桌腿边,调整了好几次角度,确保它不会滑倒。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我多看了他一眼。
我们点了咖啡,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相亲的尴尬,就在于此。
两个陌生人,被强行安排在一个空间里,以“是否适合成为终身伴侣”为目的,进行一场半小时到一小时不等的面试。
还是他先开的口,“听阿姨说,你是做设计的?”
“嗯,在一家出版社画儿童插画。”
“挺好的,很有创造性的工作。”他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然后补充道,“我物理教久了,人都有点刻板,看什么都是公式和定律。”
我笑了笑,“也挺好的,严谨。”
接下来的对话,就像一场标准流程的问答。
家庭情况,工作内容,兴趣爱好。
他的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本地人,独生子,父母是退休工人,身体健康。他自己,985大学毕业,毕业后就当了老师,一干就是十年。
不抽烟,不喝酒,偶尔和同事打打篮球,最大的爱好是看科教频道和逛博物馆。
我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给他打分。
稳定,靠谱,无不良记录。
从任何一个丈母娘的角度看,这都是一个近乎满分的答案。
可我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就像一杯温水,解渴,健康,但就是……寡淡。
我习惯性地观察他的手,手指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他说话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很有节奏。
我发现,我对他这个人的兴趣,甚至不如对他这些小动作的兴趣大。
对话进行到一半,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妈发来的微信。
“怎么样?人不错吧?”
我把手机扣在桌上,对他抱歉地笑了笑。
“没关系。”他很体谅人。
这次相亲,是我经历过的二十场里,最“正常”的一场。
没有奇葩言论,没有过分打探,没有令人不适的举动。
周诚是一个,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人。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尖锐的难题,像一根细小的针,悄悄扎进了我的心里。
他太“正确”了。
正确到像一个标准答案。
而我,好像已经过了需要标准答案的年纪。
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看着他喝咖啡的样子,小口小口地抿,很有礼貌。
我想起了李然。
我的前男友,我们在一起七年。
他也喜欢喝咖啡,但他会把嘴唇上沾到的奶泡,像小孩子一样伸出舌头舔掉,然后对我做个鬼脸。
那个画面,突然无比清晰地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离开咖啡馆时,周诚坚持要送我回家。
我拒绝了,说自己开车来的。
“那你路上小心,到家了发个消息。”他站在路边,对我挥了挥手。
我坐在车里,看着后视镜里他越来越小的身影,他一直站在那儿,直到我的车拐过街角。
一个很有礼貌,很稳重,很“好”的男人。
可我没有一点点喜悦。
回到家,我妈的电话又来了。
“见到啦?妈就说吧,这次这个靠谱!”
“嗯,见到了。”
“感觉怎么样?”我妈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说?
说他很好,但我没感觉?
我妈肯定会说:“感觉能当饭吃吗?林薇我跟你说,你都三十五了,不能再那么任性了!”
于是,我说:“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啊?”我妈不满意这个答案,“人家对你印象怎么样?”
“他说,到家了给他发个消息。”
“哎哟,那不就是有意思嘛!你赶紧给人家发呀!”我妈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在她的催促下,“我到家了,谢谢你。”
他几乎是秒回:“不客气,今天聊得很开心,希望下次还有机会。”
看着这条信息,我第一次,具体地感受到了那个伦理困境的沉重。
一边,是所有人都认为的“好归宿”,是安稳踏实的人生轨道,是父母殷切的期盼。
另一边,是我自己那颗沉寂的,不愿将就的心。
我做出了第一次的抉择。
我对自己说,林薇,你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不能再凭着一点虚无缥缈的“感觉”去生活。
周诚,或许就是那个最适合过日子的人。
我应该,试一试。
于是,我回他:“好啊。”
接下来的几周,我和周诚约会了三次。
第一次,他带我去了科技馆。
他说这里正在做一个关于“光的折射”的趣味展览,他觉得很有意思。
我们在里面逛了两个小时,他像个导游一样,认真地给我讲解每一个展品背后的物理原理。
从三棱镜如何分光,到海市蜃楼的形成。
他讲得很好,很投入,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属于一个物理老师的光。
我努力地听着,点头,微笑,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
可我的脑子里,却在想我下周要交的插画稿,主角是一只迷路的小刺猬,我该给它画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第二次,我们去吃了晚饭。
他选了一家评价很高的家常菜馆,理由是“干净卫生,性价比高”。
他很会点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还细心地问我有没有什么忌口。
吃饭的时候,他给我讲他班上的学生,哪个调皮,哪个有进步,语气里充满了为人师表的责任感。
他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他带的这届学生,平平安安地送进一个好高中。
我看着他,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很好的老师。
但我却无法想象,和他共度余生的样子。
那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
第三次,他约我去看电影。
我提前在APP上看了,最近有部评价不错的爱情片。
结果,他选了一部讲航天员的纪录片。
他说,这部片子很写实,能学到很多航空航天知识。
在黑暗的电影院里,我看着屏幕上火箭升空的壮丽景象,听着旁边周诚偶尔发出的低声赞叹。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的痛苦,不是来自于周诚的不好。
恰恰相反,他太好了。
他好得让我觉得,如果我不选择他,就是我的问题。
是我不知好歹,是我太挑剔,是我活该单身。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强化我的这种感觉。
我妈每天都问我和周诚的进展,言语间已经把周诚当成了准女婿。
“周老师多好啊,人踏实,工作稳定,对你又上心。你可得抓紧了。”
我跟闺蜜小雅抱怨,说周诚太无趣了。
小雅在电话那头劝我:“薇薇,你醒醒吧。爱情片里的男主角是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里的。周诚这种,才是能跟你过一辈子的人。激情能维持多久?到最后,不都是柴米油盐吗?”
社会舆论,家人朋友,他们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把我困在中间。
他们告诉我,周诚就是标准答案,选择他,就是选择了幸福。
我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我的感觉错了?
是不是我追求的那些,比如心动,比如精神共鸣,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不是到了三十五岁,我就应该放弃这些,选择一条最稳妥的路?
我尝试着说服自己去接受周诚。
我努力在他身上找优点。
他很细心,会记得我随口说过喜欢吃哪家的蛋挞,下次见面就给我带过来。
他很真诚,从不夸夸其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真实的想法。
他很有耐心,我因为工作忙回复消息晚了,他也从不介意。
他是一个用理性构建起来的,完美的生活伴侣。
可我的感性,却在拼命地抗拒。
这种理性和感性的拉扯,让我身心俱疲。
我开始失眠,对着天花板,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我甚至想,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闭上眼睛,嫁给他,像我妈说的那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也许,结了婚,生了孩子,慢慢地,感情就培养出来了。
很多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我紧紧抓住它。
我决定,再给自己,也给周诚一次机会。
周六,我主动约了他。
我说,我们去爬山吧。
我想,也许换个环境,换一种相处方式,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爬山,是我和李然以前最喜欢的周末活动。
我们喜欢那种大汗淋漓之后,站在山顶吹风的感觉。
周诚欣然同意了。
他还做了一份详细的攻略,包括路线规划,时间安排,以及需要携带的物品。
细致到,他提醒我要带两瓶水,一瓶电解质饮料,还有几块巧克力补充能量。
那天,天气很好。
我们一前一後地走在山路上。
一开始,我还有意地找些话题,聊聊天气,聊聊路边的植物。
但渐渐地,就只剩下沉默的脚步声和喘气声。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有些累了,坐在亭子里休息。
周诚从他的双肩包里,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了一个保温杯。
“喝点热水,休息一下。”他把杯子递给我。
然后,他又拿出一个小小的急救包,从里面拿出创可贴。
“我看你刚才好像有点磨脚,贴一下会好一点。”
我看着他手里的创可贴,心里五味杂陈。
他真的,细心得无可挑剔。
我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笑了笑,“跟我客气什么。”
那一刻,我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头,看着他眼镜片后面那双真诚的眼睛。
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对我们两个人,都不公平。
用一种虚假的期待,去拖延一个没有结果的开始,是对他最大的不尊重。
我正在酝酿着该如何开口。
他却突然说:“林薇,我跟你说个我学生的故事吧。”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班上有个男孩,物理成绩特别好,很有天分。但他偏科很严重,语文英语一塌糊涂。”
“他跟我说,他觉得学那些没用,他只想研究物理,以后当个科学家。”
“我问他,那你知不知道,现在顶尖的物理期刊,都是用什么语言发表的?”
周诚看着我,很认真地继续说。
“我告诉他,物理是探索世界规律的语言,但你需要用英语,用流畅的文字,去跟全世界分享你的发现。偏科,会让你走不远。”
“他好像听进去了,最近开始认真背单词了。”
他说完这个故事,喝了一口水,然后看着远处的山。
“其实,我跟你说这个,是想说……”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觉得,人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我的学生不能只学物理一样。我也在努力,学着走出我的舒适区。”
“比如,我以前从不觉得爬山有什么乐趣,我觉得那是不稳定的位移,消耗大量能量,只为了获得一点势能的提升。很不划算。”
他的比喻让我忍不住笑了。
“但是今天,和你一起,我觉得……感觉还不错。山顶的风景,应该会很好。”
我的心,被他的这番话,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被动地接受他,审视他。
却没想过,他也在努力地,走向我。
他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物理公式,他也在用他的方式,尝试着理解我,靠近我。
我之前那种“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的被动和纠结,在那一刻,突然转变了。
我不再把他看作一个“待选择”的对象,一个“合适的结婚人选”。
我开始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和我一样,在努力生活的,独立的个体。
我的内心焦点,从“他是否适合我”,转变成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仅仅是李然那种会做鬼脸的浪漫吗?
还是,我真正害怕的,是告别过去,是承认那段七年的感情,真的已经结束了。
我害怕的,是面对一个全新的,未知的,需要我重新去投入和经营的未来。
周诚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怯懦和彷徨。
我看着他,第一次,没有用挑剔和比较的眼光。
我问自己,林薇,你真的了解过眼前这个男人吗?
你除了知道他是个物理老师,生活规律,为人稳重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当老师吗?
你知道他除了看科教频道,还有没有别的,藏在心底的爱好吗?
你知道他严谨的外表下,有没有一颗柔软的心?
我不知道。
我所有的判断,都基于我那套陈旧的,被过去的情感经历所固化的标准。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决定,不再被动地承受和纠结。
我要主动地,去探寻一个真相。
不是关于周诚的真相,而是关于我自己的。
我想要弄明白,我心里的那道坎,究竟是什么。
下山的时候,我的脚步,比上山时轻快了许多。
我对周诚说:“下次,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他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笑着说:“好啊。”
我带他去了我常去的一家旧书店。
那家书店很小,藏在一条老街的深处,老板是个有点孤僻的老头。
我和李然以前,最喜欢泡在这里。
一待就是一下午,各自找个角落看书,互不打扰,但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周诚来这里。
或许,是潜意识里,我想做一个对比,或者说,一个告别。
周诚对这里显然很陌生。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狭窄的书架,生怕碰到堆在地上的书。
“你喜欢看书?”他问我。
“嗯,瞎看。”
我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旧旧的沙发,是我以前的专属座位。
我看到周诚,径直走到了社科历史区。
他抽出一本《全球通史》,站着翻看了起来。
他看得很专注,眉头微微皱着,完全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
阳光从天窗照下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我突然发现,他专注的样子,其实也挺有魅力的。
不是李然那种张扬的,带着少年气的帅,而是一种沉静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在他对面的一个书堆上坐下来,拿出我的速写本,开始画画。
我画书店的角落,画打盹的猫,画窗外的光影。
最后,我画了正在看书的周诚。
我们一个下午,没说几句话。
但那种感觉,却很舒服。
比在科技馆,比在电影院,都要舒服。
离开书店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我们并排走在老街上,昏黄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以前觉得,历史就是一堆已经发生过,无法改变的事实,很枯燥。”周诚突然开口。
“但刚才看那本书,我发现,历史其实也是在寻找规律,和物理一样。只不过,它研究的是人类社会的规律。”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为什么喜欢这些旧旧的东西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为什么?”
“因为每一件旧东西,每一本旧书,都藏着一段过去的时间,一个已经发生的故事。它们是时间的证据。”他很认真地说道。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触动了。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去了解,去感受。
我们之间的那堵墙,似乎,有了一丝裂缝。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的关系,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我们不再是那种程序化的相亲约会。
我会带他去我喜欢的设计师买手店,给他讲那些奇形怪状的椅子背后的设计理念。
他也会带我去他的学校,看他们物理实验室里那些有趣的仪器。
他给我演示“特斯拉线圈”放电,蓝紫色的电弧在空气中跳跃,像一棵绚丽的闪电树。
他说:“你看,物理也可以很美,不是吗?”
我看着他因为兴奋而发亮的眼睛,由衷地点了点头。
我发现,我开始期待和他的见面。
我开始好奇,他今天又会跟我分享什么有趣的物理知识,或者,对我的世界,发表什么“理工男”式的独特见解。
我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她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什么时候带周诚回家吃饭。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我甚至开始觉得,小雅说得对,激情也许不重要,这种平淡温馨的相处,才是生活的本质。
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了那个新的平衡点。
直到,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大学同学张超打来的,他是我和李然共同的朋友。
“薇薇,好久不见。周末有空吗?我们几个老同学聚聚,李然也回来啦!”
“李然?”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啊,他上个月就回国了,在上海找了份工作。这次正好来我们这边出差,就想着大家一起聚聚。”
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愣了半天。
李然回来了。
这个我以为,已经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的名字,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我害怕,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可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去吧,林薇,去见他。
你不是一直想弄明白,你心里的坎是什么吗?
这或许,就是答案。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周五晚上,我对周诚说,我周末要参加一个大学同学聚会。
他正在帮我修一个接触不良的台灯,头也没抬地说:“好啊,那你少喝点酒,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他的语气,自然得就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愧疚。
聚会的地点,定在一家我们大学时常去的餐厅。
我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很热闹了。
推开门,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李然。
他瘦了点,黑了点,头发剪得很短,显得更干练了。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正笑着和旁边的同学说话。
看到我进来,他的笑容,僵了一下。
然后,他站了起来,朝我挥了挥手,“林薇。”
声音,还是和记忆里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那顿饭,我吃得心不在焉。
大家都在聊着各自的近况,工作,家庭,孩子。
我才知道,李然不仅回来了,还结婚了,孩子都一岁了。
他的妻子,是他在国外认识的,一个很普通的女孩,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事业女强人。
他这次回来,也不是因为国外待不下去,而是他妻子想家了,他们就一起回来了。
他在上海一家不错的公司做技术总监,生活安定,家庭美满。
他把手机里女儿的照片给大家看,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眼睛像他。
他讲起女儿的时候,眉眼间都是温柔。
我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果汁。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我们重逢的画面。
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意气风发,追逐梦想,但身边空无一人的李然。
我会为他感到惋惜,同时,又有一丝庆幸。
庆幸他为了梦想,放弃了我,但梦想的路,并不好走。
可现实,却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没有成为我幻想中那个孤独的追梦者。
他只是,选择了一个人,过上了我曾经最向往的那种,普通又安稳的生活。
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聚会结束,大家各自散去。
李然叫住了我。
“林薇,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朋友来接我。”我下意识地拒绝。
“就送到路口吧,几句话。”他的语气很平静。
我们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你……还好吗?”他先开了口。
“挺好的。你呢?看起来不错。”我的声音,干巴巴的。
“嗯,也挺好。”
一阵沉默。
“当年……对不起。”他突然说。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们只是……想要的不一样。”我听到自己这么说。
当年我们分手,是因为他拿到了国外一个很好的offer,他想出去闯一闯。
而我,只想留在这个城市,守着我的小工作,我的家人。
我以为,我们是败给了距离和理想。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
“不全是。”
“林薇,你还记得吗?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年,吵了很多次架。”
我当然记得。
我们为各种小事争吵。
为我加班晚归,他没有给我留饭而吵。
为他通宵打游戏,第二天精神不振而吵。
为过年是回他家还是回我家而吵。
那些争吵,像一把把小刀,把我们七年的感情,割得千疮百孔。
“我那个时候,觉得很累。”李然的声音很低沉,“我想要的,是一个家,一个能让我放松,能让我觉得温暖的地方。”
“但我们,把彼此都变成了战场。”
“我出国,一方面是为了工作,另一方面,也是想逃。”
“我以为,换个环境,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一直以为,我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是我对安稳的追求,拖累了他高飞的翅膀。
我甚至把这种“受害者”的心态,带到了我后来的生活中。
我用它来抵御我妈的催婚,用它来审视每一个相亲对象。
我觉得,没有人能再给我李然那样的爱情。
那样的轰轰烈烈,那样的刻骨铭心。
可现在,他却告诉我,他当年想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家。
而我,没有给他。
“我现在的妻子,”他继续说,“她很普通,不会画画,不懂设计,甚至有点迷糊,经常丢三落四。”
“但我和她在一起,很轻松。”
“我不用猜她在想什么,她开心就笑,不开心就说出来。我们几乎不吵架,有什么事,坐下来谈。”
“我加班晚了,她会给我留一盏灯,一碗热汤。就这么简单。”
“林薇,我不是说你不好。你很好,你独立,有才华,有自己的追求。”
“只是,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
“我们都太像了,都太骄傲,太要强,都不肯先低头。”
他说完,对我笑了笑,“好了,就送到这吧。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他转身离开,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一直珍藏在心底的,那段关于青春和爱情的独家记忆,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了。
原来,我念念不忘的,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原来,我所谓的“宁缺毋滥”,只是不敢面对过去失败的借口。
原来,我不是败给了理想,而是败给了我自己。
手机响了,是周诚。
“结束了吗?在哪儿,我去接你。”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了。
我蹲在路边,哭得像个孩子。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双干净的运动鞋,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看到了周诚。
他气喘吁吁,额头上都是汗。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然后,他蹲下来,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没事了,我在这儿。”
他的声音,很稳,很沉,像一个安全的锚,把我从情绪的漩涡里,拉了出来。
那一晚,我经历了情感与伦理的最低谷。
我所珍视的过去,崩塌了。
我努力经营的现在,也因为我的欺骗和动摇,变得岌岌可危。
我看着眼前的周诚,这个我曾经觉得“寡淡无味”的男人。
在此时此刻,却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
一个活在自己编织的悲情故事里,不肯醒来的,三十五岁的笑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我请了年假,把自己关在家里,谁的电话也不接。
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李然的话,回想我和他在一起的七年。
他说得对。
我们都太要强了。
我记得有一次,我为了一个设计方案,连续熬了三个通宵。
方案通过的那天,我给他打电话,想让他来接我,和我一起庆祝。
电话那头,他却很不高兴,说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们大吵了一架。
我觉得他不理解我的事业心,他觉得我不懂得生活的平衡。
现在想来,他只是在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关心我。
而我,却只看到了指责。
我们总是这样,用最硬的壳,去面对最亲近的人。
然后,我想到周诚。
想到他给我讲解物理原理时,眼睛里的光。
想到他小心翼翼地把雨伞靠在桌边的样子。
想到他蹲在我面前,对我说“没事了,我在这儿”。
我把他和李然,放在天平的两端,反复比较。
李然是烈酒,浓烈,上头,喝的时候很尽兴,但后劲太大,伤身。
周诚是温水,平淡,无味,但解渴,润物细无声。
我以前,总觉得爱情就该是烈酒。
可现在,我被烈酒灼伤了喉咙,才发现,原来我最需要的,只是一杯温水。
可我,配得上这杯温水吗?
我带着对过去的执念,去接近他,考验他,甚至,在心里拿他和别人作比较。
这对周诚,是何其的不公。
我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怀疑。
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周诚,更没有勇气去面对我自己。
那几天,我的世界是灰色的。
我每天就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从天亮,到天黑。
脑子里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周诚每天都会给我发微信。
“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看到一家新开的画廊,你可能会感兴趣。”
“我做了红烧肉,给你送过去一点?”
我一条都没有回。
我像一只受伤的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一切。
直到第五天,门铃响了。
我没动。
门铃固执地响着。
最后,传来了我妈的声音,带着钥匙开门的声音。
“薇薇!你怎么回事!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周老师都找到我这里来了,说联系不上你,怕你出事!”
我妈冲进我的卧室,看到我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我摇了摇头。
我妈把周诚提着的一个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这是周老师给你炖的鸡汤,你快趁热喝点。”
我看着那个保温桶,眼眶又热了。
我妈还在旁边念叨:“你说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人家周老师多好,多关心你。你这样不声不响的,多伤人心啊。”
我妈走后,我打开了保温桶。
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飘了出来。
汤还很烫。
我舀了一勺,慢慢地喝着。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好像也驱散了一点心里的寒意。
我看着窗外。
那几天一直是阴天,今天,却出了太阳。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我突然想起了,周诚给我演示的“光的折射”。
他说,光在穿过不同介质的时候,会发生偏折。
所以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它本来的样子。
就像水里的筷子,看起来是弯的。
我的心,猛地一动。
我一直以来,是不是也在用一个“错误的介质”,在看待我的感情,我的人生?
我过去的经历,我对爱情的定义,就像那杯水。
所有进入我生活的人,都要经过这杯水的折射,然后在我眼里,呈现出被扭曲的样子。
我看到的周诚,是“平淡”,“无趣”,“不浪漫”。
可那真的是他本来的样子吗?
还是,只是我透过“李然”这个滤镜,看到的他?
那个瞬间,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一直纠结的,不是选李然还是选周诚。
而是,我敢不敢,打碎“李然”这个滤镜,去接受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敢不敢,承认我过去的失败,然后,重新开始。
我一直以为,“好男人”是一种稀缺资源,过了三十五岁,就再也遇不到了。
我把相亲的失败,归结于“市场上没有好男人流通”。
可真相是,我连“好”的定义,都是错的。
我想要的,不是一个完美的,现成的“好男人”。
我想要的,是一个愿意和我一起,把生活变得更好的人。
一个愿意在我蹲在路边哭的时候,为我披上外套的人。
一个在我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默默为我炖一锅鸡汤的人。
一个愿意走出他的物理世界,来了解我的设计,我的旧书店的人。
这个“顿悟”,像一道光,照进了我黑暗的内心。
它不是一个外部的道具,也不是别人的劝说。
而是我在经历了所有的痛苦,迷茫,和自我否定之后,从内心深处,生长出来的一种觉醒。
我终于明白,我真正要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是我那个,固执地活在过去,不肯长大的自己。
我拿出手机,给周诚发了一条微信。
“汤很好喝,谢谢你。”
然后,我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林薇?”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是我。周诚,我们……见一面吧。”
我们约在第一次见面的那家“慢时光”咖啡馆。
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他比我先到。
还是穿着一件格子衬衫,但不是灰色,是蓝色的。
看起来,清爽了很多。
看到我,他站了起来,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局促。
“你……没事吧?”他问。
我摇了摇头,在他对面坐下。
“周诚,对不起。”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他愣住了,“为什么说对不起?”
“前段时间,我状态不好,让你担心了。”
“还有……我之前,一直没有很坦诚地面对你,面对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告诉他,关于李然,关于我那段七年的感情。
我告诉他,我之前一直活在过去,用一个虚幻的标准,在衡量所有的人。
我告诉他,我去见李然,以及之后我的崩溃和混乱。
我说的很慢,很平静。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关于,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如何跟自己的过去和解的故事。
周诚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审判,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理解。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开口了。
“林薇,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我那个偏科的学生?”
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有偏科的时候。”
“我以前觉得,生活就像解一道物理题,只要所有条件都已知,就能得出一个确定的答案。A就是A,B就是B。”
“我以为,找伴侣也是一样。只要对方工作稳定,性格温和,家庭简单,那我们就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所以,我妈让我来跟你相亲,我觉得你的条件,都符合我的预期。”
他自嘲地笑了笑。
“但我忘了,人,不是物理公式。感情,更不是。”
“和你接触之后,我才发现,有很多东西,是我以前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的。”
“你带我去看那些奇怪的椅子,去逛那些旧书店。你跟我讲颜色的搭配,线条的美感。”
“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除了理性的规律,还有感性的美。”
“你让我这道刻板的物理题,多了一个,叫‘感觉’的未知数。”
“所以,”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因为我,也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
“我们,都一样。都在努力地,解开生活这道复杂的题。”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难过,也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一种,被全然接纳和理解的感动。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考察他,评判他。
却原来,他也在用他的方式,包容我,理解我。
我们,是平等的。
我们,都是带着各自的过去,和不完美,小心翼翼地,向对方靠近的两个成年人。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枷锁,都解开了。
我不再纠结于过去,也不再恐惧于未来。
我看着眼前的周诚,这个穿着蓝色格子衬衫的物理老师。
我心里,有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答案。
我对他伸出手,放在了桌子上。
“周诚,”我看着他,笑了。
“这道题,我们一起解,好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很厚实,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是常年写板书,留下的痕迹。
很真实,很踏实。
我妈后来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把我念叨了半天。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这种事怎么能跟人家说呢?”
“不过,”她话锋一转,“周老师听了之后,还能对你这么好,说明这人,是真的人品好,有担当。薇薇,你这次,是真的找对人了。”
我笑了笑,没反驳。
我知道,我妈还是从她的那套“标准答案”里,得出的结论。
但这一次,不重要了。
因为,我找到了我自己的答案。
没有好男人不流通。
也没有什么三十五岁后就遇不到正常男人。
所谓的“不流通”和“不正常”,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己,给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锁。
我们用过去的标尺,去衡量现在的人。
我们用世俗的眼光,去定义自己的幸福。
我们把自己困在一个“稳定”的假象里,不敢走出来。
而真正的成长,是敢于打破那个假象。
是敢于承认自己的不完美,也敢于接纳对方的不完美。
是我看着你,不再是看一堆条件的组合。
而是看到了一个,和我一样,在努力生活的,生动而独立的灵魂。
我和周诚,并没有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从此就过上了完美无缺的幸福生活。
我们还是会,有分歧,有磨合。
他还是会,在我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一部文艺片的镜头语言时,问我这符不符合透视原理。
我还是会,在他给我科普“熵增定律”,并试图用它来解释我房间为什么总是那么乱的时候,对他翻个白眼。
但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理解。
他会努力地,去感受我所说的“美感”。
我也会试着,去理解他眼中的“规律”。
我们就像两个不同的星球,有各自的运行轨道。
但我们,愿意为了对方,调整自己的引力,慢慢地,靠近,然后,找到一个可以和谐共存的,新的宇宙。
这,就是我的结局。
一个没有婚礼,没有钻戒,但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新的开始。
我,林薇,三十六岁。
不再是那个,在相亲市场上,等待被挑选的滞销品。
我是一个,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并且,正在和另一个人,一起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答案的,普通女人。
而这个答案,无关年龄,无关条件。
只关乎,爱与勇气。
来源:可靠葡萄j1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