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芷啊,不是婶子多嘴,那楚文轩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们父女俩心善,供他吃穿,送他读书,结果呢?人家中了进士,转头就攀了高枝,要当郡马爷了!连个口信都没捎回来,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我家世代采药,清贫却安乐。
我将他从泥泞中拉起,省下每一支钗环,每一口吃食,供他寒窗苦读十二年。
他曾紧握我的手说:“阿芷,待我高中,必凤冠霞帔娶你为妻。”
我信了。等来的,却是他即将迎娶郡主,一步登天的消息。
01
灵溪镇的午后,总带着几分草药的清苦气。
“阿芷啊,不是婶子多嘴,那楚文轩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们父女俩心善,供他吃穿,送他读书,结果呢?人家中了进士,转头就攀了高枝,要当郡马爷了!连个口信都没捎回来,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我家那小小的院落里,挤满了前来“宽慰”的邻里。王婶的大嗓门盖过了药杵声,她拉着我爹云山的手,唾沫横飞。
爹是个老实巴交的采药人,嘴笨,只会搓着手,不住地叹气,担忧的目光一次次瞟向我所在的里屋。
我躲在屋内,假装听不见外面的喧哗,只默默整理着楚文轩留下的书箱。箱子里还有他练字留下的废稿,墨迹早已干透,一如我此刻的心境。
三个月前,楚文轩高中进士的消息传来,整个灵溪镇都轰动了。人人都夸我爹有眼光,捡来的孤儿成了文曲星。我也曾满心欢喜,以为苦尽甘来,日夜盼着我的“进士老爷”衣锦还乡,兑现他当年“非卿不娶”的誓言。
可我等来的,却是他与镇北王府昭阳郡主订婚的邸报。
一瞬间,我和爹成了全镇的笑柄。那些往日羡慕的眼神,如今都变成了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果然如此”的得意。
我不愿信,总觉得文轩有苦衷。直到今天,两个穿着体面、自称是镇北王府仆役的人上门,说是奉楚公子之命,来取他的旧物。
我才不得不承认,那个在寒夜里被我捡回来、相依为命十二载的少年,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他甚至,不愿亲自回来道别。
“姑娘,这些书册和文稿,楚公子吩咐要一并带走。”仆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看着书架上渐渐空出的位置,心头一阵发慌。十二年朝夕相处的痕迹,就要被如此干净利落地抹去。
“两位大哥,”我终究没忍住,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干涩,“这些他练字的草稿……我能留几张吗?”
那两人对视一眼,面露难色:“姑娘见谅,楚公子有令,凡他手书之物,片纸不得遗留。”
两大箱书籍文稿被抬出院门,也抬走了楚文轩在这个家里的一切。
爹终于送走了喋喋不休的邻居,走进屋,见我望着院门出神,只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声长叹。他知道,我倾注在楚文轩身上的,何止是金钱,更是整个少女时代最真挚的情谊。
灵溪镇靠山,药材生意不错,我和爹勤快,日子本不该过得如此清贫。我年已十八,却从未添过一件像样的首饰,衣裙上也总是摞着补丁。可楚文轩的笔墨纸砚,永远是最好的;他的衣衫,永远是最体面的。
我给了他我能给的全部,但一个采药女,如何与金枝玉叶的郡主相较?
这一刻,我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出身生出了怨愤。
三
我强压下心头的酸楚,不愿爹再为我操心,白日里依旧上山采药,晾晒研磨,装作无事发生。
很快到了中秋。镇上会有灯会,颇为热闹。
爹撵我出门:“阿芷,去逛逛吧,散散心,整日闷在家里,好人也要闷出病来。”
我本不愿,但见他神色坚持,只好答应。路上,同行的周大叔又提起旧事:“阿芷,楚家小子那边,是真没指望了?你也别太死心眼,你模样好,又能干,回头让你周婶给你说门好亲事……”
我含糊应着,心早已飞到了别处。
四
城中果然灯火如昼,人潮熙攘。各色花灯争奇斗艳,我却独独被一盏琉璃制成的玉兔灯吸引了。灯身通透,兔眼用红宝石点缀,活灵活现。
“姑娘好眼光,这琉璃兔灯可就这一盏了。”摊主笑道。
我下意识想拒绝,却猛地想起,我已无需再为楚文轩节省。那日王府仆役留下的银钱,足够偿还这些年的花费了。既然断了,就该有新的开始。
“我要了。”我轻声道。
“文轩哥哥,你看那盏兔子灯,好生别致!我要这个!”一个娇脆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文轩”二字,像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耳中。
摊主为难地看着我:“对不住,这灯只剩一盏,是这位姑娘先要了。”
我僵硬地转身,果然看见了那个我曾无数次描摹的身影。楚文轩也看见了我,眼底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身旁站着一位华服少女,明艳照人,想必就是昭阳郡主了。
少女察觉异样,歪头问:“文轩,你认识这位姑娘?”
楚文轩微微一笑,神色疏离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不识。”他转向我,语气客气而冷淡,“姑娘,这灯你还要吗?”
那声“不识”,如同冰水浇头,让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
“哦。”昭阳郡主撇撇嘴,拽着楚文轩的袖子离开了。
我提着那盏冰冷的琉璃灯,望着他们消失在流光溢彩的人潮里,方才的坚强瞬间崩塌。
五
我失魂落魄,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护城河边。这里远离喧嚣,只有稀疏的灯火和寂静的流水。
“姑娘,何事如此伤怀?”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位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公子。他身姿挺拔,眉目深邃,在朦胧月色下,自有一番迫人气度。
他指了指我的脸。
我抬手一摸,满是冰凉的泪痕。
他递过一方素白锦帕,边缘绣着精致的竹叶纹。我本想拒绝,但看那帕子料子极好,怕弄脏了可惜,便接过来,低声道谢。
“姑娘为何独自来此僻静处?”他问。
我这才惊觉环境陌生,心生警惕,后退了半步。
他似看出我的顾虑,温和解释道:“姑娘莫怕,我见你神情哀戚,沿河而行,恐有轻生之念,故一路跟随。是在下唐突了。”
他言辞恳切,气度不凡,不似歹人。我稍定心神:“多谢公子关怀,我只是走神迷了路,并无他意。”
“原来如此。”他颔首,“那便好。夜色已深,我送姑娘回城吧。”
“有劳公子。”
六
行至半路,恰遇收摊回家的周大叔。我如遇救星,忙与那公子道别,随周大叔回去了。
却不知,那位公子站在原地,望着我离去的方向,许久未动。他指尖摩挲着一枚温润玉佩,低声自语:
“灵溪镇,采药女……云芷么?倒是记住了。”
夜风拂过,吹动他袍角,也吹散了这句无人听闻的低语。
从灯会回来后的几日,我刻意将那段不堪的相遇压在心底,照常生活。只是爹爹云山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差,之前采药时摔伤的腿脚,似乎并未如他所说的那般“无碍”,反而愈发显得步履蹒跚。
这日清晨,他执意要亲自将一批晒好的药材送到城里的“济世堂”,说我一个女儿家搬运重物不便。我拗不过他,只得再三叮嘱。
然而,午时刚过,周大叔便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脸色煞白:“阿芷!不好了!你爹出事了!”
我手中的药筛“哐当”落地,草药撒了一地。“周大叔,我爹怎么了?”
“今日我跟你爹一同进城送药,济世堂的掌柜原本验收得好好的,却突然说你爹以次充好,用寻常根茎冒充名贵山参!你爹与他争辩,那掌柜竟叫来了官差,说你爹欺诈行商,人……人已经被押到府衙大牢里去了!”
“不可能!”我急得眼前发黑,“我爹为人最是诚信,绝不会做这种事!”
“我也知道云山老弟是老实人,可官府的人不听啊!阿芷,你快想想办法,那大牢可不是你爹那身子骨能待的地方!”
我脑中一片空白,家中从未与官府打过交道,此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慌忙进屋,将家中所有积蓄,连同楚文轩留下的那袋银子都揣上,拜托周大叔照看家门,便疯了似的往城里府衙跑去。
到了那森严的府衙门口,我被守门的衙役拦下。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说明缘由,哀求他们让我进去见爹爹一面,或者至少通传一声。
“去去去!府尊大人正在审理要案,岂是你这民女能闯的?明日再来!”衙役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官爷,求求您,我爹身子不好,等不到明日啊!”我哭着将银子往他们手里塞,“这点心意,请官爷行个方便……”
衙役一把推开我,银子散落一地。“滚开!再胡搅蛮缠,连你一块抓进去!”
我跌坐在地,绝望像冰冷的河水淹没头顶。就在我万念俱灰之际,一双熟悉的织金锦靴停在我面前,头顶传来带着讶异与关切的声音:
“云姑娘?你怎么会在此处?”
我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萧煜那张俊朗的面孔。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见状立刻上前将衙役隔开,并默默将散落的银子一一拾起,递还到我手中。
“我……我爹被人冤枉,关进大牢了……”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礼节地抓住他的手臂,“萧公子,求求你,帮帮我,我爹他受不住的啊!”
萧煜眉头紧蹙,立刻对那两名噤若寒蝉的衙役沉声道:“还不快去,将云山先生请出来!”
“是、是!世子爷!”衙役连滚爬爬地进去了。
世子爷?我怔住,虽知他身份不凡,却没想到竟是王府世子。
不多时,爹爹被人搀扶着出来,他面色灰败,脚步虚浮,看到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芷……爹没事……”
我冲上去扶住他,泪水再次决堤:“爹!”
萧煜安排我们在一旁厢房稍坐,他则去处理后续。片刻后他回来,面色凝重:“云姑娘,事情我已问清,济世堂掌柜指证确凿,但其中疑点颇多。我已让他们暂缓此案,先将云山先生送医要紧。”
我千恩万谢,扶着爹爹离开府衙。爹爹一路沉默,气息愈发微弱。刚走出不远,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竟咳出大口暗红的鲜血,身子一软,向我倒来!
“爹!”
我吓得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撑住爹爹,调转方向就往城里最大的医馆“安和堂”跑。爹爹气息奄奄,意识模糊,口中不断溢出血沫。
“大夫!救命!救救我爹!”我几乎是撞开了医馆的门。
坐堂的老大夫见情况危急,连忙帮我将爹爹安置在榻上,一番诊脉、施针,脸色越来越沉。他写下一张药方,叹气道:“姑娘,你爹这是陈年旧疾叠加急火攻心,瘀血阻塞心脉,已是危在旦夕!老夫只能尽力施针吊住他一口气,若要救命,需得一味主药——赤血灵芝。此药乃稀世珍品,药性至阳,能通脉化瘀,或许有一线生机。只是……这等宝物,只怕只有皇宫内苑或几位亲王家中才有珍藏。”
赤血灵芝?皇宫?王府?
楚文轩!
镇北王府!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迷雾!济世堂的诬陷,爹爹的急病,需要的救命药……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还是……那个人的手笔?
我不敢深想,此刻救爹性命要紧!王府,我必须再去一次!
我拜托老大夫尽力维持,转身冲出医馆,再次奔向那座朱门高墙的镇北王府。雨水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如同我此刻冰冷的心。
“我要见楚文轩!楚进士!”我对着守门护卫喊道,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护卫认出了我,面露不耐,进去通报后,带回来的依旧是那冰冷的两个字:“不见!”
“楚文轩!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积压的悲愤终于爆发,不顾一切地往里冲,“我爹快不行了!他需要赤血灵芝救命!你看在十二年养育之恩的份上,救救他!我给你磕头了!”
我被护卫们死死拦住,挣扎着跪在冰冷的石阶上,一下下磕头,额角磕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
“楚文轩!当年你高烧不退,是我爹冒着大雪封山的风险去给你采药,才落下这病根!你不能见死不救!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府门内,楚文轩的身影终于出现,他站在檐下,锦衣华服,面色阴沉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浓浓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哪里来的疯妇,在此喧哗!还不快给我轰走!”他厉声喝道。
“楚文轩!你不是人!”我绝望地嘶喊,护卫们粗暴地将我拖拽开,狠狠推下高高的台阶。
天旋地转,我滚落在地,浑身剧痛,心更像是被生生撕裂。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我,世界一片灰暗。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萧煜从车上跃下,看到我的惨状,脸色骤变:“云姑娘!”
他快步上前,脱下披风裹住我冰凉的身体,眼中是震惊与怒火:“怎么回事?你为何又在此处?你爹呢?”
我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气若游丝:“赤血灵芝……我爹……安和堂……求求你……”
萧煜瞬间明白了,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府门内脸色发白的楚文轩,声音冷得如同寒冰:“楚文轩,你好得很!”
他不再多言,一把将我抱起,对随从下令:“速回王府,取赤血灵芝送至安和堂!要快!”
赤血灵芝及时送到,老大夫连夜施救,爹爹终于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只是身体极度虚弱,需长期静养。
我被萧煜安排在王府别院暂住,换下湿透的衣衫,处理了身上的擦伤。惊魂稍定,巨大的疑问和愤怒便涌上心头。
萧煜来看我,面色沉凝:“云姑娘,你爹被诬陷之事,我已查清。是济世堂掌柜受人指使,而指使他的人,就是楚文轩。”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我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为了彻底摆脱我们,他竟要对我们父女赶尽杀绝!
“为何……为何要如此……”我声音颤抖。
萧煜眼中满是歉疚和愤怒:“恐怕是因为我与舍妹昭阳。楚文轩与舍妹的婚约,是父王向皇上求来的。他定是怕你们的存在,会影响他的前程,甚至让王府发现他忘恩负义的过去,所以才铤而走险,想要永绝后患。是我王府识人不明,连累了你们。”
我摇摇头,将我与楚文轩的过往原原本本告诉了萧煜。从雨夜捡到他,到十二年含辛茹苦,再到他金榜题名后的背信弃义。
萧煜听后,拳头紧握,骨节发白:“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这就回府禀明父王母妃,绝不能将舍妹嫁给这等狼心狗肺之徒!云姑娘,可否请你随我回府,当面对质?此事关乎舍妹终身,也需还你一个公道。”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镇北王府,正厅。
淮阳王与王妃端坐上位,面色严肃。昭阳郡主坐在王妃下首,脸色苍白,眼神复杂。楚文轩也站在厅中,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的紧张。
他看到我随萧煜进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
我行过礼,淮阳王沉声开口:“云姑娘,煜儿已将事情大致告知。今日请你来,是想当面问清,你与楚进士,究竟是何关系?”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地看向楚文轩,他眼神闪烁,带着哀求。我心中最后一丝不忍也消散了,朗声道:“回王爷、王妃,民女云芷,与楚文轩相识十二载。他六岁被父母遗弃,是民女与家父将他捡回,视若亲人,节衣缩食供他读书进学。他曾立誓,高中之后必娶民女为妻。然而他得中进士后,便音讯全无,直至民女听闻他与郡主订婚之事。”
“胡说!王爷王妃明鉴!”楚文轩激动地打断我,“此女分明是见下官即将尚主,心生嫉妒,前来污蔑!下官根本不认识她!”
萧煜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楚文轩,你买通济世堂掌柜诬陷云山先生,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至于你是否认识云姑娘,灵溪镇众多乡邻皆可作证!你可敢与他们对质?”
楚文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昭阳郡主猛地站起,泪眼婆娑地看着楚文轩:“楚文轩!她说的……可是真的?你竟是这样的人?!”
楚文轩见事情败露,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王爷!王妃!郡主!我……我是一时糊涂啊!我是怕……怕失去这一切……我错了!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宁儿,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看着他这副摇尾乞怜的丑态,我心中只剩鄙夷。我上前一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王爷,王妃,民女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楚文轩忘恩负义,心术不正,绝非良配。民女恳请王府明察,莫让郡主所托非人!”
说罢,我转向楚文轩,目光冰冷:“楚文轩,从你设计害我爹那一刻起,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今日我揭穿你,是你咎由自取!”
楚文轩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淮阳王面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够了!楚文轩,你欺君罔上,道德败坏,简直是我大周士林之耻!本王即刻进宫,面圣请罪,革去你的功名!婚事,作废!”
尘埃落定。我看着失魂落魄的楚文轩被拖了下去,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历经风雨后的平静。
镇北王府的雷霆之怒,远比我想象的更为迅疾。
楚文轩被革去进士功名,削为白身,并因“品行不端,欺瞒皇室”之罪,被流放三千里,至北疆苦寒之地服役。昔日风光无限的准郡马,转眼间成了阶下囚徒,京城上下,一片哗然。
这些消息,是萧煜来别院看望我和爹爹时,轻描淡写地告诉我的。他刻意略去了朝堂上的风波和王府承受的压力,只将结果呈于我面前。
“如此处置,云姑娘可还觉得公允?”他问我,目光温和。
我放下正在为爹爹煎药的蒲扇,起身对他深深一福:“王府明察秋毫,为民女主持公道,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只是……连累王府声誉,民女心中实在不安。”
萧煜虚扶我起身,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王府声誉,靠的是立身持正,而非与一介小人捆绑。铲除败类,何来连累之说?倒是昭阳,经此一事,成熟了不少,她还想亲自向你道谢。”
我连忙摆手:“郡主金枝玉叶,民女不敢当。”
爹爹云山服用了王府珍藏的补药,又经名医调理,身子虽仍虚弱,但已无性命之忧。他知晓了全部经过后,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握着我的手说:“阿芷,爹没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欠王府的恩情,太大了。”
我们不能再寄居王府别院。爹爹病情稍稳,我便向萧煜提出辞行。萧煜没有强留,而是暗中相助,帮我们在京城一处清静但不偏僻的巷子里,租下了一个带着小院的房屋。
安顿下来后,生计成了首要问题。爹爹不能再上山采药,家中积蓄也为治病所剩无几。但我云芷,并非只能依附他人而活的藤蔓。
我自幼随爹爹辨识百草,精通药理,更有一手炮制药材的好手艺。从前在灵溪镇,我炮制的药材就比旁人的成色更好。如今在京城,何不以此谋生?
我将想法与爹爹商量,他十分支持。于是,我取出最后一点银钱,购置了必要的工具和一批普通药材,在小院里开始了我的事业。我精心炮制每一种药材,确保其药效达到最佳。萧煜得知后,竟以王府的名义,向我订了一批药材,说是府中日常所用。
有了镇北王府这无形的“招牌”,加上我炮制的药材确实品质上乘,渐渐便有了一些小医馆和药铺主动寻上门来。我的“云氏药坊”虽未挂牌,却已在小小的圈子里有了口碑。
一日,我正在院中翻晒药材,忽闻门外有马车声。紧接着,一个明丽的身影在侍女陪同下走了进来,竟是昭阳郡主。
她褪去了往日的骄矜,神色间带着几分歉意和好奇。“云姑娘,冒昧来访。”她打量着整洁的小院和晾晒的药材,“我……我是来谢谢你,也是来向你道歉的。若非你揭穿真相,我险些……”
我请她入内奉茶,坦然道:“郡主言重了。民女只是做了该做之事,并非为了郡主。”
昭阳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和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你不靠父兄,不依夫婿,竟能靠自己在这京城立足。我……我很佩服你。”
我微微一笑:“求生而已,当不得郡主佩服。”
自那日后,昭阳郡主竟时常来访,有时带些宫中的点心,有时只是好奇地看着我炮制药材。我们之间的关系,微妙地从“情敌”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朋友”。她告诉我,王府正在为她物色新的夫婿,但她现在,想先看看这京城之外的世界。
生活仿佛步入了一条平静而充满希望的轨道。只是,萧煜来的次数,似乎过于频繁了些。他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或是送来新的药方,或是询问药材行情,或是单纯路过,进来喝杯茶。
爹爹看在眼里,一日悄悄问我:“阿芷,世子爷他……待你似乎很是不同。”
我低头捣着药杵,没有回答。心中却如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我知道他待我不同,可这不同,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与他,云泥之别,真的能有交集吗?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京城初夏,忽逢连日大雨,潮气氤氲。雨停后,城西贫民聚集的棚户区,竟爆发了时疫。患者上吐下泻,高烧不退,官府虽派人救治,但疫情蔓延迅速,药材短缺,人心惶惶。
消息传来,我心中一动。这种时疫的症状,与我幼时在灵溪镇见过的一种湿热之症极为相似。当时镇上的老郎中用了几味常见的清热祛湿、解毒和中草药配伍,效果奇佳。爹爹还特意记下了药方。
我立刻找出药方,对照京城现有的药材,稍作调整,配制出几副药剂。但如何将这药方送出去,并让人信服,是个难题。
正当我犹豫之际,萧煜急匆匆赶来,眉宇间带着忧色:“城西时疫严重,太医署束手无策,父王命我协理此事。云姑娘,你精通药理,可有何良策?”
我将药方递给他,并说明了缘由。萧煜眼睛一亮,但随即谨慎道:“此方虽在灵溪镇有效,但两地气候、病患体质或有差异,恐不能照搬。”
“世子所言极是。”我点头,“民女愿亲自前往疫区,根据患者实际情况调整药方,试治一二。”
萧煜断然拒绝:“不可!疫区危险,你怎能涉险!”
“世子,医者父母心。我虽非正式医者,但既知或许能救人之法,岂能因惧险而退缩?况且,我有把握。”我的目光坚定。这不仅是为了救人,也是证明我云芷价值的机会。
萧煜凝视我片刻,看到了我眼中的决然,终于妥协:“好!我派得力人手护你同去,所需药材,由王府全力供应!”
在严密的防护下,我进入了被封锁的疫区。面对真实的病患,我仔细诊察(虽不合规矩,但情况紧急),发现与灵溪镇的症候果然略有不同。我迅速调整了药方剂量,并加入了一味本地特有的解毒草。
第一批患者服药后,病情竟真的稳住了!消息传出,整个疫区都看到了希望。我带着王府派来的医徒和士兵,日夜不停地熬药、分发,观察药效,继续微调药方。
连续奋战了七八日,疫情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大部分患者转危为安。而我,因为过度劳累,加之感染了轻微的疫气,在疫情缓和后病倒了。
昏昏沉沉中,我感觉有人紧紧握着我的手,耳边是萧煜焦急的声音:“阿芷,坚持住!你救了满城百姓,我不准你有事!”
再次醒来时,我已在自家床上,爹爹和萧煜都守在床边。萧煜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见我醒来,才长长舒了口气。
“傻丫头,你可吓死爹了。”爹爹抹着眼角。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病倒期间,我配制时疫药方、亲入疫区救人的事迹已传遍京城。淮阳王将此事上奏天听,龙颜大悦。
一道圣旨降临我这简陋的小院,褒奖我“蕙质兰心,义救百姓”,特赐匾额“妙手仁心”,并赏赐金银若干。更有太医署的人前来,希望我将药方献出,载入医典。
一时间,“云氏药坊”和采药女云芷的名字,响彻京城。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人怜悯的、被负心汉抛弃的孤女,而是凭借自身医术和勇气,赢得世人尊敬的“云医师”。
楚文轩的名字,早已如尘埃般被众人遗忘。
时疫过后,我的“云氏药坊”正式挂牌开业。有了“妙手仁心”的御匾,生意自然兴隆。我不再只炮制药材,也开始坐堂问诊,专攻妇科和调理之症,因心思细腻,用药精准,颇受赞誉。
昭阳郡主成了我这里的常客,有时是来找我聊天,有时是真的有些小毛病来咨询。她告诉我,楚文轩在流放途中,因不堪苦役加之郁结于心,已病死在北疆。死前,他托人带了一封信给我。
我展开信,纸上字迹潦草,充满悔恨。他说他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辜负了我和爹爹,一步错,步步错。他说最怀念的,还是灵溪镇那个虽然清贫但充满温情的家,想念爹爹做的粗茶淡饭。
我看后,沉默良久,然后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早已了结。他的忏悔,于我而言,已无足轻重,只是提醒我珍惜当下。
萧煜来我这里的频率,有增无减。他甚至会帮我整理药材,虽然时常帮倒忙。他的心意,昭然若揭,连街坊邻居都开始窃窃私语。
终于,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他拦住了收铺归家的我。
“阿芷,”他第一次这样唤我,声音低沉而认真,“我知道你心中仍有顾虑,觉得门第悬殊。但我萧煜,爱的就是你这份坚韧、聪慧和善良。与你相比,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都失了颜色。父王母妃早已默许,昭阳也视你为友。我镇北王府,从不以门第取人。我想要的世子妃,是一个能与我并肩同行,能让我心生敬佩的女子。而你,就是那个人。”
他目光灼灼,充满了真诚与期待:“阿芷,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可好?”
我望着他,这个在我最绝望时伸出援手,始终尊重我、支持我的男子。心中那道因楚文轩而筑起的冰墙,悄然融化。人生苦短,何必为过往所困?珍惜眼前人,才是正理。
我缓缓伸出手,放在他宽厚的掌心,脸上绽开一抹释然而温暖的笑容:“好。”
一年后,镇北王府张灯结彩,世子萧煜迎娶云芷为妃。婚礼虽不极尽奢华,却盛大而温馨。淮阳王与王妃待我亲和,昭阳郡主做我的伴娘。
又过了两年,爹爹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日渐硬朗,他在王府别院辟了块药圃,每日莳花弄草,安享晚年。
而我和萧煜,携手并肩,他处理军政要务,我管理药坊、研习医术,救济贫苦。
我们成了京城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来源:栀子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