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一封封未曾寄出的信,像一枚枚沉寂了半个多世纪的定时炸弹,在奶奶的心湖深处轰然引爆。最初的崩溃与心碎过后,她没有像之前那样需要长时间的平复,而是陷入了一种长时间的沉默。她不再流泪,只是常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怀里抱着那个文件夹,目光空茫地望着远方,手指无意识地、
那一封封未曾寄出的信,像一枚枚沉寂了半个多世纪的定时炸弹,在奶奶的心湖深处轰然引爆。最初的崩溃与心碎过后,她没有像之前那样需要长时间的平复,而是陷入了一种长时间的沉默。她不再流泪,只是常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怀里抱着那个文件夹,目光空茫地望着远方,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那些泛黄的信封,仿佛要通过这冰冷的纸张,去触摸那个在异国病榻上辗转的、孤独的灵魂。
林晓雨和陈默言忧心忡忡,却不敢轻易打扰。他们能做的,只是默默地陪在一旁,确保她按时吃饭、休息,用无声的陪伴告诉她,她并非独自承受这迟来的、过于沉重的真相。
这样过了两三天。一个午后,奶奶突然主动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晓雨,默言,去帮奶奶买些东西回来。”
她列出的是一个看似寻常的清单:一个厚实耐烧的铜盆,一盒安全火柴,还有……一瓶上好的红酒。
林晓雨和陈默言对视一眼,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没有多问,立刻出门采购。
东西买回来后,奶奶指挥他们将铜盆放在阳台中央。初夏的夕阳正好,金红色的光芒铺满了半个阳台,温暖而祥和。奶奶自己则走进厨房,找出三只擦拭得晶莹剔透的高脚杯。
她将铜盆、火柴和红酒放在阳台的小茶几上,自己抱着那个装满信件的文件夹,在旁边的藤椅里坐下,然后示意林晓雨和陈默言也坐下。
“陪我喝一杯吧。”奶奶说着,动作缓慢却稳当地打开那瓶红酒,深红色的酒液注入杯中,像凝固的血液,又像浓缩的时光。她没有先举杯,而是拿起了那个文件夹。
她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眼神复杂,充满了无尽的心疼、感激,还有一种近乎决绝的释然。
“这些信,”她轻轻拍着文件夹,“是书远最痛的时候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他用骨头刻出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林晓雨和陈默言的心上。“我这几天,反反复复地想。他当年写下它们,不是为了让我在六十年后看到,再为他痛彻心扉一次的。”
她抬起头,望向被夕阳染红的天际,语气变得坚定:“他是为了放下。放下那份无处安放的思念,放下那份生怕伤害到我的恐惧,放下……那个他以为回不去的未来。他只是……没能亲手完成这个仪式。”
奶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那盒火柴,抽出一根。
“嗞”的一声轻响,橘黄色的火苗在夕阳中跳跃起来,显得微弱,却又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绝。
“他没能做的,我今天,替他做了。”奶奶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也替我自己做了。”
她拿起最上面那封标注“勿令其见”的信,连同里面那张触目惊心的病中照片,将信纸一角凑近火苗。
火焰贪婪地舔舐上脆弱的纸张,迅速蔓延,黑色的灰烬卷曲着升起,像无数只挣脱了束缚的黑色蝴蝶。一股纸张和墨迹燃烧的特有气味弥漫开来,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陈旧的、即将被终结的忧伤。
林晓雨和陈默言屏住呼吸,看着奶奶将那燃烧的信纸,轻轻放入铜盆中。火光映照着她布满皱纹却异常平静的脸庞,她的眼神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庄重的、近乎神圣的送别。
一封信燃尽了,她又拿起下一封。她不是胡乱投入,而是按照信封上的日期,从最早的一封开始,一封接一封,有序地、平静地,将它们送入火焰。
每一封信的燃烧,都像是一段被凝固的时光、一份积压的痛苦、一声无声的呐喊,在火焰中获得了最终的释放和解脱。奶奶始终沉默着,只是专注地看着火焰吞噬那些熟悉的字迹,看着陈书远当年的挣扎与深情,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归于虚无。
铜盆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照着三个人的脸庞。林晓早已泪流满面,但她没有出声,只是紧紧握着陈默言的手。陈默言的眼眶也是红的,他用力回握着林晓雨,给予她,也从中汲取着力量。
他们明白,奶奶不是在毁灭证据,不是在抹杀记忆。她是在举行一场迟到了六十多年的葬礼,一场为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痛苦、未曾送达的深情而举行的、最庄严的告别式。
当最后一封信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奶奶将整个空文件夹也投入了铜盆。火焰最后一次升腾,然后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满盆带着余温的、灰黑色的灰烬,在夕阳下静静地躺着。
奶奶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那气息里,仿佛也带走了积压在她心头六十多年的、最后一丝阴霾与沉重。
她再次拿起酒瓶,将三只空杯斟满。
“这一杯,”她举起杯,目光扫过盆中的灰烬,又看向林晓雨和陈默言,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干净、极其释然的笑容,“敬过去。敬书远的坚守,也敬我的等待。都结束了。”
她仰头饮尽。林晓雨和陈默言也立刻举杯,一饮而尽。酒液微涩,却带着一种涤荡后的清冽。
“这一杯,”奶奶再次斟满,目光慈爱而期许地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敬现在,敬你们。敬你们让我看到了,感情除了等待和遗憾,还可以有阳光、有未来、有并肩看风景的踏实。”
三人再次举杯。
“这最后一杯,”奶奶第三次举起酒杯,目光投向阳台外万家灯火的璀璨城市,眼神明亮而通透,“敬未来。敬我们所有人的未来,平静,安康,充满希望。”
三只酒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为一段彻底落幕的传奇敲响最后的钟声,又像是在为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新生,奏响开场的序曲。
夜幕缓缓降临,阳台上只剩下那盆尚有余温的灰烬。奶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脸上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
“明天,”她像个孩子般规划着,语气轻快,“我们去郊外,找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把这些灰撒了。让它们随着风,跟着水,真正自由自在地去。书远……他应该会喜欢。”
林晓雨和陈默言用力点头。
晚风吹来,带着初夏夜晚的微凉和植物的清香,轻轻拂过阳台,卷起铜盆中些许最轻的灰烬,盘旋着,飞向楼下那片在夜色中沉默而温柔的草地。
信冢已立,深情已烬。生者,当携爱前行。
夕晖熔金燃旧痛,
信冢焚尽半世冬
执手非为悼逝影,
举杯乃欲邀春浓
灰飞终化陌上土,
泪干始见月当空
前尘自此随流水,
云帆共济趁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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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心光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