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拿着一小块砂布,仔仔细细地打磨一个刚焊好的电台接头,听见这话,手里的活儿就是一停。
“卫东,团里来电话,让你收拾一下,马上去作战股报到。”
连长站在我们班门口,嗓门跟外面的日头一样,又亮又热。
我正拿着一小块砂布,仔仔细细地打磨一个刚焊好的电台接头,听见这话,手里的活儿就是一停。
“连长,作战股?我去那儿干啥?”我有点蒙,作战股那是什么地方?都是大大小小的干部,地图挂得满墙都是,我一个修电台的大头兵,去那儿能干嘛?
“借调,说是他们要做个什么沙盘,看你手巧,让你去当技术员。”连长摆摆手,“别问了,命令就是命令,赶紧的。”
我们班长陈虎凑过来,在我肩膀上擂了一拳,咧着嘴:“行啊你小子,去机关吃小灶了。以后见了面,得叫你李技术员了。”
我嘿嘿笑了笑,心里却有点打鼓。
我在连里待着挺舒坦的。我是农村出来的,家里穷,念书不多,可打小就喜欢鼓捣个收音机、手电筒啥的。到了部队,分到通信连,那真是耗子掉进了米缸里。那些复杂的线路图,在我眼里就跟我们村东头那片田埂一样,清清楚楚。不出一年,连里大大小小的电台,从天线到旋钮,没有我摆弄不明白的。
连长常说,李卫东这双手,稳得能给苍蝇腿做手术。
这话我爱听。我觉得我就是个兵,我的阵地就是这些电台。把它们伺候好了,让它们在关键时候能响,能把命令传出去,就是我天大的任务。这种感觉特别踏实,就像脚下的地一样,踩着稳当。
去作战股,心里没底。那里的干部,一个个都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说话办事都带着股我不懂的劲儿。我怕我笨手笨脚的,给咱通信连丢人。
可命令就是命令。我把工具一样一样擦干净,放回工具箱,又把我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叠得四四方方,塞进背包里。
陈虎班长一直在我边上看着,看我收拾利索了,他才开口,声音低了点:“卫东,机关跟连里不一样。那里说话的人多,听话的人少。你记着,少说多做,眼珠子放亮点。”
我点点头,把背包往肩上一甩:“班长,我记住了。”
走出连队营房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训练场上,战友们还在练队列,口号喊得震天响。阳光底下,每个人的脸都晒得黑红黑红的,汗水亮晶晶的。
这才是我的世界,简单,直接,汗水和泥土的味道。
而我,现在要去一个全是地图、墨水和陌生规矩的地方了。
心里头,那股子踏实劲儿,好像一下子就给抽走了一小半。
作战股的办公室在一栋二层小楼里,走廊又长又静,皮鞋踩在水泥地上,能听见回声。
我找到股长办公室,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我推门进去,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干部正伏在桌子上写东西。他就是作战股的股长,姓王。王股长抬起头,看了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通信连的李卫东?”
“是!股长好!”我赶紧立正,敬了个军礼。
“嗯,来了就好。”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坐吧。情况你们连长应该跟你说了。我们要做一个全团防区的等高线沙盘,精细到米的那种。听说你手巧,就找你来了。”
我拘谨地在椅子边上坐了半个身子,背挺得笔直。
“这个任务,主要由孙参谋负责,你以后就归他管。”王股主说着,朝门外喊了一声,“小孙!”
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人。这人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子不高,瘦,戴着副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看起来很安静。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干部服,纽扣扣得一丝不苟,身上有股淡淡的墨水味儿。
他就是孙参谋。
“股长,你找我?”孙参谋的声音也跟他人一样,文文静静的。
“这是李卫东同志,来协助你做沙盘的。”王股长指了指我。
孙参谋朝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扫了一下,特别是在我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很专注,像是在检查一件工具。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地方。”孙参谋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我赶紧跟股长道了别,快步跟了上去。
他把我带到隔壁一间大屋子里。屋子中间,已经用木头搭起了一个巨大的台子,足有我们一个班的宿舍那么大。墙边堆着各种材料,石膏粉、胶水、锯末、颜料,还有一摞摞的地图。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间。”孙参谋指着那个大台子,“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就要在这里,把这片山区,复刻到这个台子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光。那不是在说一件任务,而像是在说一件艺术品。
我看着那堆材料和空荡荡的台子,心里有点发怵。这工程可不小。
“你主要负责模型的制作和拼接。地形的测绘和等高线放样,我来做。”孙参谋递给我一张图纸,“这是工具清单,你看看还缺什么,下午我带你去后勤领。”
我接过图纸,上面用钢笔画着各种工具的样式,旁边还标注了尺寸和用途,细致得就像教科书。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这位孙参谋,看起来是个做事极认真的人。跟着这样的人干活,累是累点,但心里踏实。
“报告孙参谋,”我看着图纸说,“别的都行,就是这个雕刻刀,最好能有几把不同型号的。还有这个喷漆,最好能有个小号的喷笔,处理细节方便。”
孙参谋听了,镜片后面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点了点头:“行,我记下了。你对这个有经验?”
“以前在家,跟我爹学过点木匠活。”我老实回答。
他没再多问,只是说:“好好干。”
就这样,我在作战股的日子开始了。
每天,我跟着孙参谋,一头扎进这间大屋子里。孙参谋负责最核心的技术,他戴着眼镜,拿着放大镜,把一张张巨大的军用地图,变成沙盘上用铅笔画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等高线。他的手很稳,心很静,一坐就是大半天,除了喝水,几乎不动地方。
而我,就负责把这些线条变成实实在在的山峦和沟壑。
我先用木板和铁丝网搭出大的骨架,然后把调好的石膏糊上去。这活儿像和面,也像抹墙,但要精细得多。哪里是山脊,哪里是山谷,坡度是陡还是缓,都得严格按照孙参谋画的线来。
等石膏干得差不多了,就到了我最拿手的活儿——精雕。
我拿着自己改造过的刻刀,一点点地修整地形。刀尖划过石膏,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让我着迷。我感觉自己不像在做一个沙盘,而是在创造一个世界。
那段时间,我跟孙参谋的话不多。他沉浸在他的数据和线条里,我沉浸在我的雕刻和塑造里。但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我需要什么尺寸的木条,只要一个眼神,他就能从一堆废料里给我找出来。他画的一条线有个小小的疑问,我指一下,他立刻就能明白我的意思,然后翻开地图册,重新核对。
我们就像两个配合多年的老搭档。
有时候,王股长会进来转一圈,看看进度,说几句“抓紧时间,上级催得紧”之类的话,然后就走了。
在他眼里,这可能只是一项必须按时完成的任务。
但在我和孙参谋这里,不是。
我能感觉到,孙参谋对这个沙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追求。他要求每一个山头的高度,每一条河流的走向,都必须和实际地形分毫不差。有一次,为了一条只有图上才能看出来的小溪流,他和我顶着太阳,跑到几公里外的山坡上,对着地图实地勘察了半天。
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得够呛,可他特别高兴,像是打了胜仗。
他说:“卫东,我们做的不是模型,是战场。战场上,任何一个细节的疏忽,都可能要用战士的生命去弥补。我们必须对未来可能在这里作战的每一个士兵负责。”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震。
我手里的刻刀,忽然间就有了千斤重。我看着沙盘上那些我亲手塑造出来的山川河流,它们好像也活了过来。
我开始理解孙参谋了。我不再觉得他只是个文静的知识分子,我觉得他是个真正的军人,一个用自己的方式在战斗的军人。
沙盘的雏形一天天清晰起来。光秃秃的石膏山体,被我用绿色的锯末和颜料,铺上了植被。蓝色的油漆,变成了蜿蜒的河流。我还用火柴棍和细麻绳,做出了桥梁和道路。
整个团的防区,在我们手底下,慢慢地“活”了过来。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一个普通的兵,却好像有了上帝一样的视角,可以俯瞰这片广袤的土地。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我们默契的配合和辛勤的劳作中,一直到沙盘完成。
我以为,这就是我在作战股的全部故事。
但我错了。
真正让我忘不掉的,不是这沙盘有多宏大,工艺有多精细,而是沙盘上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和一个叫“郭家庄”的地方。
那天,沙盘的主体部分基本都完成了。孙参谋拿着一张看起来很旧的、边角都磨损了的地图,走到了沙盘的西北角。
那是一片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在整个防区里,既不是什么交通要道,也没有什么战略价值,属于被我们忽略的角落。
“卫东,我们把这里再细化一下。”孙参谋指着地图上一个点说。
“这里?”我有点不解。按照计划,这种次要区域,我们只需要做出大致的地形就可以了。
“对,这里。”孙参谋的语气很肯定。他指着地图上的那个名字,“这个村子,叫郭家庄。把它做出来。”
“做多细?”我问。
“能做多细,就做多细。”孙参谋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说不出的情绪,“把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村东头的打谷场,还有……还有村西头那口井,都做出来。”
我愣住了。
沙盘上,我们需要标识出几十个村庄,但都只是用一个小小的红色方块来代替。从来没有哪个村子,需要做得这么具体。
这已经超出了军事沙盘的要求,更像是在做一个微缩景观模型。
“孙参谋,这……有必要吗?”我小声地问。我知道这话不该问,但我实在是不理解。
孙参谋没有回答我,他只是把那张旧地图铺在旁边的桌子上,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上面“郭家庄”三个字。
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我没再问了。我拿起工具,开始按照他的要求,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建造一个叫郭家庄的小村庄。
我用牙签和细线做了篱笆,用小木块搭了房子,还特意找了一小截分叉的树枝,修剪成一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样子,粘在村口。我还用一小撮黄土,堆出了一个打谷场。最后,用一小粒石子,代表那口井。
我做得特别用心,因为我能感觉到,这个小小的村庄,对孙参谋来说,意义非凡。
做完这一切,我喊孙参谋过来看。
他走过来,俯下身,戴着眼镜,仔仔细细地看。他的目光从老槐树,到打谷场,最后落在那口井上。
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
然后,我看见他抬起手,摘下了眼镜,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再戴上眼镜时,他的眼圈有点红。
“像,真像。”他轻声说,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郭家庄,可能是他的家。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一酸。一个军人,常年在外,用这种方式来思念家乡,该是多么深沉的一种情感。
从那天起,我每次看到沙盘角落里的那个小村庄,都觉得它是有温度的。
可我没想到,正是这个有温度的小村庄,给我,也给孙参谋,带来了大麻烦。
麻烦来自王股长。
那天下午,王股长陪着师里的一位参谋,来检查我们的沙盘进度。
那位师参谋围着沙盘转了一圈,连连点头,对我们前期的工作表示了肯定。
“不错,不错,地形还原度很高,标识清晰,很有实战价值。”师参谋的语气里满是赞许。
王股长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可就在他们转到沙盘西北角的时候,师参谋“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他指着那个角落里的郭家庄模型,问:“这是什么?怎么这里做得这么细致?”
王股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显然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快步走过去,俯身一看,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股长转过头,目光严厉地看着孙参谋和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大气也不敢出。
孙参谋走上前,平静地回答:“报告股长,这是防区内的一个村庄,叫郭家庄。我让李卫东同志做了细化处理。”
“细化处理?”王股长拔高了声调,“一个非战略要点的村庄,你花这么多功夫去做它干什么?我们的材料和时间都很紧张,是让你拿来做这种东西的吗?”
他的声音很大,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师参谋在一旁看着,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
孙参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说了一句:“股长,我认为,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全局。”
“别跟我说这些空话!”王股长一挥手,打断了他,“孙参谋,我提醒你,这是军事沙盘,不是工艺品展览!你这种做法,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是本末倒置!”
“小资产阶级情调”这顶帽子扣下来,可就严重了。
我看到孙参谋的脸一下子白了,他紧紧地抿着嘴唇,没再说话。
王股长转过头,又瞪着我:“还有你,李卫东!你是来当技术员的,不是来当艺术家的!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让你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
我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
“马上把它给我拆了!”王股长指着那个小小的郭家庄,语气不容置疑,“恢复成标准的方块标识!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结果!”
说完,他陪着那位师参谋,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恢复了安静。
我和孙参谋站在巨大的沙盘两端,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和压抑的气氛。
我能感觉到孙参谋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无奈,有歉意,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伤感。
“对不起,卫东,连累你了。”他先开了口。
我心里一热,赶紧说:“孙参谋,这不怪你。是我……是我没做好。”
其实我知道,这事儿跟我关系不大。我只是执行命令。但看着他那样子,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又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村庄模型。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图纸和测绘工具,默默地走出了工作间。
我知道,他把这个最难堪,也最痛苦的活儿,留给了我。
让我,亲手拆掉我们一起建造起来的“郭家庄”。
我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刀,心里头五味杂陈。
铲下去,很容易。几下就能把那些小房子、老槐树,都变成一堆废料。
可我下不去手。
我想起孙参谋看到这个模型时,眼圈泛红的样子。我想起他说“像,真像”时,那压抑着的声音。
这不仅仅是一个模型。我知道。
这里面,藏着一个人的故乡,藏着他的念想。
王股长说得对,这是军事沙盘,要讲究效率和标准。从这个角度看,我们确实错了。
可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难道,一个军人,就不配有自己的念想吗?难道,在那些冰冷的战略要点之外,那些有炊烟、有老井、有孩童嬉笑的村庄,就真的只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方块吗?
我犹豫了很久。
墙上的挂钟,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像是在催促我。
最终,我还是拿起了铲刀。
我是个兵,服从命令是天职。
我闭上眼睛,把铲刀伸向了那个小小的村庄。
铲刀触碰到那些精巧的小房子时,我感觉像是在铲我自己的心。
几分钟后,沙盘的西北角,只剩下一块平整的绿色地面。我用红色的颜料,在原来的位置,画上了一个标准的、冷冰冰的小方块。
方块旁边,我用最小号的笔,写上了三个字:郭家庄。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没有去吃饭,就一个人坐在工作间里,对着那个红色的小方块发呆。
第二天,孙参谋来上班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那个角落,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把自己的东西放到桌上,然后又像往常一样,开始了他的测绘工作。
但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不再跟我讨论技术细节,不再在休息的时候跟我聊几句家常。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整个人就像罩在一个透明的壳子里,谁也进不去。
我们之间那种默契的、像战友一样的气氛,消失了。
我们又变回了简单的上下级关系:他分配任务,我完成任务。
工作间里,只剩下工具和材料发出的声音,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心里很难受。我知道,我亲手拆掉的,不只是一个村庄模型,还有我和孙参谋之间,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和情谊。
我觉得自己像个告密者,一个懦夫。
我开始失眠。
夜里躺在床上,我眼前总是浮现出郭家庄那个小小的模型,还有孙参谋泛红的眼圈。
王股长的话,也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响个不停:“小资产阶级情调”、“本末倒置”。
我搞不明白了。
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是严格遵守规定,做个让领导满意的“好兵”是对的?还是守护一个战友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是对的?
我以前的世界,黑白分明,简单清晰。现在,却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灰色。
我不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执行命令的“技术员”。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得搞清楚,郭家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开始留心观察。
我发现,孙参谋每天下班后,并没有马上回家。他会一个人在工作间里,待很长时间。
有一次,我忘了拿东西,半夜又折返回去。
我看到工作间的门缝里透出灯光。我悄悄走过去,从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
孙参谋就坐在沙盘边上,没有开大灯,只开了一盏小台灯。
灯光下,他手里拿着那张旧地图,眼睛,却一直盯着沙盘上那个红色的、代表郭家庄的小方块。
他的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看起来特别孤单。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决定要做点什么。
我不能直接去问孙参谋,那等于是在揭他的伤疤。
我找到了我的老班长,陈虎。
陈虎在团里待的时间长,认识的人多。我请他吃了顿饭,拐弯抹角地向他打听孙参谋的事。
“孙参谋?”陈虎啃着个馒头,想了想,“哦,你说的是作战股那个戴眼镜的秀才吧。他可不简单,是个打过仗的英雄。”
我愣住了。孙参谋那文文静静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上过战场的人。
“真的?”
“那还有假!”陈虎压低了声音,“我听老兵说的。好几年前,南边有一次边境冲突,孙参谋那时候还是个排长,带着一个排,硬是顶住了敌人一个连的进攻,守住了阵地。听说他们排,最后能站着的,就剩下几个人了。他自己也受了伤,腿里现在还有块弹片呢。后来身体不行了,才从野战部队调到机关来的。”
这个消息,让我对孙参谋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那……班长,你听说过一个叫郭家庄的地方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郭家庄?”陈虎皱起了眉头,使劲地想,“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就在那次战斗的防区里?”
“对对对!”我赶紧点头。
“我想起来了!”陈虎一拍大腿,“那地方,好像出了点事。具体是啥,我就不清楚了。都是军事机密,我们这些大头兵哪能知道。”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但我没有放弃。
我开始利用空闲时间,往团部的档案室跑。
我是作战股借调的,这个身份给我提供了不少便利。我借口说要查阅沙盘区域的历史地形资料,档案室的管理员也没多怀疑。
我在故纸堆里,翻了好几天。
那些发黄的战斗简报、地图和总结报告,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终于,在一份不起眼的战斗日志里,我找到了关于“郭家庄”的记录。
记录只有短短几行,字迹很潦草,像是战地里匆忙写下的。
“……敌情突变,我部奉命穿插至敌后XX高地。原定路线需经过郭家庄,但侦察发现敌军一个加强排已提前进驻该村。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保存实力,按时抵达指定位置,排长孙xx(后面的字迹模糊了,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孙参谋的名字)临机决断,放弃原定路线,率全排从村西侧的沼泽地带绕行……”
日志的最后,还有一句补充:“……我部成功抵达XX高地,完成任务。但郭家庄方向,枪声持续约一小时后,归于沉寂。”
“归于沉寂”。
这四个字,像四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年轻的排长孙参谋,面临着一个残酷的抉择:是带着他的弟兄们,去啃一块硬骨头,可能会全军覆没,也可能会耽误最重要的穿插任务;还是选择绕行,保存实力,去完成更重要的战略目标?
他选择了后者。
从军事角度看,他的选择,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他保全了他的排,完成了上级交给他的任务。他是个合格的指挥员。
可是,那个被他们“绕行”过去的郭家庄呢?
那个有老槐树、有打谷场、有水井的村庄,在那个夜晚,遭遇了什么?
我不敢想下去。
我拿着那份档案,手一直在抖。
我终于明白了。
孙参谋为什么对郭家庄有那么深的执念。
他为什么要把那个村子,做得那么细致。
那不是什么“小资产阶级情调”。
那是一个军人,对自己无法守护的平民,所能做出的,最沉重,也最无声的纪念。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记住那个村庄,记住那些他没能保护的人。
他是在用一把把刻刀,一遍遍地,雕刻自己的内心。
而我,却亲手把它给毁了。
我把那份档案悄悄地放回原处,走出了档案室。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回到了工作间。
孙参谋还在那里,对着地图,一丝不苟地计算着什么。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
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可能会让我立刻被送回连队,甚至背上处分的决定。
那天晚上,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我又一个人回到了工作间。
我把门从里面反锁上。
然后,我打开了那盏小台灯。
我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了我偷偷藏起来的工具和材料。
对着记忆中,也对着孙参谋那张旧地图,我开始重新建造那个小小的郭家庄。
这一次,我做得比上一次还要用心。
我不仅做出了房子和老槐树,我还用放大镜,在那些小房子的墙壁上,刻出了砖缝的纹路。我用染色的棉线,在打谷场上,做出了一堆堆稻草的模样。
我甚至用一小滴透明的胶水,点在那口代表水井的石子上,让它在灯光下,看起来像是有水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
当我直起腰的时候,窗外已经能看到一丝鱼肚白了。
我看着那个重新出现在沙盘上的小村庄,它比上一次,更加真实,也更加温暖。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我知道,这可能会给我带来大麻烦。但我不后悔。
我觉得,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我没有把工具收起来,就那样摆在沙盘旁边。
然后,我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我睡得很沉,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李卫东!李卫东!股长让你马上去作战室!”
是股里的一个文书在喊。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急。
我心里一沉,知道事情还是来了。
我穿好衣服,连脸都没洗,就跑向了作战室。
一进门,我就感觉气氛不对。
王股长和孙参谋都在,还有几个作战股的参谋。
王股长的脸色,铁青。
他看到我,直接把一沓文件摔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李卫东!”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谁让你自作主张,把那个东西又给弄回来的?!”
我看到孙参谋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屋子中间,立正站好。
“报告股长,是我做的。”我大声回答。
“你做的?你好大的胆子!”王股长指着我的鼻子,“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我的命令,你当成耳旁风了是吗?!”
“报告股长,我没有!”
“你还敢狡辩!”王股长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你一个兵,不好好完成任务,搞这些名堂!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家后院吗?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得更直了。
“股长,”一直沉默的孙参谋,终于开口了,“这件事,责任在我。是我没有管理好……”
“你闭嘴!”王股长打断了他,“孙参谋,我还没说你呢!他是兵,不懂事,你呢?你是干部!你就是这么带兵的?放任他胡来?”
孙参谋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我看着他受窘的样子,心里一急,脱口而出:“报告股长!这件事跟孙参谋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要做的!因为我知道,那个村子,不仅仅是一个模型!”
这话一出口,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王股长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哦?那你说说,它是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我知道,如果我说出真相,等于把孙参谋最深的伤疤,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报告股长,那个村子,是孙参谋心里,一个永远的纪念。是为了……”
“够了!”
一声低喝打断了我。
是孙参谋。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的眼神里,有阻止,有请求,还有一种被冒犯的痛楚。
我一下子明白了。
我以为我是在帮他,是在为他辩解。
可实际上,我这种自以为是的“仗义”,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我把他的私事,他的伤痛,当成了我反抗命令的筹码,拿到了大庭广众之下来炫耀。
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我……我……”我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卫东,”孙参谋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你出去。”
我愣住了。
“我让你出去。”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
王股长看着我们俩,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解。他摆了摆手:“你先回宿舍去,听候处理!”
我像个木偶一样,转身,走出了作战室。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我听见里面传来王股长压抑着的声音:“孙参谋,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一个人走在营区的路上。
天已经大亮了,战士们出操的口号声,从训练场那边传来,充满了力量。
可我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搞砸了一切。
我本想做一件对的事,结果,却让事情变得更糟。
我不仅激怒了王股长,还得罪了孙参谋。
我那个自以为是的“英雄行为”,在孙参谋眼里,可能就是一次残忍的背叛。
我把他最珍贵、最私密的情感,当成了八卦,抖了出来。
我完了。
我肯定要被退回连队了。而且,档案里,肯定会记上一个“不服从命令”的处分。
我当兵的梦想,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
回到宿舍,我一头栽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
我感觉自己的人生,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也许王股长是对的,我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兵,在和平年代,用想象中的英雄主义,来感动自己。
我以为我理解了孙参谋的痛苦,可我真的理解吗?
我没有上过战场,没有亲眼见过生死。我只是从几行冰冷的文字里,去揣测一个人的内心。
我太幼稚,太狂妄了。
那一整天,我都没有出门。
没有人来找我。
我就像被遗忘了一样。
到了晚上,我还是没有去食堂吃饭。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心里空落落的。
我想起了我的老班长陈虎,想起了通信连的战友们,想起了那些我亲手修好的电台。
那个世界,虽然简单,但是非分明,让我安心。
也许,我根本就不属于作战股这种地方。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宿舍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我以为是文书来通知对我的处理决定了,便从床上一跃而起。
可我看到的,是孙参谋。
他手里,还端着一个饭盒。
他把饭盒放到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份炒白菜。
“一天没吃饭了吧,”他说,“趁热吃。”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参谋,我……”
“别说了。”他摆摆手,在我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们俩沉默了很久。
宿舍里,只有我咀嚼馒头和喝水的声音。
“卫东,”他忽然开口,“今天的事,谢谢你。”
我差点被嘴里的馒头噎住。
我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我?我……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你没有。”孙参谋摇了摇头,他摘下眼镜,用衣服擦了擦。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他的眼睛显得有些无神,但很真诚。
“是我自己,一直陷在过去,出不来。”
他看着窗外,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郭家庄,是我的老家。”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但亲耳听到他说出来,我的心还是揪了一下。
“那次战斗,我的选择,从战术上,是对的。我保住了我的兵,完成了任务,我还因此立了功。”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是,我的心,从那天起,就没安稳过。”
“我的父母,我的乡亲……他们都在那场劫难里,没了。”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我手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
“我后来回去过一次。村子已经没了,只剩下一片废墟,和那口被填平了的老井。”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成了我的一个心病。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我选择冲进去,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我知道,可能不会。可能只是多一个排的弟兄,跟我一起埋在那里。但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我都懂了。
那是一个幸存者的负罪感。是一种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在沙盘上重建郭家庄,一开始,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念想。后来,我发现,这不仅仅是念想。”
他转过头,看着我。
“卫东,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参与制定过很多作战方案,在地图上画过无数的箭头。那些箭头,指向哪里,哪里就意味着攻击和牺牲。”
“我越来越害怕。我怕自己会变成一个只看重数据和结果的战争机器。我怕自己会忘了,地图上的每一个点,每一条线,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像郭家庄那样的村庄。”
“我把郭家庄做出来,是想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一个指挥员,在下达命令的时候,心里必须装着人民。这比任何战术都重要。”
“可是,我没有勇气把这些话说出来。我怕别人说我软弱,说我感情用事。”
“今天,你替我说了出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释然。
“虽然方式有点……直接,”他苦笑了一下,“但是,你让我明白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听着他的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试图理解他。
可到头来,却是他在开导我。
他把内心最深的伤痛,剖开来给我看,只为了让我从自责中走出来。
“那……王股长他……”我还是担心。
“股长那里,我去解释清楚了。”孙参谋说,“他批评了我,但也……理解了我。”
“卫东,你是个好兵。你不仅手巧,你心里,有温度。”
“这是比任何技术都宝贵的东西。千万,别丢了它。”
他说完,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明天,正常上班。”
他走了。
我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我捡起地上的馒头,把它吃完了。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馒头。
第二天,我回到工作间的时候,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王股长从我身边走过,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但眼神里,没有了昨天的严厉。
孙参谋已经在了,他正在沙盘的西北角,仔细地修复着我昨天夜里做的那个郭家庄模型上,一些被我不小心碰坏的细节。
他看到我,朝我笑了笑。
那是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沙盘上,也洒在我们身上。
一切,好像都过去了。
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留了下来。
几天后,师里的大首长,要来团里视察工作。
其中一项,就是要检查我们新做的这个沙盘。
检查的前一天,王股长把我们叫到一起,开了个短会。
他的表情很严肃。
“明天的汇报,由孙参谋主讲。记住,重点要突出我们防区的战略部署和战术要点,不要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沙盘的西北角。
我心里明白,他还是有顾虑。
孙参谋点了点头,说:“明白。”
第二天,大首长来了。
是个看起来很威严的老将军,头发花白,但腰杆挺得笔直。
他走到沙盘前,听着孙参谋的讲解。
孙参谋讲得很好,从宏观的战略态势,到微观的兵力配置,条理清晰,数据翔实。
老将军一边听,一边点头。
讲解进行得很顺利。
就在快要结束的时候,老将军的目光,落在了沙盘西北角的那个郭家庄模型上。
“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为什么做得这么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王股长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正要上前解释,说这只是一个技术上的尝试。
但孙参谋,却先一步开了口。
他没有直接回答老将军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首长,您认为,在一次战斗中,什么最重要?”
老将军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当然是完成任务,取得胜利。”老将军回答。
“是。”孙参谋点了点头,“可我想说的是,比胜利更重要的,是人心。”
他指着那个小小的郭家庄模型。
“这个村子,叫郭家庄。它在我们的防区里,没有重要的军事价值,没有丰富的战略资源。在地图上,它只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点。”
“但是,这里曾经住着上百户人家。他们在这里生息繁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有他们的土地,他们的房屋,他们的亲人。”
“对于他们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孙参谋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们在地图上画下一条进攻路线,可能只需要几秒钟。但这条线,可能会永远地改变像郭家庄这样的无数个村庄的命运。”
“我认为,一个合格的指挥员,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不仅要看到地图上的等高线和战术符号,更要看到这些符号背后的人民。”
“我们的每一次决策,都关系到他们的生死存亡。我们的军队,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我们始终和人民站在一起。”
“所以,我把这个村子,尽可能真实地还原出来。我是想提醒自己,也提醒每一个站在这座沙盘前的指挥员:我们手中的权力,来自于人民;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守护他们。”
“忘记了这一点,我们就失去了根。那样的胜利,毫无意义。”
孙参谋说完,整个作战室里,鸦雀无声。
我看到王股长的眼睛,红了。
在场的很多参谋,都低下了头。
老将军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他走到沙盘边,俯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小小的村庄模型。
他伸出粗糙的手,轻轻地碰了碰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然后,他直起身,转过来,看着孙参谋。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孙参谋,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孙参谋也立刻立正,回了一个军礼。
那一刻,我感觉,他们之间,有一种超越了军衔和职务的交流。
那是一个老兵,对另一个士兵,最深刻的理解和认同。
后来,我的借调期满了。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通信连。
走的时候,作战股的很多人都来送我。
王股长拍着我的肩膀,说:“李卫东,好样的。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
我嘿嘿地笑。
孙参谋把我送到楼下。
他递给我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
我打开一看,是一把雕刻刀。刀柄是用一块很好的木头做的,上面被摩挲得很光滑。
“这是我用了好些年的东西,送给你。”他说,“你的手,能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
我拿着那把刀,感觉沉甸甸的。
“孙参谋,我……”
“回去吧。”他笑了笑,“别忘了,你心里,有温度。”
我朝他敬了个礼,然后转身,大步向通信连的营房走去。
我没有回头。
但我知道,他的目光,会一直在我身后。
回到通信连,我又成了那个修电台的兵李卫东。
我又见到了我的班长陈虎,见到了我的战友们。
我又闻到了熟悉的松香和机油的味道。
一切好像都没变。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经和两个月前的那个我,完全不一样了。
我再看我手里的电台,它不再是一堆冰冷的零件和线路。
我知道,电流在里面奔跑,传递的不仅仅是命令,还有责任和守护。我知道,在电波的另一头,有无数像孙参谋一样的战友,在为了那些像郭家庄一样的村庄,在为了我们的人民,默默地坚守着。
那段在作战股的日子,那座沙盘,那个叫郭家庄的小村庄,还有孙参谋,他们教会我的东西,比我在部队里学到的任何军事技能,都更重要。
它让我明白了,一个真正的士兵,不光要有服从命令的坚定,还要有明辨是非的思考;不光要有杀敌制胜的本领,还要有心怀苍生的温度。
很多年以后,我离开了部队。
但我始终带着那把雕刻刀。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会把它拿出来,在手里摩挲。
刀柄上那温润的触感,总能让我想起1969年的那个夏天,想起那个戴着眼镜的文静参谋,和他心里那座永远的村庄。
那段经历,就像这把刀一样,早已刻进了我的生命里,再也无法磨灭。
来源:渝鲜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