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一年后,我妈指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告诉我,照片上那个抱着我、笑得一脸褶子的老人,是我的奶奶。
我爸妈离婚那天,我才刚满周岁,还在襁褓里,什么都不懂。
二十一年后,我妈指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告诉我,照片上那个抱着我、笑得一脸褶子的老人,是我的奶奶。
她说:“你奶奶家,就在老街尽头那棵大槐树下,青瓦白墙的就是。”
我妈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可我分明看见,她的指尖在照片的边缘,轻轻摩挲,眼神里是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天,我刚放暑假回家,办完事路过那条老街。
鬼使神差地,我真的走到了那棵大槐树下。
青瓦白墙的院子就在眼前,门虚掩着,和我妈描述的一模一样,只是墙面刷得崭新,门也换成了气派的暗红色雕花大门。
我站了很久,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怦怦直跳。
二十一年,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也从未踏进过这个家门。
我只是好奇,我的奶奶,我的父亲,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还记得我吗?
深吸一口气,我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
门内传来一个年轻女孩清脆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脸上化着精致的妆。
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疑惑:“你找谁?”
我愣住了。
院子里传来的不是我想象中的鸡犬相闻,而是一阵阵麻将的碰撞声和女人的笑声。
透过女孩身后,我看到一个宽敞明亮的院子,地面铺着干净的整砖,角落里种着花草,一派祥和富足。
这和我妈口中那个“连下雨天院里都积水”的破败农家小院,完全是两个世界。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我找林建国。”我说出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我父亲的名字。
女孩的脸色微微一变,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嗓子:“爸!有人找!”
一个中年男人从堂屋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丝质的短袖衬衫,手上戴着一块金表,看到我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的眉眼,和我依稀有些相像。
他就是我的父亲。
紧接着,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女人也跟了出来,应该是他的妻子。
最后,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踱步而出。
她看到我的那一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你……你是……林墨?”我爸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不敢相信。
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
“哎呀,是小墨啊!快进来,快进来坐!”那个中年女人立刻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上来就要拉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老太太,我的奶奶,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他们把我让进屋里,那个叫我爸“爸”的女孩给我倒了杯水,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
“小墨啊,都长这么大了,一晃都二十多年了。”我爸搓着手,局促不安地坐在我对面。
“是啊,一晃二十一年了。”我淡淡地回应。
“你妈……她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妈很好。”
简单的几句对话后,是长久的沉默。
麻将声不知何时停了,屋子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我的奶奶,那个从头到尾都冷眼旁观的老人,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
“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
她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
“既然今天你找上门来了,那正好,省得我们再去找你。”
“你妈没跟你说吗?老宅要拆迁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这才是他们“热情”的真相。
我妈确实提过,我们那片老城区被划入了拆迁范围,我们租住的那个小破屋也在其中。
而我们真正的“家”,那栋登记在我妈名下的、离婚时判给我妈的祖宅,也在这次拆迁的核心区域。
“听说了。”我平静地回答。
“既然听说了,那你也该懂点事。”奶奶的语气不容置喙,“那套老宅子,是你爷爷留下的,是我们林家的根。拆迁款,理应归我们林家。”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
“林家?”我冷笑一声,“二十一年前,你们把我妈和我赶出家门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是林家人?”
“放肆!”奶奶猛地一拍桌子,拐杖指着我的鼻子,“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跟你奶奶说话的!有没有点教养!”
“教养?”我站起身,目光直视着她,“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供我读书上大学,她教我做人要有良心,要知恩图报,但她没教我,面对一群二十一年对自己不闻不问,一见面就只认钱的‘亲人’时,该用什么样的‘教养’!”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在他们心上。
我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头埋得更低了。
那个中年女人,也就是我的继母,连忙出来打圆场:“哎呀,小墨,你别生气,你奶奶也是年纪大了,说话直。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就是觉得,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你看,你爸这几年生意不好做,你妹妹小悦马上要出国留学,家里开销大……”
“而且,你户口不是早就迁出去了吗?按理说,这拆迁款,跟你和你妈,关系也不大……”
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却字字诛心。
我终于明白了。
他们今天这场鸿门宴,不是为了认亲,是为了我妈那笔救命的拆-迁-款!
那一刻,二十一年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如同火山一样,在我胸中轰然爆发。
我的眼前,浮现出无数个日日夜夜。
我妈抱着高烧不退的我,在寒风中奔向医院的背影。
我妈为了给我凑学费,白天在工厂踩缝纫机,晚上去夜市摆地摊,熬得通红的双眼。
我妈省吃俭用,把最好的一口留给我,自己却常年吃着咸菜配白粥,日渐消瘦的身体。
而他们呢?
他们住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打着麻将,喝着好茶。
我的父亲,给别的女人的女儿买漂亮的衣服,计划着送她出国留学。
而我,他的亲生儿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用来换取拆迁款的工具。
凭什么?
他们凭什么?!
“关系不大?”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一步步,走到我那位所谓的“父亲”面前。
“爸?”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他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眼神躲闪。
“我问你,二十一年前,是谁把我妈辛辛苦苦攒下的积蓄骗走,说是去做生意,结果输得精光?”
“是谁,在我妈怀着我八个月的时候,还动手打她?”
“是谁,在奶奶指着我妈的鼻子骂她‘不下蛋的鸡’,要把她赶出家门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每问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再问你!”我转向我的奶奶。
“是谁,在我刚出生,就因为我是个男孩,怕我将来分家产,就天天指桑骂槐,说我妈是扫把星?”
“是谁,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天,把我妈和我,连同我们少得可怜的行李,一起扔出了家门?”
“是谁,二十一年来,连一个电话,一句问候都没有,仿佛我们母子俩,早就死在了那个冬天!”
奶奶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你们看到拆迁款了,就想起我们是‘林家人’了?”
“你们想要钱?”
“可以啊!”
我猛地拉开我随身的背包,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文件,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这是我妈二十一年来的记账本!”
“我妈每天给人缝衣服赚多少钱,一笔一笔记着!”
“晚上去摆地摊卖袜子赚多少钱,一笔一笔记着!”
“给我交学费花了多少,买书花了多少,看病花了多少,上面也一笔一笔记着!”
“还有,我妈为了我,积劳成疾,一身的病,这是医院的诊断证明和花费清单!”
“你们不是要算账吗?好啊!我们今天就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把我妈这二十一年的青春,这二十一年的血汗,这二十一年的抚养费,全都算上!”
“算清楚了,你们把钱给我妈,我妈那套老宅子的拆迁款,我一个子儿都不要,全都给你们!”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压抑了二十一年的嘶吼。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爸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我奶奶张着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我的继母,脸上那虚伪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 ઉ 的是震惊和难堪。
那个叫小悦的女孩,更是吓得躲到了她妈妈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我看着他们,心中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这就是我的亲人。
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在金钱面前,它廉价得可笑。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知道,光靠发泄情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必须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和他们对话。
我整理了一下散落在桌上的文件,将其中几份抽了出来,一一摆在他们面前。
“首先,我们谈谈法律。”
我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漠。
“这份,是当年法院的离婚判决书。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老宅子的所有权,归我母亲李秀琴一人所有。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我指着那张已经泛黄的判决书。
“其次,我们谈谈政策。”
我又拿出一份文件。
“这份,是市里下发的拆迁补偿安置方案。方案规定,拆迁补偿主要依据的是房屋所有权证和户口本。这套老宅子的房产证,户主是我妈的名字。而我的户口,在二十一年前,就已经随我妈一起,从这个家里迁出,落在了那套老宅子的地址上。”
“也就是说,按照政策,这笔拆迁款的合法受益人,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与你们,在法律和政策上,没有一分钱关系。”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最后,我们再谈谈道德和人情。”
我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奶奶,您刚才说,这是林家的根。没错,可这个根,在二十一年前的那个雪天,就被您亲手斩断了。”
“爸,你刚才说家里开销大。没错,可我妈一个人拉扯我二十一年,她的开销不大吗?她把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养育成一个大学生,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还有你,”我看向我的继母,“你说我们是一家人。那么请问,在我妈没日没夜挣钱给我交学费的时候,你们一家人在哪里?在我生病住院,我妈急得四处借钱的时候,你们一家人又在哪里?”
“你们现在跟我谈‘家人’,不觉得太晚了吗?”
“你们想要的,不是亲情,不是团聚,只是我妈名下那笔能让你们过上更好生活的钱。”
“我告诉你们,这笔钱,你们一分也别想拿到!”
“如果你们非要闹,没关系。法院的门朝哪开,我很清楚。到时候,我们不止要谈这笔拆迁款,我们还要好好算一算,这二十一年来,你,作为我的亲生父亲,应该支付却从未支付过的抚养费,以及我母亲因此遭受的各种损失!”
“到时候,就不是你们来找我要钱,而是我来找你们要账了!”
我说完,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我爸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奶奶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颓然地靠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继母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但她也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是法律,是他们无法辩驳的铁证。
我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心里没有半分同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将桌上的文件一份份收好,重新放回背包里。
“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们过你们的富足生活,我们过我们的清贫日子。”
“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妈。”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就在我手刚要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我爸嘶哑的声音。
“小墨……”
我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那笔钱……我不是为了自己……你奶奶她……她得了癌症,晚期……需要很多钱……”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和绝望。
我的心,猛地一颤。
癌症?
我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瘫坐在椅子上,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老人。
她的脸上,确实带着一种病态的灰败。
是真的吗?
还是,这只是他们为了骗钱,编造出来的又一个谎言?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如果这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眼前的这个老人,是曾经那样恶毒地对待我妈和我的仇人。
可她,终究是我的奶奶,是我父亲的母亲。
我看到,我爸的眼中含着泪水,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一个男人的无助。
继母也低着头,不再言语。
连那个之前一直对我充满敌意的妹妹小悦,此刻也眼圈泛红。
这……不像是在演戏。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二十一年的怨恨,在“癌症”这两个字面前,似乎变得有些动摇。
我该相信他们吗?
如果我选择了相信,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背叛了我妈二十一年来的苦难?
如果我不相信,万一这是真的,将来午夜梦回,我会不会因此而良心不安?
我站在那里,进退两庸。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掏出来看了一眼。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别相信他们,去查查你爸公司最近的财务状况。”
我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谁?
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发这样一条信息?
我抬起头,再次看向屋里的几个人。
他们依然沉浸在悲伤的氛围里,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样。
我爸还在用那种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奶奶闭着眼睛,一行老泪从她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
可这条短信,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这层悲情的伪装。
公司的财务状况?
这和奶奶的病有什么关系?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我心中升起。
我紧紧地攥着手机,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我看着眼前这几个所谓的“亲人”,第一次发现,我根本看不透他们。
他们的眼泪,他们的哀求,他们的悲伤……
究竟哪一样是真,哪一样是假?
奶奶的病,是真的吗?
还是,这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大的,关于金钱和利益的阴谋?
我收起手机,没有再说话。
我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我爸急切的呼喊:“小-墨!小墨你别走!我们再谈谈!”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院子。
走在老街上,夏日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掏出手机,再次看了一眼那条神秘的短信。
然后,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妈。”
“小墨?事情办完了吗?怎么这么久?”电话那头,传来我妈温柔的声音。
“办完了。妈,我刚才……去奶奶家了。”
电话那头,是我妈长久的沉默。
“妈,他们说,奶奶得了癌症。”
又是一阵沉默,久到我以为电话已经断线了。
“小墨,”我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当一个人为了钱,可以抛弃妻儿二十一年的时候,你觉得,他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挂掉电话,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心中一片茫然。
我妈的话,和那条神秘的短信,在我脑海里不断交织。
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决定,我要去查清楚。
不仅是为了我妈,为了那笔拆迁款,更是为了给我自己这二十一年的人生,一个交代。
我打开手机地图,搜索了一个名字——我爸的公司。
林氏建材有限公司。
地址离这里不远。
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这个地方。”
车子启动,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
我看着那座崭新的青瓦白墙小院在视线中越来越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
我没有直接去我爸的公司。
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贸然前去,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找了一家网吧,用临时身份证开了台机器。
我要先从网上,查一查这家“林氏建材有限公司”的底细。
企业信息查询网站上,公司的法人代表,赫然写着“林建国”。
注册资本五百万,成立时间是十五年前。
看起来,是一家有些年头,规模不小的公司。
我继续往下翻,在“法律诉讼”一栏,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连串的开庭公告和判决文书,像一条条锁链,将这家公司牢牢捆住。
最早的一条,是一年前的“买卖合同纠纷”。
最新的一条,就在上个月,是“民间借贷纠纷”。
原告多达十几人,涉案金额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
而几乎所有的判决结果,都是“林氏建材”败诉,需要偿还欠款和利息。
我点开其中一份判决书,仔细阅读着里面的内容。
判决书里提到,由于市场环境变化,经营不善,“林氏建材”从去年开始就陷入了严重的财务危机,资金链断裂,拖欠了大量供应商的货款和民间借贷。
法院已经冻结了公司账户,并对法人代表林建国下达了限制高消费令。
原来,继母口中那句“你爸这几年生意不好做”,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背后却是这样一个巨大的窟窿。
金表,丝绸衬衫,气派的院子,女儿出国留学……
这一切,不过是他们为了维持表面光鲜,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我继续搜索,又发现了一些本地论坛上的帖子。
有帖子在讨论“林氏建材”老板欠钱不还,是个老赖。
下面还有人跟帖,说林建国不仅欠了外债,还迷上了赌博,在外面欠了一屁股高利贷。
看到“赌博”和“高利贷”这几个字,我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这和我妈当年描述的何其相似!
二十多年前,他就是因为赌,输光了家底,才有了后来的种种悲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个人,根本就没变过!
那么,奶奶得癌症这件事,可信度还有多少?
是为了偿还巨额债务,演的一出苦情戏吗?
我的心,一点点变冷,变硬。
我又想起了那条神秘的短信。
发信人显然对他们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会是谁?
是被他欠了钱的债主?还是……公司里知道内情的员工?
我关掉网页,离开了网吧。
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我需要证据。
我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奶奶的病是假的。
这样,我才能彻底击碎他们的幻想,也才能让我自己,不再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动摇。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我没有告诉我妈我的计划,我不想让她再为这些烂人烂事操心。
我去了市里最大的人民医院。
如果奶奶真的得了癌症,并且到了需要一大笔钱来治疗的晚期,那么她一定会在这样的大医院里有就诊记录,甚至住院。
我不知道奶奶的全名,只知道她姓什么。
这无疑是大海捞针。
我来到医院的住院部,在一楼大厅的电子查询屏前站了很久。
我尝试着输入“林”姓,和几个我能想到的,那个年代老人常用的名字。
屏幕上跳出无数个同音或近音的患者信息,但我无法确定哪一个才是她。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从我身边走过。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认出了我。
“你……是林墨?”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我愣了一下,仔细打量着她。
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眼间有几分熟悉,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王静啊!我们是初中同学,你忘了?你当时还是我们班的学霸呢!”女孩笑了起来,很爽朗。
王静……
我脑海里迅速搜索着这个名字。
哦,想起来了。
是那个坐在我前桌,头发总是扎得高高的,很爱笑的女孩。
“王静!我想起来了!真巧啊,你在这里当护士?”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冲淡了我心中的烦闷。
“是啊,我卫校毕业就来这儿了。你呢?听说你考上名牌大学了,真厉害!”
我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
王静看我一直盯着查询屏,便问道:“你来医院是……看朋友吗?还是家里有人不舒服?”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向她求助。
“算是吧。我想找个人,但我只知道她姓林,大概七十多岁,可能在你们医院住院。”
“只知道姓啊?那可不好找。”王静皱了皱眉,“你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吗?在哪一科?”
“我听说……是癌症。”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沉了一下。
“癌症?”王静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们医院的肿瘤科在住院部B栋。这样吧,我带你过去,问问护士站的同事,看她们有没有印象。”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在王静的帮助下,我们来到了肿瘤科的护士站。
王静和她的同事说明了情况。
护士长是一位很热心的中年大姐,她听完后,在电脑系统里帮忙查询。
“姓林,七十多岁,肿瘤……”她一边念叨着,一边筛选着信息。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分钟后,护士长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们科室最近入院的病人里,没有符合你说的这个条件的。”
没有?
我的心,一半是落空,一半却是说不出的轻松。
“那……有没有可能,是在门诊看的,或者在其他科室?”我还是不死心。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门诊的记录和住院部不完全互通。不过,如果是确诊了癌症晚期,需要大额治疗费的话,百分之九十九都会收治入院的。”护士长肯定地说道。
“好的,谢谢您,太感谢了!”
我和王静走出了住院部。
“看来是弄错了。”王静安慰我道,“也可能是去了别的医院。”
我摇了摇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撒谎了。
为了钱,他们不惜用“癌症”这样恶毒的谎言来诅咒自己的亲人。
这是何等的凉薄和无耻!
和王静告别后,我没有立刻回家。
我站在医院门口,拨通了那个神秘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那边没有说话,只有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喂?”我试探着开口,“请问是哪位?谢谢你发的短信。”
那边依然沉默。
我几乎要以为是恶作剧,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一个被刻意压低了的、有些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是林墨?”
“是我。”
“你爸,不是个东西。”那个声音里充满了怨气,“他不仅欠了外面一屁股债,还把主意打到了公司几个老伙计的养老钱上。”
“他说服我们几个,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投到公司里,说是要开发新项目,很快就能翻本。结果,钱一到手,他就拿去填赌债的窟窿了!”
“我们去找他要钱,他老婆就哭天喊地,说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老娘还得了癌症,等着救命。”
“我们看他可怜,就缓了几天。可我越想越不对劲!他林建国是什么人,我跟他几十年了,我还不清楚?他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我偷偷去打听了,他妈好好的,天天在家跟人打麻将,精神得很!”
“我就是气不过!不能让他再拿他妈的病去骗人!尤其是骗你们母子!你们已经够苦了!”
听到这里,我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谎言,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们不仅要骗我的拆迁款,还要骗那些老员工的养老钱!
“您是……公司的老员工?”我颤声问道。
“我是你张伯伯。”电话那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爸妈离婚后,我劝过他,让他把你妈和你接回来,他不听……”
张伯-伯……
我有点印象。我妈提过,当年厂里有个张师傅,人很好,总帮着他们。
“张伯伯,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您放心,这笔钱,他们一分也拿不走!”
“孩子,你要小心。”张伯伯叮嘱道,“林建国现在是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那个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千万要保护好你妈。”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愤怒,心寒,恶心……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要呕吐出来。
我以为,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纽带。
可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在人性的贪婪面前,它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我妈已经做好了饭菜,在等我。
两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怎么才回来?事情办得不顺利吗?”我妈给我盛了一碗饭,关切地问。
我看着她鬓边新增的白发,和眼角深深的皱纹,心中一阵酸楚。
我不能让她再为这些事情烦心了。
“挺顺利的,妈。”我挤出一个笑容,“就是回来的时候,顺便去见了几个老同学,聊了会儿天。”
我妈没有怀疑,只是点点头:“那就好。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那晚,我一夜无眠。
我在想,我该如何彻底了结这件事。
报警?
以民间借贷纠纷和家庭矛盾的名义,警察恐怕也难以深入介入。
找媒体曝光?
家丑外扬,最后难堪的,还是我和我妈。
我必须找到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一个让他们永无翻身之地,再也不敢来骚扰我们的办法。
第二天,我再次联系了张伯伯。
我向他详细询问了公司集资的细节,以及其他几位被骗的老员工的情况。
张伯伯告诉我,他们一共六个人,被骗的金额加起来,高达两百多万。
这几乎是他们一辈子的血汗钱。
“我们已经准备去起诉他了,告他非法集资!”张伯伯的语气很激动。
“张伯伯,您先别急。”我冷静地分析道,“非法集资的定性比较复杂,取证也很困难。而且,就算最后告赢了,他名下已经没有可执行的财产,你们的钱,也很难追回来。”
“那……那可怎么办啊!那可是我们的养老钱啊!”电话那头,传来张伯伯绝望的声音。
“张伯伯,您相信我吗?”
“孩子,都到这份上了,我只能信你。”
“好。您把其他几位叔叔伯伯的联系方式给我。另外,您把当初签的那些投资合同、转账记录,所有能找到的证据,都准备好。”
“我们,要换一种方式,让他把钱,亲手吐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跑断了腿。
我挨个拜访了那几位被骗的老员工。
他们大多生活拮据,两百多万,是他们后半生的全部指望。
我看着他们布满愁云的脸,和一沓沓厚厚的借款合同,心中那个计划,越来越清晰。
我没有再去找我爸他们。
我知道,他们一定也在等我的消息,或者说,在等我的“妥协”。
我偏不。
我要让他们在最得意,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给他们最沉重的一击。
一周后,拆迁办公室的电话,打到了我妈的手机上。
通知我们去签最终的补偿协议。
我妈有些紧张,问我怎么办。
我让她放心,一切有我。
签约那天,我特意让我妈穿上了她最好的一件衣服。
我告诉她:“妈,我们不是去乞讨,我们是去拿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不仅要拿,还要拿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
我和我妈来到拆迁办的时候,我爸他们一家人,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个星期不见,他们看起来容光焕发。
我爸换了一身更体面的西装。
继母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志在必得的傲慢。
奶奶更是精神矍-铄,哪里有半分癌症晚期的样子。
看到我们,他们只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假惺惺地热情。
在他们看来,我们今天来,就是来“分钱”的。
拆迁办的工作人员拿出协议,开始讲解条款。
老宅子的面积,位置,按照最新的补偿标准,最终的拆迁款总额,是三百六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我清楚地看到,我继母的眼睛,亮得像两盏灯泡。
我爸也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贪婪的微笑。
“李秀琴女士,林墨先生,这是你们的协议,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在这里签字了。款项会在三个工作日内,打到你们指定的账户上。”工作人员把协议推到我们面前。
我没有立刻去拿笔。
我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不安。
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站起身,转向我爸他们。
“在签字之前,我想,我们还有些账,需要当着大家的面,算清楚。”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拆迁办的工作人员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们。
我爸的脸色一变:“林墨,你又想干什么?上次不是都说好了吗?”
“说好了?”我冷笑一声,“我们什么时候说好了?是你单方面通知我,你妈得了癌症,需要钱。还是你以为,用一个谎言,就能换来我的同情和妥协?”
“你……你胡说什么!”奶奶的拐杖重重地敲着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是吗?”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拍在桌上。
“这是我托朋友,从市社保中心调出的,您近五年来的医保卡消费记录。记录显示,您除了去年因为高血压拿过几次药,没有任何重大疾病的就诊记录。更不用说,所谓的‘癌症晚-期’了。”
奶奶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你调查我?!”
“我只是在求证一个事实。”我平静地看着她,“一个关乎三百万,也关乎人性的事实。”
“林建国!”我猛地转向我爸,声音陡然提高,“你现在还想说,你妈得了癌症吗?!”
我爸彻底慌了神,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继母也傻眼了,她没想到,我竟然会去查这个。
“好,既然癌症是假的,那我们再来谈谈真的。”
我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林氏建材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林建国。因经营不善,资不抵债,在外拖欠供应商货款及民间借贷,共计三百余万元。同时,法人代表林建国,因沉迷赌博,欠下高利贷近百万。”
“你为了填补这些窟窿,不惜编造你母亲得癌症的谎言,不仅想骗取本该属于我母亲的拆迁款,还骗取了公司六名老员工的养老钱,共计二百一十万元!”
“这些,是不是真的?!”
我的话,像一颗颗炸弹,在小小的办公室里炸响。
拆迁办的工作人员,看我爸的眼神,已经从疑惑变成了震惊和鄙夷。
我爸的腿一软,几乎要站不住,他扶着桌子,满头大汗。
“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继母尖叫起来,做着最后的挣扎。
“证据?”
我笑了。
我转过身,对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
“张伯伯,各位叔叔,可以进来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张伯伯,以及其他五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家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厚厚一沓合同和凭证。
当林建国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时,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老张……你们……”
“林建国!”张伯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们把你当兄弟,你把我们当傻子!我们的养老钱,救命钱啊!你竟然拿去赌!你还是不是人!”
“还钱!林建国你还钱!”
其他几位老人也激动地围了上来。
办公室里,瞬间乱成一团。
继母和那个妹妹小悦,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只有奶奶,还坐在那里,像是失了魂一样,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幕闹剧。
没有丝毫的怜悯。
我走到瘫在地上的林建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
他抬起头,绝望地看着我,像是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第一,这份协议,我们现在就签。三百六十万拆迁款,一分不少,必须打到我妈的账户上。”
“第二,拿到钱后,你必须立刻,马上,把你骗张伯伯他们的二百一十万,连本带息,一分不少地还给他们。我会监督你转账。”
“第三,剩下的钱,足够你偿还大部分公司债务。至于你的高利贷,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
“如果你同意,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张伯伯他们,也答应暂时不起诉你。”
“如果你不同意……”
我顿了顿,从背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这份,是你的赌博证据,和你与高利贷公司的通话录音。还有这份,是你伪造公司流水,骗取老员工投资的证据。这些东西,如果交给警方,够不够你构成‘诈骗罪’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到时候,你要面对的,就不是还钱那么简单了。”
林建国看着我手中的文件,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看向我,嘴唇哆嗦着,最终,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重重地磕下了头。
“我同意……我全都同意……”
……
最终,协议签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我爸,不,林建国,写下了一份详细的还款承诺书,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张伯伯他们,也暂时收起了起诉材料。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三天后,三百六十万,准时打入了我妈的银行账户。
我妈看着手机短信上那一长串的零,激动得热泪盈眶。
“小墨,我们……我们有钱了……我们终于有钱了……”
她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二十一年的委屈和辛酸,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也红了眼眶。
这笔钱,不仅仅是钱。
它是我妈的青春,是我们的尊严,是我们母子俩,在这个薄情的世界里,安身立命的唯一依靠。
第二天,我押着林建国,去了银行。
我亲眼看着他,将二百一十万,分别转入了张伯伯他们六个人的账户。
转完账,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现在,你可以走了。”我冷冷地对他说道。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空洞。
“林墨,”他嘶哑地开口,“我们……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吗?”
“不然呢?”我反问,“你还期待什么?父慈子孝,共享天伦吗?”
他沉默了。
“从你们决定用谎言来骗钱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交易了。”
“现在,交易结束了。”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这个人,和那个所谓的“家”,将再无任何瓜葛。
剩下的钱,我和我妈商量后,决定在大学城附近,买一套小小的二手房。
虽然不大,但足够我们母子俩,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安稳的家。
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被房东赶走,再也不用在下雨天,听着屋顶漏水的声音。
生活,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可我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逗号。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林悦。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恐。
“哥……你快来救救我爸!那些放高利贷的,找上门来了!”
“他们说,如果今天再不还钱,就要……就要砍掉我爸一只手!”
我握着电话,怔在了原地。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我新家的地板上,温暖而宁静。
可电话那头传来的哭喊,却仿佛来自另一个冰冷而血腥的世界。
我该去吗?
理智告诉我,这是他咎由自取,与我无关。
可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却又传来一丝微弱的,无法忽视的悸动。
毕竟,那个人,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
我抬头,看向墙上。
那里,挂着我和我妈在新家的第一张合影。
照片上,我们笑得那么开心。
我的人生,好不容易才迎来了光明。
我,真的要为了那个早已抛弃我的人,再次踏入那片黑暗的泥潭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选择,将决定许多人未来的命运。
而这个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来源:上进的雪碧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