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林辰,今年32岁,在上海静安区一家互联网公司做产品总监。办公桌上的台历翻到10月,右下角用红笔圈着“季度复盘会”,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产品迭代方案的PPT页面。下午三点半,会议室里空调温度调得过低,我裹了裹西装外套,刚要开口讲下一个模块,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我叫林辰,今年32岁,在上海静安区一家互联网公司做产品总监。办公桌上的台历翻到10月,右下角用红笔圈着“季度复盘会”,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产品迭代方案的PPT页面。下午三点半,会议室里空调温度调得过低,我裹了裹西装外套,刚要开口讲下一个模块,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舅舅的号码,备注是“老家-舅舅”。
这号码平时很少打过来,大多是逢年过节我主动回拨。我皱了皱眉,示意团队先暂停,捏着手机快步走出会议室。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没人,饮水机嗡嗡作响,接起电话的瞬间,舅舅的声音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又沉又湿,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小辰,你……你快想想办法,你舅妈她……查出胃癌晚期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顿了顿,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水杯,才勉强找回声音:“舅舅,你别急,慢慢说,什么时候查出来的?医生怎么说?”
“就昨天,她早上买菜回来晕倒在楼道里,送医院做了胃镜,活检结果出来是晚期。医生说要马上做手术,还要化疗,前前后后至少得准备50万,先交押金才能排手术。我找亲戚借了一圈,东拼西凑才10万,你……你现在条件好,能不能帮舅舅凑凑?”
50万。这三个字像块烧红的铁,烫得我耳膜发疼。茶水间的镜子映出我此刻的样子:西装挺括,领带打得工整,头发用发胶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的手表是去年升职时奖励自己的,价值三万多。可没人知道,我钱包里的银行卡,除了每月固定进账的工资卡,其余几张的余额加起来刚够六位数——那是我和老婆苏晴攒了三年的“应急基金”,一半是给孩子换学区房的首付,一半是预防家里老人或我们自己突发疾病的备用金。
“舅舅,”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现在……手头有点紧。房贷每个月要还32000,安安的早教班年费6万刚交完,上个月给公司垫了笔项目款还没报销……50万太多了,我这边挪不开。”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有隐约的电流声和医院走廊特有的嘈杂背景音。过了几秒,舅舅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失望:“你……你年薪百万,连50万都拿不出来?小辰,你忘了是谁把你从老家接过来,养了你18年吗?”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18年的日子像老电影一样在脑子里翻涌:14岁那年村口的黄土路,舅舅骑着破自行车来接我时沾着水泥灰的裤脚;16岁高考前发烧,舅妈半夜坐在我床边,用白酒给我擦手心脚心的温度;22岁我拖着行李箱来上海,舅舅把用手帕包着的8万块钱塞进我口袋时,手上的老茧蹭得我皮肤发疼。
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可我对着电话,最终还是咬着牙重复了一遍:“舅舅,我真的有难处,最多能凑20万,这钱是安安的奶粉钱和尿不湿钱,你得给我打个借条。”
第一章 14岁,黄土路上的破自行车
2005年的夏天,安徽阜阳的农村热得像个蒸笼。我蹲在奶奶家的院门口,手里攥着半根没吃完的玉米,正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村长骑着辆吱呀作响的电动车冲过来,车座上的塑料布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个快要破的气球。
“林辰!快回家收拾东西,你爸妈在苏州工地出事了!”村长的声音又急又响,惊得院墙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我当时刚上初二,14岁,还不太懂“出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村长的脸绷得吓人,比上次我偷摘邻居家的枣子时还要严肃。奶奶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没缝完的鞋底,听完村长的话,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人顺着门框就滑了下去,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苦命娃,我的苦命娃啊。”
傍晚的时候,舅舅来了。他是我妈的弟弟,在县城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平时一年也就来老家一两次。那天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腿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水泥渍,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额角还有块没愈合的擦伤——后来我才知道,他接到消息后,从工地直接骑着自行车往老家赶,路上摔了一跤,胳膊肘都擦破了皮。
“小辰,跟舅舅走。”他蹲下来,伸手想摸我的头,又像是怕碰疼我似的,只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舅舅养你,有舅舅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我没说话,只是攥着奶奶给我叠好的几件旧衣服,跟着他走。奶奶在后面哭着追了两步,被村长拉住了:“让孩子跟他舅舅去吧,总不能没人管。”
舅舅的自行车是辆老款的二八大杠,后座绑着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我的行李。他让我坐在前面的横梁上,自己跨上车,用力蹬着。黄土路坑坑洼洼,自行车颠得厉害,我的膝盖磕在车把上,疼得直咧嘴,却不敢说。舅舅蹬得满头大汗,后背的衣服全湿了,贴在身上,能看清脊椎的轮廓。
“你爸妈是好人,就是命不好。”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在工地绑钢筋,脚手架塌了,没救过来。工地给了点赔偿款,我给你奶奶留了一半,剩下的咱们攒着,供你读书。”
我把头埋在他的后背,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和水泥味,突然就哭了。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知道,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爸妈了。
舅舅家在县城边缘的“团结小区”,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老楼,60平米的两室一厅,墙皮在客厅靠窗的地方翘了一大块,露出里面发黄的水泥。舅妈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开门声,手里拿着锅铲探出头,看见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舅舅说了句:“饭快好了,让孩子洗洗手吧。”
那是我第一次见舅妈。她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五出头,头发扎成一个紧绷的马尾,额前的碎发用发卡别住,脸上带着点疲惫。她穿了件灰色的短袖,袖口磨得有点起球,手里的锅铲柄都包了层胶布——后来我才知道,那锅铲是她嫁过来时带的,用了快十年。
晚饭摆在客厅的小方桌上,三菜一汤:清炒空心菜、番茄炒蛋、一盘炒咸菜,还有一碗冬瓜汤,汤里没什么油花。舅舅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把番茄炒蛋里的鸡蛋都拨到我碗里:“多吃点,在舅舅家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舅妈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突然抬头说:“家里的米缸快见底了,明天得去粮店买一袋50斤的,小兵下周要交资料费,还有你上次说的工地欠薪,啥时候能结?”
舅舅的筷子顿了顿,没接话,只是给舅妈夹了一筷子空心菜:“先吃饭,这些事我明天去问。”
我埋着头吃饭,不敢抬头。碗里的鸡蛋很咸,大概是舅妈放盐时手抖了,可我还是一口一口咽下去,不敢剩下。
晚上我睡在小房间,那原本是舅舅家儿子小兵的玩具房,里面堆着半屋子的旧玩具和纸箱。舅妈给我铺了张折叠床,床单是洗得发皱的蓝白格子布,上面还有个小小的补丁。“你先凑活住,等周末让你舅舅把这些东西搬到阳台上去。”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没看我,只是不停地整理着床铺。
我点点头,躺下的时候,听见客厅里传来舅舅和舅妈的低声争吵。舅妈说:“咱们俩一个月加起来才四千块工资,小兵明年要上初中,现在又多了个孩子,吃喝拉撒都是钱,这日子怎么过?”舅舅说:“他是我亲姐的孩子,姐和姐夫不在了,我不养他谁养?困难总能过去的。”
月光从窗户缝里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条冰冷的线。我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敢哭出声——我知道,从那天起,我成了舅舅家的“外人”,一个需要他们“收留”的外人。
第二章 寄人篱下的日子,连鸡蛋都分三六九等
在舅舅家的日子,我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懂事”。
每天早上天不亮,我就起来扫地、擦桌子,把客厅的地板拖得发亮。舅妈起来做饭的时候,我已经把煤炉的火生好了,水壶坐在上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会煮三个鸡蛋,两个给小兵,一个给舅舅,从来没有我的份。我就坐在小凳子上,看着他们吃,自己啃着冷馒头,就着咸菜。
小兵比我小四岁,那时候刚上小学四年级,被舅舅舅妈宠得有点娇纵。他的书包是新买的卡通图案,我的是舅舅从工地捡回来的旧帆布包,洗干净了勉强能用;他的衣服都是专卖店买的,我的是邻居家孩子穿剩下的,有时候袖子短了,舅妈就给我接一块布,颜色不搭,却能将就着穿。
有一次,小兵把我的数学作业本撕了,说是我占了他的玩具房,这是“惩罚”。我看着撕成碎片的作业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跟舅舅舅妈说。晚上我蹲在厨房门口,借着路灯的光,用胶带一点点把作业本粘起来,舅妈端着碗出来倒水,看见了,没骂小兵,只是蹲下来,递给我一个新本子:“别哭了,这个给你,明天上课别耽误了。”
那个本子是五毛钱的练习本,封面印着一只小熊,是小兵用剩下的。我攥着本子,说了声“谢谢舅妈”,她“嗯”了一声,转身回屋了,没再多说一句话。
初二那年冬天,我得了重感冒,发烧到39度,浑身滚烫,躺在床上起不来。舅舅在工地上班,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舅妈放学到学校接了小兵,回来见我没起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皱了皱眉。
她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烧了一锅热水,又从柜子里翻出一瓶白酒。她坐在我床边,把白酒倒在手心搓热,然后放在我的额头、手心、脚心来回擦,动作有点笨拙,却很仔细。“这是老法子,退烧快。”她一边擦,一边低声说,“你爸妈要是还在,看见你这样,肯定心疼坏了。”
这是她第一次跟我提我爸妈。我抱着被子,突然就哭了,把这些天的委屈、害怕全哭了出来。她没说话,只是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兵一样,轻轻的,拍了很久。
从那天起,舅妈对我稍微热络了点。早上煮鸡蛋的时候,偶尔会多煮一个,放在我碗里,说“快吃,上学别迟到”;小兵穿小的衣服,她会洗干净熨平整了再给我,不像以前那样直接扔在我床上;我考试进步了,她会在周末做一顿红烧肉,把肥的部分挑给舅舅,瘦的给我和小兵。
但我心里清楚,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从来没消失过。
有一次周末,舅舅休息,带小兵去公园玩,临走前偷偷塞给我五块钱:“你去书店看看,想买什么书就买,别跟你舅妈说。”我攥着那五块钱,心里又酸又暖——我知道,舅舅是怕舅妈不高兴,怕她觉得偏心。
我拿着钱去了县城的新华书店,在里面转了一下午,最后买了本《中考作文选》,花了三块五,剩下的一块五,我买了两个棒棒糖,回去给了小兵一个。他接过棒棒糖,没说话,却主动把他的玩具车推给我玩,那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高中我考上了县城最好的一中,要住校。开学那天,舅舅骑着他的二八大杠送我去学校,车后座绑着我的被子和脸盆。到了学校,他帮我铺好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钱,有五十的、二十的,还有几块的。
“这是500块,是舅舅攒的,你别省着,多买点肉吃,别亏了身体。”他把钱塞给我,手指上的老茧蹭得我手心发痒,“好好读书,以后出息了,就能自己过日子了。”
我捏着那沓钱,眼泪掉在上面,把纸币都打湿了。舅舅赶紧用袖子擦我的脸:“哭啥,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有啥困难就给舅舅打电话,别自己扛着。”
那天他走的时候,我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他骑着破自行车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路口。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去大城市,早点赚钱,报答舅舅舅妈,也早点离开这个“家”——不是不爱他们,是那种小心翼翼、看别人脸色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第三章 上海的地下室,和那8万块救命钱
2011年,我高考考了628分,报了上海的一所重点大学,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舅舅特意请了假,去菜市场买了只鸡,舅妈在厨房忙了一下午,做了一桌菜:炖鸡汤、红烧肉、炒青菜,还有一盘我最爱吃的番茄炒蛋。
小兵趴在我旁边,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上海夜景,眼睛亮晶晶的:“哥,上海是不是有东方明珠?你以后要在上海当大官,带我去玩。”
舅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别瞎想,让你哥好好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她说话的时候,眼神落在我身上,带着点欣慰,还有点说不清的释然——我知道,她大概觉得,我终于要“离开”这个家了,不用再给他们添负担了。
大学四年,我没怎么回家。不是不想回,是来回的火车票要两百多块,够我在学校吃半个月;也是怕回去后,又要面对那种客气又疏离的氛围。我在学校做兼职,发传单、做家教、给网店当客服,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三份工,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够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不用再向舅舅要钱。
舅舅每个月还是会给我打500块钱,我每次都让他别打,他却说:“这是舅舅的心意,你得拿着买学习资料,别不舍得花钱。”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舅妈得了关节炎,手指肿得握不住筷子,却舍不得去医院,只在小区门口的小诊所买了点膏药贴,把钱省下来给我打生活费。
2014年我毕业,决定留在上海找工作。那时候互联网行业刚开始火,我投了几十份简历,只收到三个面试通知。第一次面试的公司在陆家嘴,我穿了件借来的西装,挤了两个小时地铁,到公司时衬衫都汗湿了,贴在背上,特别尴尬。
面试官问我:“你为什么想来上海发展?”
我看着他身后落地窗外的东方明珠,咬了咬牙说:“我想在这里站稳脚跟,让养我的人过上好日子。”
没被录取。面试官说我“太学生气,缺乏实践经验”。我坐在地铁口的台阶上,看着来往的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我这个刚毕业的穷学生。我给舅舅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别急,慢慢来,实在不行就回县城,舅舅托人给你找个事业单位的工作,稳定。”
我握着手机,眼泪差点掉下来,却还是咬着牙说:“不回,我一定能在上海留下来。”
半个月后,我终于收到一家初创公司的offer,做产品助理,月薪4500。租的房子在嘉定区的一个老小区,是个地下室,月租1200。房间只有七八平米,没有窗户,白天也要开着灯,墙壁上总是潮乎乎的,被子睡久了都有股霉味。
搬进去那天,我正在收拾东西,门突然被推开了,舅舅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蛇皮袋,头发上还沾着点雪花——那天上海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我来上海找活干,顺便看看你。”他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
我愣了,赶紧让他进来,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喝着水,环顾了一下房间,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晚上,他在我的小床上挤了一夜,我躺在他旁边,能闻到他身上的寒气和水泥味。
第二天早上,他要走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给我:“这里面有8万,是我和你舅妈攒了半辈子的钱,你拿着交房租,别住在这里了,太潮,对身体不好。”
“舅舅,我不能要!”我赶紧把卡推回去,“这是你们的养老钱,我不能拿。”
“傻孩子,养老不急,你先把日子过好。”他按住我的手,把卡塞进我口袋里,“好好干,舅舅相信你。你要是在上海混不下去,随时回来,舅舅家永远有你的地方。”
送他去火车站的时候,他站在检票口,又回头喊我:“小辰,别太累,按时吃饭,别学人家熬夜!”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哭了很久。
那8万块钱,我存了三年没动。我换了个带窗户的隔断间,月租1800,每天挤两个小时地铁上班,依旧省吃俭用。2017年,公司融资成功,我因为表现突出,升职成产品经理,月薪涨到15000,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8万块钱打回给舅舅,还多转了2万,备注是“给舅舅舅妈买营养品”。
晚上,舅妈给我回了条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钱收到了,你自己留着花,我们身体好,不用买营养品。”没有多余的话,客气得像个陌生人。
第四章 从4500到120万,我拼掉了半条命
在上海的前三年,我几乎没在凌晨两点前睡过觉。
初创公司人手少,我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白天写产品需求文档,跟开发团队对接功能实现,下午做用户调研,晚上还要整理数据报表,有时候赶上项目上线,直接在公司的折叠床上睡。有一次赶一个重要版本上线,我连续加班一周,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最后一天早上,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跑到卫生间吐了一口血,被同事送进了医院。
医生拿着检查单,皱着眉说:“急性胃出血,过度劳累导致的。再这么下去,胃穿孔都有可能,命都要没了,你自己掂量着办。”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瓶一滴一滴往下滴,突然就觉得特别委屈。我给苏晴打电话,她是我在一次行业交流会上认识的,做UI设计,那时候我们刚确定关系不久。她接到电话就赶来了,手里拎着保温桶,里面是她熬的小米粥。
“你这是拿命换钱啊。”她坐在床边,给我盛粥,眼睛红红的,“就算要拼,也得顾着身体吧?”
我喝着粥,眼泪掉在碗里:“我没有退路啊。我爸妈不在了,舅舅舅妈年纪大了,我要是不拼,怎么在上海站稳脚跟?怎么报答他们?”
苏晴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那天晚上,她在病床边陪了我一夜,天亮的时候,她跟我说:“以后别这么拼了,我养你也行。”
出院后,我换了家规模大些的互联网公司,做高级产品经理,月薪涨到25000。工作还是忙,但至少不用拿命换钱,公司有完善的加班制度,超过晚上十点可以报销打车费,每个月还有两天带薪病假。
2018年,我和苏晴结婚了。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上海的一家小酒店,请了双方的亲戚和同事。舅舅舅妈特意从老家赶来,舅妈穿了件新的红色外套,是她特意去县城的服装店买的,花了三百多块。她拉着苏晴的手,不停地说:“小晴,你是个好姑娘,以后林辰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婚礼结束后,舅妈偷偷塞给苏晴一个红包,里面是2000块钱:“这是舅妈一点心意,你们在上海不容易,别省着,该花就花。”苏晴想推辞,我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收下了——我知道,这2000块钱,是舅妈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婚后,我们租住在浦东的一个老小区,两室一厅,月租6000。2019年,上海的房价又涨了,我和苏晴商量着买房。那时候我已经升职成产品总监,年薪涨到60万,手里攒了80万,苏晴家出了50万,剩下的50万是向朋友借的,凑了180万首付,在上海外环买了套90平米的房子。
签购房合同那天,我拿着笔的手都在抖。苏晴笑着说:“现在我们也是有房的人了。”我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每个月32000的房贷,要还30年,加上借朋友的50万,我感觉自己像被一根绳子绑住了,不敢松一口气。
装修的时候,舅舅给我打电话,说想来上海帮我盯装修,“能省点人工费”。我赶紧说:“不用,我找了装修公司,很专业,你在家好好休息就行。”其实我是怕他累着,也怕他看见我们装修花了20万,觉得我“铺张浪费”——他一辈子省吃俭用,可能都没见过装修花这么多钱。
搬进新家那天,我给舅舅舅妈打了视频电话,让他们看我们的房子。舅妈看着屏幕里的客厅,笑着说:“真漂亮,比咱们县城的商品房还好看。你们俩真能干,以后就踏实过日子吧。”舅舅在旁边说:“以后常回来看看,家里的菜都给你们留着。”
挂了电话,苏晴靠在我肩上说:“明年春节,咱们带他们来上海过年吧,让他们也感受感受上海的年味。”我点点头,心里却有点犹豫——我怕那种客气的氛围,哪怕在自己家里,也挥之不去。
2021年,我跳槽到现在的公司,年薪涨到120万。苏晴怀了孕,我们请了月嫂,每个月开销加起来要5万多。安安出生后,奶粉要喝进口的,一桶三百多,尿不湿要穿最好的,一片两块多,早教班一年6万,还得给安安存教育基金——花钱像流水一样,我更不敢松懈了。
每天早上七点起床,送安安去早教班,然后去公司上班,晚上加班到十点多回家,安安已经睡了。周末有时候还要去公司加班,苏晴偶尔会抱怨:“你能不能多陪陪安安?他现在都快不认识你了。”我只能抱着她道歉:“再拼几年,等攒够了钱,我就陪你们娘俩。”
我知道我现在的生活,是用命拼来的。我不敢失业,不敢生病,因为我身后没有退路——我没有爸妈可以依靠,舅舅舅妈年纪大了,我还要养孩子,养这个家。我把所有的钱都分成了几部分:房贷、生活费、安安的教育基金、应急基金,一分钱都不敢乱花。苏晴说我“太抠了”,我却说:“咱们现在的日子,经不起一点风浪。”
第五章 50万,一道划在恩情和现实之间的鸿沟
去年年底,舅妈给我打电话,说“你舅舅最近总咳嗽,半夜都睡不好,想去上海看看医生”。我赶紧给他们买了高铁票,挂了上海肺科医院的专家号。
舅舅来的那天,我去高铁站接他,看见他比上次见面又老了不少,头发白了一半,背也有点驼了。舅妈跟在他后面,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老家的土鸡蛋、红薯干,还有一瓶她自己做的豆瓣酱。“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城里买不到。”她笑着说,把布袋子塞给我。
在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幸好没什么大事,就是慢性支气管炎,医生开了点药,叮嘱他少抽烟,别劳累。在上海的那几天,我陪他们去了外滩、东方明珠,还去了迪士尼乐园——小兵没来,他刚参加工作,没时间。舅妈站在迪士尼门口,看着城堡,像个孩子一样兴奋:“这地方真好看,小兵要是来了,肯定高兴。”
我想留他们多住几天,舅妈说“家里还有事,小兵快谈对象了,得回去帮他收拾房子”。送他们去高铁站那天,舅妈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小辰,你现在出息了,舅妈为你高兴。但你别总熬夜,身体是本钱。我和你舅舅不用你操心,你把自己的小家照顾好就行。”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健康的舅妈。
今年10月,我正在开季度复盘会,舅舅的电话打了过来,说舅妈查出胃癌晚期,要50万治病。
挂了舅舅的电话,我在茶水间待了很久,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才慢慢走回会议室。团队成员都在等着我,见我脸色不好,问我“林总,没事吧?”我摇摇头,说“继续开会”,可看着PPT上的内容,脑子却一片空白,全是舅舅哭腔的声音,还有舅妈上次来上海时,站在迪士尼门口笑着的样子。
晚上回家,苏晴正在给安安喂奶,看见我回来,问我“怎么这么晚?脸色这么差”。我把事情跟她说了,她抱着安安,沉默了很久。
“50万太多了,咱们的应急基金只有80万,要是都拿出去,万一你失业了,或者安安生病,咱们怎么办?”苏晴的声音很轻,却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知道舅舅舅妈对你有恩,但咱们现在也有自己的家,不能不管不顾。”
“我知道,”我坐在沙发上,捏着眉心,“我最多能拿20万,这钱是安安的奶粉钱和尿不湿钱,我得让舅舅打个借条。”
苏晴看着我,有点犹豫:“借条……会不会太生分了?毕竟是你舅舅。”
“不行,必须打借条。”我看着安安熟睡的脸,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我不是不信任舅舅,是我得对这个家负责。我爸妈不在了,我只有舅舅一个亲人,但我现在是丈夫,是爸爸,我不能让你们跟着我受苦。”
苏晴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给我端了杯热牛奶:“别想太多了,明天把钱打过去,抽空回老家看看舅妈吧。”
第二天早上,我把20万打到了舅舅的银行卡上,给舅舅发了条短信:“舅舅,钱打过去了,你先给舅妈交押金,我周末回去看你们。”舅舅没回短信。
周六早上,我买了最早的高铁票回老家。下了高铁,打车去县医院,病房在住院部三楼,302室。我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是二姨的声音:“他现在年薪百万,住大房子,开好车,连50万都不肯拿出来,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我推开门,病房里挤满了人,都是舅舅家的亲戚:二姨、三舅、小姨,还有几个远房的表哥表姐。看见我进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眼神都落在我身上,有指责的,有失望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舅舅坐在病床边,握着舅妈的手。舅妈瘦了好多,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看见我,勉强扯了扯嘴角:“小辰来了,你怎么回来了?不用上班吗?”
“我请假回来的,舅妈,你感觉怎么样?”我走过去,把带来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那是我在上海的进口超市买的,花了两千多块。
“挺好的,医生说明天就能排手术了。”舅妈拍了拍我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冰一样,“你别担心,我身体硬朗,能挺过去。”
舅舅站起来,拉着我走出病房,走到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这20万你拿回去,我不要你的钱。”
“舅舅,你这是干什么?”我愣住了,赶紧把卡推回去。
“小辰,我是你亲舅舅,你舅妈养了你18年,从你14岁到32岁,整整18年!”舅舅的声音有点抖,眼睛红红的,里面全是失望,“现在她要救命,你拿20万,还要我打借条?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老两口对你的恩情,就值20万?”
“舅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现在的日子也不容易,每个月房贷3万多,安安的早教班一年6万,我还要还之前买房借朋友的钱……我不是不帮你,是我真的拿不出50万啊!”
“不容易?你年薪百万,会不容易?”舅舅指着我的西装,“你穿的衣服,比我一年的工资都贵;你开的车,要几十万吧?你会缺这50万?你就是忘恩负义,忘了是谁把你从老家接过来,是谁供你读书,是谁给你凑钱让你在上海立足!”
这时候,二姨和三舅也走了过来。二姨叉着腰,对着我喊:“林辰,你良心被狗吃了?你小时候在舅舅家,舅妈每天给你煮鸡蛋,自己舍不得吃;你高考前发烧,舅妈守了你一夜,这些你都忘了?”
三舅也跟着说:“当初你爸妈的赔偿款,舅舅给你奶奶留了一半,剩下的全给你交学费了。你现在翅膀硬了,就不认人了?”
我站在中间,像个罪人一样,被他们的指责包围着。我想解释,想告诉他们我每个月的房贷有多高,想告诉他们我加班到凌晨的日子,想告诉他们我不敢失业的恐惧,可他们根本不听,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忘恩负义”“良心被狗吃了”。
“我没有忘!”我大声喊了出来,眼泪掉了下来,“我14岁来舅舅家,舅妈给我煮鸡蛋,我记着;她给我擦身子退烧,我记着;舅舅给我8万让我在上海租房,我记着!我刚工作那年,给舅舅舅妈买了新的洗衣机;我升职后,每个月给他们打2000块钱;去年舅舅来上海看病,所有的费用都是我出的!我不是不报恩,是我得先保住自己的家!”
舅舅愣住了,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激动。病房里的舅妈听见了动静,喊了一声“你们别吵了”。我们赶紧走进病房,舅妈拉着我的手,又拉着舅舅的手,说:“老林,你别生气,小辰有他的难处。这20万我收下,以后我和你慢慢还他。小辰,你别往心里去,你舅舅就是急糊涂了。”
我看着舅妈苍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疼得喘不过气。“舅妈,我不是要你们还,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容易。”舅妈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你能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你在上海好好工作,照顾好小晴和安安,不用操心我。”
那天下午,我在医院陪了舅妈一下午。她跟我聊起我小时候的事,说“你刚来时特别瘦,一顿能吃两碗饭,舅妈还以为你吃不饱”;说“你第一次考全班第一,拿着奖状回来,舅舅高兴得喝了半斤酒”;说“你去上海上大学那天,我偷偷哭了,怕你在外面受委屈”。
我坐在床边,听着她说话,眼泪不停地掉。我知道,我和舅舅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碎了,再也回不到以前了。他觉得我忘恩负义,我觉得他不理解我的难处,我们之间的隔阂,像一道鸿沟,再也填不上了。
第六章 成年人的恩情,从来都不是一笔糊涂账
晚上,我住在舅舅家。房子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客厅的墙皮依旧翘着,沙发扶手上的补丁换了个新的。小兵回来了,他刚下班,穿着一身快递员的工作服,脸上带着疲惫。看见我,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知道,他也觉得我小气,觉得我对不起舅妈。以前他总跟在我后面“哥、哥”地叫,我上大学时,他还特意攒了零花钱,给我买了个笔记本当礼物。可现在,我们之间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看得见,却摸不着。
第二天早上,我去医院跟舅妈告别。她靠在床头,正在吃舅舅熬的小米粥,看见我,笑着说:“你路上小心,到了上海给我报个平安。”
“嗯,舅妈,你好好养病,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说完,看向舅舅,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没说话。
走到医院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舅舅还站在窗边,身影单薄。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想走过去跟他说声“对不起”,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我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更显得生分了。
回上海后,我给舅舅打了几次电话,他都没接。我给舅妈打,舅妈说“你舅舅就是有点生气,过几天就好了,你别担心”。我知道,那不是“有点生气”,是失望,是寒心。
过了一个月,舅妈做手术了。手术那天,我一直在公司开会,却总是走神,每隔十分钟就看一次手机,生怕错过舅妈手术的消息。下午五点,舅妈给我发了条短信:“手术很顺利,医生说很成功。”我看着短信,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赶紧给她回了条:“太好了舅妈,你好好休息,我周末再回去看你。”
周末我又回了趟老家,带了些进口的营养品和术后恢复的器械。舅舅看见我,还是没怎么说话,却主动给我倒了杯茶。我帮着他给舅妈擦身子、喂饭,他站在旁边看着,偶尔会递个毛巾、端杯水。
晚上,我和舅舅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点燃,又想起医院不让抽烟,只好又塞了回去。“小辰,你舅妈手术花了30万,后续化疗还要20万,我找你三舅借了10万,剩下的10万,我打算把家里的房子抵押出去。”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无奈。
“舅舅,别抵押房子,”我赶紧说,“剩下的10万我来出,你别担心。”
“不用,”他摇摇头,“你已经帮了很多了,不能再麻烦你。那房子是我和你舅妈一辈子的心血,抵押出去也没关系,等以后小兵结婚了,让他自己买房。”
我看着他,心里酸酸的。“舅舅,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帮你。我现在有房贷,有孩子,我不能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舅舅沉默了很久,说:“我知道你不容易。那天在医院,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也不该听你二姨他们的话指责你。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家了,该对你的家负责。”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舅舅,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打借条,也不该只拿20万。”
“不怪你,”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是我太急了,没考虑你的处境。你舅妈也总说,不能让你为难,你的日子还长。”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聊我小时候在舅舅家的日子,聊我在上海打拼的艰难,聊小兵的工作,聊以后的日子。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隔阂没有完全消失,但至少,我们都理解了对方的难处。
舅妈化疗结束后,我给她请了个护工,每个月的费用由我承担。舅舅还是会偶尔给我打电话,问问安安的情况,说说家里的事。他没再提借钱的事,我也没再提,只是每个月都会给他们打3000块钱,说是“给舅妈买营养品的钱”。
今年春节,我带着苏晴和安安回了老家。舅舅舅妈特意收拾了房间,给安安买了新的玩具和衣服。年夜饭的时候,舅妈给我夹了块红烧肉:“小辰,多吃点,这是你最爱吃的。”舅舅笑着说:“安安,来,外公抱你去看烟花。”
看着舅舅抱着安安的背影,看着舅妈笑着给苏晴夹菜的样子,我突然明白,成年人的恩情,从来都不是一笔糊涂账,不是你养了我,我就必须毫无保留地回报你;也不是我有了难处,就可以完全忘记你的恩情。它是一种平衡,是在照顾好自己小家的前提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回报那些曾经帮助过你的人。
我知道,我永远欠舅舅舅妈一份恩情,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完。但我也知道,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安享晚年,同时守护好自己的小家,不让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受委屈。
这或许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有在现实和恩情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然后带着这份遗憾和理解,继续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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