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赵卫东,二十一岁,兜里揣着军校的毕业证和一张任命书,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通往新兵连的黄土路上。
第一章:新官上任三把火
1977年,秋风刮得北方的山沟子“呜呜”响,像狼嚎。
我,赵卫东,二十一岁,兜里揣着军校的毕业证和一张任命书,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通往新兵连的黄土路上。
任命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新兵二连三排排长。
排长!
我把胸脯挺得跟上了刺刀的枪似的。从一个农村娃,到尖子兵,再到军校学员,最后回到老部队当排长,这条路我走了整整三年。我觉着自个儿就是块好钢,千锤百炼出来的那种,浑身都冒着火星子。
新官上任,得有新官的样儿。我琢磨着,这第一把火,得烧得旺,烧得那帮新兵蛋子嗷嗷叫,让他们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新兵连,啥地方?就是个大熔炉。进来的是铁,出去的得是钢。我当新兵那会儿,班长一脚能把人从排头踹到排尾,踹完了还得自己爬起来喊“报告班长,我错了”。那时候没人觉得不对,军人嘛,就得有军人的样子,刺头、软蛋,都得给你练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兵。
我的排,三排,三十多个新兵,杵在操场上,一个个跟没睡醒的蔫黄瓜似的。
我背着手,踱着步,眼神跟探照灯一样挨个往他们脸上扫。
“都给我精神点!”我吼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带起一串回音。
队伍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小子赶紧把腰杆挺了挺。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个兵身上。
那小子站在排尾,瘦得跟个麻杆似的,军装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风一吹就能刮跑。戴着副眼镜,镜片厚得跟瓶子底似的。别人都梗着脖子,就他,脑袋微微耷拉着,也不知道在瞅啥。
“你!出列!”我手指头差点戳到他鼻子上。
他愣了一下,慢吞吞地往前挪了一步,动作拖泥带水。
“叫什么名字?”
“报告排长,我叫陈建国。”声音不大,还带着点南方口音,软绵绵的。
我一听这名,心里就“咯噔”一下。建国,这名字太大,怕他扛不起来。
“陈建国是吧?”我围着他转了一圈,“我看你这身子骨,一阵风就能吹倒。来当兵,你家里人放心?”
他推了推眼镜,没说话。
“问你话呢!哑巴了?”我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报告排长,我……我想锻炼锻炼自己。”他小声说。
“锻炼?”我冷笑一声,“军队是给你锻炼的地方?这是保家卫国的地方!你看看你这样子,别说上战场,让你扛袋五十斤的大米,估计都能把你压趴下!”
队伍里传来几声憋不住的偷笑。
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立威,就得这样,抓个典型,杀鸡儆猴。
“笑什么笑!”我扭头冲队伍吼道,“你们也一样!从今天起,你们就不再是什么张三李四,你们就是兵!是兵,就得有个兵样!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回答声稀稀拉拉。
“没吃饭吗?大声点!”
“听——明——白——了——!”这次,吼声震天。
我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又回到陈建国身上。
“你,入列。”
我心里琢磨着,这根“软面条”,得好好给他紧紧弦。
接下来的几天,我算是跟陈建国杠上了。队列训练,他老是顺拐;练正步,他胳膊甩不开,腿也踢不直,整个动作像个提线木偶,说不出的别扭。
我罚他。
“陈建国!就你!动作不对!原地摆臂一百次!”
“陈建国!又是你!踢腿!腿抬高!没吃饭吗?”
“全体都有,休息十分钟!陈建国,你,绕着操场跑五圈!”
我以为,这么一折腾,他要么就学乖了,要么就哭爹喊娘地找指导员去了。
可他没有。
他每次都一声不吭地接受惩罚,跑不动了就走,走不动了就挪,汗水把他的眼镜片都糊住了,嘴唇干得起了皮,可那双镜片后面的眼睛,却从来没服过软。
那眼神,怎么说呢?不像是恨,也不像是怕,倒像是在琢磨什么事儿。
这让我更来气了。
我赵卫东,当兵的时候是训练标兵,进了军校是优秀学员,我还能治不了一个新兵蛋子?
我心里的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我等着一个机会,一个能彻底把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给碾碎的机会。
很快,机会就来了。
第二章:那要命的两脚
机会是在手榴弹投掷训练场上来的。
扔的当然是教练弹,木头把子,铁疙瘩,分量跟真家伙一样。
那天太阳毒,晒得人眼晕。新兵们一个个轮着上,卯足了劲儿把手里的教练弹扔出去。有的扔得近,跟扔了个土坷垃似的,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有的扔得远,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能博得我一句不咸不淡的“还行”。
轮到陈建国了。
他攥着那颗教练弹,手心全是汗,脸绷得紧紧的。
“别紧张!按要领来!”我站在他身后,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准备姿势。那姿势,还是软绵绵的,看着就没劲。
“预备——投!”
他猛地一甩胳膊,可就在出手的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手滑了还是怎么的,那颗沉甸甸的教练弹,竟然脱手了!
它没飞出去,而是“咣当”一声,掉在了他脚边,还骨碌碌地滚了两圈。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傻眼了。
我也傻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在战场上,这是什么?这是要命的!手榴弹拉了弦扔不出去,三秒钟,周围的人都得跟着他一起上西天!
一股凉气从我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紧接着,就是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在我胸膛里爆发了。
是羞辱!
这是对我这个排长的奇耻大辱!我带的兵,竟然能犯这种低级到不能再低级的错误!
“你他娘的想死啊!”我几乎是咆哮着冲了过去。
陈建国也吓傻了,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脚边那颗教练弹,一动不动。
他那副样子,在我眼里,就是不知悔改,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躲开啊!你还站那儿等死吗?”我冲他吼。
可他还是没动。
我当时脑子里就一根弦,那根叫“理智”的弦,“嘣”的一声就断了。
我冲上去,根本没多想,抬起穿着翻毛皮鞋的脚,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给老子滚开!”
力气很大,他一个趔趄,往前扑倒在地。
可我还不解气。
我走上前,看着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的他,又补了一脚,这次是踹在他的后腰上。
“废物!蠢货!你这样的人也配来当兵?”
我骂着,喘着粗气,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
整个训练场,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所有新兵都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也看着趴在地上的陈建国。
这时候,连长和指导员闻声赶了过来。
连长姓王,是个黑脸膛的汉子,打了十年仗的老兵,平时不苟言笑。指导员姓李,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是我们的“大家长”。
“怎么回事?赵卫东!”王连长的大嗓门跟打雷似的。
我一激灵,清醒了点。
“报告连长!新兵陈建国训练失误,差点造成事故!”我立正报告,声音还带着火气。
指导员已经快步走到陈建国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小陈,怎么样?伤到哪儿没有?”
陈建国摇了摇头,推开指导员的手,自己站直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慢慢地抬起头,看向我。
他的眼镜歪了,镜片上沾着灰。
可那镜片后面的眼神,却像两把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地插进我的心里。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委屈。
那是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带着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失望。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知道,我惹上大麻烦了。
第三章:一张写满字的纸
事情闹大了。
打兵,这在部队里,是条高压线。平时班长骂两句、象征性地踢两下屁股,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叫“爱兵心切”。可我那两脚,是当着全连的面,实打实地踹下去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我被王连长叫到连部,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赵卫东!你小子行啊!军校刚毕业,本事没见长,脾气倒是不小!谁给你的权力打兵?啊?你以为你是谁?旧军阀吗?”
王连长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我不服。
我心里想,我打他是为了他好!是为了大家好!战场上犯这种错误,死的可不止他一个!我这是在救他的命!
“怎么?不说话?不服气是吧?”王连长看我那德行,火气更大了,“你还觉得你挺有理?我告诉你,你这两脚,踹掉的不是他的威风,是你自己的前途!”
我还是不说话。
指导员李干事在一旁给我使眼色,让我赶紧认个错。
可我那股犟劲上来了,凭什么?我没错!
最后,王连长骂累了,一摆手:“你给我回去!写一份深刻的检查!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我“啪”地一个敬礼,转身就走,把门摔得山响。
回到宿舍,我憋着一肚子气。检查?我没错,写个屁的检查!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陈建国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
那眼神像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
我开始有点烦躁,甚至……有点后悔。
可那点后悔,很快就被我的自尊心给压下去了。我没错!绝对没错!
就这么僵持了两天。
我没去找连长,连长也没来找我。三排的训练暂时由副排长带着。我每天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谁也不见。
第三天晚上,指导员来了。
他没骂我,也没跟我讲什么大道理,只是默默地递给我一张纸。
“卫东啊,看看吧。”
我接过来,是一张信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字迹清秀有力。
是陈建国写的。
我本来不想看,可鬼使神差地,我还是看了下去。
那不是一封告状信。
信的开头写着:“尊敬的指导员,以及赵排长……”
他写,他承认自己在手榴弹投掷训练中犯了严重的错误,愿意接受任何处分。他说,赵排长的那两脚,让他很疼,但他理解排长的愤怒。
看到这儿,我心里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可接下来的内容,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他写,他来当兵,不是为了混日子,也不是因为在地方上待不下去。他来,是因为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也是一名军人,在一次边境冲突中牺牲了。他父亲的遗物里,有一本日记,日记里写满了对军队的热爱,对战友的深情,以及对儿子的期望。他父亲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有知识、有担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今年,国家恢复了高考。
以他的成绩,考上大学,十拿九稳。家里所有人都劝他去考试,可他放弃了。他选择了来当兵。
他写道:“我一直以为,军队是一个最讲道理、最尊重人格的地方。军人流血牺牲,是为了捍卫国家的尊严和人民的尊严。那么,军人自己的尊严,又该由谁来捍卫呢?”
“赵排长说我像个书生,不像个兵。是的,我身体素质不好,军事技能也差,我承认。但我一直在努力,我每天晚上都在别人睡着后偷偷去操场练习队列,练习投弹。我丢出去的石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之所以在投弹时失手,是因为我太紧张了。我太想在排长面前证明自己,证明我不是一个废物。我太想得到他的认可了。”
“至于排长踹我的那一刻,我为什么没有动?因为我愣住了。我不是不怕,而是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在我心中无比神圣的军营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一刻,我感觉我父亲日记里写的那个光荣的、温暖的集体,好像……崩塌了。”
信的最后,他写:
“我不会离开部队,我会继续努力,直到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但我希望,赵排长能明白一个道理:拳头,可以让一个人屈服,但不能让一个人信服。暴力,可以塑造一个听话的躯壳,但塑造不出一个有灵魂的战士。”
……
我拿着那张纸,手抖得厉害。
那张薄薄的信纸,此刻却重如千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子弹,射穿了我那点可怜的、脆弱的自尊。
“废物”、“蠢货”、“书呆子”……我骂他的那些话,此刻都变成了响亮的耳光,一下一下,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我算个什么东西?
我凭什么这么对他?
就因为我的军事素质比他好?就因为我是排长?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淬炼”他,是在“锻造”他,可实际上呢?我只是在发泄我的傲慢,满足我的控制欲。
我把他当成了一块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铁,想怎么敲打就怎么敲打。
可我忘了,他也是人。
他是一个失去了父亲、却依然追寻着父亲足迹的儿子。他是一个放弃了坦荡前程、选择来军营磨砺自己的青年。
他比我,有思想得多。
也比我,高尚得多。
指导员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卫东啊,我知道你是个好苗子,要强,上进。但是,带兵,光有一腔热血和一身过硬的本领,是不够的。你得懂兵,得爱兵,得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兄弟。”
“连长脾气爆,但他比谁都爱兵。他之所以冲你发那么大火,是怕你在这条路上走偏了,毁了你自己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
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小伙子,在军校毕业典礼上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却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像个孩子。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刻的羞愧。
第四章:一份念不出口的检查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核桃似的肿眼泡,拿着一份写了整整一夜的检查,敲开了连部的大门。
王连长和李指导员都在。
我“啪”地一个立正,把检查双手递过去。
“连长,指导员,我错了。”
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王连长接过检查,看都没看,就“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
“错了?错哪儿了?”他黑着脸问。
“我不该打人……我不尊重战士,作风粗暴,辜负了组织对我的培养……”我把检查里的话背了一遍。
“就这些?”王连长眼睛一瞪。
我卡壳了。
指导员在旁边打圆场:“卫东啊,坐下说。”
我没坐,笔直地站着。
“连长,指导员,我想通了。”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我最大的错误,不是打了陈建国。而是……我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他。”
这话一出口,王连长和指导员都愣住了。
“我看不起他是个书生,看不起他身体弱,看不起他动作笨。我觉得他这样的人,就不配来当兵。我把我的标准,强加在每一个人身上,谁达不到,谁就是废物。我忘了,一个排,一个连,是一个集体。集体里,有长有短,有高有矮,只有互相帮助,取长补短,才能拧成一股绳。”
“我……我太傲了。我觉得自己是军校毕业的,是天之骄子,就高人一等。我忘了,我也是从新兵蛋子过来的。我忘了我第一次摸枪的时候,手也抖得跟筛糠一样。”
我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王连长脸上的表情,慢慢地缓和了下来。他拿起桌上的检查,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递给指导员。
指导员看完,点了点头。
“认识到这一点,说明你这小子,还有救。”王连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语气已经没那么冲了。
“光认识到还不行。”指导员接过话头,“这份检查,你得在全连军人大会上念。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陈建国同志,道个歉。”
我的心,猛地一揪。
当着全连一百多号人的面,念检查,道歉?
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赵卫东,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是标兵,是榜样,什么时候这么丢过人?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
“怎么?不愿意?”王连长眼睛又瞪起来了。
“不……不是……”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卫东,”指导员的语气很温和,“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这两脚,踹伤的不仅是陈建国的身体,更是他的心,也伤了三排战士们的心。你得亲手,把这个疙瘩解开。”
“一个指挥员,敢作敢当,才是真正的有担当。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以后还怎么带兵打仗?”
指导员的话,像一把锥子,扎在我心上。
是啊,我自己犯的错,凭什么不敢承认?
我一咬牙,一挺胸:“是!我服从组织决定!”
开全连军人大会那天,我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我站在主席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百多号人,手里那几张薄薄的检查稿,感觉有千斤重。
我的腿肚子都在转筋。
指导员主持会议,讲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宣布,由我做检查。
我往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可喉咙里跟堵了团棉花似的,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我看到了台下三排的战士们,他们的眼神很复杂。
我也看到了陈建国。
他就坐在第一排,坐得笔直,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没有嘲笑,没有幸灾乐祸,很平静,就像一潭深水。
我越发觉得无地自容。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检查稿上的字,我明明背得滚瓜烂熟,可现在,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会场里安静得可怕。
我感觉自己的额头上,汗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滚。
就在我快要站不住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报告!”
是陈建国。
他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报告连长、指导员,”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认为,赵排长不需要做检查了。”
全场哗然。
连长和指导员也愣住了。
“陈建国,你坐下!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王连长吼道。
“连长!”陈建国没有坐下,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赵排长打我,是他不对。但是,他也是因为我犯了错,一时情急。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在战场上,我的那个失误,可能会害死整个班的战友。从这个角度说,排长那一脚,是救了我,也救了大家。”
“而且……”他顿了顿,推了一下眼镜,“赵排长是我的排长。他是真心想把我们带好,这一点,我能感觉得到。他对我严格,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我接受他的批评,也……也接受他的惩罚。”
“所以,我请求组织,不要再处分赵排长了。我希望,他能继续当我们的排长。”
说完,他朝主席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看着他,这个被我踹了两脚,被我骂作“废物”的新兵,此刻,却在所有人面前,维护着我这个排长的尊严。
我手里的检查稿,被我死死地攥在手里,攥成了一团。
我朝着他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然后,我转过身,对主席台上的连长和指导员说:“报告!检查我还是要念!我的错误,必须承认!”
那一天的检查,我念得磕磕巴巴,好几次都因为哽咽而中断。
但是,当我念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的时候,我听到了台下响起的掌声。
那掌声,不算热烈,甚至有些稀稀拉拉。
但是,我知道,那个横在我跟战士们之间的疙瘩,解开了。
而我的人生,也从这一刻起,拐向了一个我从未想到过的方向。
第五章:一个“文化”排长
处分还是下来了。
记过一次,全营通报批评。
对我这个刚从军校毕业、一心想建功立业的年轻军官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污点。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蔫了。
训练场上,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话少了很多。看到陈建国,我总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点绕着他走。
反倒是陈建国,跟没事人一样。训练还是一样的刻苦,甚至比以前更拼命。队列动作,一天比一天标准;五公里越野,以前总是吊车尾,现在也能咬着牙跟上大部队了。
私下里,他对我也还像以前一样,见了面,一个标准的敬礼,一声响亮的“排长好”。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一天晚上,我查完哨回来,路过三排宿舍,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我从窗户往里一瞧,愣住了。
陈建国没睡,正趴在小马扎上,借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看书。
他看得极其专注,连我走到门口都没发现。
我悄悄走进去,看到他看的是一本高中数学教材,旁边还摊着个本子,上面写满了各种公式和演算过程。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排……排长!”
“坐下吧。”我摆摆手,拿起他的本子看了看。
说实话,我看不懂。
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公式,看得我头大。我念军校,学的都是怎么指挥,怎么打仗,这些东西,早就还给初中老师了。
“你在……复习功课?”我没话找话。
“嗯,”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国家恢复高考了,我想……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想考大学。”
“考大学?”我愣了愣,“考大学有什么用?学一身本事,保家卫国,比什么都强。”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不还是我以前那套老思想吗?
陈建国却没在意,他扶了扶眼镜,很认真地说:“排长,保家卫国,不光是靠力气和勇气。也得靠知识,靠文化。”
“你看,”他指着书上的一个抛物线公式,“我们扔手榴弹,其实就是一个抛物线运动。如果能精确计算出角度和力道,就能扔得又远又准。还有我们搞侦察,如果懂地理,会看等高线地图,就能更快地找到最佳路线。打炮,更是离不开复杂的数学计算……”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眼睛里闪着光。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东西,我从来没想过。
在我看来,打仗就是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靠刺刀见红的勇气。
可现在,从陈建国嘴里说出来,打仗,好像成了一门……科学。
“排长,”他看我听得入神,胆子也大了起来,“其实咱们排,好多战士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平时读报纸都费劲。我觉得,光练身体,不练脑子,以后部队要现代化,我们肯定会跟不上的。”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是啊,现代化。
报纸上天天都在提。
可什么是现代化?我一直觉得,那就是飞机大炮,是更厉害的武器。
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真正的现代化,首先是人的现代化,是思想和知识的现代化。
我,赵卫东,一个军校毕业生,竟然被一个新兵给上了一课。
我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戴着眼镜的兵,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二天,我找到了指导员。
“指导员,我想在咱们三排,搞一个‘文化学习班’。”
我把我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跟指导员说了一遍。
指导员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然后看着我,笑了。
“卫东啊,你真的长大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个想法很好!我支持你!人手不够,我来想办法!经费紧张,我去找连长批!你就放手去干!”
有了指导员的支持,我的底气足了。
我把三排的战士们召集起来,宣布了这个决定。
“从今天起,我们三排,除了每天的军事训练,晚上熄灯后,要增加一个小时的文化学习。老师嘛……就由陈建国同志担任!”
战士们都炸了锅。
“啥?学习?”
“排长,俺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学那玩意儿干啥?”
“让陈建国教我们?他自己训练还跟不上呢!”
各种议论声都有。
我把脸一沉:“都嚷嚷什么!这是命令!谁有意见,给我憋着!”
我又看向陈建国:“陈建国,这个任务,你敢不敢接?”
陈建国站得笔直,脸涨得通红,他大声回答:“报告排长!保证完成任务!”
就这样,我们三排的“夜校”,在磕磕绊绊中开张了。
条件很简陋,没有黑板,我们就找了块木板,刷上黑漆;没有粉笔,我们就用石灰块代替;没有教材,陈建国就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地把知识点写在纸上,再抄给大家。
一开始,阻力很大。
很多战士不理解,觉得是多此一举。学习的时候,打瞌睡的,交头接耳的,大有人在。
我也不说话,就搬个马扎,坐在教室最后面,跟他们一起听。
谁不认真,我就用眼神“杀”过去。
陈建国也很有耐心。他不像学校里的老师那样照本宣科,他很会把知识和我们的训练结合起来。
讲识字,他从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开始;讲数学,他用测量步幅、计算射击距离来举例子;讲物理,他就讲杠杆原理怎么能帮我们更快地挖好工事。
慢慢地,战士们的兴趣被调动起来了。
大家发现,原来“文化”这东西,不是虚头巴脑的,是真的有用!
我们排的训练成绩,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往上走了。
比如地图识别,别的排还在死记硬背,我们排的战士已经能根据等高线的疏密,判断出哪里是陡坡,哪里是洼地了。
比如实弹射击,陈建国教大家一个简单的风速和距离的修正公式,我们排的命中率,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战士们看陈建国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轻视,变成了佩服。
大家不再叫他“书呆子”,而是尊敬地喊他一声“陈老师”。
而我,这个三排长,也多了一个外号——“文化排长”。
我开始享受这个外号。
我发现,当一个排长,不光是靠吼,靠骂,靠拳头。
用脑子带兵,比用鞭子带兵,效果好得多。
我的心里,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被陈建国,被这个“文化学习班”,悄悄地推开了一条缝。
第六章:一鸣惊人
转眼,新兵连的生活过去了两个月。
年终,军区要组织一场新兵团规模的军事大比武。
这是重头戏,每个连队都憋着一股劲,想拿个名次,露露脸。
比武的项目很多,队列、射击、五公里越野、战术……其中,最考验综合能力,也是分值最高的一项,叫“武装奔袭,山地标图”。
规则是这样的:一个排,全副武装,从起点出发,奔袭五公里,到达一个陌生的山头。然后,利用一张只有等高线的空白地图和指北针,在规定时间内,标出地图上指定的五个目标点。
速度要快,标图要准。
这活儿,既考验体力,又考验脑子。
王连长把各个排长召集起来开会,研究参赛人选。
轮到我们三排,连长有点犯难。
“卫东啊,你们排……体能上,好像不占优势啊。”
这是实话。我们排因为每天晚上一小时的学习,占用了部分体能训练的时间,长跑成绩在全连,确实是垫底的。
一排长是个大嗓门,咧着嘴说:“连长,要不让三排搞后勤保障吧,这比武,刀枪无眼,别把赵排长的‘文化人’给累着了。”
话里带着刺,引得其他几个排长一阵哄笑。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自从搞了“文化学习班”,这种风凉话我就没少听。
我“噌”地一下站起来:“报告连长!我们三排,请求参加!”
“哦?”王连长看了我一眼,“你有把握?”
“没有把握!”我回答得斩钉截铁,“但是,我们有信心!”
“好!”王连长一拍桌子,“有这股劲就行!我批准了!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拿了倒数第一,别怪我扒了你的皮!”
“是!”
回到排里,我把任务一说,战士们的情绪都不高。
“排长,咱们能行吗?跟一排那帮‘铁牛’比,咱们不是送菜吗?”
“是啊排长,跑都跑不过人家,还标图呢?”
我看着大家,心里也有点打鼓。
这时候,陈建国站了出来。
“排长,我觉得,我们能赢。”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比体力,我们确实不如他们。但是,比的是‘武装奔袭’和‘山地标图’,这是两项。我们可以在‘标图’上,把时间抢回来!”
他走到我临时挂起来的地图前,拿起一支铅笔。
“大家看,等高线地图,其实就是把立体的山,拍扁了画在纸上。等高线越密,说明坡越陡;越稀疏,说明坡越缓。我们奔袭的时候,不能只知道埋头跑直线,那是最笨的办法。我们应该选择等高线最稀疏的路线,绕一点路,但省力气,速度反而更快。”
“还有标图,这其实是个几何问题。只要我们确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再用指北针测出目标点和我们的方位角,再根据地图比例尺估算出距离,就能用‘两点一线’或者‘三点定位’的方法,快速把目标点标出来。”
他讲得头头是道,那些平时看起来天书一样的地图,在他嘴里,好像变成了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战士们听得眼睛都亮了。
我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们有陈建国这个“活地图”啊!
“好!就这么办!”我一拍大腿,“从今天起,我们白天练奔袭,晚上,陈建国给大家开小灶,专门讲地图!”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三排疯了。
白天,我们在山地里一遍一遍地跑,每个人都背着几十斤的装备,汗水把衣服浸得能拧出水来。
晚上,别人都休息了,我们排的宿舍灯火通明。陈建国拿着个树枝,在地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地形图,不厌其烦地给每一个人讲解。
我们排的战士,文化底子薄,但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看不懂,就死记硬背。一个不行,就十个一起上,互相考,互相教。
就连我,也跟着学得入了迷。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打仗,真的不只是靠蛮力。这里面的学问,太深了。
比武那天,天刚蒙蒙亮。
出发的枪声一响,一排和二排的战士,就像出栏的猛虎一样,嗷嗷叫着冲了出去,很快就把我们甩在了后面。
我们三排,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
“排长,他们都跑没影了!”有战士着急地喊。
“别慌!”我大声喊道,“按计划来!陈建国,带路!”
“是!”
陈建国跑在最前面,他不像别人那样只顾着往前冲,而是一边跑,一边不断地对照着手里的地图和周围的地形。
我们走的路,确实比别人绕。有时候甚至要往回走一小段。
但是,我们走的路,坡度都非常缓。
我们省下了大量的体力。
当我们气喘吁吁,但还算游刃有余地跑到终点那个山头时,发现一排和二排的战士,已经到了。
他们一个个瘫在地上,跟死狗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样子,是累得不轻。
一排长看到我们,勉强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哟,文化人,终于爬上来了?我们都等半天了。”
我没理他,大喊一声:“三排!立刻展开作业!开始标图!”
战士们立刻散开,按照之前演练过无数次的方案,开始测量、计算、标绘。
陈建国就是我们的大脑。
“一班,测定山顶最高点坐标!二班,正东方向那棵独立树,测定方位角!三班,西南方向的交叉路口……”
他的指令清晰、准确。
战士们执行得一丝不苟。
数据一个个报上来,陈建国拿着笔,在地图上飞快地画着。他的额头上全是汗,但手稳得像一块石头。
而另一边,一排和二排,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体力消耗太大,脑子都是懵的。几个人围着一张地图,争来吵去,半天定不下来一个点。
“快!快!时间要到了!”他们的排长急得直跳脚。
五分钟后,陈建国把标好的地图交到我手里。
“报告排长!五个目标点,全部标定完毕!”
我接过地图,看了一眼,然后跑到裁判面前,一个立正:“报告裁判!新兵二连三排,完成任务!”
裁判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最终成绩出来的时候,整个比武场都沸腾了。
我们三排,武装奔袭用时,第三名,比第一名慢了足足十分钟。
但是,我们的标图作业,用时最短,而且,五个点,全部正确!
而一排和二排,因为时间仓促,都出现了错误。
综合评定,我们三排,总分第一!
当团长在全团面前,宣布这个结果的时候,我看到王连长的黑脸膛,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走到我面前,狠狠地擂了我一拳。
“好小子!真给老子长脸!”
我们三排的战士们,把陈建国高高地抛向了空中。
那一刻,阳光照在他那副瓶子底厚的眼镜上,闪闪发光。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他,看着我的兵,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滚烫。
我明白了。
我这两脚,没有踹走一个“废物”。
而是踹出了一个宝贝,踹出了一个全新的三排,也踹出了一个……全新的赵卫东。
我的命运,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地,被改变了。
第七章:分道扬镳与新的起点
新兵连的生活,在热火朝天中结束了。
我们三排,从一个不起眼的、甚至有点被瞧不起的排,变成了全团闻名的“文化排”、“尖子排”。
这背后,陈建国功不可没。
而我,赵卫东,也从一个差点被处分滚蛋的愣头青排长,变成了连队里的红人。王连长见了我,不再是横眉竖眼,而是拍着我的肩膀,一口一个“卫东”叫得亲热。
年底,我因为“带兵有方,勇于创新”,荣立了三等功。
拿着那枚金灿灿的奖章,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这功劳,至少有一半,属于陈建国。
新兵下连的日子到了。
战士们要根据各自的特长和部队的需求,分配到不同的连队去。
这是一个离别的季节。
那天晚上,我把陈建国叫到了我的宿舍。
我给他倒了杯水,两个人相对无言,坐了很久。
“排长,谢谢你。”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谢我什么?”我自嘲地笑了笑,“谢我当初踹你那两脚?”
他也笑了,摇了摇头:“不。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是我该谢谢你。”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建国,是你让我明白了,一个真正的军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不光要有过硬的军事素质,更要有知识,有头脑,有胸怀。”
“我以前,就是个一根筋的傻大胆。是你,把我这根筋给理顺了。”
我们俩都沉默了。
窗外的月光,洒在地上,亮堂堂的。
“你……想好去哪个连队了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我听从组织安排。”
“我跟连长和指导员推荐了,想让你去师部的作训参谋处。”我说出了我的想法,“你脑子好,懂测绘,会计算,去那里,比当一个普通的步兵,更能发挥你的才能。”
去机关,对一个新兵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我以为他会很高兴。
可他听完,却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坚定。
“排长,我想去……最艰苦的连队。”
我愣住了。
“为什么?”
“我爸以前常说,好钢,得用烈火来淬。我来当兵,就是想把自己炼成一块好钢。机关里是舒服,但那里炼不出我要的钢。”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国家恢复高考了。我……我还是想去试一试。我跟家里说好了,我就在部队待两年,这两年,我要把兵当到最好。两年后,我就退伍,去参加高考。”
我彻底震惊了。
我没想到,他把自己的未来,规划得如此清晰。
当兵,对他来说,不是他人生的终点,而是一所大学,一所磨练意志、锻炼品格的大学。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样的!不愧是我赵卫东带出来的兵!”
我的眼眶有点湿。
“不管你以后走到哪里,做什么,都别忘了,你曾经是新兵二连三排的兵!是我赵卫东的兵!”
“是!排长!”他“啪”地一下站起来,给我敬了一个军礼。
最终,陈建国被分配到了驻守在边防线上最艰苦的一个“英雄连”。
而我,因为那次比武的出色表现,以及在连队搞“文化学习班”的经验,被一纸调令,送去了军区举办的“参谋培训班”进修。
我们,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了。
走的那天,陈建国来送我。
我们俩站在长途汽车站,还是没什么话。
车要开了,我跳上车,从车窗里探出头。
“建国!到了大学,别忘了给我写信!”我冲他喊。
他站在下面,用力地挥着手,脸上挂着我熟悉的、腼腆的笑容。
汽车开动了,他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我知道,我的人生,因为遇到了他,已经驶上了一条全新的轨道。
那两脚,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找到了在军营中证明自己的方式。
但改变得更多的,是我。
它踹碎了我的傲慢和偏见,也踹开了我思想的枷锁,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从那以后,我的人生道路,越走越宽。
从参谋培训班毕业,我留在了机关。我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像海绵吸水一样学习文化知识。我参加了成人高考,拿到了大专文凭,又读了本科。
我的工作,也从一个只知道喊打喊杀的基层军官,慢慢转向了更需要知识和智慧的指挥岗位。
我再也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兵。
我始终记得陈建国信里的那句话:拳头,可以让一个人屈服,但不能让一个人信服。
尾声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我已经从一个毛头小伙,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职务,也从一个小小的排长,干到了师参谋长。
这二十年里,我和陈建国一直保持着联系。
他如愿以偿,在部队服役两年,年年都是优秀士兵。退伍后,他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读了计算机专业。毕业后,他成了国家重点科研项目的一名工程师。
我们天各一方,各自在自己的战线上,为这个国家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去年,我到北京开会,特意抽空去见了他一面。
他还是戴着那副厚厚的眼镜,只是镜片后的眼神,更加深邃和睿智。我们俩坐在一个小饭馆里,点了几样小菜,一瓶白酒。
聊起往事,聊起1977年的那个秋天,我们都笑了。
“排长,说真的,我到现在还记得你那两脚,真他娘的疼啊!”他喝了口酒,开着玩笑说。
“你小子还说!”我笑骂道,“要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在哪个山沟里当连长呢!搞不好,早都转业回家种地了。说起来,我得敬你一杯,我的‘恩人’!”
我们俩举起杯,重重地碰了一下。
酒杯清脆的碰撞声里,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训练场上笨手笨脚的眼镜新兵,看到了那个在煤油灯下刻苦读书的身影,看到了那个在全连面前为我挺身而出的战士。
我知道,我这一生,都忘不了他。
也忘不了,那改变了我命运的两脚。
那两脚,让我明白了一个最朴素,却也最深刻的道理:
尊重,是最好的武器。
而知识,是真正的力量。
来源:热心生活家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