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屏幕上跳出一条航旅信息提醒,常用同行人那一栏,江川的名字旁边,多了一个括号,里面是两个字:小安。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站在高铁站的到达口。
屏幕上跳出一条航旅信息提醒,常用同行人那一栏,江川的名字旁边,多了一个括号,里面是两个字:小安。
我盯着那两个字,像在看一个陌生的词组,需要拆解、拼读,才能明白它的意思。
雨下得很大,砸在玻璃幕墙上,洇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站厅里的灯光是那种惨白的人造光,照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层疏离的疲惫。
广播里传来列车进站的轰鸣,像一头巨兽正从深邃的隧道里碾压而来,带着潮湿而沉重的呼吸。
我关掉屏幕,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
口袋里,我的指尖是冰凉的。
两天前,我发现这件事。
不是通过暧昧的短信,也不是口红印或者香水味。那些太戏剧化,不符合江川的性格,也不符合我们维持了七年的婚姻质感。
我们的婚姻像一间精心布置的样板房,所有物品都摆在最恰当的位置,光线、温度、湿度都经过精确计算。
我是他的事业伙伴,他是我的生活盟友。我们共同承担风险,分享收益,冷静且高效。
我发现的,是他出差APP里的同行人记录。
“小安”这个名字,在过去半年里,出现了十五次。
北京、上海、广州、深圳。
几乎每一次,都和他报备给我的行程完全重合。
数据是不会骗人的。它比任何甜言蜜语或激烈争吵都更接近真实。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把那些行程记录,一条一条截了图,存进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证据”。
生活有时像一个漫长的法庭,你得随时准备呈堂证供。
江川从出站口的人潮里走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我。
他个子很高,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大衣,即使在人群里也显得很出挑。
他拉着行李箱朝我走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略带疲惫的微笑。
“等很久了?”他走近,想伸手揽我的肩膀。
我往后退了半步,很自然的,像是为了给他让开走路的空间。
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转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有点堵车。”我说,语气平淡得像在播报天气。
车开上高架,雨刮器在眼前机械地来回摆动,一下,一下,刮开一片清晰的世界,随即又被新的雨水覆盖。
车里的沉默像一块湿透了的海绵,沉甸甸的,挤不出一个字。
“这次项目谈得怎么样?”我先开了口,像往常一样。
“还行,对方要求比较苛刻,拉锯了很久。”他松了松领带,声音里透着沙哑。
“辛苦了。”
“还好。”
对话结束了。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这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的窘迫。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它们在雨幕里变成一团团虚化的光晕,红的,黄的,蓝的,像一场盛大的、无声的烟火。
我们的家,也曾是这万家灯火里,最温暖的那一盏。
回到家,我给他放了洗澡水,然后去厨房给他下了一碗面。
这是我们之间多年的习惯。无论他多晚回来,我都会给他准备一点热的食物。
胃是温暖的,心才不容易冷。这是我母亲教我的。
他从浴室出来,头发还在滴水,身上裹着浴袍。
面已经放在了餐桌上,腾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
他坐下来,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吃,而是看着我。
“林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江川,”我叫他的名字,清晰,冷静,“我们谈谈。”
我把打印出来的行程记录,一份一份,整齐地摆在他面前。
A4纸很白,上面的黑字很刺眼。
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也变得和那纸一样白。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混合了震惊、慌乱,以及一丝被拆穿后的狼狈。
他没有去看那些纸,只是看着我。
“重点是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重点是,‘小安’是谁?”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雨声,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打算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是安然。公司新来的实习生。”
“实习生?”我重复了一遍,像在品尝一个陌生的词。
“嗯。”
“她跟你一起出差,十五次。”我陈述事实,不带任何情绪。
“有些是巧合,有些是工作需要……”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我打断他:“江川,我们都是成年人,不要用这种话来侮辱彼此的智商。”
我的冷静,似乎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质问都更有杀伤力。
他垂下头,双手插进湿漉漉的头发里,手肘撑在桌上。
那个姿势,是一种无声的投降。
“对不起。”他说。
这三个字,从我们结婚那天起,他就很少对我说。因为我们之间,凡事都讲规则,讲逻辑,很少有需要道歉的时刻。
“我不需要对不起。”我说,“我需要一个解决方案。”
他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和深深的困惑。
“你……想要什么?”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我想要什么?
哭闹?离婚?分割财产?让他净身出户?
这些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但很快就被我否决了。
那些是常规操作,是情绪的宣泄,但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路径。
我不是一个喜欢把生活弄得一团糟的女人。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见她。”
江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林舒,你别这样,这件事跟她没关系,是我的错。”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我站起身,“明天,下午三点,市中心的星巴克,你约她来。如果你不约,我来约。”
我的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知道,我说到做到。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十五分钟到了那家星巴E克。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既能看到门口,又不容易被人打扰。
江川没有来。
这在我的预料之中。他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场面。
三点整,一个年轻的女孩推门进来。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米色的针织开衫,长发及腰,素面朝天。
很干净,很年轻,像一颗刚刚剥开的荔枝,饱满而新鲜。
她在店里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
我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她显得很紧张,双手紧紧地攥着包带,指节都有些发白。
“林……林姐。”她开口,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叫。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只是在观察。
观察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沉默,有时候是最好的审讯。
她被我看得越来越不自在,眼神躲闪,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喝点什么?”我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
“不……不用了。”她连忙摆手。
“我请。”我说着,按了服务铃。
我给她点了一杯热牛奶,给自己点了一杯美式。
服务员把饮品端上来,她捧着那杯热牛奶,像是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你叫安然?”我问。
“嗯。”
“多大了?”
“二十二。”
“还在上学?”
“大四,在江川哥公司实习。”
她很诚实,有问必答。这种诚实,有时候是一种武器,有时候,只是一种天真。
“你知道我是谁。”我用的是陈述句。
她点了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您是江川哥的太太,但我不知道……”她的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
“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我替她说完。
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他说你们感情不好,正在办离婚。”
真是经典又老套的谎言。
我没有去戳穿这个谎言,因为没有意义。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她看着那个牛皮纸袋,一脸茫然。
“我们的婚前协议,以及婚后财产公证。”我说,“你可以看一下。”
她犹豫着,还是打开了文件袋。
我看着她一页一页地翻看,她的脸色也随着纸页的翻动,变得越来越复杂。
从惊讶,到困惑,再到一丝……绝望。
“我们的婚姻,不是单纯的感情结合。”我平静地解释,“它更像一个公司,一份权责清晰的合同。我们是合伙人,共同经营,共同承担风险。”
“合同里有明确的忠诚条款。”
“任何一方的违约,都将导致其在财产分割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江川名下的房产、股票、基金,绝大部分都属于婚后共同财产。一旦违约,他能拿走的,不足十分之一。”
我把法律条款,用最通俗的语言,翻译给她听。
我不是在威胁她,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可能憧憬的是风花雪月的爱情,但她必须明白,成年人的世界,是由冰冷的规则构成的。
她放下了文件,双手放在桌下,我能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林姐,我……我不知道这些。”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不要他的钱,我什么都不要。”
“你不要,不代表他能给。”我说,“安然,我今天找你来,不是来跟你谈判的。”
“我是来告诉你,游戏规则。”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
“你怀孕了。”
我又一次,用了陈est述句。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她那双尚且天真的眼睛里,炸开了巨大的恐慌。
她的手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小腹。
那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多久了?”我问。
“……八周。”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我点了点头,在心里迅速计算着时间。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低下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
“江"川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
我看着她哭,没有递纸巾,也没有安慰。
我只是静静地等着。
等到她哭声渐歇,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我给你两个选择。”我说。
“第一,拿一笔钱,离开这座城市,把孩子处理掉。从此以后,和江川再无任何瓜葛。”
“第二……”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把孩子生下来。”
她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生下来,然后,搬到我家里来住。”
“从现在开始,直到你坐完月子,由我来照顾你。”
安然被我的话惊得呆住了。
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像一条缺氧的鱼。
“为……为什么?”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因为我不喜欢处理烂摊子。”我说,“这个孩子,是江川犯错留下的‘证据’,是一个既成事实。我不能假装它不存在。”
“与其让它成为一个隐藏的炸弹,一个未来随时可能引爆的麻烦,不如把它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由我来亲自监管。”
“这听起来很荒谬,是吗?”我自问自答,“但这是目前为止,对我、对你、对江川,甚至对这个孩子,伤害最小,也最可控的方案。”
“我不是善良,我只是不喜欢脏。”
“把所有问题都摆在台面上,用规则去解决,而不是用情绪去搅浑。这是我的行事准则。”
安然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恐惧,还多了一丝……敬畏。
“林姐,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说:“一个不喜欢输的人。”
那天晚上,江川回来得很晚。
他喝了酒,满身酒气,脚步虚浮。
我扶他到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他没有喝,只是抓着我的手,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林舒,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红着眼睛问我,“你为什么要去找她?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没把她怎么样。”我抽回自己的手,“我只是跟她达成了一个协议。”
“什么协议?”
“我让她搬过来住,直到孩子出生,坐完月E子。”
江川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疯了?!”他低吼道。
“我没有疯。”我的声音比他更冷静,“江川,你犯了一个错误,现在,我们要一起承担这个错误的后果。”
“这不是承担!这是折磨!你在折磨我,折磨她,也在折磨你自己!”
“折磨?”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你觉得这是折磨,我觉得这是止损。”
“你听好了。”我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今天起,我们的婚姻进入‘合同续约观察期’。”
“这份续约合同,有几个基本条款。”
“第一,安然和孩子的全部开销,由你个人承担,不得动用任何夫妻共同财产。”
“第二,在孩子出生前,你不得与安然发生任何超出‘孕妇照顾者’范畴的接触。我会监督。”
“第三,你要配合我,演好这场戏。对外,安然是我一个远房亲戚,来城里投奔我。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双方父母,知道真相。”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在这期间,我会评估你的表现。你的忠诚度,你的责任感,你的悔意。观察期结束,由我来决定,这份婚姻合同,是终止,还是续约。”
我每说一条,江川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到最后,他颓然地靠在沙发上,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你这是在审判我。”他说。
“不。”我纠正他,“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把已经打碎的盘子,重新粘起来的机会。虽然会有裂痕,但至少,它还是一个完整的盘子。”
“如果你不接受,”我看着他,“我们现在就可以谈离婚。财产分割,按我们婚前协议的违约条款来。你,净身出户。”
“孩子,安然会自己处理掉。从此,你们两不相欠。”
“你选。”
我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我知道他会选哪一个。
江川是一个极度自负且爱惜羽毛的人。他无法接受净身出户的失败,更无法承受亲手扼杀一个生命的道德负罪感。
我的方案,虽然充满了羞辱和压迫,但却给了他一个保留体面和赎罪的出口。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答应你。”
三天后,安然搬了进来。
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像一个误入别人领地的、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我把朝南的客房收拾了出来,换上了新的床品和窗帘。
阳光最好的房间。
“以后你就住这里。”我对她说,“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
她点了点头,不敢看我。
江川站在客厅,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得像一幅打翻了的调色盘。
生活,就这样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开始了新的篇章。
我给安然制定了详细的作息表和营养餐单。
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散步,几点做胎教。
我买了很多关于孕期护理和育儿的书,每天晚上看。
我甚至给她请了一个金牌月嫂,提前预定了私立医院最好的产科医生和VIP产房。
我做的这一切,冷静,周到,无可挑剔。
就像在执行一个精密的商业项目。
江川每天下班准时回家。
不再有无谓的应酬,不再有深夜的加班。
他会陪安然去产检,会笨拙地学着组装婴儿床,会对着那些育儿书籍发呆。
但他和我说话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我们三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三座孤岛。
彼此之间,隔着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海。
饭桌上,常常是长久的沉默。
我给安然夹菜,叮嘱她多吃点。
安然低头默默地吃。
江川看着我们,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压抑。
有一次,我炖了花胶鸡汤,给安然盛了一碗。
她喝了一口,突然说:“林姐,你对我真好。”
我看着她,淡淡地说:“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因为,这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保证你和孩子的健康,是这个项目顺利完成的基础。”
她脸上的那点感激,瞬间凝固了。
江川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平静地喝我的汤。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
我时常提醒自己。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安然的孕吐反应很严重,吃什么吐什么。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蜡黄。
医生说她情绪紧张,营养跟不上,可能会影响胎儿发育。
那天晚上,江川第一次冲我发了火。
“你看看她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满意了吗?”他在书房里对我低吼。
“我折磨她?”我看着他,“我一日三餐,营养搭配,按时按点地伺候她。我哪里折磨她了?”
“你给她的压力太大了!这个家,像个监狱!你就是那个典狱长!”
“监狱?”我冷笑,“如果这里是监狱,那也是你亲手建的。我只是在帮你维持秩序。”
“你能不能……对她好一点?算我求你。”他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
“江川,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希望我对她怎样好?像姐妹一样挽着她的手,跟她分享育儿心得?还是感谢她为你生下孩子,完成了我没能完成的任务?”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进了我们之间最隐秘的伤口。
我们结婚七年,一直没有孩子。
一开始是我们都忙于事业,没打算要。
后来想要了,却怎么也要不上。
去医院检查,是我身体的问题。
我们尝试过很多方法,吃了很多苦,最后都失败了。
这件事,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遗憾,是那间完美样板房里,唯一的一道裂痕。
现在,这道裂痕,被安然的肚子,彻底撑开了。
江川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他看着我,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晚,我们分房睡了。
躺在冰冷的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没有眼泪。
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破了一个洞,冷风正呼呼地往里灌。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带安然去了一家很贵的私房菜馆。
环境清幽,菜品精致。
“吃吧,”我对她说,“这里的菜,据说孕妇吃了开胃。”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
“好吃。”
那一顿饭,她吃了很多。
回去的路上,她看着窗外,突然开口。
“林姐,我知道你恨我。”
“我不恨你。”我说,“恨是一种很耗费能量的情绪,不划算。”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拿回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人生的掌控权。”我说,“江川的出轨,像一个闯进我房间的窃贼,他偷走了我的信任,打乱了我的秩序。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窃贼抓住,把他偷走的东西拿回来,并且,让他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而你和这个孩子,就是我用来追回损失的,最重要的筹码。”
安然沉默了。
车开到家门口,她下车前,突然对我说:
“林姐,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江"川哥他……心里是有你的。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提到你,眼睛里都是光。他说你是他见过最厉害、最聪明的女人。”
“他说,他跟你在一起,很安全,但也很累。因为他要一直追赶你的脚步,怕被你丢下。”
“他说,他感觉自己像个陀螺,被你抽得不停地转,不敢停下来。”
“而我……”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什么都不懂,我只会仰望他,崇拜他。这让他觉得,自己被需要。”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原来,是这样吗?
我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在他眼里,我却成了那个拿着鞭子的人。
我以为我给了他一个坚固的港湾,他却觉得那是一个需要不停奔跑的赛场。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主动走进了江川的书房。
他正在看文件,戴着眼镜,眉头紧锁。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是我,有些意外。
“还没睡?”
“嗯。”我走到他书桌前,“我们聊聊。”
我把我跟安然的对话,复述给了他听。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只是平静地复述。
他听完,摘下眼镜,疲惫地捏着鼻梁。
“她都跟你说了。”
“是。”
“林舒,对不起。”他又一次道歉,“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的公司,你付出了太多。”
“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自卑。”
“我拼命工作,想证明自己,想跟上你的步伐。但越是这样,我越觉得累。”
“我像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洞里,喘不过气。”
“遇到安然,是个意外。她很单纯,很简单。跟她在一起,我不用思考,不用伪装,我觉得很放松。”
“我承认,我贪恋那种感觉。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离婚,没想过要破坏我们的家。”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坦诚地剖白自己。
不是辩解,而是……陈述。
陈述他的脆弱,他的疲惫,他的不堪。
我看着他,这个我同床共枕了七年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原来,在我们那间一尘不染的样板房里,他一直活得如此压抑。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撑不住了?告诉你我嫉妒你的才华和坚强?”他苦笑,“我做不到。我是个男人。”
是啊,他是个男人。
而我,似乎也忘了,在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女强人之前,我首先,是个妻子。
我忘了去问他,累不累。
我只是一味地拉着他,往前冲。
“把时间当硬币投入,就能换来靠近。”我曾经以为这是真理。
现在看来,我错了。
有些距离,不是靠投入时间就能缩短的。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
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创业的艰辛,聊我们曾经共同的梦想,也聊我们之间渐渐竖起的那堵看不见的墙。
我们都没有哭。
我们只是像两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把积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天亮的时候,江川对我说:“林舒,等这件事结束,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没有回答。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即使粘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
但至少,我们开始诚实地面对彼此,面对那道裂痕。
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始。
从那天起,家里的气氛,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江...川不再刻意躲着我。
他会主动跟我聊公司的事,会问我的意见。
饭桌上,他会先给我夹菜,然后再给安然夹。
他看我的眼神,也从之前的压抑和躲闪,变成了坦然和……愧疚。
安然的预产期,在初冬。
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我陪着她进了产房。
江川在外面等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阵痛来临的时候,安然痛得满头大汗,死死地抓着我的手。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林姐,我好怕。”她哭着说。
我握紧她的手,用另一只手,不停地给她擦汗。
“别怕,我在。”我说。
那一刻,我忘了她是谁,忘了她和我之间的尴尬关系。
我只知道,她是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孩,她需要力量。
孩子顺利出生了。
是个男孩,六斤八两,很健康,哭声洪亮。
护士把孩子抱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很复杂。
没有恨,也没有爱。
只觉得,生命本身,是一件很奇妙,也很值得敬畏的事。
我母亲来看过我一次。
她不知道安然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是我可怜远房亲戚,发善心收留了她。
她拉着我的手,心疼地说:“你就是太善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她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成色极好的玉坠,塞到我手里。
“这是妈给你的,贴身戴着,能挡灾辟邪。”
我握着那块温润的玉,心里五味杂陈。
善良?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善良。
我做的这一切,都源于最冷静的算计。
我把安然接到家里,伺候她坐月子。
我请了最好的月嫂,买了最贵的补品。
我每天亲自下厨,为她炖各种汤。
鲫鱼汤、猪蹄汤、乌鸡汤。
厨房里,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满屋子都是浓郁的香气。
那香气,闻起来,竟有了一丝“家”的味道。
江川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孩子。
他抱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动作笨拙,眼神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会给孩子换尿布,会给孩子喂奶,会在孩子哭闹的时候,抱着他在房间里一圈一圈地走。
他身上的疲惫和阴郁,似乎都被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冲淡了许多。
他开始,有了一点父亲的样子。
而我,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像一个真正的“一家三口”。
而我,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倒像个局外人。
有时候,我会站在婴儿房门口,看着江川抱着孩子,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歌。
安然坐在一旁,温柔地笑着。
那画面,很温暖,也很刺眼。
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上。
不疼,但很清晰。
四十天的月子,很快就结束了。
安然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气色红润。
孩子也长开了,白白胖胖,很可爱。
到了她该离开的日子。
那天,我帮她收拾好行李。
江川抱着孩子,站在客厅里,沉默不语。
“林姐,”安然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谢谢你。”
“这四十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我……”她顿了顿,似乎在鼓起巨大的勇气,“我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我说。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套房子的钥匙,递给她。
“卡里有一笔钱,足够你们母子俩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房子已经过户到你名下,离市区不远,生活方便。”
“这是江川应该给你们的,也是我替他给的。”
安然没有接,眼泪又掉了下来。
“林姐,我不能要。”
“这不是给你的。”我说,“这是给孩子的。他没有选择出身的权利,但他应该有一个安稳的未来。”
“收下吧。”我把东西塞进她手里,“从此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江川会定期去看孩子,支付抚养费,仅此而已。”
“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协议。”
安然哭了很久,最终还是收下了。
江川开车送他们去新家。
我没有去。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小区的尽头。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婴儿床还在,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奶香味。
一切,都好像做了一场漫长而荒诞的梦。
现在,梦醒了。
晚上,江川回来了。
他没有喝酒,但看起来,比任何一次喝醉了都更憔悴。
他坐在我对面,我们之间,隔着一张空荡荡的餐桌。
“都安顿好了。”他说。
“嗯。”
“她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应该的。”
又是一阵沉默。
“林舒,”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恳切,“我们……”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观察期,结束了。”我打断他。
他紧张地看着我,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不是离婚协议。
是一份新的“婚姻合同”。
“这是我重新拟定的条款。”我说。
“财产,我们可以重新进行分配。我不再要求你净身出户,但你婚内出轨是事实,你需要让渡一部分收益给我,作为补偿。”
“未来,我们的生活,财务要更加透明。任何一笔超过十万的重大开支,都需要双方签字确认。”
“忠诚义务,依然是最高条款。但这一次,违约的代价,会比上一次更高。”
“最重要的一条,”我看着他,“我们要学会沟通。每周,至少要有两个小时的‘诚实对话时间’。不管多忙,都必须执行。”
“我们可以聊任何事,工作,生活,情绪,困惑。但不许争吵,不许指责,只许陈述。”
江川看着那份文件,一页一页,看得极其认真。
他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你……”他声音哽咽,“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我给的不是你机会。”我说,“我是给我们这段七年的婚姻,一个机会。”
“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输掉它。”
“江川,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完全原谅。那道裂痕,永远都会在。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是让它继续扩大,直到彻底崩裂,还是想办法,用更坚固的方式,去修复它。”
“如果你愿意签,我们就一起,试试看。”
他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湿润。
然后,他拿起笔,在那份文件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有些颤抖,但很用力。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们开始严格执行每周的“诚实对话时间”。
一开始,很尴尬,像在开董事会。
但慢慢地,我们都习惯了。
我们聊起他最近的压力,我聊起我童年的阴影。
我们聊起对未来的规划,也聊起彼此身上,那些曾经无法忍受的缺点。
我们像两个拿着手术刀的医生,小心翼翼地,把彼此包裹得最严实的伤口,一层一层地剖开,晾晒在阳光下。
很疼,但也很治愈。
江川开始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家庭里。
他会学着做我喜欢吃的菜,虽然味道总是不尽人意。
他会记得我们的每一个纪念日,会给我准备笨拙的惊喜。
他会像个孩子一样,跟我分享他工作上取得的小小成就。
他身上的那种紧绷感,渐渐消失了。
他变得……柔软了。
我也不再是那个永远冲在前面的女战士。
我学会了示弱,学会了依赖,学会了在他疲惫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
我们那间曾经冰冷的样板房,开始有了一丝烟火气。
那道裂痕,依然清晰可见。
但我们,都在努力地,用新的信任和理解,去填补它。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
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姐,我是安然。”
“有件事,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必须告诉你。”
“关于江川,也关于那个孩子。”
我看着那条短信,手脚冰凉。
刚刚回温的生活,仿佛又被一只无形的手,推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