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妆容精致,眉眼温顺,唇色是精心调配过的玫瑰豆沙,一种象征着幸福与无害的颜色。
化妆师的刷子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我的脸颊。
镜子里的人,是我,又不像我。
妆容精致,眉眼温顺,唇色是精心调配过的玫瑰豆沙,一种象征着幸福与无害的颜色。
“沈小姐,您真是我见过最冷静的新娘。”化妆师小雅笑着说,试图打破这间套房里过于沉静的空气。
我从镜中对她笑了笑,弧度标准,无可挑剔。
“是吗?”
“是啊,别的新娘这时候都又哭又笑,紧张得手心冒汗呢。”
我没再接话,目光落在手边的手机上。
屏幕暗着,像一块沉默的黑色墓碑。
那里躺着一条尚未发出的信息,收件人是林舟。
我的新郎。
信息内容很简单,是一份文件的截图。
文件名叫:《婚内忠诚及财产约定补充协议》。
时间倒退四十八小时。
周五,傍晚,暴雨。
我开车去高铁站接林舟,他去邻市出差三天。
雨刮器在眼前疯狂摇摆,将城市的霓虹灯光搅成一团团模糊的色块,像梵高疯癫时的笔触。
我提前到了十五分钟,停好车,走进灯火通明的出发大厅。
人群川流不息,广播里温柔的女声播报着晚点的车次,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我习惯性地点开铁路APP,想看看林舟那趟车有没有精准的到站提示。
就是这个习惯,像一把钥匙,毫无预兆地,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系统自动弹出一个提示:“常用同行人‘小安’已购买G1573次车票,与您选择的车次临近,是否需要为TA补票?”
小安。
我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变得冰冷。
林舟的微信置顶里没有叫“小安”的人。
他的通讯录里,带“安”字的,只有他远在老家的表妹,林安安。可她今年高三,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邻市。
我盯着那个名字,心里某个地方,一根紧绷了许久的弦,发出了“嗡”的一声。
像大提琴最低沉的音,带着不祥的预感。
我没有声张,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我只是默默地退出了那个界面,然后,给林舟发了条微信。
“外面雨大,我到B1出口等你了。”
他秒回:“好,老婆辛苦了。”
后面跟了一个亲吻的表情。
一切如常。
他出站的时候,拖着那个我们一起买的银色行李箱,穿着我给他熨烫好的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带着风雨湿气的拥抱。
“等久了吧?”
“没有,刚到。”我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领口,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
我的平静,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或许,在内心深处,我早已预演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我们结婚五年,备孕三年,从最初的期待到后来的麻木,医院的消毒水味几乎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那些数不清的检查单,冰冷的仪器,和医生公事公办的宣判,像一把把小锤子,日复一日地敲打着我们婚姻的基石。
我知道他累,我也累。
生活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激情,也考验着人性。
回家的路上,他兴致勃勃地讲着这次出差的趣事,哪个客户多难缠,他又怎么巧妙化解。
我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却落在他放在储物格里的手机上。
屏幕亮起,进来一条微信。
备注是“A-项目对接-安”。
很职业,很正常。
但他几乎是立刻就将手机翻了个面,屏幕朝下。
一个细微的,却无比清晰的动作。
像一只受惊的鸟,迅速收拢了翅膀。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熄灭了。
回到家,他去洗澡,水声哗哗作响。
我给他煮了一碗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他出来的时候,头发湿漉漉的,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
“老婆真好。”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窝。
我没有动,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和那份熟悉的重量。
曾几何"时,这个怀抱是我的港湾。
现在,它像一个精致的牢笼。
“林舟,”我轻声说,“我们谈谈吧。”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怎么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
“小安是谁?”
空气瞬间凝固。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什么小安?我不认识。”他几乎是立刻否认,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我没有和他争辩,只是平静地拿起我的手机,点开了那张截图。
“铁路APP,常用同行人。”
我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像法官呈上证据。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那种血色褪尽的苍白,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是……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叫安琪。这次出差,她跟着我一起去的。”
“所以,是‘项目对接-安’?”我问。
他点了点头,眼神躲闪。
“常用同行人,意味着不止一次,对吗?”
他又点了点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林舟,”我看着他,“我只问你一次,你们到哪一步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沉默了。
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它像一把钝刀,缓慢地,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神经。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走到客厅,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他跟了过来,站在我身后,手足无措。
“老婆,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我打断他,“我只想知道事实。”
我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我们婚后所有的财产证明,房产证、车辆登记证、股票账户、基金流水……
每一项,我都做了清晰的分类和备份。
我是一个风险评估师,我的职业习惯,就是将一切变量数据化,将一切风险可视化。
婚姻,在我看来,是一份最复杂,也最需要精心管理的长期合同。
而忠诚,是这份合同里最核心,也是最不容变更的条款。
“林舟,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签婚前协议,因为我相信你。”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我们逝去的信任伴奏。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你违约了。”
他浑身一震,像是被“违约”这两个字刺痛了。
“沈婧!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审问我吗?把我们的感情当成一份合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绝望的愤怒。
“不然呢?”我回头看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当它无法再用感情来维系的时候,就只能用规则来约束。”
“我累了,林舟。我没有精力去猜忌,去查岗,去和你玩那些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只想让一切变得简单,清晰,有据可查。”
我将一份新建的Word文档转到他面前。
标题,就是那几个冰冷的黑体字。
《婚内忠诚及财产约定补充协议》。
他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身体微微发抖。
“你……太过分了。”
“过分吗?”我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当你在用我们共同的财产,为你的‘小安’支付差旅费、酒店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什么叫过分?”
我调出了他的信用卡账单。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在邻市那家五星级酒店,有两笔紧挨着的消费记录。
一间行政大床房。
还有一笔,是楼下奢侈品店的。
金额不大,五千二百块。
但那个牌子我认得,是安琪那个年纪的女孩最喜欢的一个轻奢品牌。
证据,永远是击溃侥D辩最锋利的武器。
林舟彻底垮了。
他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剧烈地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阿婧……”
他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懊悔。
我没有安慰他。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对不起,是最廉价的三个字。
它无法弥补伤害,也无法让时间倒流。
我只是把电脑推到他面前。
“看吧,这是我拟的条款。”
第一条:忠诚义务。婚姻存续期间,双方不得与第三方发生任何形式的亲密关系。
第二条:信息透明。双方的手机、社交账户,应对彼此保持开放。
第三条:财产共有。任何单方面超过一万元的非必要支出,需征得对方同意。
第四条:违约责任。若一方违反忠诚义务,自愿放弃婚内所有共同财产的百分之七十,并一次性支付另一方精神损害赔偿金一百万元。
……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冷酷,像外科手术刀一样精准。
林舟抬起头,满眼血丝地看着我。
“阿婧,你这是要我的命……”
“不,”我纠正他,“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的命。”
“这份协议,你签,或者不签,都可以。”
“如果你签,我们的婚礼,后天照常举行。我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你不签,我们现在就去民政局。”
“房子、车子、存款,我们按法律规定,一人一半。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个,是戴着镣铐继续跳舞。
另一个,是干脆利落地散场。
我没有给他第三个选择,那个叫做“原谅我,我们和好如初”的选项。
因为我不相信。
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像摔碎的镜子,即使拼凑起来,也满是裂痕。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毫无芥蒂。
我能做的,只是用一份契约,为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上一道保险。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而是约了那个叫安琪的女孩见面。
地点在我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年轻,一张素净的脸,眼睛很大,像受惊的小鹿。
她看到我的时候,显得很局促,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我点了两杯柠檬水。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开门见山。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看我。
“我也不是来指责你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我把我和林舟的故事,简单地讲了一遍。
从大学相恋,到毕业打拼,到买房结婚,再到这三年来,为了要一个孩子,我们所经历的一切。
我讲得很平静,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没有眼泪,没有控诉。
安琪的眼圈,却慢慢红了。
“对不起,沈小姐……我不知道这些……”
“你不需要道歉,”我说,“感情里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选择。”
“林舟选择了一时的逃避,你选择了一份看似明亮的安全感。这都是人性。”
“我今天来,是想让你看清楚,你所迷恋的这份‘明亮’,背后是怎样的底色。”
“他告诉你他很累,生活像个黑洞,对吗?”
安琪惊讶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他告诉你,和我在一起,感觉很压抑,像活在一张精准的计划表里,对吗?”
她又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迷茫。
“他告诉你,他很爱你,只是我们之间出了问题,他需要时间来解决,对吗?”
她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这些话,是他用来麻痹自己的借口,也是他用来引诱你的诱饵。”
“一个成熟的男人,会直面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把压力转嫁给一个更年轻,更天真的女孩,从她那里寻求慰藉和崇拜。”
“安琪,你还年轻,你值得一份坦荡的,光明正大的感情。而不是在一个已婚男人的阴影里,消耗自己的青春。”
我从包里拿出那份打印好的协议,放在她面前。
“这是我给他的选择。”
“你可以看看。”
安琪的目光落在那些条款上,尤其是第四条,那个关于财产分割和巨额赔偿的条款。
她的手,微微地抖了起来。
“我不是在炫耀,也不是在威胁你。”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和林舟之间,不仅仅是感情,更是捆绑了十年的利益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坚固,但也脆弱。”
“而你,很抱歉,你只是这个共同体在遭遇危机时,他选择的一个风险对冲品。”
“现在,风险警报响了,这个对冲品,也该清仓了。”
我把话说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柠檬水。
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生活给了我一颗酸柠檬,我能做的,就是把它榨成一杯柠檬水,然后,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安琪哭了。
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我明白了,沈小姐。”
“我会辞职的。”
“祝你……新婚快乐。”
我看着她,这个比我小了近十岁的女孩。
在她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也曾那样天真,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后来才明白,能战胜一切的,从来不是爱情,而是人性里的坚韧,和永不放弃的自我救赎。
我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我没有要她的保证,也不需要。
因为我知道,当一个女孩看清了现实的残酷,她会比任何人跑得都快。
回到家的时候,林舟还在。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茶几上,放着那份我打印出来的协议。
旁边,是一个签好字的名字。
林舟。
字迹有些潦草,甚至有些颤抖,但一笔一划,都清晰可辨。
他看到我回来,站了起来。
“阿婧,我签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想了一夜。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但我不想失去你。”
“这五年,我们经历的太多了。那些在医院里抱头痛哭的夜晚,那些为了还房贷一起吃泡面的日子,我都记得。”
“是我混蛋,是我被压力冲昏了头,是我没有守住底线。”
“你给我这个机会,好不好?让我用下半辈子来弥补。”
他走过来,想要抱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个曾经让我无比眷恋的怀抱,此刻,却让我感到一丝生理性的抗拒。
我不是善良,我是不喜欢脏。
“林舟,”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签了这份协议,不代表我原谅了你。”
“它只代表,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一个留在牌桌上的机会。”
“但游戏规则,从现在开始,由我来定。”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
“忠诚不是选择,是底线。”
“如果你再有一次越界,那么,这份协议,就是我们之间最后的文件。”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痛苦,有悔恨,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或许,对于一个犯了错,又不知如何是好的人来说,明确的规则,反而是一种解脱。
它像一个冰冷的坐标系,让他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能走向何方。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沉默而高效地,为第二天的婚礼做着最后的准备。
取回修改好的婚纱,确认宾客名单,和婚庆公司敲定最后的流程。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们的父母,朋友,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里,没有人察觉到我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我们是最好的演员,上演着一出恩爱夫妻的戏码。
直到,婚礼当天。
我坐在化妆间里,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这条路,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用一纸契约捆绑的婚姻,还能剩下多少温情?
小雅还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沈小姐,林先生对您真好,刚才还特意派人送了燕窝粥过来,说怕您饿着,让您一定要趁热喝了。”
我看着那碗温热的燕窝,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这些体贴,这些温柔,在背叛的映衬下,都显得无比讽刺。
像是在一件爬满了虱子的华美袍子上,又绣上了一朵精致的花。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舟发来的信息。
“老婆,准备好了吗?我在外面等你。”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该来的,总会来。
我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通往婚礼殿堂的大门。
门外,是我的新郎,我的亲人,我的朋友。
还有一场,盛大而虚伪的庆典。
音乐响起,大门缓缓打开。
林舟站在红毯的尽头,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白玫瑰。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官的……恐惧。
我踩着柔软的地毯,向他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不真实,又无比沉重。
宾客们的笑脸,祝福的话语,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我却什么都听不见。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红毯,也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走到他面前,他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心,一片冰凉,还带着湿濡的汗意。
我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用力握紧,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
我们并肩站在台上,面对着慈眉善目的司仪。
流程,和我们彩排过的一模一样。
司仪说着那些千篇一律的祝福语,引导我们交换戒指。
当那枚冰凉的铂金戒指套上我的无名指时,我的心,却没有一丝波澜。
它像一个与我无关的道具。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司仪笑着宣布。
林舟低下头,向我靠近。
他的气息,熟悉又陌生。
我没有躲,只是在他即将吻上我的前一秒,偏了偏头。
他的唇,擦过我的脸颊,落在了空气里。
一个极轻微的动作,却足以让他的身体,瞬间僵硬。
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以为这是新娘的娇羞。
只有林舟知道,这不是娇羞。
这是拒绝。
是警告。
他的脸色,白了一瞬。
司仪很快圆了场,开始下一个流程。
“在两位新人即将许下终身誓言的这神圣一刻,我们想先听一听,他们为彼此准备的,爱的誓言。”
林舟拿起了话筒。
他的声音,有些不稳。
“阿婧,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
他念着那份我们一起准备的誓词,那些曾经让我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句子,此刻听来,却像一个个巨大的讽刺。
他说他爱我的独立,我的坚强,我的冷静。
他说他会永远做我最坚实的后盾,最温暖的港湾。
他说,他会用一生来爱我,保护我,忠于我。
“忠于我……”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终于,轮到我了。
我接过话筒,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没有看事先准备好的稿子。
我只是看着林舟,平静地开口。
“林舟,在说我的誓词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舟也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不解。
“阿婧,你……”
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两天前,我们签了一份协议,你还记得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透过话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台下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双方父母的脸色,也变了。
林舟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翕动,像是在用口型对我说:不要。
我看到了他的哀求。
但我选择,视而不见。
“那份协议,叫《婚内忠诚及财产约定补充协议》。”
“里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我们双方在婚姻中的权利和义务,以及,违约的代价。”
“我现在,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再问你一次。”
“林舟,你,愿意遵守这份协议,和我结为夫妻吗?”
“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都对我保持绝对的忠诚,永不背叛。你,能做到吗?”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这不像一场婚礼。
这更像一场,公开的审判。
而我,是法官。
林舟,是被告。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塑,脸色从惨白,慢慢涨成了猪肝色。
羞耻,愤怒,难堪,所有的情绪,在他脸上交织。
他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那些探究的,疑惑的,甚至带着怜悯的目光。
他是一个极其好面子的人。
我把他最不堪的一面,就这样,赤裸裸地,展览在了所有人面前。
我知道这很残忍。
但这,是我的报复。
也是我的测试。
如果他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那么,我们未来的路,也注定走不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动了。
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话筒,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然后,他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了出来。
“沈婧!你太过分了!”
“这婚,不结了!”
说完,他把话筒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扯掉胸前的襟花,转身,头也不回地,冲下了台。
留给我,留给所有人,一个决绝的背影。
现场,瞬间炸开了锅。
尖叫声,惊呼声,议论声,乱成一团。
我的母亲冲上台,一把抱住我,泣不成声。
“婧婧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林舟的父母,则是一脸铁青,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女人!你安的什么心!我们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让你这种人进门!”
我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心,却异常的冷静。
我看着林舟消失的方向,心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原来,这就是他的答案。
他选择了尊严,放弃了我。
也好。
婚礼成了一场闹剧。
宾客们带着满腹的八卦和同情,陆陆续续地散了。
我和父母,还有林舟的父母,被请到了酒店的贵宾室。
一场家庭战争,在所难免。
林舟的母亲,情绪最激动。
她拍着桌子,数落着我的种种不是。
说我强势,说我刻薄,说我这么多年生不出孩子,现在还想用一份破协议来拿捏他们儿子。
我的父亲,一个老实本分的知识分子,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反驳。
我的母亲,只是抱着我,不停地流泪。
我等他们都说累了,才缓缓开口。
“叔叔,阿姨。”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林舟,在外面有人了。”
一句话,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舟父母脸上的愤怒,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拿出手机,把那些证据,一张一张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高铁的同行人记录,酒店的消费账单,还有安琪的个人信息。
“这份协议,不是我逼他签的,是他自己选的。”
“他选了签下协议,和我继续婚礼。”
“但最后,他又选了在婚礼上,放弃这一切。”
“所以,该问为什么的,不是我,是你们的儿子。”
我说完,站起身。
“爸,妈,我们走吧。”
我不想再在这里,纠缠于这些毫无意义的对错。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晚了。
我扶着我母亲,走出了贵宾室。
经过那间狼藉一片的宴会厅时,我停下了脚步。
红毯,鲜花,香槟塔。
一切都还保持着几小时前的模样,只是,再也没有了喜庆的气氛。
像一个盛大葬礼的现场。
埋葬的,是我十年的青春,和一场破碎的梦。
我们回到家,母亲还在哭。
父亲则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客厅里烟雾缭绕。
“婧婧,你跟爸说实话,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父亲沙哑着嗓子问。
“离婚。”
我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财产怎么分?他会不会不认那份协议?”
“他会的。”我说。
那份协议,我早就拿去做了公证。
白纸黑字,有他的亲笔签名,有公证处的钢印。
他赖不掉。
父亲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婚床上。
这里,曾经是我和林舟的卧室。
墙上还挂着我们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甜。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起身,把它摘了下来,反扣在了墙角。
我以为,我会彻夜难眠。
但没有。
我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我接到了林舟的电话。
他的声音,疲惫,沙哑,带着宿醉后的颓唐。
“我们在哪里见一面吧。”
“好。”
我们约在了民政局门口的咖啡馆。
他比昨天看起来,更憔悴了。
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我们相对而坐,沉默了很久。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林舟,你知道吗?你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道歉。”
“但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去解决问题。”
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昨天……是我冲动了。”
“你不是冲动,”我纠正他,“你是觉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比失去我,更让你无法接受。”
“你的自尊,你的面子,永远排在第一位。”
他没有反驳。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那份协议……”他迟疑地开口。
“我会遵守的。”
“房子归你,车子归你,存款,我只要百分之三十。”
“那一百万,我会分期给你。”
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他会为了财产,和我争得头破血流。
“为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
“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阿婧,我知道,我把你伤得太深了。”
“我配不上你。”
“也许,分开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坦然。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婚礼上的那场爆发,对他来说,或许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一个,直面自己内心,承认自己错误的开始。
他用最激烈,最不堪的方式,撕碎了自己伪装多年的面具。
虽然代价惨重。
但至少,他终于诚实了。
我们很快就办完了离婚手续。
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天空很蓝,阳光很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像一个背负了多年重担的旅人,终于卸下了行囊。
林舟站在我身边。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不知道,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也好。”
我们道了别,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没有拥抱,没有回头。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画上句号了。
但生活,永远比戏剧更出人意料。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是……沈小姐吗?”
“我是安琪。”
我愣了一下。
“有事吗?”
“我……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我已经从公司辞职,回老家了。”
“我只是……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犹豫。
“什么事?”
“是关于林……林舟的。”
“他这次去邻市出差,负责的那个项目,其实……出了很大的问题。”
“我无意中听到,他好像,挪用了一笔公司的款项,去填补一个投资的窟窿。”
“他之所以会……会对我好,也是因为,我们部门的经理,是我家一个远房亲戚。”
“他可能是想,通过我,来疏通关系……”
安琪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关于情感的背叛。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背后,还牵扯着,职场的阴谋,和金钱的纠葛。
林舟的疲惫,他的压力,他的“黑洞”……
原来,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之间的问题。
更是因为,他自己,早已身陷泥潭。
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风险评估师,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呆了很久。
我突然想起,林舟说,他配不上我。
他说,分开是一种解脱。
那一刻,我好像,有点懂了。
他的逃离,不仅仅是逃离我的审判,更是逃离他自己制造的那个,巨大的烂摊子。
他没有勇气,向我坦白这一切。
所以,他选择用一种最决绝的方式,把我推开。
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对我的保护。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银行的转账信息。
林舟,给我转了五万块钱。
后面附言:第一期。
我看着那条信息,心里五味杂陈。
我回了两个字:收到。
他没有再回复。
我打开冰箱,看到里面还有半个石榴。
是之前林舟买的,他说,石榴多子,是好兆头。
我拿出来,一粒一粒地,把那些晶莹剔斥的石榴籽剥出来,放进碗里。
红得像血,也像一颗颗破碎的心。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很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就像我们这十年的感情。
生活,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人性,也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不知道,我和林舟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我们是否还有机会,重新审视彼此,重新开始。
但至少,在这一刻,我心里的恨,好像,淡了一些。
我打开手机,点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备孕妈妈的论坛。
我发了一个帖子。
标题是:如果生活给了你一颗酸柠檬,你是选择扔掉,还是把它做成柠檬水?
很快,下面就有了回复。
“当然是做成柠檬水!还得加点蜂蜜!”
“扔掉太可惜了,说不定还能泡鸡爪呢?”
“我会把它种下去,等它长成一棵柠檬树。”
我看着那些温暖的,充满烟火气的回复,忍不住笑了。
是啊。
生活还在继续。
太阳,明天照常升起。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带着几分威严的男声。
“请问,是沈婧女士吗?”
“我是林舟的父亲。”
我的心,猛地一沉。
“叔叔,您好。”
“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是想,替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跟你说声对不起。”
“家门不幸,是我没有教育好他。”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知道,你们已经离婚了。按理说,我不该再来打扰你。”
“但是……林舟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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