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先发现的是学校保洁周阿姨。她像往常一样五点五十推开教学楼侧门,准备打扫一楼走廊,却看见语文教研室门口瘫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林晓雯老师死在一个星期三的清晨。
最先发现的是学校保洁周阿姨。她像往常一样五点五十推开教学楼侧门,准备打扫一楼走廊,却看见语文教研室门口瘫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哎哟我的妈呀!”周阿姨吓得后退两步,按亮走廊的灯。
林老师歪倒在地,脸色青紫,身边散落着几张照片和一个空了的农药瓶。她穿着那件淡紫色连衣裙——周阿姨认得,林老师最近常穿这件,衬得她皮肤特别白。只是现在,那种白变成了死灰。
“林老师?林老师!”周阿姨颤抖着上前探了探鼻息,一屁股坐在地上。
六点十五分,校长张明远赶到现场时,派出所民警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张明远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了大半,此刻脸色比头发还白。
“怎么回事?”他问年轻的民警,声音干涩。
“初步判断是自杀,服毒。我们在她手里发现了这个。”民警递过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几张照片——林晓雯和一个男人在宾馆房间里的亲密照,像素不高,像是偷拍的。
张明远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认识林晓雯十年了,从她师范大学毕业分配到这所县城一中开始。她是学校的招牌教师,带的班级语文成绩年年全市前三。
“她丈夫知道了吗?”
“已经通知了,王老师在来的路上。”
王海是本校物理老师,敦厚老实一个人。张明远难以想象他看到这些照片时的反应。
警戒线外渐渐聚集了早到的学生,窃窃私语声像瘟疫一样蔓延。“林老师出轨”“自杀了”“不要脸”......零碎的词语飘进张明远的耳朵。
他转身走向教学楼,脚步沉重。今天,注定是漫长的一天。
王海是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来的,车把手上还挂着刚买的豆浆油条。他本来打算和林晓雯在学校食堂碰面吃早饭,像往常一样。
看到地上那个用白布盖着的轮廓时,自行车哐当一声倒下,豆浆洒了一地,渗进水泥地缝里,像凝固的血迹。
“晓雯......”王海跪倒在地,掀开白布一角,又猛地盖上。那不是他的晓雯,那张扭曲发青的脸怎么可能是晓雯?
民警递上那些照片时,王海愣了很久,然后开始干呕。
“是她吗?”民警问。
王海点头,又慌忙摇头:“不,这不可能......肯定是假的......”
但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戳记刺眼——9月12日,那是两周前,林晓雯说去市里参加教研活动的那天。
张明远扶起王海,把他带到办公室。阳光正从东窗射进来,办公室里林晓雯的工位一尘不染,语文课本整齐地摞在角落,右边抽屉半开着。
王海恍惚地拉开抽屉,里面除了一摞作文本,还有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他认得这个本子,林晓雯每晚都会在上面写写画画。
“王老师,这个我们先保管。”民警伸手要拿笔记本。
王海突然死死抱住本子:“这是我老婆的私人物品!”
争执间,本子里掉出一张纸条,飘落到张明远脚边。他弯腰捡起,上面只有一行字:
“如果弦已断,琴声该如何继续?”
张明远心中一颤。去年教师节联欢会上,林晓雯表演古筝独奏后说过这句话,当时大家都在笑闹,没人在意她话里的含义。
“这是什么意思?”民警问。
王海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她从没跟我说过。”
张明远悄悄把纸条塞进口袋。他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真相不如永远成谜。
林晓雯的死像一颗炸弹,在平静的县城炸开了花。
官方结论很快出来:服毒自杀,死亡时间凌晨四点至五点之间。农药瓶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
但流言比事实跑得快得多。不到中午,全校都在传林晓雯出轨被丈夫发现,羞愧自杀。版本越传越离谱——有人说情夫是教育局某领导,有人说她同时和几个人保持关系,还有人说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高二(3)班的学生们最无法接受。林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温柔而有耐心,从不轻易发火。教师节那天她还笑着接受全班送的康乃馨,怎么短短三周就选择了绝路?
“肯定是诬陷!”班长李静在课堂上站起来,“林老师不是那种人!”
数学老师尴尬地推推眼镜:“李静,先坐下,我们继续上课。”
但课堂已经无法继续。有女生开始啜泣,男生们也低着头。林老师死了,而且是以最不体面的方式。
张明远召开紧急教师会议,要求大家维护学校声誉,不要传播不实信息。但他知道这无济于事——在这个手机普及的年代,消息早已传遍全县。
会议结束后,张明远独自走向语文教研室。警戒线已经撤除,只有地上若隐若现的白色粉末轮廓提示这里曾有一个生命消逝。
他站在林晓雯的办公桌前。桌上摆着她和丈夫的合影,照片里两人都笑得很幸福。王海老实巴交,但为人正派,是过日子的人。林晓雯为什么要背叛这样的丈夫?
张明远打开中间抽屉,里面除了一些办公用品,还有一本《诗经解读》。他随手翻开,书页间夹着一张小纸条: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是《诗经》里描写夫妻和谐的句子。林晓雯娟秀的字迹在旁边注了一行小字:“海不喜欢古诗词,但他说这句真好。”
张明远合上书,心中五味杂陈。如果婚姻真的琴瑟和鸣,为何会有那些照片?为何会有今天的悲剧?
王海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
第四天清晨,他出现在校长办公室,眼窝深陷,像老了十岁。
“我要辞职。”他把辞职信放在张明远桌上。
“王老师,你再考虑考虑?这时候做决定太冲动。”
王海摇头:“每个角落都有她的影子,我待不下去。”
张明远沉默片刻,从抽屉里取出那天藏起的纸条:“这是从晓雯本子里掉出来的。你记得她说过这句话吗?”
王海盯着纸条,眼神茫然:“去年教师节她表演古筝,下台后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我问她什么意思,她笑着说随便说说。”
“你觉得,晓雯是那种会因为一次错误就自杀的人吗?”
王海突然激动起来:“那她为什么要喝农药?如果不是因为那些照片!她肯定是觉得没脸见人!”
“照片上的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王海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震得哐当作响,“她人都死了,搞清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张明远不再说话。他理解王海的痛苦——知道得越多,伤口越深。
王海离开后,张明远打开林晓雯的人事档案。十年教龄,优秀教师,无任何不良记录。档案里有一张她刚参加工作时的照片,笑容明亮,眼里有光。
那样的光芒,是何时开始熄灭的?
林晓雯的葬礼在一个小雨绵绵的上午举行。
来的人比预期多。除了同事和朋友,很多学生和家长也来了。大家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王海和林晓雯的娘家人。
葬礼结束后,一个陌生男人找到张明远。他四十岁左右,穿着深色西装,气质与这个小县城格格不入。
“张校长,我是陈峰,晓雯的大学同学。”男人递上名片,某出版社编辑。
张明远警觉地打量他:“请问有什么事?”
陈峰望着逐渐散去的人群,眼神哀伤:“我上周才听说晓雯的事。能找个地方聊聊吗?”
在学校附近的茶馆,陈峰说出了让张明远震惊的真相。
“大四那年,晓雯和我是恋人。毕业后我出国深造,她回老家工作,我们就分开了。”陈峰搅拌着眼前的咖啡,“去年同学会重逢,我知道她结婚了,本不该打扰。但......”
“照片上的人是你?”
陈峰沉重地点头:“三个月前,我来这边出差,约她见面。就那一次......我不知道有人偷拍。”
“那你知不知道,晓雯为什么......”
“一个月前,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人寄了那些照片到她学校,威胁要公开除非她支付十万。她吓坏了,问我该怎么办。”
张明远后背发凉:“你建议她报警?”
“我让她告诉丈夫,一起面对。但她说不愿让王海受伤。”陈峰苦笑,“晓雯一直都是这样,总是替别人着想,最后苦了自己。”
“她付钱了吗?”
“她说没那么多钱,而且怕付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后来她没再联系我,我以为事情解决了......”陈峰的声音哽咽了,“如果我早知道她会走这条路......”
张明远沉默良久。勒索,这才是真相的核心。但晓雯为什么不求助?不告诉丈夫,不告诉学校?
“晓雯大学时曾经轻度抑郁,”陈峰仿佛看穿他的疑惑,“她极度在乎名誉,害怕让人失望。我曾以为她走出来了......”
离开茶馆时,陈峰递给张明远一个U盘:“这是她发给我的最后一封邮件附件,说如果她出什么事,就交给你。”
张明远回到办公室,插上U盘。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点击播放,林晓雯疲惫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回响:
“张校长,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已经做了最坏的选择。对不起,给您和学校添麻烦了。有人用不雅照勒索我,我知道交钱也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越陷越深。我试过找出勒索者,但失败了。”
音频里传来深呼吸的声音。
“我做错了事,应该承担后果。只是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请告诉王海,我真心爱过他。告诉学生们,林老师让他们失望了。”
停顿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张明远以为录音结束时,林晓雯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得像耳语: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活得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明明做错事已经够痛苦,却还要为‘丢人’而痛苦第二次。如果......如果能有第二次机会......”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张明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窗外,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涌向操场,生机勃勃。
他想起林晓雯笔记本里那句话:“如果弦已断,琴声该如何继续?”
现在他明白了,对林晓雯而言,断的不是婚姻的弦,而是她与自己和解的可能。在羞耻感和舆论压力下,她看不到第二条路。
张明远拿起电话,拨通了派出所的号码。勒索案需要立案调查,这是他对林晓雯最后的责任。
然后他打开电脑,开始撰写调查报告。真相不该被埋葬,哪怕它令人不适。
夕阳西下时,他写到报告的最后一句话:“林晓雯老师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工作者,她的死提醒我们,在评判他人之前,应先学会理解和宽容。每个人都有继续弹奏的生命之琴,即使断了一根弦。”
保存文档时,张明远想,明天,他要去看看王海。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去晓雯墓前,告诉她:琴声从未停止,只是以不同的方式继续。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勒索者依然逍遥法外,等待着下一个猎物。但那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了。
来源:乡村阿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