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话说,我在历史长河里潜水,发现给我写传记的,不止令狐德棻(fēn)一个。
1.李延寿的高仿好评与宇文宪的周公之叹
我叫宇文宪,字毗(pí)贺突。
话说,我在历史长河里潜水,发现给我写传记的,不止令狐德棻(fēn)一个。
到了唐朝,还有一位叫李延寿的史官,写了一部《北史》,里面也有我的专场。
我满怀期待地翻开一看,嘿,这味儿怎么这么熟悉呢?
李延寿是这么写的:“以齐王之奇姿杰出,足可牢笼于前载。处周公之地,居上将之重,肋冠俗,攻战如神,敌国系以存亡,鼎命由其轻重。属道消之日,挟震主之威,斯人而婴斯戮,君子是以知国祚(zuò)之不永也。”
我读完第一遍,愣住了。
读完第二遍,我揉了揉我那虚无缥缈的眼睛。
这位李延寿老哥,你确定你不是把令狐德棻的《周书》原文直接复制粘贴,然后稍微改了几个字吗?
这查重率,放我们那个年代,是要被我爹打军棍的!
你看,奇姿杰出,足可牢笼于前载,跟令狐德棻的奇姿杰出,独牢笼于前载,有区别吗?没有!
攻战如神,敌国系以存亡,鼎命由其轻重,跟令狐德棻的攻战如神,敌国系以存亡,鼎命由其轻重,一模一样!
属道消之日,挟震主之威,斯人而婴斯戮,君子是以知国祚(zuò)之不永也,跟令狐德棻的属道消之日,挟震主之威,斯人而婴斯戮,君子是以知周祚之不永也,也就是把“周祚”改成了“国祚”,换汤不换药啊!
李老哥,你这有点不厚道了啊,写史书呢,严肃点!
搞得我以为自己进了历史的循环,又把自己的悲剧看了一遍。
不过,吐槽归吐槽,李延寿老哥还是加了一点点“新东西”的。
比如,他把令狐德棻的以介弟之地,改成了处周公之地。
周公之地!
这个说法我喜欢!
周公旦,那可是我辈人臣的终极偶像。
他辅佐年幼的周成王,平定叛乱,制作礼乐,奠定了周朝八百年的基业。
事成之后,他还政于成王,自己甘当臣子,堪称千古楷模。
李延寿把我比作周公,那是在肯定我的忠诚和能力。
我确实也曾梦想过,当一个像周公那样的贤王。
我四哥宇文邕(yōng)在位时,我就是他最得力的臂助。
他主内,我主外,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一起开创了北周最鼎盛的时期。
我四哥去世后,我那大侄子宇文赟(yūn)继位。
他年少荒唐,德不配位。
当时,我手握重兵,威望如日中天,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暗示我,让我行武王伐纣(zhòu)之事,废了他,自己取而代之。
说实话,我动心过吗?
也许有过那么一瞬间心动过。
但一想到我四哥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辅佐他儿子,保住宇文家的江山,我就狠不下那个心。
我总想着,他还是个孩子,也许玩够了,就懂事了。
我这个当叔叔的,多忍一忍,多让一让,帮他把江山稳住,等他成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学周公,交出了兵权,解散了我的亲信卫队,天天在王府里闭门不出,就差直播种地给全长安看了。
我以为我做到了周公的退,就能换来一个君臣和睦的成。
结果呢?周公辅佐的是一代明君周成王。
而我面对的,是一个满心猜忌、刻薄寡恩的宇文赟。
我退得越多,他越觉得我心虚,在密谋更大的阴谋。
我越是表现得无害,他越是觉得我虚伪,在伪装自己。
最后,我没能成为周公,反而成了他龙椅之下,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头号心腹大患。
所以,李延寿老哥,你把我放在周公之地,是抬举我了。
我有周公之忠,却没有周公之运。
我辅佐的,也不是一个值得我辅佐的“成王”。
我那大侄子,要是能有周成王一半的脑子,我大周的江山,何至于三年之后,就落到了杨坚那个“老实人”的手里?
唉,说到底,李延寿老哥的这段“高仿”好评,虽然有点水,但也再次印证了一个事实:我在史官圈里的口碑,是惊人地统一。
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能力超群,死得巨冤。
他们都看出来了,我宇文宪一死,大周的国祚就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杨坚篡(cuàn)位,那只是时间问题。
这不叫马后炮,这叫事后诸葛亮。
而且,还是每一次复盘,都百分之百亮对了的那种。
一想到这里,我这缕孤魂,都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悲哀了。
欣慰的是,公道自在人心,我的价值得到了历史的承认。
悲哀的是,这份承认,是用我和我整个家族的覆灭换来的。
2.十岁选马定基调:宇文泰的大才认证
在历史长河里泡久了,我发现,对我的评价,最早的、也是分量最重的一句,其实来自我爹——宇文泰。
这位创立了我们北周基业的男人,一生阅人无数,提拔李弼、独孤信于行伍,擢(zhuó)用苏绰(chuò)、卢辩于儒士,眼光毒辣得像鹰。
他老人家当年,就给我下了一个断语:“我这个儿子识见不凡,必当成为大才。”
这话不是在朝堂上说的,也不是在正式场合的评语,而是在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后,他有感而发。
那件事,后来被很多人提及,成了证明我从小就智识不凡的经典案例。
我记得那年我大概十岁左右,我爹从战场上缴获了一批上好的战马,运回了长安。
他一时兴起,把我、我大哥宇文毓(yù)、三哥宇文觉,还有四哥宇文邕,我们几个半大不小的儿子全都叫到了马厩(jiù)里。
他指着那几十匹神骏非凡的战马,对我们说:“你们一人挑一匹,自己挑,挑中了,就归你们了。”
我们几个当时眼睛都亮了。
男孩子嘛,谁不爱宝马良驹(jū)?
我三哥宇文觉性子最急,第一个就冲了进去。
他挑了一匹通体乌黑、油光发亮的纯种大宛马,那马神气活现,一看就是马中贵族。
我大哥宇文毓稳重,他选了一匹枣红色的,体态匀称,四肢修长,也是一等一的好马。
我四哥宇文邕,那时候就鬼精鬼精的,他不着急选,而是绕着马厩走了一圈,最后挑了一匹看起来最精神、跑得最快的。
轮到我了。
我没像他们一样,只看外表。
我一匹一匹地看过去,仔细观察它们的牙口、筋骨和眼神。
最后,我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一匹马身上。
那匹马,长得其貌不扬。
它的毛色是驳杂的,一块黄,一块白,像穿着补丁摞(luò)补丁的破衣服。
它也不像别的马那样昂首嘶鸣,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吃草,看起来有点蔫(niān)。
我所有的哥哥,都对这匹“丑马”不屑一顾。
但我却径直走了过去,摸了摸它的脖子,感受着它皮下贲张的肌肉和强健的骨骼。
我掰开它的嘴,看了看它的牙齿,正当壮年。
我又拍了拍它的屁股,结实得像块石头。
我回头对我爹说:“爹,我就要这匹。”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三哥宇文觉更是直接笑出了声:“五弟,你什么眼光?
这么多神骏的宝马你不要,挑了这么一匹杂毛土马?
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爹没笑,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问:“为什么选它?”
我指着我哥哥们选的那些马,不紧不慢地回答:
“大哥选的那匹马,跑得虽快,但气息不匀,耐力不足。
三哥选的乌骓(zhuī)马,虽然神骏,但性子太烈,不易驾驭,适合冲锋陷阵,但不适合长途奔袭。
四哥选的枣红马,品相虽好,但筋骨稍软,是仪仗用的好马,却不是能上战场的良驹。”
然后,我拍了拍我身边这匹“丑马”:“而这一匹,虽然毛色驳杂,但你们看它的身形,前高后低,是典型的的卢之相,爆发力极强。
再看它的四蹄,宽大坚实,蹄壁厚,一看就是能跋山涉水的。
它眼神沉静,呼吸匀长,证明它性情沉稳,耐力超群。
这种马,平时看着不起眼,可一旦上了战场,它能陪着主人冲杀三天三夜都不带喘气的。
好看的马,跟好看的衣服一样,不一定中用。
养起来费劲,还娇贵。
这匹杂毛马,才是真正吃苦耐劳、能上阵杀敌的良马。”
我说完,整个马厩(jiù)里,只剩下马儿打响鼻的声音。
我哥几个全都傻眼了,他们看那匹“丑马”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
我爹宇文泰,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走过来,亲自下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我选的那匹马。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我,说出了那句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我这个儿子识见不凡,必当成为大才。”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儿子,而是在看一件他亲手打造、并且远超他预期的、最得意的作品。
我爹,是我人生的第一位伯乐,也是我的天使投资人。
他一句话,就为我的人生定下了基调。
后来,那匹驳马,我给它取名彩驳,它真的成了我南征北战、形影不离的伙伴。
它陪我治理蜀地,也陪我数次击溃了北齐的大军。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选的哪里是马,我选的是一种价值观。
外表的光鲜亮丽,永远比不上内在的实用质朴。
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出身多高贵,长得多好看,而在于他是否具备真正的、能扛事的重器之才。
我爹看懂了。
他看人,就跟我看马一样,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可惜啊,我爹看准了我,却没来得及好好教导我所有的兄弟。
我四哥宇文邕,学到了我爹的雄才大略,却没学到我爹的教子之方。
他看准了杨坚的野心,却没看准自己儿子的无能和刻薄。
最终,我这个被我爹亲自认证的大才,没有在战场上被敌人摧毁,却在宫廷里,被自己侄子当成一块碍眼的绊脚石,给轻易地敲碎了。
这大概就是命运给我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吧。
3.国之盘维的后世赞誉与北周覆灭的宿命
在我死后漫长的岁月里,我发现给我写好评的人还真不少。
除了令狐德棻、李延寿这种专业的史官,还有一些后世的文人墨客,也对我情有独钟。
比如南宋有位叫陈元靓(liàng)的学者,在他的《事林广记》里,就给我来了一段堪称“彩虹屁”天花板的评价。
他是这么写的:“银汉分派,琼枝擢秀。武库横心,兵机在手。扶齐功多,安蜀政厚。国之盘维,无出其右。”
我第一次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这缕鬼魂都差点给整脸红了。
这位陈靓仔,你是在哪个夸夸群里读的本科吧?
这文采,这排比,这气势,我听了都想从坟里爬出来,给你打个赏!
我们来品一品这段话。
银汉分派,琼(qióng)枝擢秀。
银汉就是银河,代指天家皇族。
琼枝就是玉树,比喻优秀的子弟。
这两句是说,我出身高贵,是皇室分出来的一支玉树,长得还特别俊秀。
哎呀,陈靓仔,你这就有点肤浅了啊!
虽然我承认我确实长得还行,当年在长安城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帅哥,但我更希望大家关注我的才华嘛!
不过,夸我帅,我还是很高兴的,低调,低调。
武库横心,兵机在手。
这两句就说到点子上了。
武库横心,是说我肚子里就跟装了个兵器库一样,什么刀枪剑戟(jǐ)斧钺(yuè)钩叉,样样精通。
兵机在手,是说我指挥打仗,就跟开了上帝视角一样,敌人的动向全在我掌握之中。
这个比喻,我喜欢!
虽然没那么夸张,但确实,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跟兵法、战阵打交道。
我脑子里装的,不是《孙子兵法》就是《吴子兵法》,不是地形图就是敌军布防图。
说我心里有个武库,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扶齐功多,安蜀政厚。
这直接点出了我职业生涯的两大KPI(业绩)。
扶齐功多,这里的扶字用得特别妙,不是灭,不是破,而是扶。
它指的是我多次挫败北齐的进攻,稳住了我们北周的西部防线,起到了扶持、支撑国家的作用。
这可比单纯说我打了多少胜仗,境界高多了。
安蜀政厚,这个就更不用说了,直接概括了我在四川当总管时的政绩。
一个安字,说明我让蜀地安定了;
一个厚字,说明我的政策宽厚,深得民心。
文治武功,一句话就给我概括全了。
陈靓仔,有水平!
最后,是最重量级的一句:国之盘维,无出其右。
盘维,是什么意思?
盘,是承载器物的底座;
维,是系东西的绳子。
合在一起,就是支撑国家安危的基石和顶梁柱。
陈靓仔说,我宇文宪,就是我们大周朝的顶梁柱,而且,无出其右,没有人能比我更重要!
这评价也太高了!
高到我那大侄子宇文赟的棺材板,估计都要压不住了。
他当年为什么要杀我?
不就是觉得我这根柱子太粗、太硬、太显眼,挡着他看风景了吗?
他觉得只要把我这根盘维给抽掉了,他就能安安稳稳地当他的皇帝,为所欲为了。
结果呢?
他把柱子抽了,屋子也就塌了。
我死后不到两年,他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然后,他那个更不靠谱的儿子继位,整个北周的军政大权,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最信任”的外戚杨坚手里。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周亡了,大隋建立了。
现在回头看陈元靓这句国之盘维,无出其右,简直就是一句精准的预言。
当一个国家,开始摧毁自己最重要的那根顶梁柱时,它的覆灭,就已经注定了。
陈靓仔,你虽然隔了六百多年,但你比我那亲侄子,看得明白多了。
他以为我是他的威胁,却不知道,我才是他和他那个摇摇欲坠的江山,最后的保障。
他亲手杀死了那个最能保护他的人。
你说,这讽刺不讽刺?
所以,每当我在历史的角落里,看到后人给我这么高的评价,我心里就五味杂陈。
一方面,我为自己的价值得到肯定而感到欣慰;
另一方面,我又为我大周的结局,感到深深的惋惜。
如果,如果我那大侄子能有陈靓仔一半的见识,或许,历史就会是另一番模样了吧。
只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来源:崔浩畅谈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