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从2021年国务院批准，在北京等五个城市率先开展“国际消费中心城市”培育建设以来，商业成为北京城市更新的动力，以西单商城、赛特购物中心为代表的老牌百货大楼，以白塔寺和隆福寺为代表的老城街巷，以及北京卫星制造厂科技园、郎园station等一系列工业遗产陆续迎来

Preface

自从2021年国务院批准，在北京等五个城市率先开展“国际消费中心城市”培育建设以来，商业成为北京城市更新的动力，以西单商城、赛特购物中心为代表的老牌百货大楼，以白塔寺和隆福寺为代表的老城街巷，以及北京卫星制造厂科技园、郎园station等一系列工业遗产陆续迎来全新的面貌。刚刚过去的九月，北京好像玩儿不过来了。龙潭中湖公园有煎饼节，郎园Station有烤肉节，地坛公园的书市持续11天，隆福寺全面开业。北京人不会浪费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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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新之后的北京友谊商店园区

由北京友谊商店园区改造而成的友谊花园在9月23日正式开园。园区更新是一个关于友谊的故事。大家从朋友那儿听到消息，再叫来更多的朋友加入。就这样，北平机器、DuLi度粒、Metal Hands铁手咖啡制造局、JetLag Books、素然等24位商家先后入驻，又带着各自信任的建筑师入园改造空间。得来建筑、申江海设计工作室、jssj、不也设计工作室、赵扬建筑工作室等独立建筑事务所面对同一片场地，相似的设计命题，给出各自认为恰当的方案，为单位大院这一北京城市重要的空间形态带来全新的可能。一次计划外的集群设计就此产生。

从计划经济时期的全封闭经营，到如今将全部园区面向公众开放，曾经一度在改革开放后因失去优势日渐消沉的友谊商店重新成为北京商业的引领者。

北京友谊商店已经61岁了。1964年12月1日，友谊商店正式开业，是中国首家涉外特供商店，最初设在东安门大街的单层商业建筑内，营业面积仅几百平方米。1971年，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外交活动日益频繁，有关部门决定在建国门外大街北侧建设全新的三大外事建筑——友谊商店、国际俱乐部和外交公寓，设计任务交给刚成立不久的北京市建筑设计院第三设计组，吴观张担任工程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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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2月1日 北京百货供应处更名北京友谊商店，落地北京东华门大街25号，是中国首家涉外特供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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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东华门友谊商店加工部

北京友谊商店的布局是典型的围合式单位大院，由主楼、配楼和辅助用房组成。主楼在场地最南侧，面向建国门外大街；配楼在场地东侧，紧邻建华路，与主楼垂直相接；主楼挺立，配楼平缓，体块组合错落有致。场地西侧是食堂、后厨和一栋二层小楼形成的L形体量，小二楼是食堂办公室和客人吃饭的地方；场地东边是冷库、机房、办公室形成另一组团与配楼相接，北边还有一排房屋，里面有行政科、珠宝加工部（后来的保安宿舍）和车库，建筑围合出中央约800平方米的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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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友谊商店主楼南侧外立面，面向建国门外大街

在计划经济时期，商品一般凭票供应，种类单一，并且经常短缺。因为友谊商店的服务对象是外宾，所以货源充足，种类丰富，顾客需要持护照才能进入，用外汇券购买。“专门为外国人服务”是北京市民对友谊商店的印象，刘炳森题字的金色店标对于普通市民来说可望而不可及。改革开放后，商品不再凭票供应，外汇券也被废除。友谊商店曾一度犹豫是否对公众开放，但是市场没留给它多少时间。在东边的秀水街，从一个卖烤白薯的摊位开始，商贩们自发聚集，将秀水街变成外国人口中的“OK街”，逐渐成为外宾来京参观购物的首选，另一边，贵友大厦、赛特、燕莎友谊商城等大型商场陆续出现，友谊商店同时丧失了垄断的客源和货品供应的独家优势，开始波折的转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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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友谊商店食品部商品目录封面

曼曼是友谊商店最后一批定向委培生，在1994年加入友谊商店。这是她填报中考志愿的时候父母给的建议。“当时他们都觉得友谊商店特别牛。”除了文化课之外，她要学习商务服务英语、财务知识、算盘，有半年实习期。那批定向委培的学生约七十人，后来友谊商店只零散地招聘过几名职工。十八岁的曼曼作为珠宝部翡翠组销售入职，在友谊商店一干就是三十年，见证了友谊商店想要逆势而上的种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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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店主楼为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柱网6.3m*7.5m，进深21.5m，层高6米。主楼一到三层为营业大厅，商店仓库全部设在主楼下方的地下室内。北京友谊商店占地约18000平方米，总建筑面积15482平方米，营业面积4710平方米，于1973年4月1日正式投入使用

1997年，友谊集团与西单商场集团在合并成立北京西单友谊集团。2011年，西单友谊集团与新燕莎集团重组为北京首商集团。2014年，友谊商店的二层转租给一家民营丝绸企业，进口食品超市“婕妮王”入驻，丝绸到期不续之后，二层就一直空着。友谊商店职工最多的时候有2200人，现在只剩下七十人左右。人越来越少，空地越来越多，做饭的罗师傅退休后，食堂和后厨也空了出来。

2021年，友谊商店加入王府井集团。最初这次收购并未引起曼曼的注意，后来的北京市艺术双年展和伍德吃托克开箱市集都只用了主楼的空间。直到去年三月，相关部门对后方园区的物业进行摸排，她才感觉可能要有大动作。“原来我们更注重主楼里面货场的改造，考虑的无非就是装修一下，亮堂一点，商品调整一下，找找商户，从来没有人到后院来看物业情况。”

2024年七月，刘杰从王府井集团来到友谊商店，担任总经理，摆在他面前的是从2000年就开始亏损的国营商店。“当时主楼有很多楼层都空着，只有一层卖点儿工艺品和烟酒，东边沿街的一片和北街的两栋楼能收点租金。”这里最大的优势是整个园区都是商业用地，没有用地性质的争议，集团制订了打开园区的策略和“日咖夜酒”的定位。然而这次更新改造的前期预算仅能完成电机增容、旧设备更换、电梯和上下水管道等基础设施维护以及公共区域的景观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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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友谊商店园区

刘杰坦言：“我们没有什么钱，没办法进行大规模统一装修，统一形象，甚至给商户装补，只能在租金上要的比较低，让商户们自己承担改造成本。不过我们也是算过账的，满租的租金刚能够覆盖支出，我们可以稳步往上走。” 对于商户来说，虽然前期投入较大，但也因此有了空间设计的主动权。

北平机器的老板赵志刚是北京人，他还记得十几岁的时候，自己换了外汇券在友谊商店买过胶卷，质量比外面卖的好。他了解友谊商店的位置，看中这里的潜力，北平机器成为一家签约入驻的商户。2024年四月，赵志刚拉着得来建筑的创始人闫冬一起看现场，选中距离出入口最近的车库。

许多与北平机器相熟的朋友也来看过场地，铁手咖啡选择北平机器旁边的职工宿舍，DuLi度粒的合伙人边忭一眼看中了空间形态最复杂的冷库机房，她之前一直想找有历史信息的老建筑，终于在这里如愿以偿，开出自己在北京的第一家店。NICE CREAM奈斯雪糕、Carbo、Ciao、lovespot、素然先后入驻。当然也有品牌不看好这个地方，选择离开。为了达成满租的目标，刘杰和招商团队前后沟通过上百个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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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酒吧、超市等多种业态组成北京友谊商店园区东组团

最后签约的是素然集团，也是园区唯一的零售集团。来自上海的素然一直关注北京市场，在这里拥有超过十家门店，也早就听说友谊商店更新改造的消息。合作真正提上日程是在去年年底，老板黄志锋来到友谊商店看现场，刘杰与招商团队对于北京的理解和对这个项目的珍惜让黄志锋认为这或许是素然与北京建立深度在地链接的机会。友谊的团队也到上海的上生·新所进行实地考察，深入了解素然在城市更新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经过数月的交流，黄志锋一锤定音，租下冷库和食堂旁边的小二楼，并且决定将0+a、春耕秋实24小时无人商店、友谊酒局、in the park、coffeaSHED、klee klee & friends等集团内部的多个品牌和业态带进友谊花园。如果说上生新所的三号楼是素然在上海的宇宙中心，那友谊花园无疑是素然希望在北京建立的另一个宇宙。

接力棒交到了设计师的手里。一端是过去的记忆，另一端是当下的业态，大家在轴线上寻找自己认为恰当的位置，锚定不同的时空。与北平机器几乎同时签约的 BERRY BEANS 咖啡选择沿街的传达室，通过保留标志物件提示原有的建筑功能。阿招鸡煲和超友谊茶馆将南方的气息搬进友谊商店的食堂和后厨，带来陌生的怀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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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传达室改造而来的BERRY BEANS咖啡

这是闫冬与北平机器的第五次合作，双方对于坪效、座位数量等经营方面的需求已经有了默契。闫冬希望尽量保留场地原有的属性，“业态变了，这个园区真正能留下的东西很少了，就看谁能留下空间上的特点。我觉得对撞或者冲突和矛盾没有必要在这个地方出现。”房子原本是职工的车库，闫冬用同样大小的滑动玻璃门取代原有的卷帘门，形成空间尺度上的延续。室内改造用热轧钢作为全新置入的材料系统。闫冬说：“不同功能属性的空间挪用的痛苦就是动线不匹配，但甜点在于空间体验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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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职工的车库摇身一变为北平机器

保留原有的痕迹是一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麻烦的事情。1972年建成的房子经过五十多年，历年的改造记录缺失，原始图纸失效，很多时候建筑师的工作并不能如预想中展开。闫冬只能频繁地来到施工现场做决策。“我们就是拆一点，发现一些问题。后来不得已把部分结构重新做了一遍。”遇到同样问题的还有DuLi度粒。

边忭说自己对餐厅的空间设计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自己得愿意来上班。从她有在北京开店的计划以来，jssj就是她的不二之选。建筑师的动作很轻，像是做手工活儿一样细致地打磨这个房子。然而在施工过程中依然出现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们去城市建设档案馆调来的图纸与现状完全不符。“电怎么走不知道，得地下刨一米五才能把电缆揪上来，下水井在可能在这儿，可能在那儿，所以就基本上都得拆，才能知道具体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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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Li度粒餐厅室外用餐空间

铁手咖啡选择的房子里几乎是一座危房，建筑师申江海索性绕过建筑本身，将注意力放在紧邻房屋的三棵树上，设计一座“树荫下的咖啡馆”，仅在后勤空间保留一段旧砖外墙。今年四月，素然团队与赵扬建筑工作室来看现场的时候，不少店铺已经处于运营和施工收尾阶段。赵扬留意了一下周边商铺的设计，“阿招鸡煲和度粒给了我们一些启发，北京人喜欢这个地方的原因是它保留了计划经济时代的一种非常质朴的状态，在北京的特别强烈的消费主义的环境里，给人一种放松的，透口气的感觉。我觉得这两家店是我想对话的状态。我们的设计尽量在保持这种度。”

今年元旦，BERRY BEANS最先开业。最初，曼曼还担心过咖啡馆室内面积不大，冬天怎么办。很快她就看到许多人冬天裹着羽绒服坐在外面敲电脑。她不理解，但是她看到入驻商户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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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招鸡煲位于园区西侧，也是曾经友谊商店的员工食堂，如今同样承载着解决人们温饱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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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阿招鸡煲相连的老友谊茶馆也保留了许多友谊商店曾经辉煌的记忆

“金鼎轩自助餐厅三月份开业，DuLi度粒在四月18日开始营业，奈斯雪糕也是五一前开的。主楼的超级转转五一开业，Carbo是五一后开的，铁手咖啡和超友谊老茶馆是六月底开业。我当时记得最忙的时候是五月24号，转转开业后的第二周就开始限流，大家围着草坪排队，一直排到铁手前面。”刘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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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友谊商店主楼三层的超级转转

七月初，素然的施工围挡竖起来，给园区添加几抹亮色。在上生·新所三号楼四层和五层功能调整的过程中，素然曾经在空间内策划过整个企业的展览。展板没有使用传统的贴图，而是选择了可以透光的阳光板，他们在办公室里搭了小模型，确定颜色搭配。“阳光板的位置很像公园里的告示板，我们想让它更立体，就加了遮篷，有了遮篷就总想着别人能休息，又做了坐凳。”策展人王家沛说。这里也成为大家无需消费就能享受友谊花园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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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友谊花园，素然团队萌生了把围挡变成展览的想法。策展团队将用展览大事记的方式将信息集中在人的视线高度。

除了素然，友谊花园还有两处正在施工，一是入口处由不也设计工作室负责改造的 JetLag Books，二是西北角的侍酒师李美玉的餐厅，三块尚未揭开的面纱为友谊花园保留了一点悬念——欢迎您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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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板围挡既展览了友谊商店历史，也为消费者提供了休息遮阳的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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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师 申江海

申江海设计工作室为北京友谊商店打造了铁手咖啡制造局

W*：

会关注这个园区的运营情况和同行的设计吗？

申江海：

说实在的，去年除了做铁手的设计，并没有关注其他区域。友谊商店试营业之后非常火，我们才知道还招了那么多商户，我觉得我们设计的铁手咖啡还算挺突出的。

W*：

店铺设计的整体策略是什么？

申江海：

我觉得在城市里面做商业项目，有两个手段一般都会引爆，而且屡试不爽，一是做极致反差，第二是极致想象。这里就是极致反差——在北京CBD做一个蔬菜大棚，本身就很戏剧，很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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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荫下的咖啡馆” —— 铁手咖啡制造局

W*：

你觉得建筑行业内是否存在鄙视链，尤其是针对商业项目？

申江海：

从上学到工作，建筑师一直喊以人为本，但是你想想大部分其实都是以（设计师）自己为本，以上帝视角居高临下，（认为）使用者应该这样，我要改变你，我要升华你。我觉得很搞笑。如果以和人的生活相关的程度排名，第一位是居住、然后是办公、第三是商业，最后是博物馆和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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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勤空间的旧砖外墙将铁手咖啡分隔开来

申江海：

回到你的问题，（建筑行业做商业）经常会被人看不起，但是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长。我们项目很多，祥云小镇刚改造完，今年在深圳有21栋建筑在施工，明年可以完成，黄山有个小美术馆，用清水混凝土做。祥云小镇courtyard 改造开放后，开业第一天八万客流，是有史以来第三高。八月份的客流比历史最高还高出7%。商业设计需要研究人的心理，我觉得这可比研究形而上的大道理有意义，有意思多了。我觉得不是做美术馆就高大上，做商业就很肤浅。

W*：

你的设计理想或者实践的脉络是什么？

申江海：

我们每个项目最开始都要研究行为方式，我没有办法用很精准的词描绘它。我还有一些理论，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渣男渣女”，设计师不能把所有美好的东西展示出来，必须像“渣男渣女”一样勾引他，折磨他，吊着他。大家才觉得有体验感和情绪价值。特别直给的一秒钟视网膜刺激不高级，不持久。

W*：

你也做空间运营，自己开店前后对于设计的想法有什么不同吗？

申江海：

很不同，屁股决定脑袋。一个设计师只是接触项目前10%的过程，长时间的煎熬是后期的90%。第一是对成本的控制，你会发现很多消费者并不敏感，一平米用一万块钱还是一千块钱起不到任何变化，运营过之后就知道哪些地方该花钱，哪些地方该克制。铁手店地面的水磨石是我从宿迁的厂子找的，如果北京的水磨石要八百块一平米，铁手的水磨石几十块钱一平米。第二，你知道设计只是载体而不是全部。很多设计师在做商业的时候喜欢做得特别满。设计得满无非是两个心态，一是不自信，生怕自己做少了；二是觉得设计应该当主角，其实并不是，消费者和经营者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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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师申江海将蔬菜大棚的概念引入咖啡店的设计中

W*：

如何看待流量对于商业的作用？

申江海：

流量是一个项目能成的必然条件，必须要有流量，不管是短暂的还是长期的，最可悲的就是一点流量都没有。很多人都说养，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可养的，开业三个月就知道行不行。刚开不行，后面就更不行。

W*：

城市更新和非标商业是独立建筑师的机会吗？

申江海：

我觉得不一定。小事务所的问题是欠缺综合解决问题的能力。所以大一点的项目更愿意选择大一点的设计机构，因为他们统筹全局的能力比较强。

W*：

目前工作室的规模如何？

申江海：

我们有三十个人。我2016年底做工作室，2017年就三十个人。未来可能会稍微扩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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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也建筑 杨硕

北京友谊商店的JetLag Books书店设计工作由不也建筑完成

W*：

如何参与到这个项目当中的？

杨硕：

我们都很喜欢 JetLag Books 这个品牌，之前就作为顾客和 JetLag有交流。我们其它项目的业主也在JetLag Books做过新书发布会。听他们说要在友谊商店开店的时候我们还挺积极想要参与的。

W*：

三位都是北京人，对于友谊商店有没有什么记忆？这个项目对你们来说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杨硕：

我小时候每次路过，爸妈都会说，曾经进去友谊商店要拿外汇券。友谊之前卖过达芬奇家具，样品甩卖的时候，我陪我爸去捡漏，他当时还挺感慨。你现在说友谊商店，我率先想到的还不是那个楼，而是那几个书法字。做这个项目的时候，为了帮助了解场地，我特意找了一本书，作者是北京外语学院的留学生，他生活在友谊商店只对外国人开放的年代，很有意思的是他其实想写对中国整个社会的观察，但是他选择了友谊商店作为切入点，说明友谊商店在北京人和外国人的心里都是很独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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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也建筑 王静雯

王静雯：

友谊商店不在我小时候的活动范围内，原来对它没有太多印象，但是我小时候常去北京站、北京展览馆和对面的天文馆，对苏式建筑很熟悉。友谊商店保留了很多苏式建筑的元素。这是我一开始印象最深的。

姜伯源：

而且现在大部分苏式建筑是我们没办法碰到的，要不在机关大院，要不就在长安街上。友谊商店当年建的时候就是地标，我现在又可以去改造，作为北京人，这可能是比较好玩儿的事儿。

W*：

接这个项目之后会和父母说吗？

姜伯源、王静雯：

没说。

杨硕：

我说了，我还带父母去吃饭。他们去了之后特别高兴，觉得这里弄得太好了，很洋气，和印象中很不一样。北京很少有这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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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也建筑 姜伯源

W*：

近期北京的商业类的城市更新项目越来越多，你们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姜伯源：

我感觉北京比较新的商业类城市更新大多是把南方已经跑得比较成熟的一些类似项目的商业场景和空间场景搬到北京来，运营模式另说。现在经济下行，盘活闲置和亏损资产的压力比较大，要想办法创收。

杨硕：

伯源刚才说的是一方面。我的感觉另一方面是消费者对于商业背后的文化故事的需求在增加，平地起高楼不再那么能吸引他们了。但是在这后面如果加了故事情怀，像友谊商店，798，包括上生·新所，就会更吸引他们。

W*：

但是北京和上海的气候有很大的不同，这是不是也对商业活动会有影响？

王静雯：

我觉得北方能接受到户外去的人越来越多了。当初三里屯village刚刚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说干不了多久都得倒闭，因为北方冬天太冷，当时很少有户外商业，大部分人还接受不了这事儿。但我觉得这两年北方能接受到户外去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是习惯和观念上一个很大的转变。我旅游的时候也发现其实日本的很多商业街都是在室外的，而且日本的冬天在体感上比北京还要冷，但是大家就很能接受在户外活动。

姜伯源：

因为生活水平提高了，城市中产冬天大部分时间可以一直待在温暖的室内，你不介意短时间在外面享受一下新鲜空气，觉得在外面待会儿挺舒服的，挺惬意的。我们小时候就恨不得找个暖和的地方且待着呢。

杨硕：

我想提另一个事儿。北京的城市设计是目的导向，所以很多人去奥森只跑步，去朝阳公园只遛弯儿，但我觉得生活里更让你获得满足感的是在漫游中的奇妙偶遇。比起奥森我更喜欢去后海，因为后海跟城市肌理无缝联系在一起，可以看见附近居民下棋、唱戏、闲聊，而不是都在跑步。在无论后海也好，友谊商店的园区也好，看到的都是更丰富的行为。你在感受这个城市，而不仅是到某个地方做某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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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RRY BEANS咖啡和老友谊茶馆在户外为人们营造了舒适的休憩与交流空间

W*：

在面对更新改造项目时，你们的设计策略和态度是什么？

杨硕：

我觉得从人文角度来讲，对于周围的人，对友谊商店有记忆的人和城市历史来说，不管是我们最后留的多少东西在场地上，有这些痕迹总是比推倒重新盖更有意义一点。

王静雯：

友谊这次改造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许多设计师都不约而同地考虑要保留一些老的东西，包括对立面的重视。这一点对园区整体氛围的营造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姜伯源：

在城市更新项目里面，我们工作室的价值观之一就是一定要留有跟历史的连接，做设计时要一直想着原来场地是什么感觉。在这次友谊商店项目里，我们在新改造部位延续了原有苏式建筑的特征。当然，具体到每个项目，不一定都是保留和延续旧的建筑，但是一定会对历史记忆有回应，与遗留的东西发生关系，哪怕有时是对抗。

W*：

业主对于打卡点、地标、视觉吸引力的需求会不会和自己想要实现的设计想法有冲突？

姜伯源：

我觉得九零后建筑师整体上都挺尊重业主意见的，我们受的教育都是这样，没有特别个人英雄主义。

王静雯：

这是市场的普遍要求吧。而且我倒是觉得地标对我们来说是机会，只是我们的预期和业主能不能达成一致的问题。

杨硕：

我们一直觉得建筑是基底。靠拍一张照片增加生意这件事情是很难持续的。尤其是对于像JetLag这样的店来说，最终让大家喜欢这个品牌，重复来这个地方的还是产品。说到底，开实体店最终还是要经营，不是说开个店让大家来照相。我们更希望地标也好，打卡点也好，不是单纯为了创造形式而产生的，更多是一个综合了结构、流线、叙事之后的结果，而不是初衷。

姜伯源：

接着他的话说，大部分时候，空间本身不是终极产品。每个业主都希望空间能带流量，但是他们也明白不能只靠空间。建筑师的一个宿命就是需要仰赖包括业主在内的各种机缘才能实现一个很好的作品。我们的态度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剩下的事情给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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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友谊商店的冷冻机房由jssj改造为如今的DuLi度粒餐厅

W*：

作为北京人，对于友谊商店有什么记忆吗？

jssj：

小时候对友谊商店的记忆就是国际化，扒窗户看里面，一溜儿大厨窗，没有属于我们日常生活的东西，印象里赛特卖宾利，友谊卖莲花之类的。人对建筑的体验除了进入之外，还有视线上的，材料上的。一是文化上的冲击，二是体验，这些城市记忆没有被保留下来，稍微有点惋惜。

jssj：

读书的时候学习学国庆十大献礼工程，我今天能记住的就是张开济的评论说因为种种原因，每个献礼建筑都没有十全十美，追求崇高，忽略了人的尺度，不太以人为本。但是友谊商店临街、可穿透、有透明的长窗，所以是个经典案例。这次开放之后，来到后院，尺度瞬间改变。我们很喜欢DuLi度粒的选址，有非常人文的尺度。

W*：

设计餐厅和设计其他的商业空间有没有什么不同？

jssj：

对于餐厅的理解，我说一个感触比较深的经历。我的一位英国老师快90岁了，我离开伦敦之前请他吃饭，当时新开了一家餐厅，主厨主导了厨房和家具的设计，当天餐厅里只有一张巨大的长桌。教授坐下之后的第一个动作是小臂搭在桌子边缘压了一下，他站起来，又压了一下，他说这个桌子的高度好像有点儿不对，“something funny”。餐厅每上一道菜都会换餐具，他手里握着勺子掂来掂去，不停换姿势。他说每个国家因为材料和工艺的原因，刀叉配重不一样，重心在哪里，人怎么坐，影响怎么吃饭。这个事儿给我的感触非常深。对我来说，餐厅的设计就是餐厅的设计，不是建筑、室内或装修设计。

比如餐厅和咖啡厅的区别，最直观的就是花的钱不是一个量级，人的期许是不一样的，去喜欢的咖啡馆是每天去，去喜欢的餐厅是一年去几次，对他来说每个细节的体验都非常珍贵。

W*：

你提到的感受和体验如何影响度粒餐厅的设计？

jssj：

我们喜欢一家餐厅通常是因为开餐厅的人的行为，一小部分是设计。所以我第一次见边忭的时候，和她聊到凌晨两点，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想开什么样的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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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Li度粒餐厅

jssj：

她和我说DuLi度粒是零浪费餐厅。零浪费是我们设计可以表达的东西。比如我们新加了一个金属系统，其中一个单元是门窗，设计原则就是用最少的材料，窗框就是两根角钢焊出来的，更像是加工画框的方式，跟原有的东西有一个非常细致的关系和叠加的状态，让你感觉似曾相识，也许会对它稍微投入一点点情感或者注意力。

W*：

除了窗户之外，还有哪些设计策略？

jssj：

DuLi度粒有四个用餐空间，原本相互之间就有高差，在我们的规划里，每个空间与厨房关系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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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Li度粒餐厅一层用餐空间

jssj：

还有就是瞬间性，也就是记忆。这是想尝试的另一个策略，关注的是我每次坐在这里，它呈现了什么信息。DuLi度粒的房子太特别了，非常有戏剧性，我们进到它的第一瞬间，就会问地上为什么鼓起一个台子，墙上为什么写了这些东西，为什么原来的梁不落地，我甚至真的找来一位编剧，问他能不能看出这个房子的叙事。这个房子第一站的使命是放冷库的大压缩机，第二任的使命就是园区的消防站，每次改功能的时候就会把这个房子变一点点。顺着这条线索，我们留的不是旧，也不是什么都没动，我们留的是让你觉得原来它是这样的线索，对解读或者吃饭有影响的东西我们都拿掉了，做了很多编辑工作，通过建筑的方式把房子特有的属性重新组织了一遍。当时还叫舞美、舞台执行和摄影师来。因为预算等原因，后来没有配合上。

W*：

你们应该是拆得最少的，如何看待城市更新当中“拆”这个事情，以及新增的动作与原有建筑之间的关系？

jssj：

每个项目开始之前，我们都没有结论。能说的是没想着修旧如旧，需要动哪儿就改哪儿。只是说别都给拆了，再拆就没了。原来我们在巴黎郊区拆一个水泥厂的时候，交方案的时候都被骂死了，一直问我为什么要把它拆了。我觉得国外建筑师都在面临这个问题，大家决定拆什么不拆什么，能不能变成未来的一部分，因为有预算卡着呢。有些地方就是纯有钱，必须老民国，买奥地利的钢框窗户，一平米一万多，有些地方就是无所谓，首先不问为什么要拆。有过多资源可以使用的时候，人就会变得特别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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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Li度粒餐厅内随处可见友谊商店原有的痕迹

jssj：

参照最早讨论这一议题的库哈斯，他的立场是不一定要一致性：保留有价值的、有纪念性的和美的。但是差异性，戏剧性、普通甚至是丑一定程度上对创造性、好奇心和对人的体验也有促进作用。

W*：

网上有人评价你们的设计是“废土风”，你们怎么看待这个评价？

jssj：

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要破破烂烂。你不觉得最近两年出了很多看着破破烂烂的店吗？其实是因为穷，慢慢大家发现材料变成了本地性最直接的体现，恰好迎合了某些反全球化的情绪，或者某些模糊的披着传统外衣的右倾情节。结果资本主义瞬间把穷变成审美了，我们建筑师就拿审美和客户聊，客户天天在小红书上刷，刷完以后一看国外是破破烂烂的，咱也整个破破烂烂的。所以很多人会费巨大的力气去做一个看起来穷的房子。我们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建筑和当代性的交汇上实在是太差了，这个社会在发生什么和建筑师做的东西完全没有关系，最终没有个人的判断。只有审美或者什么什么风吹两年，再换一阵。

回到你的问题，我们不知道怎么评价，可能还是一开始说的，少上网。

摄影：林半野

采访、撰文：李里

编辑：zhuoran

统筹协助：薛韬

来源：卷宗Wallpap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