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戏背着沉重的行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的山道上。雾气像活的生物,缠绕着她的脚踝,漫过她的腰际,最后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腐叶的腥甜气息,吸进肺里,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她停下脚步,扶着一棵歪脖子老松树,微微喘息。作为省戏曲研究院最年轻的研究
第一章:残云寻踪
雾,是雾隐山亘古不变的语言。
苏戏背着沉重的行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的山道上。雾气像活的生物,缠绕着她的脚踝,漫过她的腰际,最后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腐叶的腥甜气息,吸进肺里,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她停下脚步,扶着一棵歪脖子老松树,微微喘息。作为省戏曲研究院最年轻的研究员,她这次的目标,是那座藏在雾隐山深处,据说夜夜传出戏音的残云庙。
她要找的,是一出失传已久的戏——《洛神戏》。
《洛神戏》,传说是根据曹植《洛神赋》改编的一出水磨腔,辞藻华美,唱腔婉转如云,曾在明清时风靡一时。但战乱频仍,岁月流转,这出戏的完整曲谱早已散佚,只剩下些零星的唱段和文人笔记里的只言片语,像散落在历史尘埃里的珍珠,难以串联。苏戏在故纸堆里扒拉了两年,才偶然从一本民国戏评人的札记里,找到一条线索:雾隐山,残云庙,或有《洛神》全本存世。
札记里语焉不详,只模糊提及,曾有一个戏班在此庙排演过全本《洛神》,后来班主莫名失踪,戏班星散,那曲谱也就成了绝响。更玄乎的是,笔记末尾还添了一笔,说近些年,有山民传言,每逢子夜,荒废的残云庙里,便会飘出幽幽的戏腔,唱的,正是那《洛神》中的段落。
科学工作者出身的苏戏,本能地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她更愿意相信,那是风声穿过破旧窗棂,或是某种夜行动物的鸣叫,在山谷回声作用下形成的误会。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必须来这一趟。对戏曲的热爱,对复原古老艺术的执着,驱使着她走进了这片几乎与世隔绝的群山。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日头西斜,雾气被染上了一层昏黄。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迷失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时,前方山腰处,一片灰黑色的飞檐刺破了雾霭,突兀地映入眼帘。
到了,残云庙。
走近了看,这庙比苏戏想象中还要破败。围墙大片地坍塌,露出里面斑驳的泥坯,墙头上枯黄的杂草在风中瑟瑟抖动。庙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空洞洞的门框,像一张沉默的巨口。门楣上那块匾额斜挂着,“残云庙”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只能勉强认出个轮廓。
她迈过及膝的荒草,走进庙内。院子不大,正中是一个石砌的戏台,台子不高,却因为院子的空旷而显得格外突出。戏台的顶棚破了好几个大洞,几缕天光斜射下来,照亮了台上积得厚厚的落叶和不知名的鸟粪。台柱上的红漆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灰黑的木质,雕刻的花鸟图案也被磨损得只剩下些许痕迹。
然而,就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戏台的正中央,一件物事却抓住了苏戏的全部目光。
那是一套花旦的戏服。
大红的帔(pèi),绣着繁复的金线牡丹,在从顶棚破洞漏下的光柱里,熠熠生辉,鲜艳得几乎有些不真实。云肩上缀着细密的流苏,水袖洁白如雪,整齐地叠放在身侧。它就那么静静地搭在一个简陋的木衣架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穿上它,登台唱那一出悲欢离合。与周遭的破败相比,这套戏服完好得诡异,干净得突兀。
苏戏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冰凉的缎面。绣工极其精美,绝非寻常戏班所能拥有。这,会不会就是当年那位失踪的班主柳玉娘的戏服?
第二章:老农警言
在庙里粗略转了一圈,除了空旷的正殿、塌了半边屋顶的厢房和同样积满灰尘的后台,再无他物。那戏台后的“出将”、“入相”两个门洞,黑黢黢的,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天色渐晚,庙里的光线迅速暗淡下去,空气也越发阴冷。
苏戏决定先下山找个地方借宿,明日天亮再来仔细查探。她记得上山途中,在半山腰似乎看到过几缕炊烟。
循着记忆往回走,果然在一条小溪旁,找到了几户稀稀落落的人家。其中一户院坝里,一位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农,正坐在小马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到风尘仆仆的苏戏,老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姑娘,打哪儿来?这都快天黑了,咋还在山上转悠?”老汉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苏戏连忙上前,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老人家,您好。我是从省城来的,想上山去那个残云庙看看。”
“残云庙?”老汉抽烟的动作一顿,脸色明显沉了下来,“你去那鬼地方做啥?”
“我是研究戏曲的,听说那里以前有个很厉害的戏班排过《洛神戏》,我想去找找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资料。”苏戏如实相告。
“戏?哼!”老汉重重哼了一声,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那庙里的戏,沾不得!”
“沾不得?”苏戏心里一紧,想起那件诡异的戏服和札记里的传言,“老人家,这话怎么说?”
老汉抬眼看了看暮色四合的天空,又看了看苏戏,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庙,邪性!三年前,有个叫‘玉华班’的戏班在那儿排戏,班主是个顶漂亮的女人,叫柳玉娘,那身段,那嗓子,啧啧……”老汉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可后来,人就莫名其妙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失踪了?”
“是啊,就在庙里没的。”老汉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神秘的恐惧,“打那以后,那庙就荒了。可怪事也来了……每到半夜子时,庙里头就会传出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就是那什么《洛神》!起初还有几个胆大的后生好奇,偷偷摸上去看……”
“看到什么了?”苏戏屏住呼吸。
“看到?”老汉摇摇头,“啥也没看清!就听见那戏音绕着耳朵转。可邪门的是,隔天,那几个后生一个个都哑了嗓子,说不出话,过了七八天才慢慢好利索。你说,这不是撞邪是啥?”他盯着苏戏,语气严肃地警告,“姑娘,听我一句劝,那地方去不得。赶紧下山,明天一早就回城里去吧!那庙里的戏,是唱给鬼听的,活人听了,要折寿的!”
老汉的话像一块冰,砸在苏戏的心口。哑嗓子?录音?机关?各种念头在她脑海里飞速旋转。她不信鬼,但老汉那笃定的神态和细节描述,又不似作伪。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谢谢您,老人家。”苏戏没有争辩,只是道了谢,“我会小心的。”
她在老汉不解和担忧的目光中,借宿在了他家闲置的偏房里。夜渐渐深了,山里的夜寂静得可怕,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苏戏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那件鲜艳的戏服、老汉警告的话语,以及札记里关于夜半戏音的记载。
子时……唱给鬼听的《洛神》……
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她必须亲耳听一听。
第三章:子夜戏音
夜色浓稠如墨,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低泣。
苏戏裹紧了外套,手里紧紧攥着一支强光手电,再次踏上了通往残云庙的山路。她没有告诉借宿的老农,独自一人,凭借着白天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月光被浓厚的雾气稀释,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步远的距离,四周影影绰绰的树影,仿佛随时会扑出什么怪物。她的心跳得很快,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一种接近真相的兴奋。
她是个研究者,真相,往往藏在最不合理的地方。
重新站在残云庙那空洞的门口时,恰好是夜里十一点半。庙宇在夜色中更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而危险。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找了个隐蔽的、背风的角落蹲了下来,强迫自己冷静,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里的夜露很重,寒气顺着裤腿往上爬,让她忍不住有些发抖。虫鸣似乎也停止了,万籁俱寂,只有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她甚至开始怀疑,老农的话是不是只是以讹传讹的乡野怪谈。
当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的概念在她心中敲响时,异变,发生了。
起初,是一缕极细微的、若有若无的笛声,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穿过层层迷雾,钻进她的耳朵。苏戏浑身一凛,瞬间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笛声渐渐清晰,伴随着板胡幽怨的弦音,一个婉转、空灵的女声,蓦然响起!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唱词!是《洛神赋》里的句子!正是《洛神戏》的经典唱段!
那声音仿佛就在庙内,在戏台的方向飘荡。唱腔哀婉缠绵,如泣如诉,在寂静的午夜山林里回荡,带着一种直透骨髓的凄凉和诡异。它不像是在演唱,更像是一种倾诉,一种来自幽冥的呼唤。
苏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蹑手蹑脚地挪到了庙门口。手电光柱颤抖着扫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那座破败的戏台,在清冷的月光和手电光的交织下,显得格外瘆人。
戏音还在继续,清晰地萦绕在耳边。
她咬了咬牙,一步跨进了庙门。手电光死死盯住戏台。就在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红色的身影,在戏台上翩翩起舞!水袖翻飞,身段婀娜,就像……就像一位真正的花旦正在倾情演出!
是那套戏服?不!那是一个人影!
苏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强压下喉咙里的惊呼,加快脚步,几乎是冲到了戏台下面。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唱词愈发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她猛地将手电光聚焦到戏台中央——
空了。
哪里还有什么红衣人影?只有那套大红金线牡丹的帔,依旧搭在衣架上,在光柱中静默无声。仿佛刚才那翩跹的舞姿,只是她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戏音,还在空气中幽幽飘荡,来源难以捉摸。
苏戏喘着粗气,心跳如擂鼓。她不死心,攀着戏台边缘有些腐朽的木板,费力地爬了上去。台板在她脚下发出“嘎吱”的呻吟。她走到那套戏服前,伸出手,再次触摸。缎面冰凉,带着夜露的潮湿。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戏服飘落在地的一角水袖旁,似乎压着什么东西。她蹲下身,捡了起来。
是半张泛黄的纸。纸质脆弱,边缘卷曲,上面用毛笔写着娟秀而又略显潦草的小字。那是一段戏词,正是刚才听到的《洛神》中的句子。而在纸张的右下角,有两个力透纸背的字,虽然墨迹已旧,却依然清晰——
玉娘。
柳玉娘!她真的在这里排过戏!这纸,是她留下的?
苏戏捏着这半张戏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夜半戏音,红衣幻影,柳玉娘亲笔的戏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唱腔,此刻还在庙宇的梁柱间萦绕不去,像一个解不开的谜题。
第四章:箱中秘辛
第二天,苏戏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再次来到了残云庙。
白天的庙宇,虽然依旧破败,但在阳光下,少了几分夜里的阴森,多了几分历史的沧桑感。她此行的目的更加明确——找到柳玉娘失踪的真相,以及那可能存在《洛神戏》全本曲谱。
她径直走向戏台的后台。后台比前面更加狭窄和凌乱,堆放着一些破烂的桌椅、散架的箱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墙壁上结满了蛛网,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苏戏开始仔细地搜寻。她搬开碍事的杂物,检查每一个角落,敲打每一面墙壁,寻找可能存在的暗格或夹层。既然柳玉娘能在这里排戏,甚至留下机关(如果夜半戏音是机关所致),那这里一定藏着她的秘密。
时间一点点过去,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灰尘沾满了她的裤子和手臂,却一无所获。就在她有些气馁,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她的目光被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破布和烂木板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像是一个大号的戏箱。之所以一开始没注意,是因为它被故意伪装成了垃圾堆的一部分。
苏戏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走过去,费力地搬开压在上面的木板和破布,露出了一个枣红色的木箱。箱子很大,上面落着锁,但那锁早已锈迹斑斑。她找来一块石头,用力一砸,锁扣应声而落。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掀开了箱盖。
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木材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箱子里面的东西摆放得还算整齐。最上面,是几件叠好的普通衣物,虽然旧,但很干净。衣物下面,是一摞用油布精心包裹的东西。苏戏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解开油布上的绳子。
油布里面,是厚厚一叠装订在一起的册页。纸张泛黄,但保存得相当完好。她翻开第一页,几个清秀的毛笔字映入眼帘:“《洛神》全本曲谱,柳玉娘恭录”。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洛神戏》的完整曲谱!
苏戏激动得手指都有些颤抖。她强忍立刻翻阅的冲动,将曲谱轻轻放在一边,继续查看箱子里的东西。在曲谱下面,还有一个更小的、用丝绸包裹的方正物件。她拿起那个小包,入手有些沉。解开丝绸,里面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紫檀木盒。盒子没有上锁。
她预感到了什么,屏住呼吸,打开了木盒。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封信。信封上是同样娟秀的字迹:“遗书,柳玉娘绝笔。”
苏戏的心沉了下去。她展开信纸,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光线,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见信如晤:若有外人得见此信,想必玉娘已遭不测。玉娘一生痴迷戏曲,尤爱《洛神》,呕心沥血搜集整理,方得此全本,视若性命。然,祸起萧墙,玉娘视若亲徒之李振海,狼子野心,觊觎此谱久矣……”
信中的文字,带着血泪,将一个三年前的悲剧,缓缓铺陈在苏戏面前。
柳玉娘,玉华班的班主,才华横溢,对《洛神戏》投入了全部心血。她带着戏班来到这僻静的残云庙,就是为了不受打扰地排演这出大戏。她最信任的大弟子李振海,却早已被金钱蒙蔽了双眼,暗中与一个古董商人勾结,企图盗取曲谱贩卖。柳玉娘发现端倪后,严词拒绝并训斥了李振海。
“……那夜,于此庙后台,振海再次逼问曲谱下落,言语不合,竟欲强抢。争执间,他猛然将我推下戏台……后脑剧痛,眼前一黑……我知命不久矣……”
看到这里,苏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戏台的方向。三年前,一个热爱戏曲的女子,就在这里,被她最信任的人推下了人生的舞台。
“……振海惧罪,将我尸身藏于后台暗格之中,对外谎称我莫名失踪,携戏班仓皇离去……我不甘!不甘曲谱蒙尘,不甘恶人逍遥!故设此局……”
信的最后,柳玉娘写道,她早觉察李振海心思不正,为防万一,已在排戏时,偷偷将全本曲谱和自己的遗书藏于此箱。同时,她利用排戏的留声机(当时算是比较新鲜的洋玩意儿),录制了几段《洛神》的核心唱段,设置了一个简单的机关,用发条和齿轮控制,每到子夜时分,便会自动播放。她希望这夜半的“鬼戏”,能引起外界注意,引来有心人探查,从而发现箱中的秘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而那些哑了嗓子的村民,信里也做了解释。并非鬼怪作祟,而是柳玉娘精通草药,她在设置机关时,担心有人轻易破坏,便在机关附近撒上了一种她自制的、遇湿气会挥发的哑喉草药粉。夜间山露浓重,药粉挥发,吸入者会暂时失声,几日便愈,意在恐吓,而非害命。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夜半戏音,是执着不散的冤屈;红衣幻影,是光影和恐惧交织的错觉;哑嗓事件,是精心设计的防护。所有的“鬼”,都源于一个“人”的恶念和另一个“人”的不甘。
苏戏握着这封沉甸甸的遗书,久久无言。她能感受到柳玉娘写下这些字时,那彻骨的绝望和最后的希望。这位素未谋面的前辈,用她最后的力量,唱响了这出跨越三年的“荒庙鬼戏”。
第五章:曲终人散
就在苏戏沉浸在悲愤与唏嘘之中时,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从后台入口处传来:
“把东西放下!”
苏戏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身材微胖、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堵在了门口。他眼神凶狠,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粗实的木棍,正是昨天在村里打听时,别人指给她看的、如今村里戏班的班主——李振海!
他果然在这里!一直关注着庙里的动静!想必是看到苏戏这个陌生人反复上山探查,心生警惕,跟了过来。
“李振海?”苏戏站起身,将遗书和曲谱紧紧护在身后。
李振海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苏戏能直接叫出他的名字。“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狠厉取代,“把那个箱子和里面的东西给我!那不是你该碰的!”
“这是柳玉娘先生的遗物,是重要的历史资料,更是你杀人的证据!”苏戏虽然心里害怕,但语气毫不退缩。
“放屁!什么杀人!她是自己失足摔死的!”李振海低吼着,一步步逼近,“把曲谱给我!那是我的!有了它,我就能……”
“你就能怎么样?卖掉它换钱?”苏戏厉声打断他,“柳先生视若生命的艺术,在你眼里就只是钱吗?你为了它,杀了你的师父!你还是人吗?!”
“你懂什么!”李振海像是被戳到了痛处,面目狰狞起来,“我跟着她学了十几年戏,吃了多少苦?她呢?守着个破曲谱当宝贝!凭什么!这本来就应该有我一份!是她逼我的!是她不识抬举!”
他彻底撕下了伪装,举着木棍就朝苏戏冲过来,目标明确地要抢夺她手中的曲谱,显然是想销毁所有证据。
苏戏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撞在了那个打开的戏箱上,差点摔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戏台顶部,那盏不知悬了多少年、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的旧马灯,突然毫无征兆地坠落下来!
“哐当——哗啦!”
马灯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李振海脚前不到半尺的地方,玻璃灯罩摔得粉碎,溅起的碎片甚至划破了他的裤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李振海魂飞魄散,猛地往后一跳,动作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巧合?还是……
没等他和苏戏反应过来,那个熟悉的、哀婉的《洛神》唱腔,再次凭空响了起来!
“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是柳玉娘留下的录音机关!或许是因为刚才的震动,或许是发条恰好走到了这个点,在这最戏剧性的时刻,它再次被触发了!
幽怨的唱腔在狭小破败的后台回荡,仿佛柳玉娘的冤魂就在这空气中凝视着他们。李振海本就做贼心虚,被这突如其来的“鬼戏”和刚才坠落的马灯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手里的木棍也“哐当”落地。
“师……师父……饶命!师父饶命啊!”他双手抱头,浑身筛糠般抖动起来,语无伦次地哭喊着,“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失手……是我鬼迷心窍……饶了我吧!”
他在地上胡乱地蹬踏着,试图往后缩。混乱中,他的脚后跟猛地撞到了后台一面看似完整的墙壁下方。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
紧接着,那面墙壁,靠近地面的地方,竟然向内滑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黝黝的洞口!一股陈腐的、难以形容的气味,从洞内弥漫出来。
暗门!柳玉娘信中提到的藏尸之处!
苏戏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将手电光对准那个洞口。光束照进去,依稀可以看到一具蜷缩着的、早已化为白骨的骸骨。骸骨身上,还残留着一些腐烂的红色布片,那颜色,像极了戏台上那套鲜艳的帔。
真相,以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大白于天下。
李振海看到那具骸骨,如同见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苏戏站在原地,听着耳边依旧在吟唱的《洛神》戏腔,看着眼前晕厥的凶徒和那具沉默的骸骨,心中百感交集。有愤怒,有悲伤,有终于揭开谜底的释然,也有对柳玉娘无尽的惋惜和敬意。
她默默地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
几天后,警方带走了李振海,也带走了柳玉娘的骸骨,准备重新安葬。苏戏将《洛神戏》的全本曲谱做了高清扫描和复印,将复印件,连同柳玉娘的遗书复印件,一并交给了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原件则作为证物和重要文物,被妥善保管。
《洛神戏》这颗蒙尘的明珠,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即将在更广阔的舞台上,绽放它应有的光华。
苏戏再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残云庙。庙宇依旧荒败,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怨气,似乎已经随着真相的揭露而消散了。阳光透过顶棚的破洞,洒在戏台上,光柱中尘埃飞舞。
那套大红金线牡丹的花旦戏服,依旧静静地搭在戏台中央。苏戏没有动它。或许,让它留在这里,陪伴这座承载了太多故事的庙宇和戏台,才是最好的归宿。
从此以后,残云庙夜半再无戏声。只有山风依旧,吹过斑驳的墙体,拂过空荡的戏台,以及那套在时光中沉默伫立、鲜艳如昨的戏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段关于艺术、关于人性、关于执着与冤屈的,永恒的戏文。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