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那头,我丈夫周明那点沾沾自喜的喧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瞬间死寂。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那种混杂着错愕、不解,最后转为恼怒的僵硬。
我在巴黎。
电话那头,我丈夫周明那点沾沾自喜的喧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瞬间死寂。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那种混杂着错愕、不解,最后转为恼怒的僵硬。
听筒里只剩下海浪拍打沙滩的背景音,应该是他带我公婆去的那个南方小岛。多可笑,他以为那片海的涛声能安抚我,能让我心甘情愿地咽下这口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怨气。
他不知道,我耳边是塞纳河的晚风,带着河水特有的微腥和远处街头艺人手风琴的零落调子。我站在这座我梦了二十年的城市里,脚下是古老的石板路,眼前是亮起灯火的埃菲尔铁塔。
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这趟旅行,这场蓄谋已久的“逃亡”,就像我手里这台老式缝纫机上的一根线,绷了太久,终于在我四十岁这年,用尽全力,挣断了。
第1章 风平浪静下的暗涌
我的生活,像我那间开在老街巷子里的裁缝铺,外面看着总是静悄悄的,内里却永远有踩动缝纫机踏板的嗡嗡声,细密,不曾停歇。
我叫林岚,四十岁,是个手艺人。从十八岁跟着师傅学徒,到如今有了自己的小店,这双手摸过的布料,比翻过的书多得多。周明常开玩笑说,我不是在做衣服,是在跟布料过日子。
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笑,可我听着,心里总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是啊,我的一天,是从清晨五点半开始的。给上高三的儿子阳阳做好早饭,送他出门,然后就一头扎进我的铺子。量体、画版、裁剪、缝纫……一针一线,都是时间的痕迹。周明在一家国企做个不大不小的中层,工作稳定,朝九晚五。我们这个家,就像一台严丝合缝的机器,他是那个提供动力的马达,而我,是里面无数个确保机器正常运转的齿轮、螺丝钉,不起眼,但缺一不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不好不坏,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直到婆婆那个电话打来。
那天下午,我正在给一位老主顾赶制一件旗袍,金丝绒的面料滑溜溜的,最是考验功夫。电话响时,我正屏着呼吸走一道滚边。
“小岚啊,忙着呢?”婆婆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热络。
“妈,在店里呢。有事吗?”我夹着电话,手上的活不敢停。
“哎呀,好事,好事!”她在那头笑得合不拢嘴,“你弟弟,就是周辉,下个星期要带着他媳妇娟子来市里办点事,顺便住几天。我寻思着,你们那儿不是有间空着的次卧嘛,让他们住你那儿,方便。”
我的心,随着缝纫机的针脚,咯噔一下。
周辉是周明唯一的弟弟,小他七岁,从小被我公婆宠得没边。结婚、买房,周明没少帮衬。这两年,弟媳妇娟子又嫌县城的工作不好,想到市里来找机会。
“妈,他们来,住酒店不是更自在些?”我委婉地推辞。
“住什么酒店?浪费那个钱!都是一家人,你这个当大嫂的,还能嫌弃他们不成?”婆婆的语气瞬间就硬了三分,“再说了,你手艺那么好,正好让娟子跟你学学,以后也能有个营生。”
我捏着滚边的手指紧了紧,金丝绒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
让娟子跟我学手艺?那个连针都拿不稳,整天想着做直播、当网红的姑娘?我这铺子,是我二十多年的心血,不是给谁体验生活的游乐场。
“妈,我这店小,忙起来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没精力教人。”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自家人,帮一把不是应该的?你放心,吃住我们自己掏钱,不让你破费。”婆婆大概是觉得说到钱就见外了,又缓和了语气,“你跟周明商量商量,就这么定了啊。”
说完,电话就挂了。
我放下手里的活,看着那件即将成型的旗袍,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晚上,周明哼着小曲儿回到家,带了一袋我爱吃的烤红薯。
“老婆,辛苦了,快尝尝,刚出炉的。”他把纸袋递到我面前,热气腾D腾,带着焦糖的甜香。
我接过红薯,却没有胃口。我把婆婆的电话内容跟他说了,本以为他会和我统一战线,至少,会问问我的意见。
可他只是掰开一个红薯,吹了吹气,满不在乎地说:“来就来呗,多大点事。咱家那次卧空着也是空着。再说了,我妈都开口了,我能驳了她的面子?”
“可娟子要跟我学手艺,我哪有那个时间?”
“哎呀,我妈就是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周明把一块烫嘴的红薯肉喂到我嘴边,“年轻人三分钟热度,没准儿待两天就嫌累,自己走了。你就当多了两个客人,平时做饭多加两双筷子而已。”
他话说得轻巧,仿佛我每天的时间都是大风刮来的。
阳阳晚自习回来,听说了这事,皱起了眉头:“妈,那你不是更累了?本来就够忙的了。”
还是儿子心疼我。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稍稍得了些安慰。
周明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副大家长的口吻:“阳阳,这你就不懂了。亲戚之间,就是要相互帮衬。你小叔小婶来了,你也要热情点,听见没?”
阳阳撇撇嘴,没再说话,低头扒饭。
那一刻,我看着周明,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快二十年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在他的世界里,他的父母,他的弟弟,是理所当然需要他倾尽全力去维护的“家人”。而我呢?我好像只是这个“家”里一个功能性的存在,一个负责操持、负责招待、负责理所应当的“大嫂”。
我的感受,我的辛苦,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不重要。
第2章 “理所当然”的安排
周辉他们要来的前三天,周明下班回来,显得格外兴奋。
他一进门,就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老婆,跟你说个事儿,你肯定高兴。”
我正在厨房里炖汤,闻言头也没抬:“什么事?你涨工资了?”
“比涨工资还高兴!”他走进来,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上,“我跟领导请了年假,批了!下周一,我带咱爸妈去三亚玩几天!”
我的手一顿,汤勺差点掉进锅里。
“下周一?那不是周辉他们到的那天吗?”我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对啊!”周明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就是掐着这个时间请的假。你想啊,我好不容易休个假,总不能天天在家陪我弟他们吧?正好,我带爸妈出去躲个清静,也算尽孝心了。这不两全其美嘛!”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自己的“妙计”而洋洋得意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两全其美?
他带着他的父母去阳光沙滩享受天伦之乐,把他的弟弟弟媳,连同所有的招待和人情,像一个包袱一样,甩给了我。
“周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先斩后奏,问过我吗?”
“哎呀,这有啥好问的?”他松开我,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就是招待一下我弟嘛,你又不是不认识。再说了,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我不在家,你耳根子还清静点呢。”
“为了我好?”我气得笑出了声,“家里突然多两个人,吃喝拉撒,人情往来,全是我一个人应付。阳阳马上就要高考了,需要安静的环境。我店里一堆活儿等着交工。这些,你想过吗?”
“这有什么难的?”周明皱起了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不就是做顿饭吗?你平时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阳阳在学校时间多,影响不到他。至于你店里的活,就不能往后推推?亲戚来了,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孰轻孰重?”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在你的世界里,你的家人最重,我的工作、我的辛苦,都可以忽略不计,是吗?”
“林岚,你怎么说话呢?”他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我弟是我唯一的亲弟弟,他来咱家住几天,你这个做大嫂的,连这点事都担待不了?传出去像什么话?我爸妈怎么想?”
又是“传出去”,又是“爸妈怎么想”。
他永远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活在他原生家庭的责任里。
“周明,我不是你的免费保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是我和你一起撑起来的。你不能把所有你不愿意承担的责任,都理所当然地推给我。”
“我怎么推卸责任了?”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我每个月工资不是都交给你了?我养家糊口,还不够负责任吗?你不就是觉得招待我弟麻烦吗?说白了,你就是看不起我们家是农村出来的,嫌我弟他们给你添乱!”
他开始口不择言,把一顶“嫌贫爱富”的大帽子扣在我头上。
我累了。
我不想再跟他争辩。因为我知道,没用的。在他的认知里,长兄如父,帮扶弟弟是天经地义。而我作为他的妻子,就必须无条件地支持他,包容他的一切“天经地义”。
这些年,这样的争吵,反反复复,上演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以我的妥协告终。为了家庭和睦,为了不让阳阳为难,我一次次地退让,一次次地把委屈咽进肚子里。
我以为我的忍耐能换来他的体谅,换来的却是他的变本加厉。
他已经习惯了我的付出,习惯到把它当成了一种配置,一种出厂设置,从来没想过,这个配置,也是会损耗,会崩溃的。
“行,你说的都对。”我转过身,继续搅动锅里的汤,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去吧,好好陪爸妈玩。”
周明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服软”了,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轻松的腔调。
“这就对了嘛,老婆。多大点事,至于吵架吗?”他走过来,想从后面再抱我,被我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我就是提前跟你说一声,机票都买好了。”他悻悻地收回手,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给你带特产回来。那边儿的椰子糖,你不是最爱吃吗?”
我没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周明在我身边睡得很沉,甚至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他大概觉得,一场小小的风波已经平息,他又一次成功地摆平了家里的一切。
他不知道,有些东西,在那个瞬间,已经彻底碎了。
就像我那件做到一半的旗袍,被我随手丢在工作台上。一根抽出来的线头,如果不及时处理,整件衣服,都会从那里开始,慢慢散掉。
第3章 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
第二天,我照常起床,做饭,送儿子上学,去店里开门。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周明看不出任何异样。他甚至还因为我的“通情达理”而心情大好,临出门前,特意给了我一个拥抱。
他的手臂很有力,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他走后,我坐在我的工作台前,没有动。阳光从老旧的木窗格里照进来,在布满划痕的桌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布料和机油混合的味道,这是我闻了二十多年的气息,曾经让我感到无比安心,此刻却让我觉得窒息。
我拉开工作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那里面放着一个陈旧的铁皮盒子。
盒子里,不是针线,也不是布样,而是一沓泛黄的信纸和几本服装设计的画册。
那是我师傅留给我的。
师傅是个很讲究的老派手艺人,一辈子没结婚,就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带。他总说:“小岚,做衣服,手艺是根,但眼界是天。你的手艺够了,但眼界还只在这一亩三分地。有机会,要去巴黎看看,那里才是所有做衣服的人的根。”
师傅去世那年,把这个铺子和他的全部积蓄都留给了我。他说:“别把钱都搭在家里,给自己留条后路,去看看天有多高。”
可我结婚了,生了阳阳,要供房贷,要养家。周明家里的事,他弟弟的事,像一个个填不满的窟窿,师傅留下的钱,早就填了进去。
去巴黎,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个被我深埋在心底,连午夜梦回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梦。
我翻开一本画册,上面是香奈儿的经典设计。黑白的图片,简洁的线条,却透着一股穿越时空的优雅和力量。我仿佛能看到那些穿着精致套装的女人,自信地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
她们是自由的。
而我呢?我被困在这间小小的铺子里,被困在“妻子”、“母亲”、“大嫂”这些身份里,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身不由己。
周明说得对,孰轻孰重,我应该分得清。
只是,在他那里,“重”的是他的原生家庭,“轻”的是我的感受和梦想。
而在我这里,从今天起,我要把我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订票软件。
“巴黎”,我颤抖着输入这两个字。
屏幕上跳出了航班信息,价格那一栏的数字,几乎是我小半年的积蓄。我犹豫了。我想到阳阳的学费,想到家里的开销,想到周明回来后可能的暴怒。
可是,我又想到了他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想到了婆婆在电话里不容置喙的语气,想到了这十几年来,我无数次在深夜里独自缝补生活的疲惫。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人生,就要永远为别人让步?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点了“支付”按钮。
当支付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坐在椅子上。但几秒钟后,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意,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订了周一早上的机票,和周明他们是同一天出发,只是方向不同。
他向南,去往温暖的海岛。
我向西,飞向自由的远方。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我把我手头所有加急的订单都赶了出来,一一通知客户来取。剩下的,我都打电话过去,诚恳地道歉,解释说家里有急事,需要延后交工。老主顾们都很理解,还关心地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我给阳阳的饭卡里充足了值,告诉他妈妈要出差几天,让他自己在学校食堂吃饭,周末去姥姥家。儿子很懂事,只问了一句:“妈,是去很远的地方吗?”
我点点头:“是,一个妈妈一直想去的地方。”
他没再多问,只是帮我把行李箱从柜子顶上拿了下来。
我还去了一趟银行,把我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一张张存进了卡里。看着存折上变动的数字,我没有心疼,只觉得踏实。这些钱,是我用一针一线换来的,是我应得的。
周日晚上,周明和公婆在家收拾行李,欢声笑语不断。婆婆一边叠衣服,一边还不忘嘱咐我:“小岚啊,明天周辉他们到了,你多做几个拿手菜。娟子那孩子嘴刁,你多担待点。”
我笑着点头:“妈,您就放心玩吧,家里有我呢。”
周明很满意我的态度,拍着我的肩膀说:“还是我老婆深明大义。”
我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没有嫉妒,也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看似波澜不惊,底下却早已暗流汹涌。
他们不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将是一个怎样的“惊喜”。
而等待我的,将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4章 塞纳河畔的电话
巴黎时间,晚上七点。
我独自一人坐在塞纳河畔的长椅上,看着游船载着满船的欢声笑语从我面前缓缓驶过。河对岸,埃菲尔铁塔的灯光准时亮起,像一场盛大而沉默的烟火,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绽放。
冷。
巴黎的秋天,比我想象中要冷得多。风吹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子。我裹紧了身上的风衣,这件风衣是我用店里最好的料子,为自己做的。出发前,我花了整整一个通宵,每一个针脚都藏着我的心事。
手机在这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老公”两个字。
我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我接起电话,没有说话。
“喂?老婆?你在家吗?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周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躁,背景里混杂着海浪声和公婆的说话声。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什么叫有事吗?当然有事!天大的事!”他的音量猛地拔高,“我弟给我打电话,说他跟娟子到咱们家了,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你跑哪儿去了?不是让你在家等他们吗?”
“哦,他们到了啊。”我淡淡地应了一句。
“什么叫‘哦,他们到了啊’?林岚,你这是什么态度?”周明彻底被我激怒了,“我把爸妈安顿好,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都不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赶紧回家去!”
我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在巴黎。”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那是一种比任何嘈杂声都更震耳欲聋的安静。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的声音。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嘶哑:“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在巴黎。”我重复了一遍,看着远处的铁塔,一字一顿,无比清晰,“法国,巴黎。”
“你疯了?!林岚你是不是疯了?!”他终于爆发了,声音大到有些破音,“你一个人跑去巴黎干什么?谁让你去的?家不要了?儿子不要了?我弟他们怎么办?”
一连串的质问,像子弹一样射过来。
若是从前,我恐怕早已被这阵势吓得六神无主,忙不迭地道歉、解释。
但此刻,我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周明,”我缓缓开口,“在你问我这些问题之前,你为什么不先问问你自己,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把你当老婆!我孩子的妈!”
“是吗?”我轻笑了一声,“你带着你的父母去旅游,事先不和我商量。你把你的弟弟弟媳塞到家里,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必须接待。你安排好了一切,唯独没有我的位置。在你那个‘两全其美’的计划里,我只是一个负责扫尾的工具,对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气焰弱了下去,开始语无伦次,“我就是想着,一家人,互相帮衬一下……”
“一家人?”我打断他,“在你心里,谁才是你的‘一家人’?是我和阳阳,还是你的父母和弟弟?周明,结婚快二十年了,你好像一直没搞清楚,我们自己的这个小家,才是你最应该负责的核心。”
“我怎么没负责了?我……”
“你所谓的负责,就是把工资交给我,然后把所有麻烦事都推给我吗?”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守着那个小铺子,不仅要负担家里一半的开销,还要照顾你和儿子的饮食起居。我累了,周明。我真的累了。”
“那你也不能一声不吭就跑到巴黎去啊!你这是不负责任!”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这恰恰是我对自己最负责任的一次。”我站起身,沿着河岸慢慢走着,“我用我自己的钱,来看我梦了二十年的地方。我觉得,我配得上。至于你弟弟他们,是你请来的客人,理应由你来招待。你现在可以打电话告诉他们,让他们先找个酒店住下。等我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自然会回去。”
说完,我没有等他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
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把手机揣进兜里,抬头看着巴黎深邃的夜空。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这不是委屈的泪水,也不是报复的快感。
这是一种释放。
是那个被压抑了二十年的林岚,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在这异国他P乡的夜风里,第一次,为自己而活的,自由的眼泪。
第5章 失控的“完美”计划
周明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三亚酒店的阳台上,海风吹得他一阵阵发冷。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得意于自己的安排。他把父母安顿在最好的海景房,陪他们吃了丰盛的海鲜大餐,还拍了许多照片发在家庭群里,标题是“孝心之旅,圆满开启”。
他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林岚,会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处理好一切。她会买好菜,打扫好房间,准备一桌丰盛的晚饭,热情地迎接他的弟弟和弟媳。
他那个“完美”的计划,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考虑过,林岚会“掉链子”。
不,这已经不是掉链子了,这是釜底抽薪。
巴黎?她怎么会去巴黎?她哪来的钱?她怎么敢?
周明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想发火,想质问,可电话那头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明明,怎么了?跟谁打电话,脸这么臭?”他母亲披着外套走出来,关切地问。
“妈,没事。”周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是不是小辉他们到了?小岚都安排好了吧?你跟她说,别太累着,随便做两个菜就行。”
周明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解释,那个他口中“深明大义”的儿媳妇,此刻正在巴黎的街头,而他的宝贝儿子和儿媳,可能还拖着行李箱,站在他家紧锁的门外。
弟弟周辉的电话,很快又追了过来。
“哥!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嫂子去哪了?电话也打不通!我跟娟子在门口喂了半天蚊子了!”周辉的语气充满了抱怨。
“她……她出差了。”周明撒了个谎,声音虚得自己都听不下去。
“出差?这么巧?那你怎么不早说啊!现在怎么办?我们俩拖着大包小包的,总不能睡大街吧?”
“你先……先带娟子找个酒店住下,钱我来出。”周明头痛欲裂。
“住酒店?哥,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周辉的声音拔高了,旁边的娟子也凑过来嚷嚷,“就是啊,大哥,我们还以为能省点钱呢。这市里的酒店多贵啊!”
周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引以为傲的孝心之旅,瞬间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父母这边,他不敢说实话,只能编造各种理由搪塞,说林岚公司有紧急任务,临时出差了。母亲听了,嘴里不停地念叨:“这叫什么事啊,早不出差晚不出差,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父亲则板着脸,一言不发,显然是对这个“不识大体”的儿媳妇很不满意。
整个旅行的氛围,从轻松愉快,急转直下,变得尴尬而沉闷。
弟弟那边,更是怨声载道。他们住进了酒店,却处处不满意。一会儿嫌房间小,一会儿嫌位置偏,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周明的安排不周。
周明成了夹在中间的风箱,两头受气。
他不停地给林岚打电话,发微信,从最开始的愤怒质问,到后来的焦急恳求,再到最后的低声下气。
“老婆,我错了,我不该不跟你商量。你快回来吧,算我求你了。”
“家里不能没有你啊,林岚。爸妈这边脸色很难看,小辉他们也一肚子怨气。你回来,我保证以后什么事都听你的。”
“阳阳一个人在家,你难道不担心吗?”
可所有的信息,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他那个曾经随叫随到、永远把家庭放在第一位的妻子,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失去了林岚这个核心齿轮,他精心构建的那个“家”的机器,瞬间就散了架。
他这才发现,原来,那些他以为的“理所当然”,洗衣做饭、人情往来、照顾老小……每一件,都是那么的繁琐和耗费心神。而这些,林AN岚一个人,默默地扛了将近二十年。
他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他意识到,他可能要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会做饭、会持家的妻子。
他要失去的,是这个家的魂。
第6章 对话,而非对峙
在巴黎的第三天,我接到了儿子阳阳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揪了一下。这是我最放心不下的牵挂。
“妈。”阳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很平静。
“阳阳,吃饭了吗?在学校还好吗?”我柔声问道。
“都挺好的,妈,你别担心。”他顿了顿,说,“我给爸打电话了。”
我的心提了起来。
“他……都跟你说了?”
“嗯。”阳阳应了一声,“他说,你一个人去巴黎了。”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这场成年人的“战争”。
“妈,”阳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超乎他年龄的成熟,“我支持你。”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其实,我早就觉得你太累了。”儿子在那头慢慢地说,“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你一个人操心。我爸他……他不是个坏人,就是有点粗心,总觉得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奶奶也是,总拿老一辈的规矩要求你。那天晚上你们吵架,我都听见了。”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原来,我的委屈,我的疲惫,孩子都看在眼里。
“妈,你在那边好好玩,别急着回来。家里的事,有我呢。”阳阳继续说,“我会跟爸好好谈谈的。他需要明白,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是丈夫,也是爸爸,他有他的责任。”
挂了电话,我坐在卢森堡公园的长椅上,泪流满面。
原来,我不是孤军奋战。我最爱的人,他懂我。
而另一边,周明也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他本以为儿子会像他一样,指责林岚的不负责任。可阳阳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爸,你知道妈最喜欢的设计师是谁吗?”
周明张了张嘴,一个名字也说不出来。
“是可可·香奈儿。”阳阳的声音很平静,“你知道妈年轻时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周明再次语塞。
“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高定服装店,去巴黎看一次秀。”阳
阳叹了口气,“爸,你跟我妈结婚快二十年了,你真的了解她吗?”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锥子,扎在周明的心上。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在他眼里,林岚就是林岚,是他的妻子,是阳阳的妈,是那个永远在裁缝铺和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他从未想过,这个身影背后,也曾有过闪闪发光的梦想。
“爸,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比我清楚。”阳阳继续说,“她不是一个机器人,她也会累,也需要被理解,被尊重。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你把她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使唤的保姆吗?”
“我没有……”周明的声音无比干涩。
“你有。”阳阳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总是把爷爷奶奶,把小叔他们放在第一位。你觉得你是孝顺,是顾家,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最对不起的人,是妈妈。”
“你这次带着爷爷奶奶出来玩,是尽孝。那妈妈呢?她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她的梦想,谁来帮她实现?她不自己走出去,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走不动了,才来后悔吗?”
“爸,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但家是讲爱的地方。你如果真的爱妈妈,就应该支持她,而不是指责她。”
儿子的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周明的心上。
他挂了电话,一个人在海边坐了很久。
他想起了刚和林岚结婚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很穷,住在一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林岚的裁缝铺也才刚起步。她经常熬夜赶工,白天还要给他做饭。有一次他生病了,她背着他去医院,小小的个子,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他想起了林岚的师傅去世时,她哭得像个孩子。她把师傅留下的画册当成宝贝,一看就是大半夜。他当时还笑她,都多大的人了,还看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想起了这些年,他一次次地从家里拿钱去贴补弟弟,林岚虽然有怨言,但最后都依了他。他以为那是她的默认,现在想来,那分明是一次次的忍让和妥协。
他一直以为,他努力工作,赚钱养家,就是对这个家最大的贡献。
直到今天,他才恍然大悟。
一个男人对家庭最大的责任,不是赚多少钱,而是懂得珍惜那个愿意陪你白手起家的女人。
他把她的付出当成了习惯,却忘了,再深的爱,也经不起日复一日的消耗和理所当然的索取。
他匆匆结束了这场所谓的“孝心之旅”,把父母和一肚子怨气的弟弟弟媳送回了老家。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他第一次感到,这个房子,大得让人心慌。
第7章 迟来的醒悟
家还是那个家,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了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没有了缝纫机单调而熟悉的嗡嗡声,也没有了那个总是在他回家时递上一杯温水的人。
屋子里,冷冷清清,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周明从没做过家务,此刻笨手笨脚地想收拾一下,却发现自己连洗衣机都不知道该按哪个键。他想做顿饭,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个鸡蛋,空空如也。
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林岚的印记。阳台上晾晒的床单,带着她惯用的洗衣液的清香;沙发上摆放的靠枕,是她用做衣服剩下的布头亲手缝的;就连他脚上穿的拖鞋,鞋底的线开了,也是她一针一线重新纳好的。
他一直享受着这一切,却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他走进林岚的裁缝铺,那是一个他很少踏足的空间。
房间不大,却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匹匹布料整齐地码放在货架上,各种颜色的线团挂满了整面墙,像一道彩虹。工作台上,还放着那件没有完工的金丝绒旗袍,旁边散落着几张画了一半的设计稿。
他拿起一张设计稿,上面画的是一件改良式的中式上衣,线条流畅,细节精致,旁边还有用娟秀小字做的标注。
他突然意识到,林岚不只是一个裁缝,她是一个设计师,一个创造者。她有她的才华,她的热爱,她的骄傲。
而他,却亲手把她的翅膀折断,把她困在了家庭的琐碎里,还指责她飞得不够高。
他坐在林岚的椅子上,那张被磨得光滑的木椅,仿佛还带着她的温度。他看着窗外老街的风景,想象着她日复一日地坐在这里,一针一线,缝制着别人的美丽,也缝补着生活的疲惫。
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他拿出手机,订了一张第二天最早飞往巴黎的机票。
他不知道林岚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他。但他知道,他必须去。
不是去抓她回来,而是去向她道歉。
去告诉她,他错了。错得离谱。
就在他准备出发的前一晚,林岚发来了回国的信息。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我后天到。”
周明看着那条信息,百感交集。他取消了机票,然后开始了一场彻底的大扫除。
他上网查了攻略,学会了使用洗衣机,把积攒的衣物都洗干净,晾晒好。他去超市,买了满满一冰箱的菜,都是林岚爱吃的。他还学着视频,炖了一锅她最爱喝的乌鸡汤。
虽然把厨房搞得一团糟,汤的味道也差强人意,但这是他第一次,为这个家,为林岚,亲手做一顿饭。
他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在花瓶里插上了新鲜的百合。
他做完这一切,坐在窗明几净的客厅里,等待着他的妻子回家。
等待着,一场未知的审判。
他心里很忐忑,但他知道,这是他必须面对的。
一个家庭,出了问题,从来不是一个人的错。他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把责任推给别人。
他要用行动证明,他愿意改变。
他愿意学着去理解她,尊重她,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有血有肉的灵魂,而不仅仅是“他的妻子”。
第8章 归来与新的开始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玄关处,摆着一双崭新的女士拖鞋,是我喜欢的款式。客厅里,一尘不染,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百合花香。
周明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系着一条可笑的粉色围裙,那是阳阳初中家政课的作品。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汤勺,神情局促不安,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换上拖鞋走了进去。
餐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家常菜,卖相不怎么样,但看得出是尽力了。中间那锅乌鸡汤,还在冒着热气。
“我……我学着炖的,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他给我盛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碗,用勺子轻轻搅动着。
这场景,若是放在半个月前,我做梦都不敢想。
“爸妈和……他们呢?”我还是问了一句。
“我送他们回去了。”周明在我对面坐下,低着头,像是在汇报工作,“小辉那边,我也跟他说清楚了。以后他来市里,可以住酒店,费用我们出一半,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我们这儿当成理所当然的落脚点。他自己的路,要自己走。”
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着他。
“还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以前,是我不对,总觉得赚钱养家就是尽了最大的责任,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这个家,我们一起当。”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去接。
“周明,”我放下汤碗,平静地看着他,“我这次出去,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赌气。”
他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我是想让你,也想让我自己明白,林岚首先是林岚,然后才是你的妻子,阳阳的妈妈。我有我自己的喜怒哀乐,有我自己的梦想和底线。这个家,需要我,但我也需要这个家给我留一点喘息的空间。”
“我明白,我明白了。”他急切地点头,“老婆,是我混蛋,我把你对我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我忘了,你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他憋了很久,说出口时,眼圈都红了。
我看着他,心里那块结了十几年的冰,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我没有说“没关系”。因为有些伤害,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
但我也没有说“我不能原谅你”。因为我看到了他的改变,看到了他的努力。
婚姻是什么?或许不是一劳永逸的避风港,而是一场需要两个人不断学习、不断修正的漫长航行。中途,可能会有触礁,可能会有迷航,重要的是,当风暴来临时,掌舵的人,是否还愿意调整方向,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吃饭吧。”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但我知道,这是他迟到了近二十年的,一份心意。
那趟巴黎之行,没有我想象中的浪漫邂逅,也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奇遇。我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游客,逛了逛博物馆,看了看铁塔,在街角的咖啡馆喝了一下午的咖啡。
但它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门外,是自由的风,和更广阔的天地。
回来后,我的生活,有了一些小小的改变。
我不再把所有的时间都扑在店里和家里。我每周会给自己放半天假,去看看画展,或者约上三五好友,喝喝茶,聊聊天。
我报了一个法语学习班,虽然学得很慢,但我很享受那种重新学习新东西的感觉。
周明也变了。他开始学着分担家务,虽然依旧笨手笨脚。他会记得我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会偶尔给我带一束花回来。
他不再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甚至在我画设计稿时,会好奇地凑过来看,问我一些“专业”的问题。
我们的话题,不再仅仅是柴米油盐和人情往来。我们会聊我新学的一个法语单词,聊他工作中的趣事,聊阳阳的未来。
当然,矛盾依然存在。婆婆还是会时不时地打电话来,旁敲侧击地抱怨我不够“贤惠”。周辉也还是会以各种理由,希望我们能多帮衬一点。
但这一次,周明会挡在我的前面。他会跟婆婆解释:“妈,小岚也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我们不能总拿老一套来要求她。”他会告诉周辉:“我们能帮你的有限,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承担责任。”
看着他努力维护我们这个小家的样子,我知道,那个在三亚海边幡然醒悟的男人,是真的想把这个家,经营好。
前几天,阳阳拿回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们一家三口,去吃了顿大餐庆祝。
饭桌上,周明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我。
是一本制作精美的旅行手册,目的地是——意大利。
“等你学好了法语,我们再去巴黎。”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认真,“在那之前,我们先去看看米兰的时装周,怎么样?你的梦想,不能只在画册里。我陪你,一起去把它实现。”
我接过那本手册,指尖触碰到光滑的纸面,眼眶一热。
我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像天上的繁星,闪闪烁烁。
我突然明白,一个家,真正能把它维系在一起的,不是金钱,不是责任,甚至不只是爱情。
而是,彼此的看见与尊重。
是你看见我的疲惫,我尊重你的梦想。是我们愿意为了对方,收敛自己的羽翼,也愿意为了对方,勇敢地撑开翅膀。
来源:回忆放映厅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