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400年前后,东亚南部的地形里,河流、山脉与平原交错着。一边是云南高原,丘陵起伏、沟壑纵横。另一边,是越南的红河平原,沃土与水网共存,田畴如织。这些世代居住的民族,原本互不干扰,却被更北方王朝投下的影子连成命运共同体。早在两千多年前,秦的铁骑南下,他们带着律
1400年前后,东亚南部的地形里,河流、山脉与平原交错着。一边是云南高原,丘陵起伏、沟壑纵横。另一边,是越南的红河平原,沃土与水网共存,田畴如织。这些世代居住的民族,原本互不干扰,却被更北方王朝投下的影子连成命运共同体。早在两千多年前,秦的铁骑南下,他们带着律令和粮仓的气息,越山渡水,一度直插红河。越南第一次进入了中原天子的版图。云南那时还只是局外人,不在棋盘。
细想也怪。秦派兵平百越,岭南高地成了汉人的新家园,红河两岸的稻田里,也插进了中原法度。而西南高原呢?夜郎、滇国,还只是“西南夷”的一个代号。中原王朝心里没底气,地理屏障太厉害,没几次敢真下狠手。说到底,那里能给九州带来的,只是不安。费力气不讨好,几千年都没变过。
云贵高原从未顺理成章地成为华夏一部分。哪怕汉朝灭南越,红河平原早晚擦出“汉化”的火花。云岭深处,湿热,族群杂,无边无际的林莽,够呛。汉带着功利,选出可控的通道,派豪强上台当土司,做羁縻统治。大家彼此妥协,不过,云南总觉得和中原不是一条心。
天翻地覆,有时只需几句话。到了魏晋南北朝,云南与越南两头分化愈发严重。越南沿着“农耕+官学”模式,越来越像北方的镜像。行政县制下,考官儒士、诗书传家。云南呢,本地豪族习惯自家称王,组织六诏,合纵连横。白蛮乌蛮交替执权,中央朝廷的触角,在那儿碰壁。
时光推着走。唐安南都护府,治越南如腹地,各地儒学深根。云南还在和南诏讲条件。六诏联盟,因唐朝支持南诏,云南才名义上合在一起,说臣属,其实独立。大理国接着续命,宗藩格局就这样模糊。越南文化认同已转向中原,却毕竟还是地利人和。“大明天子”没下场前,谁也说不好之后会咋样。
偏偏蒙古人变天。1254年,大理国灰飞烟灭,元朝大军终于跨过横断山。南宋刚堪堪灭亡,元人着手迁移行政中心至昆明,扩大昆明、曲靖的版图边界——东渐之势已定。值得玩味的是,蒙古人试图让越南臣服,却三次出征均无果。最后还是接受越南“藩属国”的现实,不打了。天气和水土,真就能改变历史弯道?
大家总说,越南汉化过程比云南早。但如果拿结果看,越南后来的汉化,倒成了独立的资本,反而云南在地理困局中逐步汉化。此理想想就让人疑惑。云贵高原靠近内地,经济落后、民族多元,本来应该“排外”才对;可正因为这样,明朝移民实边容易,迁汉移民多了,文化优势稳占上风。
又说回明初。朱元璋推翻元统后,云南自成孤岛。元廷在云南囤兵20万,想当峻险棋局。明强,中原渐稳,云南无力自立。一道军令下去,三十万明军西进,元军覆灭。随之而来的是洪荒式的社会重组,土地系统性被丈量和分发,大批明军屯垦,随行家属,以及发配徒流,一波波进滇。城池、乡里、田亩,一齐而变。元朝式的羁縻土司还在,明朝偏把卫所、移民、官学往里硬塞。很多当地人有点懵,谁能想到这会儿腔调都变了衬得更彻底。
云南人口,从25万激增到150万,汉人比例由二成跃升到六成。经济则进了一大步,制铜、农业、交通——野蛮生长。对比倚仗人口密集、经济富庶的越南,反倒落了下风。昆明成了清晰的强化汉化中心。会不会因为地太难走,反抗势力集中一地,打服一次清净一片?这件事太难有定论了。只能说,云南成了中原王朝实验“同化”最彻底的一块缓冲区。也有人说,汉文化在云南真正做到了“化外为内”,可真有这么一厢情愿吗?
明朝还把广东广西云南一线当作牵制东南亚的前沿阵地。也并非一统就高枕无忧。滇西高地、缅北土司、麓川木邦的反复“造反”,明朝都穷追猛打,连年征伐。但从战略维度讲,云南归附,比起强行吞并越南、频添灾祸要省心多了。事情没那么简单。民族关系、统治成本、汉移民、地方豪强的互动,蛮荒中混搭出明朝式治理的方式。说吃透,其实是妥协与压服并存。就像流民新军和土著士绅,同桌吃饭谁也不让步。
但东南另一头。明成祖朱棣决定试试气派点的征服越南。他力挺“陈添平”复国,遣兵达五十万扑向旧都升龙。胡季犛一败涂地,越南全境归为明版图。宋元流传至今的地方模式一次性被推翻。明廷建交趾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还自信满满移植内地各项规章制度。一切看上去板上钉钉,可就短短二十年折戟,明军撤退,黎利起义的传说留下一串串悬念。越南又一次独立,宗藩关系成了仅存的象征。
事后回看,明朝治越南的失败理由千千万。越南人口多,经济成熟,农田遍布各城,各地望族根深蒂固;明军驻守稀少,最多时不过6.5万。云南可以靠屯垦、移民稳住阵脚,越南却因人口密集,不允许明廷任何“插队”。汉文化就是本地人的资本,他们不愿再当边陲化外的附庸。四百年间,京族独自探索,政治体制接近成熟,反抗意志不可低估。
云南人口稀疏,抵抗势力分散,明军可以“分区域制衡”,反抗起源地一旦铲除,难有星火燎原。而越南,明军一撤,黎利清化起义,一夜间席卷红河。地方豪强习惯宫廷内斗,却从未丧失国族意识。明宣宗朱瞻基改怀柔,不再搜刮象牙香料,指望缓和矛盾,哪知道反而给了敌手喘息的机会。两场崒洞、支棱关大败,明军十万人折损,本就官民相离,统治随即土崩瓦解。
云南明军屯驻兵力是越南一倍,人口却只得七分之一。官方统计,明初云南设县数个位数到五十几,越南一个红河流域都有百余,管理幅度、社会组织力拉开差距。结果却反了个个。云南相对“容易”消化,越南始终不服。
越南独立后大力修史立传,自称龙的子孙,神话传承早已不同;又创造喃字,强调与中国不同的文化传统。更有趣的是效法明朝宗藩体系,反过来在中南半岛推行自己的“小中华”运动。想做华夷之主,结果被历史推着往南长。
反差在现场发生。明朝时期的云南经过几十年彻底“归中”,汉文化根深蒂固。滇池、洱海再也不是外族割据。清朝延续改土归流,中原人口大量迁入,土司与流官并治,云南再不是“外夷”,成了“汉地十八省”之一。农耕、商贸、学堂、书院,伴着铜矿、茶马古道,全都渗进日常。民国时,护国运动、抗战滇军,全都成了中国历史的重要角色。云南成了中华文明的火种保留地,谁能想到高原边地有这能耐!
反观越南,虽然汉文化占到骨子里,却越独立越强调本民族特色。现实很奇怪。被汉化最深的反而是最自立的,早已不再做“附庸”。从以前的宗藩变为后来的邻里敌友,几百年都难说清。
这么多年,云南还是那个多民族交融的地方。25个少数民族,4700万人口,三分之一非汉。铜矿、田野、边疆,依旧是云南的真实风景。如今彩云之南早不是化外边地,各民族在市井摊头、山野古道上交往,历史的阴影和辉光还隐隐能看见。民族文化渐趋融合,也许从来没有绝对的“同化”,只是彼此打量妥协后的新结合。
安徽的商人、西安的移民、贵州的布依、广西的壮族,谁又不是历史洪流里的一截浪花。云南为什么能扎根华夏,越南为何分道扬镳?铁与火,商贸与移民、汉化的推进、地理的障碍、民族的骄傲——历史就在这些偶然和不偶然里,一步步演变出了今日的东西南北。
边地不再是边地,家园还是家园。 云南与越南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走出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那些向南的移民、留在高原的民族,在这块土地上留下了又厚又实的痕迹。
来源:蝉鸣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