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事儿其实是我拱起来的。那天晚上,我故意把醋当饭吃,把话说得又酸又硬,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我赌她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有我。
陈静当着我的面,删了那个姓张的同事。
动作干脆,像掐掉一根烟头。
可我知道,她心里那点火星,还没灭。
这事儿其实是我拱起来的。那天晚上,我故意把醋当饭吃,把话说得又酸又硬,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我赌她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有我。
我赌赢了。
但看着她删掉联系人后,那种如释重负又夹着一丝失落的复杂眼神,我心里一点赢的畅快都没有。
像我这种干了半辈子钳工的人,手里有准头,能把零件的误差控制在头发丝的十分之一。可人心这东西,没法用卡尺量。我跟陈静过了二十年,自以为把她的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但现在,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刚入门的学徒,对着一块看不透纹路的木料,不知道从哪儿下刀。
我知道,这事儿删个微信,解决不了根本。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生了根,拔起来,总要带出点血和肉。
第1章 饭局上的那杯酒
事情的苗头,是从半个月前那场饭局上冒出来的。
陈静他们公司搞什么团建,说是为了增进同事感情,非要家属也参加。我本来不想去,车间里刚接了个急活,我带着几个徒弟连着加了三天班,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机油和铁屑混合的味儿,跟他们那些坐在办公室里,身上飘着香水味儿的人,格格不入。
但陈静不乐意,她说:“老李,你不去,人家都以为我家庭不和睦呢。就当给我个面子。”
话说到这份上,我不能再驳了。
我特意找了件干净的夹克,把手上用肥皂搓了好几遍,指甲缝里那点黑色的油污,还是顽固地待着,像是我这辈子都洗不掉的身份烙印。
饭店是个挺气派的地方,大圆桌,水晶灯,晃得人眼晕。陈静的同事们都很客气,一口一个“李哥”,但我听得出来,那客气里头,带着点打量和疏离。他们聊的股票、基金、哪个新开的网红店,我一个字也插不上。
我就埋头吃菜,偶尔给陈静夹一筷子她爱吃的鱼。
那个姓张的年轻人,就是那时候凑过来的。他叫张明,二十七八的样子,戴副金丝眼镜,人长得白净,说话也得体。
“静姐,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显得特别有气质。”他端着酒杯,笑眯眯地对陈静说。
陈静那天穿了件淡紫色的连衣裙,是她前两个月狠心买的,确实好看。她听了这话,脸上有点不好意思,但眼角的笑意藏不住。
“就你嘴甜。”她嗔了一句,端起自己的饮料杯。
张明立马说:“哎,静姐,今天这场合怎么能喝饮料呢?来,我给您倒杯红酒,美容养颜。”
说着,也不管陈静同不同意,就拿过她旁边的空杯子,给她倒了小半杯。
我眉头皱了一下。
陈静酒量不好,一喝酒就上脸,平时家里来客,她都是滴酒不沾的。
我刚想开口说“她不喝酒”,陈静却朝我递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我别扫兴。然后,她端起酒杯,对张明说:“那就谢谢小张了,我少喝点。”
她抿了一小口,脸颊立刻就泛起一层红晕。
张明眼睛一亮,又说:“静姐,您看,稍微喝点酒,气色更好了。我们部门的业绩能冲到第一,全靠静姐您坐镇,您就是咱们的定海神神针。这杯我必须敬您!”
他一仰脖子,把自己杯里的酒干了。
陈静被他捧得很高兴,又陪着喝了一口。
那一晚上,张明就像只围着花打转的蜜蜂,一直围在陈静身边。一会儿说静姐你这个项目策划做得真棒,一会儿又说静姐你上次带的那个小点心真好吃,是在哪儿买的。
陈静呢,一开始还有点拘谨,后来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她聊起工作上的事,眼睛里有光,那是我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神采。在家里,我们聊的都是儿子的学习、水电费、谁家亲戚又怎么了这些鸡毛蒜皮。
我坐在旁边,像个透明人。
那杯红酒,在灯光下晃着妖异的光,像个危险的信号。我心里有点堵,像被一团湿棉花塞住了。
我不是没察觉到陈静的变化。这两个月,她开始注重打扮,以前从不碰的口红,现在每天上班前都要仔仔细细地涂好。手机也不像以前那样随手扔在沙发上,总是屏幕朝下地放在手边。
我以为,是女人到了这个年纪,都会有的中年危机,想抓住青春的尾巴。我没多想。
可那天晚上,看着她和那个小张有说有笑,看着她在他面前那种既像姐姐,又带着点小女孩羞涩的神态,我心里那根弦,被拨动了。
那不是一根正常的弦。
第2章 手机里的“秘密”
饭局回来后,日子照旧。
我早上六点起床,去车间。陈静七点半起来,收拾一下,去公司。儿子住校,一个星期回来一次。两口子的生活,像一台运转了多年的旧机器,平稳,但每个齿轮转动时,都带着点“咯吱”的疲惫声。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陈静的手机,成了她的“掌中宝”。
以前她回家,手机一扔,就忙着做饭、看电视。现在,她手机不离手。吃饭的时候,她会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屏幕。
屏幕亮一下,她的嘴角就跟着微微翘一下。
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睛却还黏在屏幕上,明显心不在焉。
我这人,手艺上追求精细,但性子粗,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问她:“天天看手机,跟谁聊那么开心?”
她头也没抬,随口说:“工作上的事,跟同事沟通方案呢。”
“哪个同事啊?这么晚了还聊工作?”我追问了一句。
她这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不耐烦:“就是我们部门那些人呗,你又不懂。”
说完,她就把手机收起来,起身去洗碗了。
那个背影,透着一股“别再问了”的拒绝。
我心里那团湿棉花,又沉重了几分。
我没想过去偷看她的手机。我觉得那是对人的不尊重,夫妻之间,最起码的信任得有。可那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真不好受。
我觉得自己像个守着自家田地的老农,忽然发现地里长出了一棵自己不认识的植物。你不知道它会不会结出有毒的果子,会不会把其他庄稼的养分都吸走。
你想把它拔了,又怕伤到地。
周末,儿子回来。
一家三口吃饭,气氛总算热闹了些。陈静忙着给儿子夹菜,问他在学校的情况,手机总算被冷落在了沙发上。
吃到一半,那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我跟陈静同时看过去。她神色有点不自然,起身说:“我去拿个东西。”
她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按了几下。整个过程,她都是背对着我和儿子的。
我低头喝了口汤,汤是热的,流到胃里,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儿子倒是没察觉什么,还在兴高采烈地讲学校里的趣事。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陈静均匀的呼吸声,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我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住在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屋里,夏天热得像蒸笼,俩人就一张草席,一把蒲扇,也能乐呵呵地过一宿。
那时候,我们之间没什么秘密。我的工资袋,她的心事,都摊在桌面上。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隔了一块看不见的玻璃呢?
我悄悄起身,走到客厅。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给沙发上的手机镀上了一层冷冷的银边。
那部手机,就像个潘多拉的魔盒。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我:打开看看,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另一个声音在警告我:别看,一旦打开,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点了根烟,在黑暗里站了很久。烟头的火星一明一暗,像我挣扎的心。
最后,我还是把烟掐了,回了卧室。
我不能那么做。那是对我们二十年感情的侮辱。
但我得想个办法,我不能再这么自己跟自己较劲了。我要让这棵“不认识的植物”自己露出根来,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第3章 一碗没放盐的面
我决定用我的法子,来试试这潭水的深浅。
我这人,一辈子跟钢铁打交道。我知道,对付一块硬邦邦的铁,不能光用蛮力去砸,有时候,得用火烤,让它自己软下来。
对付这事儿,也一样。大吵大闹,是最蠢的办法,只会把事情推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我得“烤”一下陈静。
那天,我故意在车间多待了两个小时。一个新来的徒弟操作失误,搞坏了一个轴承,我得亲手给它修复好。等我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
屋里灯亮着,陈静坐在沙发上,还是老样子,捧着手机。
电视开着,声音不大,放着一部吵吵闹闹的电视剧,她显然一个镜头都没看进去。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她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回来啦?”
“嗯。”我换了鞋,把油乎乎的工作服脱下来,扔在门边的筐里。
“吃饭了吗?”她问,眼睛又瞟向了手机。
“没呢,饿死了。”我故意说得有气无力。
“哦,锅里给你留了面条,自己热一下吧。”她说完,手指又在屏幕上划拉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以前,不管我多晚回来,她都会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到我面前。她说,男人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那还叫家吗?
我没作声,走进厨房。
锅里是白水煮的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旁边还有两根烫熟的青菜。看着还行。
我把面盛出来,端到饭桌上。
陈静还在看手机,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塞进嘴里。
没味儿。
我嚼了两下,确认了,她煮面,忘了放盐。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陈静心细,过日子一把好手,柴米油盐,从来没出过差错。
机会来了。
我“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客厅里,足够刺耳。
陈静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地上。她愕然地看着我:“你干吗?发什么神经?”
我沉着脸,指着那碗面:“你自己尝尝,这能吃吗?”
她一脸莫名其妙,走过来,拿起我的筷子,夹了一根尝了尝,随即“啊”了一声,“忘了放盐了,我再去给你加点。”
“不用了!”我把碗往前一推,声音也冷了下来,“吃不下了。”
“不就是忘了放盐吗?你至于发这么大火?”陈静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给你重新做一碗。”
“我说的不是盐的事!”我终于把压在心里的话,扔了出来,“你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心里还装着这个家吗?我累死累活地在外面干,回来连口咸淡适中的饭都吃不上。你的心呢,你的心搁哪儿去了?”
我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全是戏。我刻意表现出的,是一种被忽视、被冷落的委屈和愤怒。
这不是纯粹的表演,我确实有这种感觉。但我把这种感觉,放大了十倍。
陈静被我问得一愣,随即也来了火气:“李卫东,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把心搁在家里了?我上班不累吗?我回来给你做饭,忘了放点盐,你就上纲上线。你是不是存心找茬?”
“我找茬?”我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她紧紧攥在手里的手机,“我看,你的心都在那手机里吧?跟人聊天挺开心的嘛,连盐都忘了放了。怎么,工作上的事,比你男人吃饭还重要?”
我故意把话说得酸溜溜的,像个无理取闹的丈夫。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她的痛点。
陈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害羞的红,是愤怒和心虚交织的红。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声音都有些发颤,“我跟同事聊工作,那是正常的业务交流!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
“龌龊?”我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我龌龊?天天对着手机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这也是业务交流?我李卫东是粗人,不懂你们办公室那些弯弯绕绕,但我眼睛不瞎!你当我傻啊!”
我把一个吃醋丈夫的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陈静被我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她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委屈,还有一丝被我说中了的慌乱。
“你……不可理喻!”她憋了半天,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进了卧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我站在客厅里,听着卧室里传来她压抑的抽泣声。
心里,五味杂陈。
那碗没放盐的面,还静静地摆在桌上。我知道,这碗面,搅动了我们死水一般的生活。
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火,已经点起来了。
第4章 车间里的铁与火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年来,头一次。
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条薄毯子。夜里凉,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卧室里很安静,陈静的哭声早就停了。我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在想些什么。
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刚才吵架的场景。我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她会不会觉得我真的成了一个蛮不讲理、疑神疯魔的丈夫?
可转念一想,不下点猛药,这病怎么治?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
我没做早饭,也没等她,换上工作服,拿了两个馒头,就出门了。
我得让她知道,我还在生气。这场戏,得演全套。
走进车间,那股熟悉的机油味儿扑面而来,我烦躁的心,竟然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这里是我的地盘,每一台机床,每一件工具,都像我的老伙计。它们不会说话,不会骗人,你给它多少力,它就给你出多少活儿。
“师傅,您今天来这么早?”徒弟小王看到我,惊讶地打招呼。
“睡不着,就早点来了。”我把馒头放在工作台上,拿起卡尺,开始检查昨天那个返工的轴承。
数据,分毫不差。
我长舒了一口气。
一上午,我把自己完全埋在工作里。锉削、打磨、钻孔,这些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动作,对我来说是一种修行。当我的注意力和体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这块铁疙瘩上时,家里的那些烦心事,就暂时被隔绝在了脑后。
铁屑在砂轮下飞溅,像一簇簇绚烂的烟火。
我喜欢这种感觉。把一块粗糙的、不起眼的铁料,通过自己的双手,打磨成一件精准的、有用的零件。这个过程,充满了创造的快乐和掌控感。
不像过日子,你用了心,使了劲,最后它会变成什么样,你根本没法预料。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王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师傅,师娘今天是不是不高兴啊?”
我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刚才她给我打电话了,问您是不是在车间。我说是啊,师傅一早就来了,脸跟锅底似的,谁也不搭理。师娘在那头沉默了好半天,就把电话挂了。”
我扒拉着饭盒里的米饭,没说话。
我知道,陈静这是在试探。她打给小王,不直接打给我,说明她也拉不下脸。
看来,昨晚那碗“没放盐的面”,起作用了。她开始在意我的情绪了。
下午,我正在车床上加工一个零件,手机响了。
是陈静发来的微信。
“晚上想吃什么?我下班去买菜。”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道歉,也没有质问,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示好。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着,不知道该怎么回。
是继续冷着她,把戏演到底?还是就坡下驴,给她个台阶?
车床还在“嗡嗡”地转着,我看着那根旋转的钢棒在车刀下,一点点地被削去多余的部分,露出光滑的内里。
我忽然明白了。
过日子,就像加工这零件。你不能一味地用猛火、用重锤,有时候,也得用冷却液降降温,用精车刀慢慢修。一味地强硬,只会让零件变形,甚至报废。
我回了两个字:“都行。”
然后,我又加了一句:“昨天那个轴承修好了,晚上不用加班了。”
这是在告诉她,我的工作完成了,心情也平复了。同时,也是在给她一个信号:我们可以谈谈了。
收起手机,我继续干活。
但这一次,我的心里,不再是早上那种乱糟糟的感觉。我好像找到了那块看不透纹路的木料上,可以下刀的第一个地方。
傍晚,夕阳的余晖从车间高大的窗户照进来,给冰冷的机器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收拾好工具,脱下工作服,闻了闻,还是一股子洗不掉的机油味。
我忽然想,陈静每天面对的,是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是穿着体面的同事,是那些听起来高大上的PPT和项目。而我给她的,是这个充满了噪音和铁屑的世界,是我这双永远洗不干净的手。
她会觉得厌倦吗?会觉得我跟不上她的脚步了吗?
那个叫张明的年轻人,他能跟她聊股票,聊策划案,聊诗和远方。
而我,只能跟她聊今天车间又出了多少活,哪个徒弟又不听话。
想到这里,我心里那点刚刚平复下去的火,又“噌”地冒起了一点火星。
我得承认,我演的“吃醋”,不全是假的。
第5章 阳台上的长谈
我回到家的时候,陈静正在厨房里忙活。
饭菜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是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的味道。
她系着围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颈。夕阳的光从厨房窗户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一幕,很熟悉,很温暖。好像昨天晚上的争吵,只是一场幻觉。
听到我进门,她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有点躲闪,“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嗯。”
饭桌上,摆了三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我们俩沉默地吃着饭,谁也没提昨晚的事。气氛有点尴尬,像绷紧的弦。
“儿子打电话回来了吗?”我没话找话。
“打了,说这周学校要补课,不回来了。”
“哦。”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吃完饭,我主动收拾了碗筷。陈静没跟我抢,就站在旁边看着。
等我把厨房收拾干净,擦干手出来,她开口了:“老李,我们聊聊吧。”
“行。”
我们没在客厅,而是走到了阳台上。
正是初夏的傍晚,天边的晚霞烧得正旺。小区的花园里,有孩子在嬉笑打闹,有老人在遛弯聊天。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陈静靠在栏杆上,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昨天晚上,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早就想说了?”她的声音很轻。
我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我的脸。“算是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小张……有什么?”她终于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我没直接回答,而是弹了弹烟灰,说:“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我只知道,你最近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怎么变了?”她追问。
“你以前,心里眼里都是这个家,是我,是儿子。现在,你的心,被手机分走了一大半。”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忘了给面条放盐,不是小事。说明你做饭的时候,心里在想别的。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给了那边多了,给家里的,自然就少了。”
我没提“暧昧”两个字,也没提那个张明。我知道,直接的指责,只会让她竖起防卫的尖刺。我要说的,是我的感受,是我这个丈夫,在这个家里感受到的变化。
陈静的眼圈,慢慢红了。
她没反驳,也没为自己辩解。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带着点哽咽:“老李,你说的对。我……我最近是有点心不在焉。”
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说:“小张那个人,就是嘴甜,会哄人。我们部门新来的小姑娘,都挺喜欢跟他说话的。他对我,可能就是……就是对前辈的尊重吧。”
“尊重?”我笑了笑,那笑里有点苦涩,“他一个劲儿地夸你漂亮,夸你有气质,这也是尊重?”
陈静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我……”她一时语塞。
我把烟蒂按在栏杆上熄灭,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缓缓地说:“陈静,我们过了二十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你是不是觉得,日子过得没劲了?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粗人,跟你没话说?”
“是不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证明一下,自己还有魅力?”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用“工作忙”、“同事关系好”这些借口包裹起来的,最真实的心思。
陈静的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
她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哭了出来。
“我……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甘心。”她断断续续地说,“每天就是公司,家里,菜市场。对着你,聊的都是鸡毛蒜皮。对着儿子,聊的都是成绩。我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老,越来越没意思了。”
“小张他……他会跟我聊一些工作上的新想法,会夸我的方案做得好,会说我穿什么衣服好看……我承认,我有点……有点享受那种被关注、被肯定的感觉。”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控制不住。我就是觉得,生活里,好像多了一点色彩。”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不是因为那个小张有多好,而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变得太苍白了。
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安慰一个受了委委屈的孩子。
“我知道了。”我说。
阳台上的风,吹走了我心里最后那点火气,只剩下一点点心疼。
这场由我一手导演的“吃醋”大戏,好像,快要到收场的时候了。
第6章 删除,然后呢?
阳台上的那场谈话,像一场及时雨,浇熄了我们之间即将燎原的火。
把话说开之后,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
陈静哭了一会儿,情绪也平复了下来。她擦干眼泪,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歉意和询问。
我知道她在等我表态。
我叹了口气,说:“陈静,我跟你发火,说那些难听的话,一方面是演给你看的,想诈诈你。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有点生气。”
“演给我看的?”她愣住了。
“对。”我把我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从那碗没放盐的面,到我故意冷落她。“我要是不把事儿闹大点,你是不是还意识不到问题?”
陈静听完,怔怔地看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来。她的表情很复杂,有恍然大悟,有哭笑不得,还有一丝被看穿的窘迫。
“你……你这个老狐狸!”她最后捶了我一下,那一下,没什么力气,倒像是在撒娇。
“我不是狐狸,我是钳工。钳工讲究的是敲山震虎,四两拨千斤。”我故作严肃地说。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但生气是真的。看到你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我心里不舒服。我是你男人,这是本能反应。我不管他是尊重你,还是别有企图,我不喜欢。”
“我知道,我们的日子是过得平淡了点。我这人嘴笨,不会说好听的。但这二十年,我对你,对这个家,是什么样的,你心里有数。”
“你要是觉得生活没色彩,我们可以一起给它上点色。周末别老待在家里,我们可以出去走走。你喜欢看电影,我陪你去看。你想学点什么,我都支持你。”
“但是,跟那个小张,必须断了。工作之外,一个字都不要多聊。”
我把我的底线,清清楚楚地亮了出来。
这是原则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
陈静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老李,对不起。是我糊涂了。”
她当着我的面,拿出了手机。
划开屏幕,找到微信,找到那个叫“奋斗小张”的头像。
她犹豫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然后,她就按下了“删除联系人”的按钮。
动作干脆,像掐掉一根烟头。
这就是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事情到这里,好像圆满解决了。我设的局,成功了。她主动断了联系,回归了家庭。
可是,然后呢?
删掉一个微信联系人,只需要三秒钟。但抹掉一个人在心里留下的痕迹,需要多久?
那天晚上,我们又睡在了一张床上。
屋里很静,我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但我知道,我们俩,谁都没睡着。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有点空落落的。
我赢了一场战役,但这场婚姻的战争,真的结束了吗?
第二天,陈静像往常一样上班去了。出门前,她特意化了个淡妆,但眉宇间,总有那么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我知道,她在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会遇到那个张明。
她会怎么面对他?那个年轻人,又会怎么反应?
这些,我都不知道。我也没法控制。
我能做的,就是做好我自己的部分。
那天下班,我路过一家花店,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我一个大老爷们,这辈子除了结婚那天,就没买过花。
我挑了半天,最后买了一小束康乃馨。不贵,但开得正好。
我提着花回到家,陈静还没回来。我找了个干净的玻璃瓶,把花插上,摆在餐桌上。
做完这些,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肉麻。
晚上,陈静回来,看到桌上的花,愣住了。
“你……买的?”她一脸的不可思议。
“嗯,路过看着还行,就买了。”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在厨房洗菜。
她没说话,走过去,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那粉色的花瓣。
我从厨房的门缝里,看到她笑了。那笑容,很淡,但很真实。不像她对着手机时那种虚无缥缈的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也许,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
生活这门手艺,出了问题,就得修。修好了,总会有磕碰的痕迹,但只要还能用,就比扔了强。
第7章 一张老照片
日子,像被抹平了褶皱的床单,暂时恢复了平整。
陈静没再提过公司的事,也没再整晚捧着手机。她下班回家,会跟我聊聊今天遇到的客户,或者哪个同事的八卦。我们之间的话,又多了起来。
周末,我提议去郊区的公园逛逛。
她欣然同意了。
我们俩,像刚谈恋爱的小年轻一样,在公园里散步,划船。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看着湖面上荡漾的波光,我心里那些疙疙瘩瘩的东西,好像也被抚平了。
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那个姓张的年轻人,像一根扎在肉里的刺,我们假装它不存在,但偶尔一动,还是会隐隐作痛。
我知道,这根刺,必须拔出来。
一个周六的下午,天气有点阴沉,像是要下雨。我们俩都在家,无所事事。
我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落满了灰尘的旧箱子。
“这是什么?”陈静好奇地问。
“咱们家的老古董。”我笑着,打开了箱子。
里面,是几本厚厚的相册。
第一本,是我们刚结婚时的照片。黑白的,照片里的人都透着一股子质朴的劲儿。
我指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我穿着借来的西装,陈静穿着红色的连衣裙,俩人傻乎乎地站在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旁边笑。
“你看你那时候,瘦得跟个猴儿似的。”陈静指着我,笑得前仰后合。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两条辫子,跟村姑一样。”我也取笑她。
笑着笑着,她的眼眶就红了。
“那时候,真好啊。”她轻声说,“什么都没有,但又好像什么都有。”
是啊,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住着单位分的筒子楼,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不到一百块。但这辆自行车,是我攒了半年的钱给她买的结婚礼物。她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天天擦得锃亮。
我们翻着一页页的照片。
儿子出生时的,皱巴巴得像个小老头。
儿子第一次走路,摇摇晃晃地扑进我怀里。
我们第一次搬家,从筒子楼搬进两室一厅的单元房,家当就那么几件,但我们脸上都洋溢着对新生活的向往。
照片一张张地翻过去,像是把我们这二十年的光阴,重新走了一遍。那些被日常琐碎磨损掉的记忆,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翻到最后一本相册,里面是我们前几年出去旅游时拍的照片。
有一张,是在海边。我背着陈静,她在我背上笑得像个孩子。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静的手指,在那张照片上,摩挲了很久。
“老李,”她忽然开口,声音很低,“那天我删了小张之后,第二天,他来找我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
“他问我,为什么把他删了。他说,是不是李哥误会了什么。”
我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告诉他,没什么误会。我说,我先生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他因为任何事不开心。以后在公司,我们就只谈工作。”
“他当时……挺尴尬的。从那以后,他见到我,就只是点点头,没再说过别的话。”
陈静说完,抬起头,看着我。
“老李,我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那件事,真的过去了。我那天在阳台上跟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是一时糊涂,有点虚荣心作祟。但跟你和这个家比起来,那些东西,什么都不是。”
她指着那张我们在海边的照片。
“这张照片,我一直放在我办公桌上。有时候工作累了,烦了,我就看看。我就想,能背着我走这么远路的男人,全世界就你一个。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的眼睛,有点发酸。
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的。”
那一刻,我感觉到,扎在我们心里的那根刺,终于被拔了出来。
虽然拔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点疼,但伤口,总会愈合的。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洗刷着这个城市,也洗刷着我们心里的尘埃。
第8章 生活这门手艺
那场雨后,天晴了。
我和陈静的生活,也像是雨后的天空,清朗了许多。
我们之间,好像达成了一种新的默契。
我不再假装吃醋,她也不再刻意讨好。我们都努力地,想把日子过回它本来的样子,但又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也不需要回去。
生活,不是回到过去,而是走向未来。
周日的早上,我没去车间,陈静也没赖床。
吃完早饭,我对她说:“走,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我的地盘。”
我骑着那辆旧电瓶车,载着她,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了我工作的工厂。
周末的厂区,很安静。只有风吹过高大厂房时,发出的“呜呜”声。
我打开车间的门,一股熟悉的机油味扑面而来。陈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我打开灯,一排排冰冷的机床,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这就是我待了半辈子的地方。”我指着那些机器,对她说。
我带她看我的工作台,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我的工具:卡尺、锉刀、榔头……每一件,都被我摩挲得油光发亮。
“你看这个,”我拿起一个刚刚加工好的零件,递给她,“这是给一台进口设备配的,原来的坏了,国外寄过来要等三个月,还死贵。我花了三天时间,给它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陈静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那是一个形状复杂的金属件,表面光滑如镜,每一个棱角,每一个孔洞,都像是艺术品。
“我这双手,是粗糙,洗不干净。”我摊开我的手掌,上面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疤,“但它能做出这些东西。能养活你,养活儿子,养活这个家。”
“我知道,我没读过多少书,不会说那些花里胡哨的话。我能给你的,就是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陈静,我这辈子,最大的手艺,不是做个钳工,是当你的丈夫,当咱儿子的爹。以前,我可能有点疏忽了,这门手艺,有点生疏了。以后,我会好好拾掇拾掇。”
陈静的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我那只粗糙的手。
她的手,很软,很暖。
从车间出来,阳光正好。
我们俩并排走在空旷的厂区里,影子被拉得很长。
“老李,”她忽然开口,“下周我们公司评优秀员工,我被提名了。我想请你……去参加我们的表彰会。”
我愣了一下。
“我去……合适吗?”我有点不自信。
“合适,怎么不合适。”她看着我,笑得特别灿烂,“我想让我的同事们都看看,我老公,是个多么了不起的手艺人。”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那最后一点阴霾,也彻底散了。
是啊,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做着完全不同的工作。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彼此的骄傲。
生活这门手艺,就像我手里的活儿。有时候,会遇到难啃的硬骨头,会出点差错,甚至会把零件做报废。
但没关系。
只要有耐心,有敬畏心,肯花功夫去琢磨,去打磨,再粗糙的铁疙瘩,也能变成趁手的家伙。
我和陈静这二十年的婚姻,就是这么一件被我们用心打磨出来的作品。它或许不完美,上面有磕碰,有划痕,有修补的痕迹。
但它独一无二,坚固耐用。
这就够了。
来源:黄昏的菜市场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