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房子不好,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层,当初老陈和我千挑万选,落地窗外就是江景。
老陈走后的第三个月,我终于受不了这个房子了。
不是房子不好,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层,当初老陈和我千挑万选,落地窗外就是江景。
是它太静了。
静得能听见冰箱制冷的嗡嗡声,听见挂钟秒针一格一格往前挪的咔哒声,听见灰尘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以前老陈在,他打呼噜,磨牙,半夜起来上厕所,稀里哗啦的冲水声。我嫌他吵,现在这些声音没了,我整夜整夜地睁着眼,听着这死一样的寂静。
我四十九岁,没孩子。年轻时忙着跟老陈一起打拼,从一个小作坊干到不大不小的公司,稳定下来时,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争气,折腾两年,干脆算了。
老陈说,算了,咱俩过,也挺好。
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卡里有八位数的存款,房子三套,公司股份每年还有分红。人人都说我有福气,下半辈子什么都不用愁。
可他们不知道,我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外卖吃得想吐,自己做,择菜洗菜半小时,炒菜十分钟,对着一桌子菜,吃两口就饱了。剩下的倒掉,看着心疼,不倒,第二天更不想吃。
家里开始乱了。沙发上堆着没叠的衣服,茶几上是喝了一半的咖啡杯,阳台上的绿萝,叶子黄了一半。老陈在的时候,这些都是他收拾的。他总说,岚岚,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锅碗瓢盆。
现在,锅碗瓢盆都落了灰。
那天,水龙头像得了帕金森,哆哆嗦嗦地滴水,滴得我心烦意乱。我给物业打电话,物业说维修师傅今天排满了,最快明天。
我坐在沙发上,听着那“嘀嗒、嘀嗒”的声音,一滴一滴,像砸在我心上。
眼泪就这么下来了。
我不是哭老陈,是哭我自己。我觉得自己像个废物,被扔在这个空荡荡的铁盒子里,连个水龙头都弄不好。
第二天,小姑子陈莉来了。提着一袋子水果,一进门就咋咋呼呼。
“嫂子,你怎么搞的?家里这么乱!哎哟,这花都快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开始收拾,嘴里还不停。
“你说你一个人,可怎么行。我哥走了,你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我坐在沙发上,没说话,由着她折腾。
她把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坐到我对面,语重心长地说:“嫂子,我给你找个保姆吧。我婆婆家那边的远房亲戚,五十多岁,手脚麻利,人也老实。”
我眼皮都没抬,“不用。”
“怎么不用啊!你看看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有人给你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陪你说说话,多好!”
我扯了扯嘴角,“我不需要人陪我说话。”
陈莉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有点不好看,“嫂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日子总得过啊。你这样下去,身体要垮的!”
“我死不了。”
“你——”陈莉气得站起来,“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吗!你怎么就不领情呢!我哥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
又提老陈。
我心里一股无名火窜上来,“陈莉,这是我家。我过什么样的日子,不用你来教我。”
她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么不留情面的样子,愣在那儿,半天憋出一句:“行,行,你厉害!我不管你了!”
说完,摔门走了。
世界又安静下来。
我看着被她擦得锃亮的地板,心里却更烦了。
我讨厌她那种“我是为你好”的姿态,讨厌她像看一个可怜虫一样看着我。
但我知道,她说对了一件事。
我需要一个人。
不是陪我说话,不是可怜我。就是一个干活的,一个能让这个房子里有点人气的,一个能让我按时吃上饭的……工具人。
我没要陈莉介绍的远房亲戚。我怕了那种沾亲带故的关系,回头她家里有点什么事,我是帮还是不帮?最后弄得里外不是人。
我在手机上翻了半天,在一个大学生兼职APP上,看到一条信息。
“江屿,男,21岁,A大机械工程系大三在读。求一份周末及工作日晚间的兼职,酬劳可议。本人会做饭,能做家务,体力好,可搬运重物。家庭困难,急需用钱,恳请给一个机会。”
下面配了张一寸照片。
寸头,浓眉,眼睛很亮,鼻梁很高,嘴唇抿着,有点倔强的样子。
男保姆?
我有点意外,又觉得有点意思。
至少,他不会像个大妈一样,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要想开点”。
我拨了那个电话。
声音很清朗,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青涩,“喂,您好。”
“我看到你的兼职信息了。”我说,“你找的是保姆的工作?”
那边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窘迫,“……是的,阿姨。做饭、打扫卫生、采购,我都可以。”
“为什么找这种工作?男孩子,不都去做家教或者去快餐店吗?”我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他又沉默了几秒,声音低了些,但很坦诚:“家教需要备课,时间不灵活。快餐店时薪太低了。我……我需要钱,很多钱。”
最后那句,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地址发给你,明天下午三点,过来面试。”
我没再多问,直接挂了电话。
第二天,门铃准时在三点响起。
我从猫眼里看出去,就是照片上那个男生。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条牛仔裤,背着个双肩包,站得笔直。
我打开门。
他比照片上更高,得有一米八五,身形清瘦但看得出有肌肉轮廓。皮肤是那种常在外面跑晒出来的健康小麦色。
“阿姨好。”他微微鞠躬,声音比电话里听着更沉稳。
我让他进来,没给他好脸色,指了指沙发,“坐。”
他没坐,站在玄关,有些局促地看着自己的鞋,“阿姨,我换鞋吗?”
“不用,家里没人,脏不了。”我语气淡淡的。
他没再坚持,但还是在门口的垫子上使劲蹭了蹭鞋底。
我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抱着臂,像个面试官一样打量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没躲闪,目光坦然地回视我。
“叫什么?”
“江屿。江水的江,岛屿的屿。”
“会做什么菜?”
“家常菜都会。红烧肉,糖醋排骨,鱼香肉丝,麻婆豆腐……您想吃什么,我可以学。”
“家务呢?会用扫地机器人和洗碗机吗?”
“会。我查过,您家这个型号的,操作不复杂。”
我挑了挑眉。这小子,还提前做功课了。
“为什么一个A大的高材生,要出来当保姆?”我问出了和电话里一样的问题,但这次,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暗了一下,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爸是建筑工人,上个月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腿断了,还伤了腰椎。工头跑了,赔偿款一分没有。我妈要照顾他,家里的水果摊也出不了了。还有个妹妹在上高中。”
他说得很平静,没有卖惨,像在陈述一件别人的事。
但我听懂了。
这是一个被钱逼到绝路的孩子。
“我一个月给你八千。”我说,“工作日晚上五点到九点,周末全天。包一顿晚饭。工作内容就是做晚饭,打扫卫生,还有一些杂活。住不住这里,随你。”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似乎不敢相信。
“阿姨,这……是不是太多了?”
“我出钱,你干活,就这么简单。”我站起身,“厨房在那边,冰箱里有菜。做个三菜一汤,我尝尝你的手艺。合格了,明天就来上班。”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走进了书房。
我没告诉他,市场上一个住家保姆,价格远不止八千。
我只是突然觉得,逗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挺没劲的。
半个多小时后,一股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了出来,钻进书房。
是我很久没闻到过的,那种带着烟火气的香味。
我走出去,江屿已经把三菜一汤摆在了餐桌上。
一盘青椒肉丝,一盘番茄炒蛋,一盘清炒西兰花,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
最简单的家常菜。
但肉丝切得匀称,青椒翠绿,番茄炒蛋颜色金黄,西兰花焯得碧绿生青。
他站在一旁,围着我那条粉色的小熊维尼围裙,高大的身材配上卡通图案,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阿姨,您尝尝。”他有些紧张,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每样菜都尝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
没有饭店的重油重盐,很清淡,是家的味道。
“可以。”我放下筷子,看着他,“明天开始上班吧。”
他眼睛瞬间就亮了,像被点燃的星星。
“谢谢阿姨!谢谢阿姨!”他连着鞠了好几个躬。
“行了。”我摆摆手,“去吃饭吧,吃完把碗洗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只盛了一碗饭。
“阿姨,我……我在厨房吃就行。”
“就一张桌子,别那么多规矩。”我皱了皱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盛了饭,拘谨地坐在我对面,埋头吃饭,不敢出声。
我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他吃得很快,但吃相很干净。一大碗米饭,配着菜,三下五除二就见了底。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老陈。老陈吃饭也这样,像打仗一样,呼噜呼噜的。我总说他,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
江屿来了之后,这个房子好像活了过来。
每天下午五点,他会准时出现。先是系上那条小熊维尼围裙,然后一头扎进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六点半,饭菜准时上桌。
他很聪明,会观察我的喜好。发现我喜欢吃鱼,不爱吃肥肉,他就会变着花样地做鱼。清蒸鲈鱼,红烧鲫鱼,剁椒鱼头。
我的饭量,不知不觉就多起来了。
吃完饭,他会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开始打扫卫生。他干活很细致,连门框顶上的灰尘都会用湿布擦一遍。
老陈在的时候,都未必有这么干净。
他话不多,我们之间很少交流。
他叫我“林阿姨”,我叫他“小江”。
大部分时间,我在客厅看电视,或者在书房看书。他在各个房间里忙碌。
我们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被一纸非正式的雇佣合同连在一起。
但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
家里的绿萝,被他换了土,浇了水,新叶子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那个滴水的水龙头,他来第一天就修好了,用了一个小小的橡胶垫圈。
我书房里那盏接触不良的台灯,也被他拆开,接好了线路。
这些老陈留下的,出了故障的,被我遗忘在角落的东西,都被这个叫江屿的年轻人,一样一样,不动声色地修复了。
他像一个沉默的修理工,修补着这个家,也修补着我正在崩塌的生活。
周末,他来得早。
那天我起得晚,穿着睡衣走出卧室,就看到江屿正跪在地上,用抹布一点一点地擦地板。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他年轻的,微微弓起的背上。他的额角有细密的汗珠,T恤的后背湿了一小块。
我愣住了。
他听见动静,回过头,看到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林阿姨,早。吵到您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拉了拉睡衣的领口,“怎么不用拖把?”
“这种木地板,用湿布擦,不容易留水痕,也不伤地板。”他解释道。
我看着光洁如镜的地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老陈在的时候,也喜欢这么擦地。他说,这是对家的尊重。
“早饭在桌上,小米粥和鸡蛋饼,还是温的。”江屿说。
我走到餐厅,桌上摆着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旁边是一盘切好的鸡蛋饼,还配了一小碟酱菜。
我坐下来,喝了一口粥。
暖暖的,很舒服。
“你吃了吗?”我问。
“我来的时候吃过了。”
“以后在我这儿吃。”我说,语气不容置疑。
他看了我一眼,没反驳,点点头,“好的,林阿姨。”
那天下午,我没什么事,坐在沙发上看杂志。
江屿打扫完卫生,没有像平时一样离开,而是站在我面前,有点欲言又止。
“有事?”我问。
“阿姨,您……您衣帽间里那些西装,还有书房里的那些书,要处理吗?”他问得很小心。
我心里一沉。
那些都是老陈的东西。
老陈走后,我没动过他任何东西。衣帽间里,他的西装还和我的裙子挂在一起。书房里,他那些经济学和历史类的书,还摆在原来的位置。
我假装它们的主人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你想说什么?”我声音冷了下来。
江屿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快,连忙解释:“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些衣服和书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捐出去?或者卖掉?我认识一个二手书店的老板,可以上门来收。”
“我的东西,用不着你来操心。”我“啪”地合上杂志。
“对不起,阿姨,是我多嘴了。”他立刻道歉。
我看着他,心里的火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你觉得你来我家干了几天活,就有资格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了?”
“你以为你是谁?”
“一个保姆,就干好你保姆的活!”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伤人了。
江屿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混杂着受伤,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默默地脱下围裙,叠好,放在沙发上。
“林阿姨,我先走了。”
他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桌上那件小熊维尼围裙,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
我这是在干什么?
把一个陌生人的好意,当成驴肝肺。
把对生活的无力感,全都发泄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林岚,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江屿没来。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房子又回到了那种死一样的寂静。
我点了两天外卖,吃得胃里泛酸。
看着镜子里自己蜡黄的脸,我第一次开始讨厌自己。
第三天傍晚,我鬼使神差地开着车,去了A大。
我不知道江屿住在哪个宿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课。
我就把车停在校门口,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人来人往。
天快黑的时候,我看到了他。
他和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两人并排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女孩子笑得很开心,侧着头看他。
他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背着那个旧书包,但脸上没有在我家时的那种拘谨和沉默。
他和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很般配。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嫉妒吗?还是失落?
我发动车子,想走。
就在这时,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隔着车窗,我们的视线对上了。
他愣住了。
那个女孩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我的车。
我心里一横,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江屿。”我叫他。
他跟那个女孩子说了句什么,快步向我走来。
“林阿姨,您怎么来了?”他脸上带着惊讶。
“上车。”我言简意赅。
他回头看了看那个女孩,女孩冲他挥了挥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车里很安静。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路上绕。
“那是你女朋友?”我先开了口。
“不是。”他回答得很快,“同班同学。”
“哦。”
又是一阵沉默。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们同时开口。
我愣了一下,从后视镜里看他。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有些错愕。
我笑了。
是老陈走后,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你先说。”我说。
“阿姨,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多管闲事。”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我摇摇头,把车停在路边,“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我……我那天心情不好,把你当成出气筒了。”
“是我自己活得太糟糕了,跟别人没关系。”
我说完,车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轻轻地说:“阿姨,您不是活得糟糕。您只是……太想念叔叔了。”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老陈走后,所有人都跟我说,你要节哀,你要想开,你要往前看。
只有这个孩子,这个才认识我不到一个月的孩子,他说,你只是太想念他了。
他看穿了我所有的故作坚强。
那天晚上,我把车开回家。
江屿默默地跟着我进了门,系上围裙,钻进厨房。
半小时后,他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清汤挂面,卧着一个荷包蛋,撒着几粒葱花。
“阿姨,吃点东西吧。”
我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碗面。
眼泪掉进碗里,和汤混在一起,又咸又烫。
那之后,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不再仅仅是个保姆。
有时候他做完功课,会陪我在客厅看一会儿电视。看到搞笑的综艺,他会跟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会跟我讲学校里的事,哪个教授的课特别有意思,哪个食堂的菜最好吃。
我也会偶尔跟他聊聊公司的事,聊聊以前和老陈创业的艰辛。
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从不打断,也从不发表廉价的同情。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在我停顿的时候,给我添上茶。
周末,他会提议去逛超市。
我很久没逛过超市了。
推着购物车,和他一起走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看着他认真地挑选着蔬菜和水果,那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我们真的是一家人。
这种平静,被陈莉的再次到访打破了。
那天是周六,江屿正在厨房里炖汤。
陈莉没打招呼就来了,一进门,就看到了在厨房里忙碌的江屿。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
“嫂子,这是谁啊?”她压低声音问我,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江屿的背影。
“我请的保姆。”我淡淡地说。
“保姆?”她声音高了八度,“你请个男保姆?还是这么年轻的?嫂子,你疯了!”
江屿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陈莉看到他的正脸,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长得倒挺精神……嫂子,我哥这才走了多久,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她的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要脸”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
“陈莉,你给我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我哥尸骨未寒,你就在家里藏了个小白脸!你对得起他吗?”
江屿的脸涨得通红,他走出厨房,挡在我面前。
“这位阿姨,请您说话放尊重一点!我只是在这里工作的!”
“工作?”陈莉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他,“什么工作啊?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啊?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伺候一个老女人?”
“你给我滚出去!”我指着门口,冲她吼道。
“滚?该滚的是他!”陈莉指着江屿,“我今天就要替我哥,把你这个赶出去!”
说着,她竟然冲上去,要推搡江屿。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理智都断了线。
我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了陈莉一把。
“滚!带着你那些肮脏的想法,给我滚出去!永远别再来我家!”
陈莉被我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大概是没料到我会动手,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疯了,你真是疯了!”她指着我,又指着江屿,“好,好,林岚,算你狠!为了一个小白脸,连亲戚都不要了!我倒要看看,你们俩能好多久!你别忘了,你姓林,可我哥姓陈!公司还有我们陈家一半呢!”
说完,她气冲冲地走了。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
客厅里一片狼藉。
我浑身都在发抖,不是气的,是累的。
江屿站在我身边,手足无措。
“林阿姨,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我摇摇头,打断他。
“不关你的事。”
我走到沙发上坐下,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江屿。”我叫他。
“嗯?”
“你……想不想继续念书?”
他愣住了,“阿姨,我正在念啊。”
“我是说,考研,读博,或者出国留学。”我看着他,“你的学费,生活费,我都可以资助你。不用你还,就当是……我个人的一点投资。”
我不想再让他因为钱,被人这样羞辱。
这个孩子,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江屿沉默了。
他站在那里,低着头,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阿姨,为什么对我都这么好?”
我看着他,这个清瘦、倔强,像一棵小白杨一样的少年。
为什么?
我也问自己。
是因为他让我按时吃上了三餐?是因为他修好了家里的水龙头?还是因为,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一碗热汤面?
都不是。
“因为你让这个家,又像个家了。”我说。
老陈走了,带走了一个家。
江屿来了,又重新建起一个。
虽然,这个家只有我们两个人。一个行将老去的女人,和一个前途未卜的少年。
江t屿最终没有接受我的资助。
他说:“阿姨,谢谢您。但我想靠自己。”
他没有辞职,依旧每天来我家做饭,打扫。只是他更加努力了。
他开始接一些专业相关的私活,帮人画图,做模型。常常在我家客厅的茶几上,一弄就到深夜。
我心疼他,让他去书房,用老陈的电脑。
他一开始不肯,说不合规矩。
我说:“规矩是我定的。现在我改了。”
他这才接受。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还能看到书房的灯亮着。我会给他热一杯牛奶,放在门口。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
陈莉没有再来过。
但我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肯定少不了。
无所谓了。
我活了快五十年,前半生为事业,为家庭,为别人的眼光而活。
剩下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那天,是老陈的祭日。
我没让江屿来,自己一个人去了墓地。
墓碑上,老陈笑得憨厚。
我放下一束白菊,坐在他旁边,絮絮叨-絮地跟他说着话。
“老陈,我最近过得挺好的。请了个保姆,是个大学生,做饭可好吃了。比你做的好。”
“家里那盆绿萝,活过来了,长得可茂盛了。”
“你那个破台灯,他也给修好了。你说你,以前怎么就弄不好呢。”
“小姑子来闹过一次,被我骂走了。你别怪我,是她说话太难听了。”
“她说我找了小白脸,你说可笑不可笑。我这个年纪了,图什么呢?”
“老陈啊,你说,人跟人之间,除了爱情和亲情,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风吹过,松涛阵阵,没有人回答我。
我从墓地回来,天已经黑了。
打开家门,一室的温暖和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我愣住了。
江屿正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看到我,他笑了。
“阿姨,您回来了。我猜您今天没吃饭,给您做了长寿面。”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还有一碗卧着两个荷包蛋的长寿面。
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蛋糕。
“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您。”他说,“阿姨,生日快乐。”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不仅是老陈的祭日,也是我的生日。
我都快忘了。
我看着他,看着这一桌子菜,看着那个小小的蛋糕。
眼眶,又热了。
“傻小子。”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一起喝了点酒。
我把我珍藏了很久的一瓶红酒打开了。
我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说我怎么和老陈认识的,怎么白手起家的,说了我们年轻时所有可笑又可爱的梦想。
他一直安静地听着,给我倒酒,给我夹菜。
喝到最后,我有点醉了。
我指着墙上我和老陈的结婚照,对江屿说:“你看,他年轻的时候,也挺帅的吧?”
江屿看着照片,点点头,“叔叔很有福气。”
“是我有福气。”我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我这辈子,值了。”
“就是有点遗憾,没个孩子。”
“不过现在想想,没孩子也挺好。不然我死了,留下一堆钱,他们不得为了争家产,打得头破血流啊。”
我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现在好了,我死了,这些钱,就都给你。”
“就当……就当我资助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优秀贫困生了。”
我说完,就醉倒了。
第二天醒来,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身上盖着被子,衣服也换成了睡衣。
我头疼欲裂地坐起来,宿醉的滋味真不好受。
客厅里,江屿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了。
看到我出来,他递给我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阿姨,您醒了。”
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像昨天晚上的事,什么都没发生。
我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我昨天……没说什么胡话吧?”我试探着问。
他摇摇头,“您说,您这辈子,值了。”
我松了口气。
还好,最后那句没说出口。
太丢人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
转眼,江屿在我家待了快一年。
他的变化很大。不再是那个穿着洗得发白T恤的清瘦少年了。
我给他买了几身新衣服,他一开始不肯要,我说就当是工作服。他穿着合身的衬衫和休闲裤,整个人都挺拔了不少。
他的性格也开朗了许多。有时候会跟我开几句玩笑,不再像以前那样拘谨。
他父亲的身体在慢慢康复,妹妹也考上了重点高中。家里的情况,在一点点好转。
我知道,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他要毕业,要工作,要谈恋爱,要结婚生子。
他会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家。
而我,只是他人生旅途中的一个中转站。
我开始失眠。
比老陈刚走那会儿,还严重。
我害怕这个房子,再次回到那种死一样的寂静里。
江屿毕业那天,我去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
我坐在家长席里,看着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
他穿着学士服,自信,从容,闪闪发光。
他说:“我要感谢我的家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支持和爱。我还要感谢一位特殊的长辈,是她让我明白,善良和尊严,比金钱更重要。是她让我知道,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温暖。”
他朝我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坐在人群里,哭得像个傻子。
典礼结束后,他拿到了好几个大公司的offer。
他来问我的意见。
我指了其中一家离我家最近的,“就这个吧,上下班方便。”
他笑了,“好。”
我以为,我们的雇佣关系,到此就该结束了。
没想到,他毕业后的第一天,依旧在下午五点,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
系上围裙,钻进厨房。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忍不住问:“你现在已经工作了,不用再来我这里了。”
他回过头,冲我笑。
“林阿姨,我现在是正式员工,有工资了。所以,从今天起,房租和饭钱,我会照付的。”
“房租?”我愣住了。
“是啊。”他理所当然地说,“我总得有个地方住吧。您这里,离公司近,环境好,房东人也好。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房子?”
我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不打算搬出去?”
“为什么要搬?”他反问,“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有饭吃,有人说话,像个家。”
像个家。
他说,像个家。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第一次,没有失眠。
窗外,月光如水。
冰箱的嗡嗡声,挂钟的咔哒声,都还在。
但它们不再让我觉得孤单。
因为我知道,隔壁的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就够了。
我四十九岁,无儿无女,存款千万。
丈夫走了,我的人生曾经一片灰暗。
后来,我雇了一个大学生当男保姆。
他修好了我家的水龙头,也照亮了我的后半生。
我想,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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