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瑞士那边冷,你那件旧的羊绒衫该换了,我给你买了件新的,放箱子里了。”
“瑞士那边冷,你那件旧的羊绒衫该换了,我给你买了件新的,放箱子里了。”
我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将那件深灰色、触感柔软的羊绒衫叠好,妥帖地放进李伟的28寸行李箱里。
箱子的一半已经塞满了他的东西,出差一周,他总是要带足七套换洗的衬衫和内搭,像个要去走秀的模特。
“还是你想得周到。”李伟从洗手间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湿气,剃须水的味道,是我闻了十五年的味道,熟悉得像空气。
他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了我一下,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看着我为他整理行装。
“这次项目很重要,成了,年底的奖金能让你把家里的家电全换一套新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कात的兴奋。
我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把他的领带、袖扣、还有备用药分门别类地放进收纳袋里。
我是个自由职业的会计,对数字和条理有种近乎本能的执着。家里的每一笔开销,每一个物件的摆放,都由我来规划。李伟总说,我是他最稳固的后方。
“知道啦,大功臣。”我拍了拍他的手,“在外面照顾好自己,胃不好,少喝点酒。”
“放心。”他松开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车差不多到了,我得走了。”
我帮他把箱子合上,推到门口。
他换好鞋,穿上风衣,整个人显得挺拔又精神。人到中年,他保养得不错,没有发福,头发也还浓密。作为销售总监,这份体面是他的武器。
“儿子那边,你多上点心,他高二了,关键时期。”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
“知道了,啰嗦。”
他笑了,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门关上,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款新换的木质香调的古龙水味,比以前那款要张扬一些。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是不安,也不是别的,就是一种……过于平静的空落。
我们结婚十五年,生活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每个齿轮都严丝合缝。他主外,我主内,儿子小宇乖巧懂事,成绩优良。在外人看来,我们是标准的模范家庭。
我一直也这么认为。
这种稳定,是我花了十五年时间,用无数个日夜的琐碎和妥协,精心维护起来的。
我转身回到客厅,开始收拾他换下来的家居服,准备放进洗衣机。
生活要继续,账目要核对,儿子的晚餐要准备。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李伟出差的第三天,我接到了一个财务软件的续费通知邮件。
我习惯性地登录了我们家的家庭共享网银,准备处理一下近期的账单。我们只有一张主信用卡,是李伟的名字,我用的是副卡,每个月的账单都是绑定了他的工资卡自动还款的。
我做账出身,对家庭财务状况的梳理,比对自己脸上的细纹还要上心。
点开信用卡电子账单的那一刻,我并没有想太多。
无非就是他出差的机票、酒店,还有一些必要的应酬开销。
账单很长,我耐心地一笔一笔往下看。
机票,苏黎世往返,经济舱升了商务舱,正常,为了保证休息,他一向如此。
酒店,五星级,也正常,符合他公司的报销标准。
一笔机场免税店的消费,三千多。我以为是他给自己买了什么,点开了详情。
商品名称是一串英文,我用手机翻译了一下:爱马仕Twilly丝巾。
我的手指在鼠标上停住了。
我不用丝巾,李伟知道。我们之间也早就过了送这些小礼物的阶段。或许是给客户的伴手礼?我这样想着,但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我继续往下看。
账单的日期往前翻,在他出发前两周。
一笔消费记录跳进了我的眼睛。
地点是苏黎世歌剧院的官方网站,消费金额是560瑞士法郎,折合人民币四千出头。
我点了进去,交易详情里写着:双人套票,《茶花女》,时间是李伟抵达苏黎世的第二天晚上,座位是二楼正中的包厢。
我的呼吸好像停滞了一秒。
李伟对歌剧毫无兴趣。我曾经拉他去看过一次国内的巡演,他中途睡着了两次。
他去瑞士出差,为什么要提前两周,买好两张他根本不感兴趣的歌-剧-票?
还是情侣包厢。
我坐在电脑前,背脊一阵阵地发冷,手脚也开始变得冰凉。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压缩机偶尔启动的嗡嗡声。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可我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窖。
我像个侦探一样,把账单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很多以前被我忽略的细节,现在看来,都成了线索。
上个月,一笔在本地高端日料店的消费,五百多,时间是工作日的中午。李伟说过,他中午都在公司食堂解决。
再上个月,一家网红咖啡馆的下午茶套餐,双人份。
还有一家我没听过的女装买手店的消费记录,几千块。
这些消费,都混杂在他大量的出差、加油、宴请客户的账目里,像几滴水汇入了河流,如果不是特意去寻找,根本不会被发现。
我这个专业的会计,竟然被这些数字蒙蔽了这么久。
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
李伟的脸,他说过的话,他临走前的那个拥抱,都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脑海里闪回。
他说项目很重要,他说奖金可以换家电,他说让我照顾好儿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精心编写的剧本。
我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客厅还是那个客厅,沙发上还放着他随手丢下的杂志。阳台上的那盆君子兰,是我前几天刚换的土。一切都和我精心打理的样子一模一样。
可我觉得这个家,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墙壁好像在收缩,天花板在下沉,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走到李伟的书房,他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经管类的书籍,还有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照片上,小宇站在我们中间,笑得一脸灿烂。李伟搂着我的肩膀,我也在笑。
那是在小宇十岁生日时,我们去拍的全家福。
那时候的笑,是真的。
现在呢?
我打开他的电脑,需要密码。我试了我的生日,不对。试了儿子的生日,不对。试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还是不对。
我忽然想起,他最近好像换了手机,连带着电脑密码也一起换了。他说,是为了信息安全。
我看着那个需要密码才能进入的界面,感觉那不是一个电脑屏幕,而是一扇我永远也打不开的门。
门里,是他不属于我的另一个世界。
晚上,小宇放学回来,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发呆,奇怪地问:“妈,今天怎么没做饭?”
我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笑容:“哦,妈妈今天有点累,我们叫外卖吧。”
“好耶!”小宇欢呼一声,拿起手机开始点单。
我看着他年轻的、毫无阴霾的脸,心里一阵抽痛。
这个家,这个看似完美的稳定结构,如果崩塌了,对他会是多大的伤害?
那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一个念ahou,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他每个月把工资卡交回来,只要他还记得自己是小宇的父亲,只要这个家还完整,那些丝巾、歌剧票、下午茶,就让它们都变成一串串无意义的数字,永远沉在账单的海洋里。
人到中年,谁不是在缝缝补补地过日子。
水至清则无鱼。
我这样劝自己。
可是,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深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冰冷的。十五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这张两米宽的大床,竟然如此空旷。
我拿起手机,点开了银行的APP。
那张主信用卡的额度是三十万,因为李伟的信誉良好,银行还给了他临时提额的权限。
我看着那个自动还款的已开启按钮,看了很久很久。
每个月10号,工资卡里的钱会自动划走,填上上个月的账单。
这个设置,就像我们的婚姻模式。他负责消费,我负责打理。他享受着透支的自由,而这个家,这个我,就是他永远的、稳固的信用额度。
他可以在外面尽情挥洒,因为他知道,月底,总会有人为他清偿一切。
我凭什么呢?
我凭什么要用我们共同的家庭财产,去为他另一个世界里的浪漫和体面买单?
我是一个会计。
在我的职业准则里,每一笔账目,都必须清晰、准确,有来处,有去向。
绝不允许有坏账。
我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那个“自动还款”的开关上。
然后,选择了关闭。
我又点进了信用卡服务的页面,找到了“免密支付”和“小额快捷支付”的选项。
同样,关闭。
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关掉了灯。
黑暗中,我的心跳得很快,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胸腔都撞破。
没有争吵,没有质问。
我只是,停掉了这个家的自动续费功能。
李伟,你的信用额度,由我审核。现在,我宣布,它逾期了。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李伟没有联系我,大概是“工作”太忙。
我也像往常一样,处理我的工作,给小宇做饭,检查他的作业,参加他的家长会。
生活像一条平静的河流,表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我自己知道,河底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我不再去想那张账单,也不再去猜测那个和他一起听歌剧的人是谁。
我开始整理我自己的东西。
我把我这些年做兼职会计攒下的钱,单独存进了一张我自己的卡里。不多,但足够我带着小宇生活一段时间。
我把房产证、我们俩的身份证、户口本,这些重要的文件,都从李伟书房的保险柜里拿了出来,放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我甚至开始在网上看一些法律方面的信息,了解如果走到那一步,财产和孩子的抚养权会如何分配。
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异常冷静。
好像我不是在处理自己的家事,而是在处理一个客户的破产清算项目。
剥离不良资产,保全优质资产,把损失降到最低。
这是我的专业。
周六的早上,我正在厨房给小宇做早餐。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来自瑞士的号码。
我看着那个号码,没有接。
电话响了很久,自动挂断了。
几秒钟后,它又响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
固执得像是在催命。
小宇端着牛奶从餐厅探出头来:“妈,谁的电话啊,怎么不接?”
“一个推销电话。”我平静地回答,按下了静音键。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但很快又亮了起来。
是微信消息。
是李伟。
“老婆,在吗?看到回个信息。”
我把煎好的鸡蛋盛进盘子里,端出去给小宇。
“快吃吧,吃完还要去上补习班。”
我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的手机成了全场最闪耀的明星。
微信消息的提示音,一声接一声。
“怎么不回话?出什么事了?”
“我在这边酒店结账,卡刷不了了,说是被冻结了。你问问银行怎么回事?”
“你赶紧处理一下,我这边等着急用。”
“人呢?说话!”
我看着那些文字,可以想象出他在手机那头,从故作镇定到逐渐焦躁的样子。
他大概是在那个五星级酒店的前台,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他想保持体面,却发现自己最大的体面来源——那张无限畅刷的信用卡,失效了。
他一定觉得很没面子。
我没有理他,而是开始收拾厨房。
把碗筷放进洗碗机,擦干净灶台,把垃圾分类打包。
做完这一切,微信消息已经变成了几十条。
他的语气也从疑问,变成了命令,最后又变成了带着一丝慌乱的请求。
“老婆,你到底在干什么?接电话!”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小宇还好吗?”
“我错了,你先让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行不行?我们回家再说。”
他开始打语音电话。
我按掉。
他又打。
我再按掉。
送小宇去补习班的路上,我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我索性开启了飞行模式。
世界清静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觉得,过去十五年,我好像一直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套子里。
那个套子,叫“贤妻良母”,叫“稳定生活”。
我为了维持这个套子的光鲜亮丽,不断地往里面填充我的时间、我的精力、我的自我。
我以为那就是我人生的全部价值。
直到现在,我亲手戳破了这个套子,才发现外面的空气,原来是这么新鲜。
我没有感到预想中的痛苦和崩溃。
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我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但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已经决定,从今天起,我要为自己掌舵。
把小宇送到补习班,我驱车去了我最好的朋友夏轩那里。
夏轩是个雷厉风行的律师,自己开了家律所。我们从大学就是室友,她是我唯一可以倾诉这些事情的人。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那张信用卡账单,到我关掉自动还款,再到今天早上的连环夺命call,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夏轩听完,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义愤填膺地骂李伟。
她只是给我倒了杯温水,然后平静地问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握着水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过了。”
“嗯。”夏轩点点头,“不想就对了。陈静,你是个会计师,最懂什么叫‘沉没成本’。过去的十五年,就是你的沉没成本。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怎么去挽回这些成本,而是怎么及时止损,并且最大化你未来的收益。”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我心里那团乱麻。
“止损……”我喃喃自语。
“对,止损。”夏轩看着我,眼神坚定,“第一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切断他的经济来源,让他从那个虚假的体面里掉下来,摔一跤。他才会知道疼。”
“第二步,收集证据。所有对你有利的证据。信用卡账单、他可能留在家里的蛛丝马迹,都保存好。这些在未来,无论是谈判还是诉讼,都是你的筹码。”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是要这个人,还是要一个解脱?是要维持一个完整的空壳,还是要一个新的开始?”
我看着夏轩,她总是这么清醒,这么理智。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一想到小宇,我就……”
“小宇是你的软肋,但不能是绑架你的枷锁。”夏轩打断我,“一个充满谎言和欺骗的家庭,对孩子的伤害,远比单亲家庭要大。陈静,你要相信,一个独立、自信、快乐的妈妈,才能给孩子最好的成长环境。”
她的话,像一束光,照进了我心里最黑暗的角落。
是啊,我一直在担心离婚会伤害小宇。
可是,难道让他在一个父亲常年“出差”,母亲郁郁寡欢的家庭里长大,就是对他好吗?
我不想我的儿子,以后也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男人。
也不想他未来的妻子,成为像我这样,活得没有自我的女人。
从夏轩的律所出来,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思路清晰了,目标也明确了。
我不再是被动地等待审判,而是要主动出击,拿回属于我人生的主导权。
我回到家,打开了手机。
一开机,各种通知瞬间涌了进来,手机都卡顿了好几秒。
80个未接来电。
有那个瑞士号码的,有李伟的微信语音,还有几个,是国内的陌生号码。
我猜,是他找了国内的朋友或者同事打给我的。
微信消息,已经刷到了99+。
最新的几条,是半个小时前发的。
“陈静,你到底想怎么样?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我身上现在一分钱现金都没有,护照和钱包都在酒店房间里,我被困在酒店大堂了!”
“算我求你了,先把酒店的钱付了,让我拿到东西行不行?我们之间的事,我回去给你解释,给你赔罪,行吗?”
他的姿态,已经从高高在上,变成了近乎乞求。
我看着这些信息,心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一个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销售总监,竟然会被一张信用卡难住。
可见他这些年的顺风顺水,有多少是建立在我这个“后方”无条件的支撑之上。
我没有回复他。
我点开我们家的一个相册APP,里面有我们这些年所有的照片,都是云端备份的。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翻到了去年我们一家三口去海边度假的照片。
其中一张,是李伟和一个女人的合影,那个女人,是他公司新来的一个实习生,叫张琳,好像是。
当时是公司团建,家属也可以参加。照片里,那个女孩笑得很甜,头微微靠向李伟。而李伟,也笑得格外开怀。
我当时还开玩笑说,他跟小姑娘合影,比跟我合影笑得还真诚。
他当时怎么说的?
他说:“人家是小辈,总要照顾一下情绪嘛。”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我把那张照片下载了下来。
然后,我继续翻找。
我找到了他去年去北京出差时,发在朋友圈的一张照片。
背景是后海的一家酒吧。他说,是和客户谈完事,自己一个人去坐了坐。
我把照片放大,再放大。
在他身后卡座的镜面反射里,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
那个身影的发型和侧脸轮廓,和张琳很像。
我把这张照片也保存了下来。
我像一个冷静的猎人,在过去十五年的记忆丛林里,搜寻着猎物留下的蛛絲馬跡。
我发现,原来,他早已漏洞百出。
只是我,被“信任”这两个字蒙住了眼睛,选择性地忽略了所有危险的信号。
晚上,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婆婆打来的。
“小静啊,你跟李伟是不是吵架了?”婆婆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没有啊,妈,怎么了?”我装作若无其事。
“还没吵架?他都打电话给我了!说你把他的卡停了,他在国外回不来,急得跟什么似的。你说你这孩子,夫妻俩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怎么能做这种事呢?男人在外面打拼多不容易啊,你要多体谅他。”
婆婆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地砸过来。
每一句,都是“体谅”,都是“不容易”,都是“男人”。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等她说完,我才慢慢地开口:“妈,李伟有没有跟您说,他为什么在国外回不来?”
“那不是……卡刷不了了吗?”
“我是问,他有没有说,他这次去瑞士,是去干什么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不是出差吗?谈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婆婆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了。
我轻轻地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一丝凉意。
“妈,他不是一个人去的。他还带了一个年轻姑娘,给他买丝巾,陪他听歌剧。住的酒店,也是一间房。”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婆婆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小静……你,你是不是搞错了?李伟不是那样的人……”
“我有没有搞错,您可以自己问他。”我说,“妈,我也有工作,我也要照顾小宇,我也不容易。以前我体谅他,是因为我觉得他值得。现在,我觉得他不值得了。”
“还有,他的卡不是我停的,只是信用卡需要还款了而已。他自己的工资卡里有钱,让他自己转账还一下就好了。成年人了,总要为自己的消费负责,您说对吗?”
说完,我没有等婆婆的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这通电话,会像一颗炸弹,在李家炸开。
但我不介意。
这场战争,既然已经开始,我就没打算让它只停留在我们两个人之间。
他想把他的家人拉进来,给我施加压力。
那我就把真相告诉他们,让他们看看,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挂掉电话后,我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都卸了力。
和婆婆的这番对话,比我想象中更耗费心神。
十五年来,我在她面前,一直是个温顺、懂事的儿媳妇。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姿态和她说话。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层和睦的窗户纸,被我亲手捅破了。
但我并不后悔。
人有时候,不把自己逼到绝境,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李伟的姐姐,我的大姑姐。
我猜,是婆婆搬来的救兵。
我直接按了挂断,然后把她的号码也拉黑了。
接着,是李伟的舅舅,他的发小……
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像车轮战一样,企图消耗我的意志。
我把所有不认识的号码,和李家亲戚的号码,通通设置了拦截。
我不想再听那些“劝和不劝分”的大道理了。
针不扎在他们身上,他们永远不知道有多疼。
处理完这一切,我走进小宇的房间。
他正戴着耳机,在电脑前写作业,很专注。
我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也是我必须坚强下去的,唯一的理由。
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在纠结的,所谓的“完整的家”,其实是个伪命题。
一个家,最重要的不是形式上的完整,而是内核的温暖和真实。
我和小宇,我们两个人,也可以是一个完整的家。
一个没有谎言,没有背叛,只有母子两人相依为命的,真实的家。
想通了这一点,我感觉心里最后一点枷锁,也打开了。
我回到客厅,给李伟发了最后一条微信。
“你的工资卡密码是你的生日,你自己操作还款。酒店的钱,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给你三天时间,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然后回来,我们谈谈。”
“谈什么,你应该清楚。”
发完这条信息,我把他的微信也拉黑了。
不是删除,只是拉黑。
我还需要这个账号,作为他出轨的证据之一。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背着重壳行走了很多年的蜗牛,终于决定卸下那个壳,哪怕会暴露自己柔软的身体,也要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接下来的三天,我的世界异常清静。
没有了李伟的电话和信息,也没有了李家亲戚的骚扰。
我猜,他们内部应该也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讨论。
而李伟,大概是焦头烂额地在想办法解决他在瑞士的窘境。
我没有去关心他最后是怎么付的钱,怎么回的国。
那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
我利用这三天时间,做了很多事。
我约了夏轩,正式委托她做我的法律顾问。我们一起梳理了我们家的所有财产,包括房产、车辆、存款、股票,以及李伟公司的期权。
夏轩的专业,给了我很大的底气。
我还去咨询了心理医生。
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病了,而是我想知道,该如何把这件事对小宇的伤害降到最低。
医生给了我很多专业的建议,比如要诚实,但不要渲染细节;要强调这是父母之间的问题,与他无关;要让他明白,无论发生什么,爸爸妈妈对他的爱都不会改变。
我还给自己报了一个高级会计师的考证班。
这些年,为了家庭,我的事业几乎处于停滞状态。虽然做兼职也能维持不错的收入,但我知道,那远远不够。
我需要提升我自己的价值,无论是在职场上,还是在人生里。
我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忙碌,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当我专注于我自己的事情时,李伟和那些糟心事,就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第四天下午,我接到了夏轩的电话。
“他回来了。”夏轩的语气很平静,“今天上午的飞机,刚落地。我找人查了航班信息。”
“嗯,知道了。”我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快了半拍。
该来的,总会来。
“记住我们商量好的方案。”夏轩叮嘱道,“不要被他打感情牌,不要心软。你不是在吵架,你是在谈判。”
“我明白。”
挂了电话,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有些憔-悴,但眼神,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坚定。
我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换上了一套我最喜欢的职业套装。
这是一场硬仗。
我必须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我的对手。
傍晚六点,门铃响了。
我通过猫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李伟。
他看起来很狼狈。
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身上的风衣也皱巴巴的。
完全没有了出差前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身边没有行李箱,只有一个随身的公文包。
我打开了门。
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有疲惫,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我回来了。”他声音沙哑地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他进来。
他换了鞋,走进客厅,看到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小宇。
“小宇。”他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比哭还难看。
小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叫了一声:“爸。”
然后,就继续低头看书了。
孩子是最敏-感的。家里气氛的变化,他不可能感觉不到。
李伟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他大概没想到,迎接他的,会是如此冷清的场面。
他走到我面前,想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我们……谈谈吧。”他叹了口气。
“去书房谈。”我说,“小宇要写作业了。”
我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进行这场注定不会愉快的对话。
书房里,我们相对而坐。
还是那张书桌,我们曾经在这里一起辅导过小宇的功课,一起规划过未来的旅行。
现在,却成了我们的谈判桌。
“陈静,对不起。”李伟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道歉,来得很快,也很熟练。
好像排练过很多次。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叠A4纸,推到了他面前。
第一张,是那张信用卡账单,我用红笔,圈出了所有可疑的消费。
第二张,是我找到的那张,他和张琳在海边的合影。
第三张,是后海酒吧那张照片的放大版,镜子里的倒影,清晰可见。
还有后面几张,是我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恢复的他手机里已经删除的一些聊天记录和转账截图。
虽然不完整,但足以证明一切。
李伟的脸色,随着他一页一页地翻看,变得越来越白。
到最后,他的手都开始发抖。
“你……你调查我?”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在他眼里,我大概永远是那个只会在厨房和账本里打转的,温顺的,甚至有些迟钝的妻子。
他从没想过,我会用这么冷静,这么致命的方式,来揭穿他的谎言。
“我没有调查你。”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在审核我们家的账目。作为一个会计,我有责任找出每一笔不合理的支出。”
我的话,像一把刀,插-进了他最后的自尊里。
他颓然地靠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是谁?”我问。
“……公司的实习生。”
“多久了?”
“……半年。”
“为什么?”我问出了那个,我最想知道,也最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
李伟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缓缓地开口:“陈静,我们之间……太平淡了。像白开水。每天都是柴米油盐,都是儿子的成绩,都是家里的账单。我感觉自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日复一日。”
“她不一样。她年轻,有活力,她崇拜我,觉得我无所不能。在她身边,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感觉自己还是个男人,而不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他的话,很残忍,但也很诚实。
我听着,心里竟然没有太大的波澜。
因为,当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答案。
“所以,”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你为了找回你‘男人’的感觉,就用我们这个家的钱,去给她买名牌,带她出国,给她营造一个浪漫多金的幻象?”
“我……”李伟语塞。
“你有没有想过,你口中这杯‘白开水’,是我用十五年的时间,一点一滴为你温起来的?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机器人’生活,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安稳?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和她在苏黎世的歌剧院里,享受着浪漫的时候,我正在家里,为小宇的期末考试熬夜整理复习资料?”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他的心里。
他的头,埋得越来越低。
“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跟她,马上就断。我以后所有的工资卡,都交给你。我手机,你随时可以查。我保证,我再也不会了……”他开始语无伦次地承诺。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以为,这些东西,就能留住我。
“李伟,”我打断他,“我们不需要谈这些了。”
我从文件夹里,拿出了最后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
李伟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离婚?!”他的声音都变了调,“陈静,你疯了?就因为这点事,你就要离婚?我们十五年的感情,我们还有小宇,你说离就离?”
“这不是‘这点事’。”我纠正他,“这是原则问题。李伟,我们的婚姻,已经出现了坏账。而且,是无法修复的坏账。我作为这个家的首席财务官,现在决定,对这笔坏账,进行清算。”
“我不要离婚!”他激动地站起来,想把那份协议书撕掉。
“我劝你最好不要。”我冷静地看着他,“这份协议,是我和我的律师,根据我们家目前的财产状况,拟定的最有利于你的方案。房子归我,因为小宇要在这里上学。车子归你,因为你上班需要。存款和股票,我们一人一半。你公司的期权,属于婚前财产,我不要。至于小宇的抚养权,归我,但你有探视权,他的抚养费和教育费用,我们共同承担。”
“如果你不同意协议离婚,那我们就法庭见。到时候,这些证据,都会提交给法官。婚内出轨,属于过错方。你猜,法官会怎么判?”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锤子,敲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他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我一样。
“陈静……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笑了。
“我没有变。我只是,不想再装睡了而已。”
那天晚上,李伟没有走。
他在书房的沙发上,枯坐了一夜。
我也一夜没睡。
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堵墙,却像隔着一个世界。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起床给小宇做早餐。
李伟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从书房走出来。
“我……同意离婚。”他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先不要告诉小宇。等他高考结束,我们再告诉他。可以吗?”
我看着他,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最后的请求。
也是他对这个家,最后的责任感。
“好。”我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了一种奇怪的“同居”生活。
我们依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在法律意义上,我们已经是即将分道扬镳的两个人。
他搬到了书房去住。
我们不再有任何夫妻间的交流。每天的对话,仅限于“小宇今天怎么样了”,“该交水电费了”。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家表面的平静。
为了小宇。
李伟履行了他的承诺,和那个叫张琳的女孩断了联系。
他每天准时回家,不再有任何不必要的应酬。
他会主动辅导小宇的功课,带他去打球。
他想做一个好父亲,来弥补他作为一个丈夫的失败。
我看着他做的这一切,心里很平静。
我没有感动,也没有心软。
因为我知道,破镜无法重圆。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会永远存在。
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我自己的学习和工作中。
我顺利地通过了高级会计师的考试,拿到了一家大型会计师事务所的offer。
我开始有了我自己的事业,我自己的社交圈。
我不再是那个,只围着家庭转的陈静了。
我活成了我自己的太阳,不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光。
时间过得很快。
一年后,小宇顺利地参加了高考,并且考上了他理想的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去外面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小宇看着我们,突然开口说:“爸,妈,你们是不是早就分开了?”
我和李伟,都愣住了。
小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你们只是在为我演戏而已。”
他顿了顿,继续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为我演了这么久的戏。但是,我长大了。我希望你们,都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妈,我支持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他看着我,眼神真诚。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以为我保护了他。
其实,是他,用他的懂事和体谅,治愈了我。
第二天,我和李伟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走出民政局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正好。
我们站在一起,像两个老朋友。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李伟说。
“你也是。”我点点头,“好好生活。”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怨。
只剩下,释然。
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卖掉了那套承载了太多回忆的房子,用我和李伟分的钱,在离我公司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小一点的公寓。
我和小宇,开始了我们全新的生活。
生活很忙碌,但很充实。
我努力工作,很快在公司站稳了脚跟。
小宇在大学里,也过得多姿多彩。
我们会在周末一起看电影,一起去逛超市,一起讨论他学校里的趣事。
我们像朋友一样,无话不谈。
偶尔,夏轩会开玩笑问我,有没有考虑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我总是笑着摇头。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不相信。
只是觉得,现在的我,很享受这种一个人的状态。
自由,独立,清醒。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去得到。
我不再需要依附任何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因为我本身,就是一块熠熠生辉的宝石。
那张被我停掉的信用卡,后来被注销了。
就像那段被我亲手结束的婚姻一样,都成了过去式。
它们提醒着我,任何看似稳定的关系,都需要时时审核,用心经营。
而一个女人,最大的底气,永远不是男人,也不是婚姻。
而是她自己的账户余额,和一颗永远不会停止成长的,强大的内心。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