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素芷执象牙梳为我绾发,铜镜里映出张清丽面容。黑发如缎,杏眼含波,虽非绝色,却越看越觉韵致天成。
转年开春。
素芷执象牙梳为我绾发,铜镜里映出张清丽面容。黑发如缎,杏眼含波,虽非绝色,却越看越觉韵致天成。
"夫人今日真真动人。"素芷忽地叹气,"只是这身衣裳……"她指尖划过我身上正红云锦广陵合欢衫,烟罗轻绡在臂弯处迤逦三尺,"终究只能在屋里穿穿。"
我轻笑未语,忽听得院外喧哗。门房扯着嗓子喊:"世子归府了!世子归府了!"
素芷忙扶我起身,我踩着赤金缠丝珍珠步摇,正红裙裾扫过青石阶。艾草水在廊下氤氲,谢温廷正与个素衣女子立在当中。
"姝儿?"他望着我怔愣片刻,腰间佩玉随动作轻响。那女子忽地掐他胳膊,他才如梦初醒,眼底闪过丝慌乱。
我掩住唇角冷笑,吩咐道:"素兰,素芷,世子远道归来,快撒些艾草水驱驱晦气。"两个丫头应声而上,艾草汁溅在季鸢月白裙裾上,晕开片片黄痕。
季鸢眼眶微红,攥着谢温廷衣袖的手紧了紧。他喉结滚动,终是开口:"印姝,我被季姑娘所救……欲抬她为平妻,你若不愿……"
"若不愿便怎样?"我截住话头,盯着他身后女子隆起的腹部。季鸢抚着肚子挑眉,活像只斗胜的母鸡。
我眼眶骤红,指尖绞着帕子:"世子既要如此,便拟了和离书罢。三日内送来我院中,印家女儿……受不起这等折辱。"言罢甩袖转身,赛青紧跟在后,临走前还瞪了谢温廷一眼。
周遭婆子们窃窃私语,谢温廷面上青红交加。老夫人拄着紫檀拐杖赶来,喝止众人:"都闭嘴!"她瞪着谢温廷:"你方才说什么混账话?"
我倚着廊柱拭泪,声音带颤:"请老夫人做主,让世子尽快送来和离书。"言罢提着裙摆跑远,烟罗纱在风里翻飞如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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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鸢终是被老夫人安置在了晓规斋。
这晓规斋是何等所在?原是犯过错的侍妾闭门思过的场所。
自谢温廷父亲离世后,此处便荒废已久,檐角蛛丝结网,梁间尘土堆积,连窗棂都蒙着层灰蒙蒙的雾气。
老夫人此举,分明是给印姝递了眼色。
莫慌,这季鸢即便踏进侯府门槛,终究只是个侍妾,平妻之位休要痴心妄想。
因是老夫人的安排,季鸢不敢造次,只软绵绵倚着谢温廷的手臂,眼眶泛起薄红,似染了胭脂的梨花瓣。
谢温廷将这笔账,默默算在了我头上。
老夫人素来慈悲为怀,季鸢又怀着身孕,定是我这个当家主母在背后说了什么。
我却佯装不解其中深意,紧闭院门称病不出,连晨昏定省都推了。
下人们私下里嚼舌根,这哪是染了病气,分明是被那对男女气得心口疼。
我掌家时对下人既严苛又宽厚,侯府上下无不心服口服,此刻倒都替我鸣不平。
随后,我让素芷将掌家的对牌、钥匙并账本悉数送往老夫人处。
老夫人指尖捻着佛珠,檀香袅袅中开口:"姝儿这是在置气呢?罢了,这对牌暂且放我这,待你病愈再取走。"
老夫人只当我在耍小性儿,却不知我是真不愿再管这烂摊子。
这侯府本就是个空壳子,前世我为了维持体面,生生将嫁妆填进去贴补家用。
如今没了我的贴补,账面上只剩三千两银子,按侯府如今的排场,怕连三个月都撑不过。
【父亲,您的心愿已了,姝儿尽到了印家女的本分,其余诸事莫要再强求。】
将信笺封入蜡丸,递与赛青时,我有一瞬的恍惚。
父亲并非不疼我,只是这份疼爱在家族利益面前,终究要让步。
阿姐被送进宫中,封了雅妃,原本爱笑爱闹的姑娘,生了三皇子后,竟变得沉默寡言如深潭静水。
父亲用我的婚事,换来了半块宣武卫令牌与谢家同盟,谢家暗中支持的,是五皇子。
无论哪边得势,总能保印家周全。
重活一世,我忍了整整一年。
如今宣武卫已尽数掌握在相国手中。
作为印家嫡女,我问心无愧。
赛青见我失神,还当我是为谢温廷伤心,握紧剑柄忿忿道:"小姐这般金尊玉贵,哪点比不上那矫揉造作的季鸢?"
我但笑不语,赛青揣着信翻上房檐,青瓦在暮色中发出轻微的响动。
太后寿辰将至,我依旧闭门不出。
往年这时,我早备好了寿礼,老夫人急得在屋里转圈,派了流芳来请了好几回,都被素兰挡了回去。
我差素兰去问谢温廷要和离书。
听闻谢温廷在书房大发雷霆,还是季鸢劝了半晌才平息。
次日天刚蒙蒙亮,季鸢便私自离了晓规斋,径直去敲老夫人的门。
流芳没敢拦——那肚子里可揣着侯府的骨血。
"向老夫人请安。"季鸢盈盈下拜,孕肚微凸,倒显得她愈发恭顺。
7
老夫人沉着脸:"起吧,今日来所为何事?可是晓规斋住不惯?"
"晓规斋清净得很,老夫人吩咐的,奴家怎敢不从?"季鸢抬首,鬓边珠翠轻晃,"只是听闻老夫人正为太后寿辰烦心,想为老夫人分忧。"
老夫人上下打量,这女子自称农家出身,肌肤却如凝脂般细嫩,举手投足间竟似书香门第的小姐。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老夫人顿了顿,后半句"你懂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不瞒老夫人,家父曾中同进士,若非家道中落……"季鸢垂眸,指尖绞着帕子,"奴家自小跟着母亲理家,倒也略通一二。"
老夫人眼眸骤亮。
竟还有这等际遇?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罢了,晓规斋阴冷潮湿,你怀着身孕不便久居。"老夫人指尖轻叩案几,"流芳,取了对牌来,让季姨娘搬去逸芜院。"
"谢老夫人抬爱。"季鸢接过对牌,唇角扬起温婉笑意,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
老夫人看得满意,暗道这女子虽出身低微,倒是个知进退的。
流芳站在一旁暗自咂舌,这季姨娘怕不是个省油的灯。
季鸢拿了牌子,马不停蹄来了远芳院。
我让素芷放她进来——不生些事端,和离书哪那么容易到手?
她踩着碎步进门,不等通传便自顾自坐在黄花梨玫瑰椅上,哪有半分恭顺模样?
"姐姐,老太太将管家权交予我,特来讨教——往年太后寿辰,姐姐都是如何操办的?"
我拨着茶盏:"如今你掌家,自然你说了算。"
"既如此,还请姐姐拨个得力的婢女,随我清点库房账目。"她指尖拨弄着棋盘上的玉石棋子,语气骄横,"省得日后有什么不清不楚的账,倒赖在我头上。"
素芷在印家时便是我的贴身丫鬟,何曾见过这般无礼的做派,当即柳眉倒竖:"放肆!主子面前也敢造次?"
季鸢却不慌不忙,指尖轻点素芷:"相国府出来的丫头果然气派,我瞧着竟比姐姐还像主子。"
说罢轻笑一声,将管家对牌别在腰间,金镶玉的牌子随着步子一晃一晃,晃得人眼花。
"夫人,她……"素芷气得跺脚。
"由她去。"我抿了口茶,看着季鸢的背影冷笑。
且让她得意几日。
越张狂,越容易露出破绽。
这两日我称病不出,她倒真当我是个为情所困的软柿子。
趁我"病着"来耀武扬威,巴不得我气出个好歹。
我唤来素芷:"去库房盘账,再让赛青查查季鸢的底细。"说着从妆匣取出一柄七宝琉璃扇,"把这个放进库房最里头的樟木箱,要显眼些,又不能太显眼。"
素芷会意,抿着笑将扇子藏进里衣:"夫人放心,保管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我端起茶盏,将季鸢方才碰过的棋子尽数扫进渣斗。
东西原是好的,可被脏手摸过,便再入不得眼了。
8
明日就是太后寿辰,老夫人亲自来嘱托让我陪着一起去。
我只能说好。
没想到的是,季鸢也要去。
她说要以老太太远房表亲的身份,去见见场面。
「那她的肚子?」
素芷回道:「听她房里的丫鬟说,她用丈许长的白布裹了身子,不仔细看不像五个月的身孕。」
我放下手中的茶盏,「老夫人同意了?」
「老夫人根本就不知道,是世子同意了,那女人想瞒着老夫人去。」
这就难怪,老夫人怎么会答应这种事。
只是她不顾谢家子嗣,这样做究竟有何目的?
「不要声张,切随她去,她这边闹得越难看,对我们越有利。」
素芷点点头。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身着湖蓝色散花百褶裙,素兰给我绾了一个芙蓉流苏髻,显得端庄大方又不失华贵。
谢温廷见了我,有一丝怔忡,过了半晌,他来牵我的手扶我上马车。
我看到季鸢投来嫉妒的眼神,见我和谢温廷回看她,脸上又一副贤良温淑的样子。
刚走了两个街道,马车就停在路边。
过了一会儿,只见季鸢气喘吁吁地掀开了帘子。
谢温廷伸手扶她,两人坐在了我对面。
我看着车外喧嚣的街道,不想看季鸢靠在谢温廷肩ŧû₇上那得意的眼神。
太监要查验名帖,见着跟在身后的季鸢面露疑色。
谢温廷解释道:「公公,我家夫人身体不好,这是随身带的医女。」
听闻谢世子解释,协理太监也就放行了。
我没落下季鸢那怨恨的眼神,要说她是我的婢子,比杀了她还难受。
只是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如她对谢温廷解释的,在家中太过憋闷,出来见见热闹场面?
哪里会,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9
一时无话,落座时,我与谢温廷坐在一起。
上座的阿姐投来探寻的目光,我点点头,示意她我在谢家一切都好。
同坐的女子见季鸢面生,就问她是哪家的女子。
季鸢见的场面少,只说是老夫人的远房表亲。
几个名门女子听她回答,就不约而同地冷落了她。
她在那桌并不好受。
好容易捱到送寿礼的时辰,珍奇异宝流水似的送到太后面前。
季鸢眼巴巴地看着。
终于听到首领太监通报:「谢侯府献寿礼,七宝琉璃扇。」
季鸢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期待,她想看看太后是何反应。
太后听了略微一扫,面上没什么变化。
问道:「谢家这寿礼是何人准备,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季鸢听闻这话哪里还坐得住,「回禀太后,是民女李季鸢。」
我看到谢温廷面上有一丝震惊,没想到季鸢会在这时候站出来抢话。
太后听闻略有思索,「我记着谢侯府不是印姝掌家,为何由你准备这寿礼?」
「回禀太后,姝儿姐姐体弱多病,谢世子疼她才让我协助管理家中事务。
「说来也巧,我是老夫人的远房表亲,谢世子被山匪所伤,身体孱弱,我在山中照顾他一年有余。
「只是民女一良家子,为照顾谢世子被村中人议论纷纷,流言诸多,已然没有容身之处。
「民女听闻太后慈悲,请太后将民女安置在普陀寺,民女愿与青灯古佛相伴,终生为太后娘娘祈福,只求太后娘娘凤体康健。」
说完起身,冲着太后拜了三拜,抬起头时额前已是青紫一片。
句句没提嫁给谢温廷,却句句都说和谢温廷的情义。
所坐的世家女儿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纷纷哗然,这农家子未免也太胆大些,一番话却挑不出错处。
好一个以退为进,若不是坐在这里,我都想为她鼓掌。
太后听了面上浮出赞赏的笑容,「真是个孝顺孩子,哀家便成全了你,你去普陀寺为哀家祈福三年。」
话音即落,季鸢面色煞白,瘫坐在原地,过了半晌才痴痴地起身谢恩。
在座的贵女皆掩唇而笑,往后都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太后为印姝做了主,她们心下也痛快。
坐在上首的阿姐抿了口茶顺气,整个人也松下来。
这七宝琉璃扇原就是少时太后送我的,说这扇子琉璃通透,合我的性子,就赏了我。
如今出现在寿礼中尤其显眼,季鸢这一跪,太后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索性装糊涂,将季鸢打发去了普陀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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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记鞭子终于还是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季鸢果然是谢温廷心尖儿上的人。
谢温廷拉下脸面,在筵席后求了太后。
「太后娘娘开恩,如今天气炎热,车马从洛阳到普陀寺一月有余,李季鸢一个身弱女子定承受不住。
「若此番回去,臣定让老夫人好好管教李季鸢,让她在侯府中的庙堂中为太后祈福。」
太后望向我,见我正色跪着,面色如常,并未有让太后做主或者帮李季鸢求情的意思。
叹了口气,「罢了,你也要心疼姝儿,这一年她不容易,可别再让后宅生出乱子,哀家乏了,回去吧。」
「是,臣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回去的马车上,季鸢呆呆愣愣脸上两行清泪止不住地滴下,我见犹怜。
谢温廷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整个人像笼罩在阴雾之中,气场低得吓人。
谢温廷自觉丢了脸面,自然不想同季鸢说话。
他不说我更是不会开口,将不用去普陀寺的消息告诉季鸢。
这季鸢,呆愣半晌竟直直冲我扑过来。
「啪!」还未等我反应,一巴掌扇得我珠钗落地。
谢温廷面上震惊,「季鸢,你疯了!」
季鸢也被这声音震得似有回神,只停一瞬面上却更加怨毒。
「是你!是你故意让素芷藏扇子,却让我发现,让我误以为那就是你准备的贺礼!
「是你让太后察觉掌家之权不在你手上,一切都是你谋划好的对不对?
「我已怀了阿廷的孩子,我求一个名分有何之错!这是阿廷第一个孩子,你好狠毒的心!现下你满意了,你可以独占阿廷了!」
发髻凌乱,我好整以暇地理了理,正了身形,「说完了吗,现在该我说了。」
我甩起手抡圆了扇了过去,用力过大震得我手臂发疼。
季鸢被我扇得跌坐在谢温廷身边,她没想到她怀着孕,我还敢当着谢温廷的面打她。
「姝儿……」谢温廷横着手,将季鸢护在身后。
我却看着他,悠悠道出:「这一巴掌,是打你不知廉耻。我与谢温廷自幼订婚,十二岁后,每年我的生辰他都亲手做玉簪给我,一共六支就在我的妆匣之中!
「我二人的婚事,是皇上给的旨意。我是从谢府正门抬进去的世子妃,你们二人无媒苟合,以孕挟宠,真真儿地给谢侯府做脸面!」
我从未当着谢温廷的面说过重话,他面色苍白,阻拦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许是想起少时的情意,那时他眼里的爱护珍惜并不作假。
我再次抬起手,冲着她红肿的那一侧狠扇下去。
「这一巴掌打你自作聪明,我是相国府嫡女,当今三皇子的生母是我的阿姐,你眼中盯着的世子妃之位,并非人人稀罕。
「我本不屑与你争,只是顾及体面不愿将这事当众说出来。只让太后留我说话,我好讨要一封合离书。
「可你等不住!你说掌家之权在你手上,你在太后寿辰上的一番话,已将你与谢温廷的私情公之于众。
「你将相国府的脸面、雅妃的脸面踩在脚下,你将谢侯府的清白名声置于不顾!」
Ťū⁻言至于此,谢温廷的面色更加苍白,他也知道若今天太后赐婚,他与季鸢二人将是一段佳话。
所以当季鸢出来抢功,他是可以拦住的,只是他竟心存侥幸。
可如今太后没有配合,他和季鸢就是朝中世家饭后的谈资。
季鸢不可置信地捂着红肿的脸,「不可能,你不可能主动放弃世子妃之位……是你想害我!」
恨别人,自是比承认自己愚笨让人心里好受些。
「啪——」又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没什么理由,算我送你的。好让你长长记性,日后不要在印家女面前耍手段。尊卑不知,不自量力,就是我不修理你,你也难活得长久。」
无意留在这里。
我揉了揉酸疼的手,招呼赛青扶我下马车,将谢温廷惊愕的脸甩在身后。
这对蠢人,多看一眼都让我恶心。
11
回到房中,我从妆匣之中拿出两支做工拙劣的青玉簪子。
簪子从我手中滑落,应声碎裂。
「夫人,您平时最爱惜这簪子……」素兰上前查看,无不可惜地说。
素芷却过来,将碎玉细细收至渣斗之中,「咱们相国府里什么好簪子没有,有什么稀奇,摔了也就摔了。」
素兰看着我满脸担忧。
这时衡芜院的丫头幽若来了,「夫人,衡芜院那位来向您借衣服,说是她的衣橱里一件像样的都没有。」
「她在佛堂反省完了?」
真是看错她,我本以为她会消停几日,没想到竟一刻也闲不住。
「老夫人说她怀着身子,小惩大诫也就罢了,只让她在佛堂跪了一个时辰,还让她参加今夜的宴席……」
世子回来是好事,理应办场家宴好好热闹热闹。
幽若说着说着,头低了下去。
她也是在谢温廷身边伺候过的,没见过这样不合礼数的事。
「不妨事,本跟你没什么关系。素兰,将我那套云锦拿给她。」
「可是夫人,您可就一件体面衣服了……」素兰哭丧着脸。
说话间,素芷已将衣服拿了出来,还搭了一套头面。
「拿去吧。」她放在幽若手上。
待人走远,素兰还是一副惆怅模样。
我点点她的鼻头,「再苦着脸,可要老几岁了。放心吧,人的厌烦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素兰似懂非懂,素芷已经在给我挑拣着衣服。
选来选去,没什么可挑的,都是素服。
只得穿了件未出嫁前的丁香色百花曳地裙,配一支梅花白玉簪以做点缀。
12
我带着素兰素芷到院中之时,谢温廷已在席间坐定。
我坐在老夫人的位置旁,老夫人还未落座。
按着老夫人的习惯,先给老夫人布了些糕点果子。
老夫人有晕症,家中宴席惯例要先垫两口糕点。
谢温廷打量着我的穿着,看着我手中的动作。
似是有话要说,却终是没说出口。
要替季鸢道歉吗?那当真不必说出口。
这时季鸢来了。
一时间忙着摆盘分菜,安排碗筷器具的丫鬟婆子纷纷停了手,连带着旁支的小辈也不闹了。
那么多双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季鸢穿着正室才能穿的正红色,那衣服本就有腰身,现在竟将那浑圆的孕肚勾勒得一览无余。
偏那季鸢,还引以为傲似的挺着肚子。
老夫人房里的王妈妈忙遮了小辈的眼,这副样子,别教坏了旁支的哥儿小姐。
哪有正室穿紫,妾氏穿红的道理,更遑论她那肚子,不提也罢,光看着都让人脸上臊得慌。
季鸢自觉有异,却并未深思。
还以为穿着同样的衣服,她穿出了我不曾有的风华。
脸上带着娇羞,径直往谢温廷身旁的位子走去。
谢温廷满脸涨红,他未料及经过上午一番闹腾,季鸢还是如此不知礼数。
他也是正经学过君子六艺,要脸面的。
在这一家老小面前,季鸢将他这宠妾灭妻的名头坐实了。
他脸上带着怒气,拉着季鸢的手臂就要出正院。
季鸢不明所以,「廷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你弄疼我了……」
不顾季鸢的挣扎,谢温廷将她拉出了院外。
谢温廷回来却在我耳边苛责:「你明知鸢儿不懂礼数,为何将那云锦给她穿?」
素兰向来看不得我受委屈,随即说道:「她那副样子,只怕是我们夫人不给,她就要明抢了!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底气。」
「你……」
谢温廷没想到我身边的丫头也敢揶揄他,还说得有几分道理,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去将那水晶拨鱼端到老夫人近前来,那东西开胃,让老夫人尝尝鲜儿。」
支走素兰,我又柔声道:「这喜庆的日子,莫让小辈们瞧着自家丑事,折腾一天了,用些饭食吧。」
谢温廷敛去怒色,重新坐回了主位。
一盏茶的工夫,季鸢换了身宽松清淡的衣服,被幽若引着,坐在了身份最低的位置。
她脸上的妆容都哭得有些花,隐约地露出上午的巴掌印。
谢温廷此时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老夫人终于落了座,满脸都是喜气。
「今日是我们侯府的好日子,温廷回来我心里高兴,是以请大家前来一同沾沾喜气。」
满桌子的人脸上却并无轻松之意,桌上的人皆互相交换着眼神,老夫人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发现她们都望向一处,季鸢。
顿时觉得一阵头疼,这季鸢果真不该出现在今天的场面。
也怪她,看不得季鸢卖可怜。
方才跪了一刻钟,幽若就来传信,说季鸢跪得肚子坠痛,那是温廷第一个孩子,她哪敢让季鸢继续跪下去。
老太太只当没注意众人的神色,嘱咐着王妈妈,用托盘给小辈红封。
一时间场面又热闹起来,无人去注意季鸢。
13
宴席过后,王妈妈来通传,老夫人让我过去。
素兰才推开老夫人房间,老夫人就来迎我。
一双手把我的手握紧,「我的好姝儿,眼下温廷已经回来,我将你的远芳院布置一番,今日你们就圆房可好?你是印家嫡女,想来也知道子嗣的重要。」
老夫人这是敲打我了,印家两个嫡女一个嫡子,我阿弟在少府寺任职之时被流寇残害,印家就剩了一双女儿。
「老夫人所言极是,只是眼下要紧的该是给幽若一个名分才是,她自小在温廷身边伺候,如今温廷回来了,也该成全了她。」
老夫人看着我,面露喜色,「姝儿果然是个识大体的。」
我看她满目期待着我继续说下去,便缓缓道:「季鸢有了身孕,论理也该纳入房中,只是无媒无聘就这般有孕,若给的位份过高,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以为这婚姻之事,以无媒淫奔为主要,反正到头来能落个正经位份。所以依我之见,和幽若一起当个侍妾也就罢了。」
见我能松口,老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在乎季鸢是什么位份。
只要她能将孩子生在院中就好。
「老夫人,还有两桩事,今日太后虽放了季鸢,但毕竟发了话,我们侯府也不得不做个样子了,省得被人诟病说侯府竟不将太后的话放在眼里。
「像今日这般只跪一个时辰定是不妥当的。
「还有一桩事,烦请老夫人从房中请个嬷嬷过去教季鸢礼仪,今日家宴无妨,来日要是在外头失了礼仪,不免让人怀疑侯府的风气。」
老夫人点头称是,她竟没想到这两层。
于是差了常在自己身边伺候的王妈妈去了衡芜院,等行完纳妾之礼再将人送去府中庙堂为太后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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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衡芜院那边听了信当场就闹了起来。
「她印姝就这么着急给我安了侍妾的名头?还让那丫头同我平起平坐,这不是故意恶心我吗?」
王妈妈听她这般说皱起了眉,「姑娘你不可直呼大奶奶名讳,快快学好规矩伺候大奶奶大爷是要紧的!」
季鸢声音尖利起来,「什么,要我伺候她?凭她也配,我怀了阿廷的孩子,我可听闻她和阿廷都未有夫妻之实……」
还没说完,就被王妈妈捂住了嘴,她家大奶奶心软,可也不能任人编排。
「唔……唔……我定叫廷哥哥扒了你的皮……」叫喊着竟然甩了王妈妈一巴掌。
王妈妈挨了打气急,直拿了擦桌子的布将她嘴堵上,这下贱胚子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几个婆子都是和王妈妈一起陪着老夫人进侯府的,平日里哪受过这种气,分明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
操劳了一辈子,也就挣些比普通下人多的那几分脸面,如今被季鸢这么一打,竟什么都不是了。
几个婆子纷纷下了力气,将季鸢捆起来,只绳子里头掖着绢布,到底怕伤着她这胎。
王妈妈拿了一柄长尺,上头裹着浸湿的帕子,一下一下地向季鸢打去。
季鸢被堵着嘴,面上被尺子打,痛却闷在皮肉里面发不出来,额头上已经发了细细密密的汗。
素兰来报时,有样学样地描绘着季鸢的惨状。
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被教得这样爱扇人耳光。
素兰给我盛着百合羹,「夫人,这下她得意不起来了。」
「未必,这是老夫人要保她,谢家宗族听闻季鸢在太后寿宴和今日家宴上的所做之事,已经要开宗族会动家法。老夫人这么一折腾,那边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素芷给我拆发,「原来是这样,对了夫人,你今日去老夫人房里,她可有把对牌交给咱们?」
我指尖描绘着眉尾的弧度,「未曾。」
素芷也罕见的气狠狠地道:「不知这季鸢给老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整出这么多幺蛾子还让她管家,怀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妾室的孩子乱了嫡长,传出去惹人笑话。」
这时赛青回来了。
「可查到她的身世?」
「回夫人,明面上是干净的,但是听闻一年前有人请老师去给她教了……」
赛青还是个姑娘,脸上都是不屑的红晕之色。
「教了什么?」我催促她。
「教了房中之术……」说完,赛青就低下头去。
一时间房间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15
我将妆匣子中的三支钗子,递给素兰扔掉。
素兰是个沉不住气的,知道那簪子是谢温廷送的,竟顺着开着的窗子丢了出去。
外面传来季鸢矫揉造作的声音,「哎呦,姐姐这是怎么了,如今竟拿着物什撒气?」
她挺着肚子,摇着身段走了进来,面上扑了厚粉,丝毫看不出受了罚。
看到扶着她的丫头,我的手不自觉抓紧了扶椅。
听闻季鸢新收了个婢女,没想到竟是她——李湘言。
上一世老夫人苦于头痛,唯独闻了她制作的香才能安然睡去。
还有我本来身体康健,虽庶务操劳,倒也不至于五六年就掏空了底子。
季鸢不懂医理,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今日来,所为何事?」
「我是来问问姐姐,既然我现在掌家,那幽若又同我一起抬了妾室,总不能和丫鬟婢女们住一起,总得有个去处。」
「你且安排就是。」
「那妹妹我就直说了,姐姐你这远芳院的偏院不错,位置也大,不如……」她眼神一转,盯着我。
「你既有此意,就让幽若搬过来便是。」
「多谢姐姐体谅。」这季鸢略施一礼,又扭着腰身走了出去。
聪慧如素芷也不明白,「夫人,她刚受了罚,总该消停两天才是,这精神头怎么看也不像啊?」
我只微微摇摇头,没做解释。
她有了依仗,如今看我就像看一个死人,只等我死了好扶她坐正妻之位,精神头自然好。
我吩咐赛青盯着李湘言,切勿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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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谢温廷来到我房中,只是他浑身酒气,令人作呕。
「姝儿,委屈你了,我竟不知季鸢将那幽若塞进你院里。」
「无妨,世子怎的饮了酒?」我看着残局,再落一子。
我起身,将谢温廷扶在桌上,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嘴里还念叨着:「我没有宠妾灭妻,你们污蔑我,我是清白君子……」
我嗤笑一声,将一杯暖情的酒喂他下了肚。
见差不多了,唤来素兰素芷将他扶去了幽若房中,幽若是个聪明的,她自然会把握住机会。
半夜蘅芜院那位差人来请谢温廷,谢温廷正在兴头上,哪顾得上理她,当下就回,动了胎气就找府医。
幽若本就善解人意,谢温廷得了好处,天快大亮才叫了水。
「夫人,照着往常,蘅芜院该是闹翻了天才是,如今怎么没动静了?」
「她季鸢恐怕是厌了小打小闹,要有一番大作为了。」我将手里捻着的糕点轻轻放入口中。
据赛青来报,李湘言已经开始在我饮食之中下毒,想必这幽若受宠让她感受到了危机,竟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主母之位。
半夜里,赛青在她下值的时候将她打晕,带入我房中。
她慢慢转醒,看看四周又看了看座上的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八分,面上却并不承认。
「大奶奶找奴婢问话,奴婢哪敢不来,如何这般……」她神色镇定,不紧不慢,上来就挑我的错处。
「李湘言,年十四,被自己好赌的父亲以三十两银子许了李家村的老鳏夫。成亲之日逃跑被抓住,老鳏夫说丢了脸面,不仅要回彩礼还要二百两银子才放了你妹妹,否则就要打断你父亲的双腿,可有此事?」
我越往下说,李湘言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到最后,只得跪伏在地上,头贴着地一下一下地磕着。
「求大奶奶饶命,实在是我那父亲该死,我那妹子可怜……」
我踱着步子,「我可设计将你父亲送入狱中,余生不会纠缠你姐妹二人。将你妹妹送去别县,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若是她懂事,我还会为她寻求一门好亲事,连这嫁妆,我都给她添置得体体面面。这些事如何做你不必知晓,只消等着结果。」
李湘言没料到我会如此周全,双眼泪水涟涟,「多谢大奶奶,我这一条命算是给大奶奶了!」她说着还要下拜。
「我不要你的性命,你只需将下在我饭菜中的毒,原模原样地下在季鸢饭中。」
她看着我,已然下定了决心,「全凭大奶奶吩咐!」
17
一月后。
我倚靠在床边小憩,看到天边已有红光,便唤来赛青,「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已是辰时。」
「去库房配十份药,我要进宫。」
「是。」
我带着食盒,去了我阿姐所在的永和宫。
此时已是八月初。
听闻太监通传,阿姐屏退左右来迎我。
「姝儿你怎来了?」
我看了眼阿姐身边的大宫女翠喜,翠喜意会退出去把房门带上。
阿姐疑惑地看我,「怎么了,姝儿,发生了什么事?」
「阿姐可信我?」
「信,当然信,发生何事?」
「阿姐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你在八月的疫病中死去,昭儿在印家的扶持下被立为太子。好景不长,五皇子反了,皇上和昭儿都死在他的剑下,印家上下百余口被灭门……」
阿姐听闻脸上有过一丝惊惧,拉着我的手颤抖着问:「梦中你可是死在除夕?」
「阿姐,你怎么知道!」
阿姐步履踉跄跌坐在椅子上,「最近一年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见你死在除夕,想喝水却够不到那茶盏……」
我凑在她耳边,「阿姐,眼下你得振作。我在食盒下面放着治疗疫病的药,我怀疑你宫中有细作,你且小心。我定会保住你和昭儿!」
阿姐拉着我的手,重重地点头。
18
是夜,赛青传来消息说阿姐找到了她宫里的细作。
正是翠喜,她趁我阿姐去御花园赏花,鬼鬼祟祟地往寝殿里钻,被当场拿下,怀中包裹着流亡难民用过的帕子。
我阿姐虽震怒,却也没有声张,悄悄料理了翠喜。
我却一阵心惊,疫病月中才爆发开来,究竟什么人,准备得这样周全要害我阿姐。
第二日,我回到谢侯府中,老夫人仍病着,卧床不起。
我前去探望,还未进门,就听见高烧呓语中的老夫人说:「四公主,我的孩儿……」
我心下一惊,推门进去,让无关婢子都出去。
若按照老太太所说,那谢温廷和四公主出生时掉了包,谢温廷岂非皇子?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个消息,更不能让谢温廷这个蠢材继承大统。
「传令下去,刚才老夫人所说要是有人传出去,不仅打死不论,还要连累家中父母!」
流芳神色微凛,「是,夫人。」
给老夫人喂了退烧的汤药,额前敷着凉帕,老夫人逐渐转醒。
看到我坐在床边正清洗着帕子,竟挣扎着要坐起来,我扶着她重新躺下。
「姝儿,是谢家对不住你在先,你去哄下温廷吧,女子服个软什么都有了。
「是我老糊涂了,要那贱妇肚中的胎儿做什么……只要你们二人和睦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这一月我对谢温廷避而不见,屡屡将他推去幽若房中,老夫人还以为我是在生谢温廷的气。
实际上,如今他如何做我都不会心有波澜。
19
我用清远楼东家的名义施药,只施不卖,分文不取。
引得百姓将清远楼捧上了天,街边的小童还编了歌儿唱。
酒楼的生意好得不得了,炊饼牛肉更是卖断了货,小六高兴得打烊都唱着小曲儿。
未曾想到,药材还剩一半,季鸢竟然出现在我的店里。
她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头戴一顶帷帽,进了清远楼。
她略微服一服,「阮公子好。」
我略作一揖,「夫人,所为何事?」
「我知这清远楼暗中是阮公子所有,我想知道那白头翁,如今还剩多少?」
「不多,还剩四百斤。」
她略微思忖,隐约露出满意的笑容,「如此也是够了,我想用两万两银子买公子的白头翁,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我暗暗吃了一惊,她哪来这么多钱,莫非是将老夫人的嫁妆掏了个干净?
心里虽震惊,却仍然是面不改色,「不知夫人要这白头翁有何用处?」
她轻蔑一笑,「自然是和公子一样,济世救人。」
我心下了然,她是要替名声臭了的谢温廷挽回些面子。
「既是如此,这白头翁在下便卖与夫人。」
我收了她两万两银票,她拿了库房钥匙出了门。
出门时我看她走路却万分小心,问身边的婢子喜扇:「为何这几日我总觉得胀痛得很,是月份大了孩儿压到了吗?」
喜扇小心回答:「回主子,奴婢未曾生养,不知应是何感觉,要不问问湘言姐姐,她是知道的。」
「也罢,你且慢点走,扶着我。」
「是,主子。」
看这样子,那往我身上下毒的分量还不轻。
……
20
翌日清晨。
王府门口有吵吵嚷嚷的声响,我让赛青去看看。
果不其然,这季鸢竟然让谢温廷在侯府门口施药。
笑得我一口茶都要喷出来,这鸡鸭合在一起都长不出二两脑子。
她把脖子送上门来,我也该紧一紧套绳才是。
我吩咐赛青,将谢温廷施药的消息在各大酒肆、秦楼楚馆请说书先生、妙音娘子散播出去。
至于这功绩,要吹得越高越好,最好是要大过官府,大过上面那位。
圣上多疑,还未袭爵的白身就想功高盖主,当真有趣。
不消一日,谢温廷在洛阳声名大噪,谁都知道他是大善人,是圣人,官府未做的事,他做了。
是夜,谢温廷满面春风地来到我房中。
我却依然冷面待他。
他不喜我在他高兴时拂了他的面子,狠话出口就来。
「好你个印姝,你休要摆世家嫡女的谱儿,ṱûₚ论持家,你还不如季鸢对我有助力。」
我缓缓从屉中抽出一张和离书,「姝儿自知万般诸事做得不周全,还望你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放了姝儿。」
他今日被捧上天,自然高看季鸢许多,将印家的助力也忘记九分。
在他眼中我是那样不识趣,一时气盛,蘸了墨汁就在和离书上写下「谢温廷」三个大字。
我看着他笔势收尾,心中竟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叹。
「多谢世子给我体面,只是在谢家的嫁妆我还需收拾几日……」
「你且自便!」他一声冷哼,拂袖而去,去的方向是蘅芜院。
好戏将要开场,渔夫将要收网,我又怎会错过?
21
夜里。
蘅芜院灯火通明,闹了起来,季鸢早产。
连病中的老太太都惊动了,非要搬一个凳子,在旁边守着。
谢温廷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吩咐手下拿了帖子去请太医。
「就数她能折腾,七个月的身子,施什么药!和流民混作一处能捞什么好!咳咳。」
老太太勉强坐起身,将拐杖在地上「咚咚」地敲出声响,一动气又是咳嗽不止。
这热闹我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
「喜扇,怎么回事?」
喜扇跪在地上,小心答道:「回大奶奶,主子晌午时还好好的,夜里就喊着肚子疼,再一看已见了红。」
「可吃错了什么东西?」
「回大奶奶,东西都是日常吃食,且都是验过的,并无差错。」
我点点头。
谢温廷急得满脸是汗,在廊下来回踱步。
里屋传来季鸢的惨叫声,那稳婆就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端。
又过了两个时辰,传来季鸢一声凄厉的惨叫,谢温廷不顾老夫人的阻拦冲了进去。
出来时已经是失魂落魄。
季鸢腹中的胎儿因是早产,先天不足,还未啼哭几声,已经咽了气,是个男孩。
季鸢的身子还好,只是以后要想生养,亦是不大可能了。
她先是啜泣,然后开始嘶吼:「是幽若,不对是印姝!印姝你让湘言换了我的饭对不对!那毒分明是下在你饭中的,怎会毒害我的孩儿!」
听及此处,谢温廷缓缓回身,不可置信地看向里屋。
老夫人摇着头,让人扶回房中,「作孽啊作孽,领了个妖精回来,家宅不宁啊……」
幽若则过来搀着我,往远芳院走去,众人就这么散了。
22
季鸢哭了一夜,她知道她在侯府唯一的依仗也没有了,不能生养于她来说,无异于死。
谢温廷让人将李湘言拖出去打死。
途中,李湘言被我的人换成流民的尸体救了下来,送去和她的妹妹团聚。
还未天明,宫里就下了旨意,将谢侯府的人悉数扣押。
我拿着和离书,带着素芷素兰出了谢侯府的门。
既已有合离书,便不算是谢家人,官兵并未阻拦。
我看着谢候府的牌匾,这上辈子我汲汲营营一生的地方,却也是困住我的牢笼,终将在我身后,轰然倒塌。
谢侯府只有谢温廷一人受死,其余人贬为庶民。
老太太为了谢家千余人的性命,终于将谢温廷的身世咽在肚子里。
圣上有令,谢家世子谢温廷,欺君罔上,以芍药叶充当白头翁以博盛名,置百姓于不顾,其身不正,其心可诛,不日问斩。
午时三刻,我握着手中的青簪,「啪——」的一声,青簪在我手中断裂,手中凝出细细的血珠。
春日桃花飘进窗里,前尘往事皆已算清。
我这一生,该是很好的一生。
谢温廷番外
ŧūₗ
1
我醒来时,身上穿着麻布衣服,头痛欲裂。
一个姑娘带着盈盈笑意,端来一碗姜水递到我唇边。
她一笑,明眸皓齿,巧笑倩兮,一副小女儿姿态。
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为什么跌落到此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说她皆不在乎,只要我留在她身边,这样一生一世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她对我无微不至,温柔如水。
她说要做我的妻。
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可转瞬间头痛欲裂。
她用手轻轻地为我按捏减轻头痛。
稍过片刻,她的手竟覆在我的手上,说我们成亲好不好,天地为鉴。
我看着她仿若把一颗真心显露给我,我反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好」。
只是心间好像有什么溜了过去,没被我抓住。
轻纱幔帐,夜间夏季暴雨激流,终于汇作一处。
我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这一月她夜夜纠缠,我也甘之如饴。
只是稍有奇怪,她为何如此着急?
一月之后,她惊喜地告诉我,她有了身孕。
我亦是欣喜的,我们有了孩儿。
待到胎像稳固,她不知从哪里请来了郎中。
日日施针,她哪来的银钱?
或许是将日日绣的丝帕拿去卖了吧。
我夜夜做梦,终于在梦中记起是怎样被山匪推下山崖。
我半夜惊叫着起来,她抚着我的背。
月色洒进窗内,我恍然间看到她脸上的喜色。
她问我:「哥哥你都记起来了吗?」
我很难地向她开口,我已经有了妻子。
我看她红了眼眶,着急着向她保证,我会许她平妻之位。
若在此时,她要我的一颗心,我怕也是愿的。
2
近乡情怯。
我带着季鸢敲开了侯府的门,就见到了那样鲜活的姝儿。
她一袭红衣,就像我们大喜的那日。
季鸢向后退了退,我将她拉住,许她的我一定会办到。
至于姝儿,她那样坚强,我一定会补偿她的,一定……
太后寿宴,鸢儿想去。
也是,她一个农家子,没见过奢华热闹的场面,她错过的我都补给她。
生辰宴上,鸢儿竟然想要太后赐婚。
也罢,若是能如愿,她便能名正言顺。
只是,姝儿……
她一贯的世家嫡女风范,想必也不会在意,我会补偿她的……
鸢儿竟然打了姝儿,她怎么敢?
莫说是一个农家子,就是当今皇后,都不会轻易下了姝儿的脸面。
好在,姝儿也打回来了。
这样便好,她应该消了气。
姝儿什么都不缺,我会补偿她的……
季鸢怎么穿了正红,还显了孕肚。
这不是当众丢我的脸面?
印姝怎么回事,只要她想,这侯府就会如铁桶一般,不会出半点岔子……
怎会让我在众人面前,难堪至此。
我第一次感觉到季鸢失了温柔,同后院妇人一般,胡搅蛮缠。
坊间皆传我宠妾灭妻,连以前往来的同僚也日渐疏远。
好在季鸢替我上下打点,让我施药,挽回了名声。
我仿佛又像当年一样,踌躇满志。
印姝让我签了和离书,签就签吧,她总是置气,倒也不会真的出侯府。
季鸢怎么就早产了?她竟然给姝儿下了毒?
那在山中的一年,她对我到底是真还是假?
她到底是谁的人?
不重要了。
我以为的不爱我的身份,只爱我的人的深情,也不过是一场算计。
我脑中一团乱麻,来不及反应,就被宫人带走。
我竟然忘了,天家生性多疑。
被关在天牢中,我又想起了姝儿。
这一切是她策划好的吗?
她果然一如既往地聪慧,只是我没有机会补偿她了。
刽子手的刀高高扬起,我竟然想起姝儿十二岁生辰那年。
满怀羞赧和惊喜地看着我为她制作的玉簪,欣喜却克制地抿唇一笑。
「谢谢温廷哥哥。」
我终究,还是没机会补偿她了。
季鸢番外
1
我父亲是同进士出身,我合该有个好前程。
可是我那愚钝的父亲却因为文人那可笑的傲骨,被排挤得做不了官。
我不明白,明明富贵唾手可得,却偏偏要那清名?
我娘更可笑,她那柔弱身子,竟然也支持我爹辞官。
果然,辞官不到一年,我娘的身子就被掏空,死得凄凄惨惨。
我娘走后,我爹魂不守舍。
意识混沌不清,常年在深山里发呆。
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我以为我这一生都要忍受如同蝼蚁般的低贱生活。
吃的是杂糠,穿的是粗布衣,周围都是无知的乡野村夫。
如果一直是这样,我宁可去死。
终于,转机来了。
我十六岁那年有个衣着不凡的嬷嬷,竟然打听清楚了我的身世。
她上下打量着我,像是看个什么物件。
我被看得浑身发毛的时候,她将二百两银子放在缺了角的木桌上。
她告诉我有个机会可以享有荣华富贵,问我可愿意?
我当然愿意,我在这穷乡僻壤待得要发疯。
只要能让我过上主子的生活,我做什么都可以。
没想到她居然教我房中之术。
我心下羞涩,但为了她那不切实际的许诺。
我仍不顾一切地去学了,就像一个低贱的妓子。
她不肯告诉我具体缘由。
只是告诉我,明年此时会有一贵公子受伤失忆。
我需要用尽一切本领,怀上他的孩子,入府挤走他的发妻。
让他名声尽毁,失去相国府这座靠山。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人居然生得这样好看。
我日日对他好,像一个温柔的妻子。
每当我提出要和他成亲,他就要陷入过去的回忆中。
这时我就不管不顾地将嬷嬷教我的手段使在他身上。
红鸾帐中,刻刻温存。
果然,嬷嬷说得对。
没有一个男人能逃得出温柔乡。
我如愿有了他的孩子。
2
这时,嬷嬷又来了,让我伪装成用刺绣换的银子给她请医生医治。
万事俱备,我有了他的孩子,只等他想起来,我就是侯府真正的主人。
想到往后的富贵日子,我看他愈发的温柔。
我没想到的是,他的结发妻子看上去那样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对于谢温廷好像只是表面的爱重。
嬷嬷派人递消息,让我快点行动。
我只能冒着风险,去求太后娘娘的恩典。
谁知道居然着了印姝的道,她果然是个会算计的。
我心下不平,仗着谢温廷的宠爱,向她借了衣裙。
我又何尝不知道妾不着红的道理?
我就是要让这个院子里的人都看看,谁才是谢温廷心尖上的人。
一步错步步错,印姝这个贱人,为了斗过我,居然给自己男人房里塞人。
也罢,且忍一忍,嬷嬷给我带了个医女,想来她也威风不了几天了。
这几月我隐忍,大家也倒相安无事。
我腹中的胎儿不怎么爱动,可能是个沉静的性子。
也罢,怎样都好。
他有我这个娘亲给他挣下来的荣华富贵,该是最幸福的。
不知不觉,我竟然爱上了谢温廷。
我不惜违背嬷嬷的命令。
替他谋划,让他慈善的名声远扬。
一切都是圆满的,腹中的胎儿,身边春风得意的夫君。
可是半夜,我的肚子好疼,我要早产了吗?
可是这才七个月,不过常言道,七活八不活,我的孩子一定可以的。
我用尽全力将他生了下来。
我的孩子……
我只看了一眼,ṭų₄就近乎昏厥。
他竟然……竟然没有脑子。
那产婆阴鸷地看着我,说是在胎中就没长好,缺了头骨。
这孩子在腹中,竟将飘在羊水中的脑子自己抓来吃了。
我心痛到发疯。
是幽若!
不对。
是印姝!
我给她下的毒她竟然下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痛欲裂,我辛辛苦苦谋划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我看了看自己还未恢复的小腹。
是了。
一个孩子而已,我再用一次嬷嬷教我的那些。
我很快就会有下一个孩子。
可是,你们要将谢温廷带去哪?
我还没有怀上孩子,你们不能带走他!
谢温廷,死了。
我要偷偷跑出这侯府。
只需要……
只需要再给孩子找个身在高位的父亲便好。
嬷嬷教过我的,一切都还能重来……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