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明在图书馆旧书区打工已经三个月了。这份工作安静、孤独,正好适合他这样刚经历丧母之痛的人。每天,他只需按照索书号将那些泛黄卷边的书籍归位,擦拭书架,偶尔为寥寥几位读者办理借阅手续。
李明在图书馆旧书区打工已经三个月了。这份工作安静、孤独,正好适合他这样刚经历丧母之痛的人。每天,他只需按照索书号将那些泛黄卷边的书籍归位,擦拭书架,偶尔为寥寥几位读者办理借阅手续。
那是一个周二下午,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李明正整理一批刚刚捐赠的旧书,忽然注意到两排书架之间那道原本不该存在的缝隙。它窄得几乎看不见,若不是阳光恰好以某种角度照射,他根本不会发现。
李明试着侧身挤进缝隙,墙壁粗糙的触感擦过他的肩膀。缝隙后面不是预期的墙壁,而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延伸至昏暗的远处。他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扇普通的木门。推开门,李明愣住了。
这不是图书馆的后街,而是他童年住过的老家客厅。熟悉的淡黄色窗帘,那个总是慢五分钟的挂钟,母亲最喜欢的钩花沙发套——一切都和他十岁时的家一模一样。
“明明,作业写完了吗?”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李明浑身一颤。这声音,他已经半年没有听到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傻站在那里。”母亲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围着那条蓝底白花的围裙——正是李明记忆中她常穿的那条。
她看起来那么真实,那么鲜活,眼角虽有细纹,却不像病重时那样深重憔悴。李明喉咙发紧,只能挤出一个“妈”字。
“是不是饿了?晚饭马上好,先去洗手。”母亲微笑着说,转身回了厨房。
李明站在原地,贪婪地看着这一切。墙上挂历显示着2005年6月,他十岁那年的夏天。书架上摆着他的恐龙模型,地板上散落着几本漫画书——这些都是后来被父亲扔掉的。
几分钟后,一股焦糊味从厨房飘出。
“哎呀,又糊了!”母亲懊恼地叫道。
李明突然想起这是什么日子。那天母亲尝试新菜谱,结果烧糊了锅,最后还是父亲下班带了外卖回来。这个记忆被深埋多年,此刻却清晰如昨。
“妈,没关系。”他终于能说出完整的话,“我们可以吃泡面,加鸡蛋。”
母亲惊讶地回头看他:“你不是最讨厌泡面吗?”
李明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轻轻拥抱了她。母亲身上是他熟悉的洗衣粉香气,夹杂着厨房的油烟味。这个拥抱如此真实,让他几乎落泪。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母亲疑惑地拍拍他的背。
就在这时,李明感到一阵头晕,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几秒钟后,他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图书馆的书架之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从那一天起,李明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经过几次尝试,他发现了缝隙的规律:它并非总是存在,通常只在周二和周四下午出现,而且每次穿越只能停留大约十分钟。时间流速似乎也不同,在过去的十分钟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两分钟。他不能从过去带走任何实物,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大事——他试图警告母亲注意身体,提醒她去做体检,但每次话到嘴边,就会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穿过那条缝隙。
他重温了十一岁时和父母一起去动物园的快乐;看到了自己初中毕业典礼上母亲骄傲的表情;还有那些平凡得曾经被遗忘的周末早晨,一家人围在桌边吃早餐,讨论着当天的计划。
每一次回来,李明都会匆匆记下所见所感,生怕这些重新获取的记忆再次消失。他的笔记本越来越厚,心情却越来越复杂。
“你最近气色好多了。”一天,图书馆的前辈张师傅对他说。张师傅是这里的退休返聘员,已经七十多岁,对图书馆的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是吗?可能最近睡得比较好。”李明含糊地回答。
张师傅眯眼看着他,若有所思:“你经常去那个旧书区,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李明心里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张师傅笑了笑,开始整理推车上的书籍,“这座图书馆有上百年历史了,老建筑嘛,总会有些传说。比如有些人会偶然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通道。”
李明屏住呼吸,等待下文,但张师傅却转移了话题:“对了,三楼有批新到的地方志,你要不要帮忙整理一下?”
那天晚上,李明梦见母亲临终前的日子。她瘦得脱形,却还强撑着笑容说:“明明,别担心,妈妈不疼。”他在梦中哭泣,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走进缝隙,这次是十六岁生日的场景。母亲为他买了期盼已久的游戏机,父亲则送他一辆新自行车。他们一起吃了蛋糕,奶油沾到母亲的鼻尖上,大家都笑了。
回来后,李明在笔记本上写道:“2001年5月12日,我的十六岁生日。妈笑得很开心,鼻尖上有奶油。她说过,‘明明长大了’。”
合上笔记本,他长叹一声。这些重温的时光像甜蜜的毒药,既缓解了他的思念之苦,又加深了他的失落感。
周五,图书馆举办了一场小型旧物展,展出与城市历史相关的物品和照片。李明被安排帮忙布展。在一堆老照片中,他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画面——图书馆的后街,摄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更让他惊讶的是,照片一角,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从墙壁中走出。
“这张照片很特别,是不是?”张师傅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
“这个人是......”李明迟疑地问。
“据说,这座图书馆所在的位址,时间一直不太稳定。”张师傅压低声音,“老一辈的人说,这里是‘时光的缝隙’之一。偶尔,会有幸运——或者说不幸——的人能够穿越这些缝隙,回到过去或者前往未来。”
李明心跳加速:“那这些人...后来怎么样了?”
张师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人试图改变过去,结果陷入了疯狂;有些人沉迷于重温旧梦,忘记了现实生活;只有极少数人学会了如何与过去和平共处,从中获得继续前进的力量。”
“怎么才能做到呢?”
“这就要靠每个人自己领悟了。”张师傅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过去就像一本书,我们可以翻阅、回忆、从中学习,却不能重写它的结局。”
那天晚上,李明独自坐在公寓里,翻看着自己记录的点点滴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那些试图改变过去的人一样,沉迷于已失去的时光,却忽视了现实生活。
最后一次,他告诉自己,最后一次穿越,然后就要试着向前看。
周二下午,他再次走进缝隙。这一次,他来到了大学入学那天的场景。母亲和父亲一起送他到学校宿舍,忙前忙后地帮他整理床铺,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个不停。那时的他觉得烦闷,只想他们快点离开,好和新同学们熟悉。
现在,他静静地站在角落,看着母亲为他抚平床单上的最后一道褶皱,看着她眼中那份骄傲与不舍。
“妈,我会好好的。”他轻声说,尽管知道她听不见,“你不用担心我。”
母亲忽然转过头,直直地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那一刻,李明几乎以为她真的看到了自己。
回到图书馆,他发现张师傅正站在那道缝隙前,手中拿着一本旧日记本。
“我就猜到你发现了这个。”张师傅温和地说,“三十年前,我也曾经像你一样,穿过这道缝隙。”
李明惊讶地看着他。
“我的女儿,七岁时因病去世。”张师傅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那之后,我几乎每天都穿过这道缝隙,去重温有她的时光。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开始忘记现实和她病重的样子,只记得那些美好的片段。那时我才明白,这既是恩赐,也是诅咒。”
“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我没有完全走出来。”张师傅坦白道,“但我学会了平衡。我允许自己偶尔去看她,但更多的是在现实生活中纪念她——整理她的照片,照顾她喜欢的小花园,和她妈妈一起回忆她短暂而快乐的一生。”
他递给李明那本日记:“这是我的经历,也许对你有帮助。”
李明接过日记,轻声问:“你觉得...这些时光是真实的吗?还是只是我们想象的产物?”
张师傅想了想,回答道:“我认为,爱和记忆本身就是最真实的力量。至于那道缝隙...就把它当作一座桥梁吧,连接着过去和现在,连接着生者与逝者。”
那晚,李明读了张师傅的日记。里面详细记录了他与时光缝隙的相遇,他的沉迷与挣扎,以及最终的领悟。最后一页写着:“我们无法选择生命中会有多少失去,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面对这些失去。是沉迷于不可能的重来,还是带着爱继续前行——这是每个失去过的人必须回答的问题。”
一个月后,李明依然在图书馆工作,但他不再每天检查那道缝隙是否存在。他开始了自己的项目——整理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书籍和诗歌,并配上自己的插画。
他依然会偶尔穿越缝隙,但不再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是为了获取继续前行的力量。他会去看母亲笑的样子,听她唱歌的声音,然后将这些细节记录下来,融入自己的创作中。
有一次,在穿越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场景——母亲年轻时,坐在同一座图书馆的阅览室里,专注地读着一本书。阳光洒在她年轻的脸庞上,那么宁静,那么美好。
李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悄然离开。回到现在后,他找到了母亲当年坐过的位置,在那里发现了一本她可能读过的诗集。
他翻开诗集,其中一页被轻轻折起。那是里尔克的《秋日》:
“让落叶飘落吧,让枝头
最后的果实成熟;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温度,
催促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甜味,压入浓酒。”
李明合上书,泪中带笑。他终于明白,母亲从未真正离开,她活在每一个他记忆的片段里,活在他继承的习惯和价值观中,活在这座充满回忆的图书馆的每个角落。
那道时光的缝隙依然存在,每周二和周四下午,当阳光以特定角度照射,它就会出现。但李明不再依赖它。因为他知道,最好的纪念不是停留在过去,而是带着从过去获得的爱和力量,好好地活在当下。
又一个周二下午,他领着一群孩子参观图书馆,当他们经过旧书区时,他注意到那道缝隙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一个小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角:“老师,那后面有什么?”
李明微笑着回答:“那后面,有着我们最爱的人,和最美的回忆。”
“我们能去看看吗?”
“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但现在,让我们先读完手里的这本书,好吗?”
孩子们继续向前走,阳光跟随着他们的脚步,在古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明回头看了一眼,那道缝隙依然在那里,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记忆与现实。
而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在这两者之间,找到自己的平衡点。
来源:鲁媒体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