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的海棠开得正好,一簇一簇,粉白的花瓣在春日温吞的阳光下,像极了上好锦缎上绣着的精致花样。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好,一簇一簇,粉白的花瓣在春日温吞的阳光下,像极了上好锦缎上绣着的精致花样。
我住的这个小跨院,名叫“缀锦院”,名字是夫人沈若兰亲自起的。
她说,我为侯府添丁进口,是为侯府的锦绣前程添上一笔浓墨重彩的朱砂,是点缀,也是成就。
话说得真好听。
丫鬟青竹端着一碗安胎药走进来,眉眼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姑娘,该喝药了。”
我接过温热的药碗,黑褐色的药汁倒映出我有些苍白的面容。这已经是第四胎了,我的身体早已习惯了这种带着苦涩草药味的日子。
“夫人那边,有什么动静?”我轻轻吹着碗里的热气,声音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青竹压低了声音:“还是老样子,每日里都派人来问您的饮食起居,送来的补品堆满了库房。对外,只说她身子重,正在静养。”
我点点头,将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毕竟,我生的前三个儿子,如今都养在夫人的正院里,他们穿着绫罗绸缎,由奶娘和丫鬟簇拥着,咿咿呀呀地叫着沈若兰“母亲”。
而我,是他们血缘上的生母,却是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一个被养在深宅,专门为侯爷开枝散叶的“容器”。
“青竹,”我放下药碗,看着她,“我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青竹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都联系好了,城南的刘稳婆,嘴巴最严,手脚也麻利。她……她已经按您的吩咐,找好了人家。”
“嗯,”我应了一声,伸手抚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告诉她,事成之后,我许给她的银子,一分都不会少。”
这是我的第四个孩子。
也是我的最后一个。
这一次,我不要儿子了。我怕了,我真的怕了。
每生下一个男孩,我在这个府里的价值就多一分,侯爷和夫人的控制也就紧一分。他们会用最好的汤药养着我,用最精致的食物供着我,然后期待我生下一个又一个健康的、能记在夫人名下的继承人。
我的人生,就像那窗外的海棠,开得再热闹,也不过是供人观赏的点缀,永远离不开这方小小的庭院。
我让刘稳婆去找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一个健康、干净的女婴。
我要用我的儿子,去换一个女儿。
一个侯府不那么看重的、可以轻易被我带走的女儿。
这是我为自己谋划的,唯一一条生路。
沈若兰来的时候,带来了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
她拉着我的手,将那沉甸甸的凤钗插在我的发髻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满脸都是笑意。
“妹妹,你看,多衬你的肤色。等你这胎平安诞下麟儿,我便求侯爷,给你抬个身份,以后这府里的荣华富贵,你也能正大光明地享了。”
镜子里的我,面色平静,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她口中的“妹妹”,叫得亲热,可府里谁不知道,我连个正经的妾室名分都没有。我只是一个被侯爷从落魄官宦家中买来的“外室”,一个见不得光的生育工具。
“多谢夫人厚爱。”我微微垂下眼睑,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沈若兰拍了拍我的手,目光落在我高耸的腹部,那眼神,炽热得像是要将我洞穿,“太医说了,你这胎脉象稳健,十有八九又是个哥儿。咱们侯府,真是人丁兴旺,这都是你的功劳。”
她嘴里说着“咱们”,可我清楚地知道,这个“咱们”里,从来不包括我。
我只是个局外人。
她走后,青竹帮我把那套贵重的头面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里。
“姑娘,夫人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我看着镜子里素净的自己,淡淡地笑了笑。
“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她的话,若是能信,那这世上便没有虚情假意了。”
我记得很清楚,生下大公子那天,我痛了整整一天一夜,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孩子生下来,我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奶娘抱走了。
沈若兰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站在产房外,接过孩子,对前来道贺的宾客们宣布,这是她和侯爷的嫡长子。
而我,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都空了一大块。
后来,我透过窗户的缝隙,远远地看过我的三个儿子。
他们被教养得很好,知书达理,眉眼间依稀有我的影子,但他们看我的眼神,是陌生的,甚至是带着一丝孩童的好奇与疏离。
他们叫沈若兰“母亲”,叫侯爷“父亲”。
我是谁?
我只是住在缀锦院里,那个身体不好的“林姑娘”。
侯爷萧晋言也来了。
他总是这样,在我临盆前的一个月,会来得勤一些。
他从不在这里过夜,只是坐一会儿,问几句关于孩子的情况,然后便离开。
他坐在我对面,亲手为我沏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萧晋言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位高权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我家那间破败的偏厅里。
那时,我父亲刚刚被罢官,家产被抄,一家人连过冬的炭火都买不起。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站在那里,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
他说,他可以帮我父亲疏通关系,可以让我年幼的弟弟进入国子监读书,可以保我全家衣食无忧。
条件是,我跟他走,为他生一个孩子。
因为,他深爱的妻子,被断定无法生育。
我别无选择。
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场交易。等我生下孩子,完成了任务,或许就能换回自由。
可我错了。
生下第一个儿子后,他说,一个不够,侯府家大业大,需要更多的继承人。
生下第二个儿子后,他说,若兰身体不好,需要你多为侯府分忧。
生下第三个儿子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人送来了更多的补品和布料。
我成了一口被圈养起来的井,他们需要的,只是我能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甘泉。
“身子感觉如何?”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切都好。”我回答,目光落在眼前的茶杯上,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就好。府里上下都盼着这个孩子,你万不可大意。”
他说的,是“府里上下”,是“这个孩子”。
从来没有一句,是问我,“你累不累?”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忽然问了一句:“侯爷,如果这胎是个女儿呢?”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自然。
“女儿也好,若兰会喜欢的。”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
但我从他那一瞬间的停顿里,看到了答案。
他需要的是儿子,是能继承他爵位和家业的儿子。女儿,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罢了。
这反而让我更加坚定了我的计划。
一个女儿,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一个女儿,对我来说,却是全世界。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做梦。
梦里,我回到了我的闺房,窗外有我亲手种下的兰花。父亲在教我读书,母亲在灯下为我缝制新衣,弟弟缠着我,让我给他讲故事。
那时的我,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却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这一切都打碎了。
父亲被卷入党争,一夜之间从朝廷重臣变成了阶下囚。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往日里那些巴结奉承的亲戚,都对我们避之不及。
是萧晋言,像一道光,照进了我灰暗的人生。
我曾对他有过感激,甚至有过一丝少女的憧憬。
他那样好看,那样强大,他救了我的家人,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可后来我才明白,那道光,不是来拯救我的,而是来将我囚禁在另一个更华丽的牢笼里。
他给了我家人安稳的生活,却剥夺了我自己的人生。
我成了他的秘密,成了沈若兰的影子。
我不能有自己的名字,不能有自己的过去,甚至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起初,我还会哭,会闹,会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他总是很平静地看着我,说:“舒薇,这是你当初的选择。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吗?”
是啊,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我的家人平安了。
可我呢?
我在这缀锦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一次又一次的怀胎和分娩中被消耗。
我渐渐地,不再哭了。
心死了,眼泪也就干了。
我开始盘算,开始为自己谋划。
我不能一辈子都这样。
我不能让我所有的孩子,都管别人叫“母亲”。
我要带走一个,一个就够了。
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
缀锦院的防卫,也越来越森严。
侯爷派来的护卫,将这个小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沈若兰几乎每天都来,她会坐在我的床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给孩子准备了什么样的小衣服,打了什么样式的长命锁。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个准母亲的幸福光芒。
那样的光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青竹越来越紧张,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成,我带着女儿远走高飞,过自己的人生。
败,大不了一死。
死,总比这样活着要好。
我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后路。
我将侯爷这些年赏赐的金银首饰,分批让青竹拿出去变卖,换成银票。
我托刘稳婆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买下了一处带院子的民房,地契就藏在我床头的暗格里。
我还写了一封信,留给我远在家乡的弟弟。信里,我没有提这些年的委屈,只说我一切安好,只是厌倦了京城的繁华,想要去江南水乡过清静的日子,让他不必挂念。
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等着那一声啼哭的响起。
发动的那天,是个黄昏。
天边的晚霞,烧得像火一样。
阵痛袭来的时候,我正靠在窗边,看那株海棠。
花开得极盛,也预示着,离凋零不远了。
青竹慌忙地去叫人。
很快,刘稳婆和两个帮手就赶到了。
沈若兰和侯爷,也守在了院子外。
我能听到沈若兰焦急的声音,她在指挥下人烧热水,准备参汤,一切都像一个真正关心丈夫子嗣的当家主母。
产房的门,被关上了。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里面,只剩下我和我最信任的人。
刘稳婆一边帮我擦汗,一边低声说:“姑娘,都安排好了。隔壁的偏房里,那孩子已经抱来了,是个刚出生两天的女娃,身子很干净。”
我痛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一会儿……孩子生下来,就看你的了。”
“姑娘放心,我老婆子接生了一辈子,这点事,还是能办妥的。”刘稳婆的眼神,异常坚定。
生产的过程,漫长而痛苦。
我的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徘徊。
我仿佛又看到了我的前三个儿子。
他们出生时的样子,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我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抱一抱他们,他们就从我的生命里,被生生剥离了。
这一次,不行。
绝对不行。
一股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我,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终于,在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中,我的第四个孩子,出生了。
“生了!生了!”一个帮手高兴地喊道。
刘稳婆手脚麻利地剪断脐带,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用早就准备好的包被将孩子裹起来。
她在我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是个哥儿,很壮实。”
我的心,猛地一沉,又瞬间提了起来。
是儿子。
计划,可以继续。
“孩子……让我看一眼。”我虚弱地开口。
刘稳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孩子抱到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闭着眼睛,小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的眉眼,像我,也像萧晋言。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是我的儿子。
我十月怀胎,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儿子。
可我,却要亲手将他送走。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姑娘,没时间了。”刘稳婆催促道。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
“抱走吧。”
刘稳婆立刻将孩子递给另一个帮手,那人抱着孩子,从产房后门的一个狗洞里,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外面,早有人接应。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帮手从偏房里,抱来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女婴。
刘稳婆接过女婴,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哇——”
女婴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刘稳婆抱着她,高高地举起来,对着门外喊道:“恭喜侯爷,贺喜夫人,是个千金!”
门外,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沈若兰有些勉强的声音:“好,好,女儿也好,是侯府的嫡小姐。”
我躺在床上,听着那陌生的女婴的哭声,心里五味杂陈。
我成功了。
我用我的儿子,换来了我的自由。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呢?
月子里,缀锦院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沈若兰只在第二天来看过我一次,她抱着那个女婴,脸上带着客套的微笑,说了几句“妹妹辛苦了”之类的场面话,便匆匆离开了。
我看得出来,她很失望。
整个侯府,都很失望。
他们盼了十个月的“小公子”,变成了一个“大小姐”。
侯爷一次都没有来过。
他只是派人送来了一些赏赐,算是对我“辛苦”的补偿。
这正是我想要的。
他们越是失望,越是冷落,我离开的机会就越大。
我给那个女婴取名叫“安安”,平安的安。
我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她很乖,不怎么哭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总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我抱着她,给她喂奶,给她换尿布,笨拙地学着做一个母亲。
每当她在我怀里安然入睡时,我都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是我的女儿。
真真切切,属于我的女儿。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生骨肉。
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个被我送走的儿子。
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收养他的那户人家,会对她好吗?
每当这时,我的心就会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青竹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姑娘,您别想太多了。刘稳婆找的那户人家,是她远房的亲戚,老实本分,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一直想要个儿子。他们拿了您给的银子,一定会把小公子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的。”
我知道。
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好的安排。
留在他身边,他会成为侯府的第四位公子,会像他的三个哥哥一样,管别人叫“母亲”,和我形同陌路。
送他走,他会拥有一个普通但完整的家庭,有真正爱他的父母。
虽然这爱,是我用金钱为他买来的。
出了月子,我向侯爷提出了离开。
我没有亲自去见他,只是让青竹带去了一封信。
信里,我说我身体亏损得厉害,太医说不宜再孕。我不想再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想去江南找个清静的地方了此残生。
我请求他,看在我为侯府生下三位公子的份上,放我走。
并且,我想带走安安。
我说,安安是个女孩,对侯府来说无足轻重,留在我身边,也算是个念想。
我以为,他会犹豫,会挽留,甚至会拒绝。
毕竟,我曾是他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没想到,他很快就答应了。
他派人送来了一千两银票,和一张去往苏州的船票。
他说,缀锦院里的一切,我都可以带走。
他还说,从此以后,我与侯府,再无瓜葛。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痕迹。
我忽然就笑了。
原来,一个不能再生育的女人,在他眼里,就是这么一文不值。
我所有的价值,都建立在我的子宫之上。
如今,这唯一的价值也没有了,他便可以毫不留恋地将我抛弃。
也好。
这正是我想要的。
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青竹和安安,从侯府的侧门,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驶出京城的那一刻,我掀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
高高的围墙,将侯府圈成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我曾经在那里,度过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也曾经在那里,失去了我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
再见了,萧晋言。
再见了,我的三个儿子。
愿我们,此生永不相见。
马车一路向南。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景致也越发秀丽。
我抱着安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感觉自己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鸟儿,终于可以自由地飞翔。
青竹也很高兴,她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跟我说着江南的风土人情。
“姑娘,听说苏州的园林最美了,还有那里的丝绸,又软又滑。等我们安顿下来,我给您和安安小姐做几身新衣服。”
我笑着点点头。
是啊,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我们在苏州城外的一个小镇上,安顿了下来。
那是一座很典型的江南小镇,白墙黛瓦,小桥流水。
我用刘稳婆提前帮我买下的那处宅子,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
我父亲曾是太医院的院判,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岐黄之术。虽然算不上什么神医,但治疗一些寻常的头疼脑热,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给自己改了名字,叫林薇。
镇上的人,都叫我林大夫。
青竹成了我的帮手,负责抓药和打理医馆的杂事。
安安,就是我的女儿。
日子过得很清贫,但很安稳。
每天,我迎着朝阳开门,送走晚霞关门。
来我这里看病的大多是镇上的寻常百姓,他们很淳朴,也很善良。
有时候,他们手头紧,付不起药钱,就会送来一些自己种的蔬菜,或者自己做的点心。
我总是笑着收下。
安安一天天长大,她长得很快,也很健康。
她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
她第一次开口,叫的不是“娘”,而是“阿薇”。
因为镇上的人,都这么叫我。
我抱着她,笑着纠正她:“安安,要叫娘亲。”
她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娘亲。”
那一刻,我的心,都要化了。
我常常会带着她去镇外的田野上散步。
我们会一起看油菜花,一起放风筝,一起在小河边捉鱼。
阳光下,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就会觉得,我当初做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
虽然,我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儿子,心怀愧疚。
但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我不仅是一个母亲,我更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
我需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尊严。
我不能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偶尔,我也会想起京城里的那些人,那些事。
我会想起萧晋言,那个给了我富贵,也给了我枷锁的男人。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沈若兰,后来有没有为他生下孩子?
还有我的那三个儿子。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了吧?
他们会不会偶尔,想起缀锦院里,那个沉默寡言的林姑娘?
这些念头,只会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然后,我就会被安安的笑声,或者病人的呻吟声,拉回到现实中来。
京城,离我已经很远了。
远得,像是一场前世的梦。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安安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继承了她亲生父母的好相貌,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她也很聪明,我教她读书写字,她一学就会。
她还很善良,常常会帮我照顾医馆里的病人,给他们端茶倒水。
镇上的人,都很喜欢她。
很多媒婆都踏破了我家的门槛,想为安安说亲。
但我都一一回绝了。
我想让她自己选择,选择一个她真心喜欢的人,过她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不想让她,重蹈我的覆辙。
我的医馆,也渐渐有了些名气。
不仅是镇上的人,就连邻近县城,都有人慕名而来。
我们的生活,比以前宽裕了许多。
我把旁边的一间铺子也盘了下来,扩大了医馆的规模,还请了两个小药童。
青竹,也嫁给了镇上一个老实本分的教书先生。
她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
但她还是会每天都来医馆帮忙,风雨无阻。
她说,她这辈子,都认定我这个主子了。
我看着身边的人,都有了好的归宿,心里很安慰。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医馆里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华贵的锦衣,脸色却苍白得像纸一样。
他是被人用担架抬进来的,随行的家丁个个神色紧张。
“大夫,快,快救救我们家公子!”
我上前一看,那少年双目紧闭,嘴唇发紫,呼吸微弱。
我伸手一探他的脉搏,心里顿时一沉。
是中毒。
而且,是一种很罕见的奇毒。
我立刻让人将他抬到内堂,疏散了其他的病人。
我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开始为他施针。
这种毒,我曾经在我父亲留下的一本医书上看到过。
解毒的过程,非常复杂,也非常凶险。
我整整忙碌了三个时辰,才将他体内的毒素,暂时压制住。
少年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睛,看到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
“我……这是在哪里?”
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你中毒了,现在在我的医馆里。”我一边收拾银针,一边回答。
“是你,救了我?”
“暂时保住了你的命而已。”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向我道谢。
我按住他:“你现在还很虚弱,需要静养。”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一群护卫,匆匆赶了来。
“公子!您没事吧?”
他看到少年醒了,激动得热泪盈眶。
然后,他转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林大夫救命之恩!我们是京城靖安侯府的人,日后必有重谢!”
靖安侯府。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的手,抖了一下,一根银针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猛地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少年。
他的眉眼,他的轮廓……
像,太像了。
像极了年轻时的萧晋言。
也像极了,镜子里的我。
我的心,狂跳不止。
难道……难道他就是……
“娘亲,你怎么了?”
安安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看到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那少年听到安安的声音,也转过头来。
当他看到安安的脸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我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震惊于安安的美貌。
他是震惊于,安安的脸,和某个人,长得太像了。
那个人,就是靖安侯府的当家主母,沈若兰。
安安,是我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当年,我只求是个健康的女婴,根本没有在意她的来历。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是……
是沈若兰失散的女儿?
这怎么可能?
沈若兰,不是被断定,无法生育吗?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翻腾。
那个管家,也注意到了安安。
他的表情,比那个少年还要激动。
他颤抖着嘴唇,指着安安,说:“像,太像了!简直和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快步走到安安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然后,他看到了安安脖子上戴着的一块长命锁。
那是我买下她时,她身上唯一的东西。
我觉得那锁的样式很别致,就一直让她戴着。
管家看到那块锁,像是看到了什么证据一样,一把抓住安安的手。
“大小姐!您是我们侯府失散多年的大小姐啊!”
安安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躲到我的身后。
“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我将安安护在身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位管家,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叫安安,是我的女儿。”
“不会错的!这块长命锁,是当年夫人亲手为大小姐打的,上面还刻着一个‘兰’字!”
管家说着,就要去解那块锁。
我伸手拦住了他。
“不管你们是谁,这里是我的医馆,请你们不要在这里大吵大闹。”
我的声音,冰冷而坚定。
那个少年,此时也缓过神来。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这位……大夫,家母闺名沈若兰。十五年前,她曾在回乡省亲的途中,遭遇山匪,不幸与刚出生的女儿失散。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他的话,证实了我心中最坏的猜测。
安安,真的是沈若兰的女儿。
而他,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又是我的第几个儿子?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你们先回去吧,”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这位公子的毒,还需要后续治疗。等他身体好些了,我们再谈其他的事。”
管家还想说什么,被那个少年制止了。
“福伯,听林大夫的。”
他看着我,目光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探究。
“那就有劳林大夫了。在下萧景瑜,这是我的二弟,萧景珩。”
他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少年。
萧景珩。
我的第二个儿子。
我清楚地记得,他出生在秋天,那天,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盛。
我甚至,都没有机会抱一抱他。
如今,他长这么大了。
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疼得我几乎站不稳。
我扶着桌子,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送走了萧景瑜和那群护卫,我关上了医馆的门。
安安看着我,眼圈红红的。
“娘亲,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我蹲下身,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安安,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是我,把你一手带大的。”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她,“这件事,让娘亲来处理,好吗?你只要相信,娘亲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安安在我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想了很多很多。
我想起了我和萧晋言的交易,想起了我在缀锦院里度过的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想起了我那四个素未谋面的儿子。
我以为,我早已逃离了那个牢笼。
我以为,我可以在这个江南小镇,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可命运,却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它让我的儿子,找到了我。
它让我的养女,变成了仇人的亲生女儿。
我该怎么办?
把安安还给他们吗?
让她回到那个富丽堂皇,却也冷酷无情的侯府?
让她去叫沈若兰“母亲”?
不。
我做不到。
安安是我的,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她们母女相认呢?
我毕竟,只是一个养母。
更何况,萧家势大,如果他们真的要抢走安安,我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反抗?
还有景珩。
他是我的亲生儿子。
我救了他的命,却不能与他相认。
这种感觉,比用刀子剜我的心,还要难受。
第二天,萧景瑜又来了。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任何随从。
他看起来,比昨天沉稳了许多。
他坐在我的对面,开门见山地说:“林大夫,我知道,您有很多顾虑。我这次来,不是来抢人的,只是想跟您谈一谈。”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您救了我二弟,是我们萧家的大恩人。我们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情。”
他的语气,很诚恳。
“我想知道,安安……也就是我的妹妹,她是怎么到您身边的?”
我沉默了片刻,决定说出真相。
当然,是隐去了我自己身份的真相。
我说,我是十年前,在人贩子手里,买下安安的。
当时,她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奄奄一息。
是我,把她救了回来,一手带大。
萧景瑜听完,眼圈红了。
他站起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大夫,您不仅是我二弟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我们萧家,没齿难忘。”
“我这次来,是想恳求您,能跟我们一起回京城。”
我心里一惊。
“回京城?”
“是。我母亲……她自从失散了妹妹,就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每况愈下。如果她知道妹妹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的。您的医术这么高明,我也想请您,去为我母亲调理一下身体。”
他顿了顿,又说:“当然,我们绝不会强迫您和妹妹分开。您是妹妹的养母,也是她的救命恩人,以后,您就是我们靖安侯府的贵客。我们会给您和妹妹,最好的生活。”
他的话,说得天衣无缝。
既给了我台阶,又给了我足够的好处。
我看着他,这个我名义上的大儿子。
他长得,比他弟弟更像萧晋言。
一样的沉稳,一样的内敛,一样的懂得运筹帷幄。
他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我忽然觉得有些欣慰。
我的儿子,被教养得很好。
可是,回京城?
回到那个,我曾经拼了命想要逃离的地方?
去面对萧晋言,去面对沈若兰?
我做不到。
我摇了摇头。
“多谢侯府的好意。只是,我习惯了江南的生活,不想再回京城了。”
我的拒绝,似乎在萧景瑜的意料之中。
他没有再劝,只是说:“林大夫,我明白您的顾虑。这件事,不急。我二弟的身体,还需要您多费心。我们会在镇上盘下一处宅子,暂时住下来。也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些时间,让我们和妹妹,多一些相处的机会。”
他走了。
我却陷入了更深的矛盾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萧景瑜和萧景珩,成了我们医馆的常客。
萧景珩的身体,在我的调理下,一天天好起来。
他是个很活泼开朗的少年,和我印象中,那个冷漠的侯府,格格不入。
他很喜欢安安,总是“妹妹”、“妹妹”地叫个不停。
他会给安安讲京城里的趣事,会带她去买最好看的花灯,会教她骑马。
安安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和他熟络了起来。
血缘,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他们站在一起,那种天生的亲近感,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萧景瑜,则常常会来找我聊天。
他会跟我聊一些医术上的问题,也会跟我聊一些京城里的局势。
他从不提让我回京城的事,也从不打听我的过去。
他只是像一个普通的晚辈一样,尊重我,关心我。
有时候,看着他们兄弟俩和安安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样子,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我们真的是一家人。
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敢告诉他们,我才是景珩的亲生母亲。
我不敢告诉他们,安安,是我用他们的亲弟弟,换来的。
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瘦了很多,脸色也越来越差。
安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劝我:“娘亲,要不,我们就跟他们回京城吧。我看大哥和二哥,都是好人。他们说,祖母……也就是他们的母亲,病得很重,一直想见我。”
我看着她,眼神复杂。
“安安,你真的想回去吗?回到一个,你完全陌生的家庭?”
安安犹豫了。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而且,我也不想离开娘亲。”
我摸了摸她的头,心里一阵酸楚。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自私下去了。
安安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也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对萧景瑜说:“我跟你们回京城。”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欣喜。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我要先见一见,你们的母亲。单独见。”
萧景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
“好,我来安排。”
回到京城,已经是深秋。
时隔十年,这座城市,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一样的繁华,一样的喧嚣。
只是,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萧景瑜没有带我们直接回侯府,而是将我们安置在了一处僻静的别院里。
他说,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让安安和沈若兰相认。
我明白,他是在保护我,也是在保护安安。
三天后,我见到了沈若兰。
是在一间雅致的茶楼里。
她比十年前,老了很多。
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头发里,也夹杂着几根银丝。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是你?”
我点了点头。
“夫人,别来无恙。”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惊讶,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我听瑜儿说,是你,救了珩儿,还找到了……找到了我的女儿?”
“是。”
“她……她现在在哪里?她好吗?”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让我羡慕,也让我痛恨的女人。
我忽然觉得,她也很可怜。
她拥有了世人羡慕的一切,地位,财富,丈夫的宠爱。
却唯独,没有自己的孩子。
她用尽心机,将我的儿子,占为己有。
却又弄丢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
这何尝,不是一种报应?
“她很好。我把她,教养得很好。”
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见见她。”
“可以。但是在见她之前,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夫人说。”
沈若兰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埋藏在我心里十年的秘密。
“夫人,你可知,你的女儿,是我用什么换来的吗?”
她的脸色,变了。
“你……你什么意思?”
“当年,我生的第四胎,是个儿子。一个很健康的儿子。我让稳婆,用他,换来了你的女儿。”
沈若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不……不可能……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在江南的一个普通人家里,过着平凡的日子。我给了那户人家一大笔钱,足够保他一生衣食无忧。”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夫人,你问我为什么?你在侯府,锦衣玉食,享受着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时,可曾想过,那个被你们圈养在缀锦院里,一次又一次为你们生孩子的女人,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你需要一个儿子,来巩固你的地位。你需要一个又一个的儿子,来彰显侯府的荣光。你把我,当成了一个生育的工具,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物件。你可曾,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
我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积压了十年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沈若兰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她的脸上,血色尽失。
“所以,你恨我,你报复我?”
“不,我不是报复你。我只是,想为自己,找一条活路。”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带走安安,不是为了偷走你的女儿。而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女儿,一个不被侯府看重,可以让我带走的女儿。我需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现在,我把真相告诉你。你的女儿,我会还给你。我的儿子,我也不会再去打扰他。从此以后,我与靖安侯府,再无任何瓜葛。我只求,你们能放过我,让我安安稳稳地,过完我的下半生。”
说完这些话,我感觉,压在我心上十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我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沈若兰叫住了我。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那个孩子……你换走的那个孩子,他……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记号?”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想起了,那个孩子出生时,他的左肩上,有一块小小的,梅花形状的胎记。
我看着沈若兰,没有说话。
她却像是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
眼泪,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是他……原来是他……”
她喃喃自语。
我愣住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
一个荒唐的念头,从我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夫人,你……”
“景珩,”她抬起头,看着我,泪流满面,“景珩的左肩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胎记。”
我如遭雷击,呆立在当场。
景珩……
那个被我救了的少年……
那个活泼开朗,叫着安安“妹妹”的少年……
他就是,我当年,用安安换走的那个儿子?
这……这怎么可能?
刘稳婆,不是把他送给了一户普通人家吗?
他怎么会,又回到了侯府?
还成了,沈若兰的第二个儿子?
“当年……当年我生下安安,回京的路上,遇到了山匪。我拼死护住了她,自己却受了重伤,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孩子……孩子已经不见了。”
沈若兰的声音,充满了痛苦的回忆。
“我找了她很久,都找不到。后来,侯爷……侯爷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孩子。他说,这是我们失散的儿子,是老天爷,又把他还给了我们。”
“那个孩子,就是景珩。他的肩上,有一块梅花胎记。侯爷说,这是我们萧家的印记。我信了……我真的信了……”
我听着她的叙述,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
一个萧晋言,为我,也为他自己,设下的一个天大的局。
他知道,我想要自由。
他知道,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所以,他将计就计。
他假装不知道我的计划,让刘稳婆,将我的儿子,抱了出去。
然后,他又用另一个身份,将那个孩子,重新抱回了侯府。
他骗了沈若兰,也骗了我。
他让我以为,我成功地逃离了。
他让沈若兰以为,她失而复得了自己的儿子。
他用一个谎言,安抚了两个女人。
也保住了,他侯府的血脉。
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
萧晋言。
我真是,小看你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茶楼的。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回到了别院,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我需要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走。
三天后,萧晋言来了。
他还是和十年前一样,英俊,挺拔,气度不凡。
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站在我的面前,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都知道了?”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
我只问了这三个字。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他的回答,让我愣住了。
“我不想让你,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此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也不想让我的儿子,流落在外,过着平凡的日子。”
“所以,你就设计了这一切?你把我,把沈若兰,把所有的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舒薇,”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这些年,我一直在派人,暗中保护你。我知道你在江南,过得很好。我没有去打扰你,是因为,我想给你时间,也给我自己时间。”
“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景瑜稳重,景珩开朗,他们都是好孩子。安安,也很善良,很可爱。你把她,教养得很好。”
“舒薇,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我会让孩子们,都认你这个母亲。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不好吗?”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萧晋言,你是不是觉得,你做的这一切,都很完美?你是不是觉得,你给了我我想要的,也保住了你想要的,两全其美?”
“我……”
“你错了。”我打断他,“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懂过我。”
“我想要的,不是什么名分,也不是什么荣华富贵。我想要的,只是自由,只是尊严。”
“你用一个谎言,困了我十年。现在,你又想用另一个谎言,来困住我的下半生吗?”
“我不是……”
“你走吧。”我转过身,不再看他,“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安安,我会劝她,和你们相认。至于我,我会离开京城,去一个,你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舒薇!”
他从身后,抱住了我。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这样碰我。
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陌生。
“不要走,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我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和萧晋言,最后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我和我的孩子们,未来会如何。
我只知道,那个曾经被囚禁在缀锦院里的林舒薇,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是林薇。
是一个独立的,自由的,可以自己选择人生的,林薇。
而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来替我做决定。
我的命运,要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
来源:敏锐星球P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