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的婚姻(4)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30 23:24 1

摘要:秦秀英睁开眼,身边是空的,被窝里只剩下一点残留的余温,早已冰凉。

天,是亮了。

秦秀英睁开眼,身边是空的,被窝里只剩下一点残留的余温,早已冰凉。

昨晚那个背对着她、像一座沉默山峰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床。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传来邻居家早起生火的细碎声响。墙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大红“囍”字,在清晨灰白的光线下,显得刺眼又滑稽。

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

她坐起身,昨晚争吵的每一个字眼,都清晰地在脑子里回放。

她和耿建军,就像两只被强行绑在一起的刺猬,一靠近,就扎得彼此生疼。

就在她对着那床被她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发呆时,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王桂兰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大碗,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

她脸上挂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在秦秀英那身单薄的睡衣上扫来扫去。

“哟,醒了?城里来的姑娘就是金贵,这太阳都晒还没起呢。”

她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把手里的碗“咣”地一声重重放在床头的小柜上。

一股浓烈油腻的鸡汤味,瞬间霸道地充满了整个狭小的房间。

那汤上漂着一层厚厚的、黄澄澄的油,里面泡着两只硕大的鸡腿,看着就让人反胃。

“妈特意给你炖的鸡汤。”王桂兰用下巴指了指那碗汤,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施舍,“喝了!好好补补身子,争取早点给我们老耿家开枝散叶,生个大胖小子!”

“生个大胖小子”这几个字,她咬得特别重。

秦秀英的眉头,立刻就拧了起来。

新婚第一天的早上,婆婆不敲门就闯进婚房,端来一碗油腻的“催生汤”。

这不是关心,这是下马威,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从小肠胃就弱,闻到这股油腻的味道,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妈,谢谢您。”秦秀英压下心里的不适,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只是我刚起,这会儿还不饿,也喝不下这么油的东西。”

王桂兰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脸上的假笑瞬间收敛,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喝不下?什么叫喝不下?”

“我老婆子天不亮就起来,给你杀鸡烧水,守着炉子炖了一早上,你一句喝不下就想打发了?”

“秦秀英,你别以为自己是城里来的文化人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进了我耿家的门,就得守我耿家的规矩!长辈给的东西,就算不喜欢也得给我咽下去!”

“你这是不识好歹!是糟蹋东西!我们乡下人,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回鸡,你还嫌油?你咋不上天呢?”

一连串的指责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秦秀英的脸上。

秦秀英被她这副瞬间变脸的泼妇样给惊住了,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起来。

就在她准备开口反驳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耿建军刚在院子里用冷水洗了把脸,头发还湿漉漉的,一进门就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妈,秀英,一大早的,吵什么呢?”他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王桂兰一见儿子来了,底气更足了,立刻换上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哭腔。“建军!你可算回来了!你快来评评理!我好心好意给她炖了鸡汤补身子,她倒好,嫌东嫌西,说油腻喝不下!这不是打我的脸吗?这不是看不起我这个农村来的老婆子吗?”

耿建军的目光落在秦秀英身上,又看了看那碗油得发亮的鸡汤,一个头两个大。

他根本不想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婆媳矛盾。

“秀英,”他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气,试图和稀泥,“妈也是一片好意,你就喝几口吧,别辜负了她老人家一番心意。”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地扎进了秦秀英的心里。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喝,没有关心她是不是不舒服,只是让她“喝几口”,为了他妈“一片好意”。

昨晚因为被子和他争吵,她只觉得是生活习惯不同。

可现在,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在他的世界里,他母亲的“好意”和“面子”,远远比她这个新婚妻子的感受更重要。

一股巨大的失望,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秦秀英的心,瞬间冷了下来。

她不哭了,也不气了。

她只是冷静地看着耿建军,那双清亮的杏眼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情,只剩下冰冷的、锐利的光。

她没有理会耿建军,而是将目光转向王桂兰,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妈,您说得对,糟蹋粮食是不对。”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我前两天刚去过厂里的医务室,跟王医生聊过天。王医生说,准备要孩子之前,女同志的身体要好好调理,饮食得清淡,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不然对身体不好,反而不容易怀上。”

这话一出,王桂兰的脸色就是一变。

秦秀英没有停,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下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您这碗鸡汤,心意是好的。但是这油太大了,我喝了,万一闹肚子,把身体弄坏了,不是更耽误您抱孙子吗?”

“再说了,生孩子这种事,得讲究缘分,也得看我们俩的感情。您这一大早就端着碗汤冲进来催,我这心里一紧张,一害怕,没准就更怀不上了。”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番话,有理有据,软中带硬。

她把厂里的医生搬了出来,这是“科学”。

她又把“怀不上”的后果,直接扣在了王桂兰“催生”的压力上。

这一下,直接打在了王桂兰的七寸上!

王桂兰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没想到,这个看着文文静静的小丫头片子,嘴皮子居然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黑的说成了白的,还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她身上!

耿建军也愣住了,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第一次发现,她不是一只温顺的小猫,而是一只爪子锋利,逻辑清晰的小狐狸。

被说中心事又无法反驳的王桂兰,恼羞成怒之下,使出了她的终极绝招。

她一坐到床边的地上,双手开始用力拍打自己的大腿,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我这个当妈的,里外不是人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还要被儿媳妇指着鼻子教训啊!”“我不活了!我没脸活了啊!”

她哭得惊天动地,声音穿透了薄薄的墙壁,瞬间传遍了整个家属院。

很快,耿家门口就围拢了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

“咋回事啊?这新媳妇第一天,就跟婆婆吵起来了?”

“听见没,王桂兰哭得那么惨,肯定是受委屈了。”

“我就说嘛,那秦家的姑娘看着就娇气,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些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地传来,秦秀英站在屋里,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动物,脸上火辣辣的,羞愤交加。

她赢了道理,却输了舆论。

耿建军被这阵仗搞得焦头烂额,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他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母亲,看着门口指指点点的邻居,又看了看站在原地、脸色煞白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妻子。

一股巨大的烦躁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行了!妈!别哭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吼了一声,上前一把拽住王桂兰的胳膊,几乎是硬拖着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都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他又冲着门口的邻居们吼了一句,然后“砰”的一声,把房门重重地关上。

他转过身,瞪着秦秀英,压着火气说:“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她是我妈!”

秦秀英冷笑一声,迎上他的目光。

“耿建军,她是你妈,就不是我婆婆了吗?她可以不讲理,我连讲理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耿建军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最终放弃了沟通。

他拉开门,拖着还在哭骂不休的王桂兰就往外走。

“我的事你少管!你娶了这么个搅家精回来,我早晚被她气死!”王桂兰的声音渐行渐远。

屋子里,终于又恢复了寂静。

秦秀英看着那扇被摔上的门,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

她缓缓地坐到床边,目光落在那碗已经开始凝结出白色油花的鸡汤上。

冷掉的鸡汤,就像她此刻的心。

新婚的第二天,她就看清了自己未来的处境。

一个战斗力爆表、擅长撒泼和舆论绑架的婆婆。

一群爱看热闹、只会煽风点火的邻居。

还有一个,在婆媳矛盾中,永远只会选择逃避和稀泥,甚至会反过来指责她的丈夫。

这个家,是一座孤岛。

而她,是岛上唯一一个,需要独自作战的士兵。

秦秀英看着床头柜上那碗令人作呕的鸡汤,眼神慢慢地,从冰冷,变得无比坚定。

她端起那碗汤,没有喝,也没有倒。

她只是走到门口,拉开门。

在院子里耿建军错愕的目光中,她走到那只正在院子里刨食的老母鸡面前。

然后,她手一斜,将那碗汇集了婆婆“心意”、丈夫“劝告”和邻居“非议”的油腻鸡汤,“哗啦”一声,全部倒进了喂鸡的食槽里。 那碗油腻的鸡汤,最终还是喂了鸡。

秦秀英的这个举动,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了耿家人的脸上。

耿建军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整天都没跟她说一句话。王桂兰更是气得在堂屋里指桑骂槐,骂她是“败家精”、“丧门星”,什么难听骂什么。

秦秀英一概不理。

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耳朵里塞上棉花,拿出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她知道,在这个家里,眼泪和争吵是最没用的东西。

要想站稳脚跟,她只能靠自己。

冷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

打破这份死寂的,是一阵不寻常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

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不疾不徐,却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让人心烦意乱。

“谁家水龙头没关紧?”王桂兰正在院子里择菜,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可那声音,却不是从水龙头那边传来的。

她的目光,顺着地面上一道蜿蜒的水渍,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半人高的大水缸上。

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王桂兰脸色一变,扔下菜篮子就冲了过去。

只见那口承载着全家用水希望的大水缸底部,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水正顺着裂缝,一滴一滴地往外渗。

“我的天爷啊!”

王桂兰一声尖叫,足以掀翻屋顶!

“缸!缸漏了!”

在这个用水极不方便,需要去公共水龙头排队打水的年代,一口能储水的大水缸,就是一个家庭的命根子。

缸漏了,天就塌了一半!

耿建军和刚下班回家的耿解放闻声冲了出来,看到那口不断“流泪”的水缸,两个男人的脸色瞬间都沉了下去。

“怎么回事?”耿建军皱着眉,蹲下身子仔细查看。

“我哪知道!肯定是昨天被你这个不孝子拍桌子给震裂的!”王桂兰立刻找到了甩锅的对象。

耿建军的脸更黑了,没理会母亲的胡搅蛮缠,站起身对耿解放说:“爸,我去弄点黄泥,和一下,糊上试试。”

这是最传统的法子。

很快,父子俩就忙活开了。和泥,清空水缸,把湿漉漉的黄泥一层一层地往裂缝上糊。两个大男人弄得满手满身都是泥点子,像两只在泥地里打过滚的土拨鼠。

王桂兰则在一旁叉着腰,嘴里喋喋不休。

“用点劲!糊厚点!这缸可是我当年的陪嫁,要是废了,我跟你们没完!”

“哎哟我的老腰,这下可好,又要一趟趟去排队打水了,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散架!”

秦秀英也被惊动了,她站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院子里乱成一团的三个人。

黄泥糊上了,看着挺严实。

可等了半个钟头,重新灌上水,没过多久,那道裂缝又开始“滴答”、“滴答”地往外渗水。

黄泥根本不顶用!

耿建军和耿解放对着那口水缸,彻底束手无策。两个在工厂里能摆弄钢铁机器的大男人,此刻却被一口小小的水缸给难住了。

耿建军烦躁地一脚踢在旁边的煤堆上,溅起一片煤灰。

王桂兰一看这情景,积攒了两天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猛地一转头,一双淬了毒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站在门口的秦秀英。“看!看什么看!还不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带来的晦气!”

她指着秦秀英的鼻子就破口大骂。

“自从你进了我们家的门,就没一件好事!先是气得我儿子跟我吵架,现在连家里用了几十年的老水缸都裂了!你就是个扫把星!娶了你这么个不顶用的娇小姐,家里也跟着倒霉!”

刻薄恶毒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句地扎过来。

要是换做昨天,秦秀英可能还会气得发抖。

可今天,她只是冷静地看着王桂兰,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她的目光,越过撒泼的婆婆,落在那口不断渗水的水缸上。

黄泥不行……

因为黄泥溶于水,压力一大,自然就失效了。

那什么东西,既能填补缝隙,又不怕水呢?

一个词,猛地从她脑海深处的某个角落里跳了出来。

沥青!

她想起来了,在知青点的时候,她看过一本介绍各种生活小窍门的杂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沥青加热融化后,可以用来修补各种瓦罐陶器的裂缝,冷却后坚固防水,效果极好!

秦秀英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迎上王桂兰那双怨毒的眼睛,也看到了耿建军那张写满烦躁和无力的脸。

她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她在这个家里,真正“顶用”起来的机会。

她没有理会王桂兰的叫骂,径直走到耿建军面前。

“给我五毛钱。”她伸出手,声音平淡,却不容置喙。

耿建军一愣,烦躁地问:“干什么?”

“补缸。”

“你?”耿建军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你会补缸?别跟着添乱了!”

“给我钱。”秦秀英没有解释,只是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那双清亮的杏眼,直直地看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耿建军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毛钱,拍在了她手心。

王桂兰在一旁看得直撇嘴:“我看你又能作成什么妖!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还想补缸?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别把钱打了水漂!”

秦秀英捏着那五毛钱,转身就走,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

她一路小跑,跑到厂区外面那条正在翻修的马路上。几个铺路工人正烧着一大锅黑乎乎的沥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她客客气气地跟工头打了声招呼,说家里水缸漏了,想讨点废弃的沥青用。

工头看她是个文静秀气的小姑娘,也没为难她,指着旁边一堆冷却凝固的沥青块说:“那边有,自己拿吧,别烫着。”

“谢谢师傅!”

秦秀英找了张大荷叶,捡了几块拳头大小的沥青块包好,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当她把那包黑乎乎、臭烘烘的东西放到院子里时,耿家三口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她。

“这是什么玩意儿?”王桂兰捏着鼻子,一脸嫌恶,“臭死了!你花钱就买回来这么一堆破烂?”

“沥青。”秦秀英言简意赅。

她找来一个破了的瓦罐,把沥青块放进去,架在小煤炉上,开始加热。

耿建军站在一旁,看着她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完全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很快,沥青在高温下融化,变成了黑色的、粘稠的液体,刺鼻的气味更浓了。

秦秀英找来一根小木棍,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点融化的沥青,然后蹲到水缸前。

她没有立刻就糊上去。

而是先用一块干布,仔仔细细地将裂缝周围的水渍和黄泥残留全部擦干净,确保那块地方是干燥的。

然后,她才用木棍,将滚烫粘稠的沥青,均匀而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裂缝上。

她的动作,专注而娴熟,条理清晰,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阳光下,她纤瘦的侧影,和那口笨重的大水缸,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比。

耿建军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平时用来翻书、写字的白净的手,此刻却灵巧地操控着那根沾满黑色沥青的木棍。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枕边人。

王桂兰在一旁嘟囔着:“瞎折腾,我看就是瞎折腾,这么臭的东西,弄在缸上,以后那水还能喝吗?”

“沥青冷却后无毒,而且只涂在外面,接触不到里面的水。”秦秀英头也没抬,淡淡地回了一句。

王桂兰被她这句“专业”的话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词了。

十几分钟后,裂缝被一道黑色的、丑陋的“疤痕”完全覆盖。

“好了。”秦秀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等它彻底冷下来,明天早上就能用了。”

说完,她也不管众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耿家三口,对着那道黑色的疤痕,面面相觑。

第二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耿建军就起了床。

他心里装着事,睡不踏实。他走到院子里,第一眼就看向那口水缸。

黑色的沥青已经完全凝固,像一道坚固的铠甲,牢牢地附着在裂缝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拎起水桶,去打了一桶水,小心翼翼地倒了进去。

一桶,两桶……

耿解放和王桂兰也被惊醒了,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一家三口的目光,全都死死地盯在那道黑色的“疤痕”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寂静的院子里,再也没有那恼人的“滴答”声。

缸底下,干干爽爽,一滴水都没有渗出来!

“不……不漏了?”耿解放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在那道疤痕上摸了又摸,脸上满是惊奇。

耿建军死死地盯着那道黑色的疤痕,又抬头看看秦秀英那间紧闭的房门,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钦佩。

他一直以为,她就是个娇滴滴的、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城里姑娘。

可她,居然用这么个谁也想不到的法子,解决了两个大男人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王桂兰也傻眼了,她围着水缸转了两圈,左看看,右看看,脸上那副准备看笑话的刻薄表情,彻底凝固了。

她不信邪,又等了半个钟头,水缸还是滴水不漏。

事实,就摆在眼前。

她想再说几句风凉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只能从鼻子里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那声音,比平时小了八度。

“算她歪打正着……”

秦秀英推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公公耿解放正一脸新奇地研究着那道沥青疤痕。

丈夫耿建军站在一旁,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而婆婆王桂兰,第一次,没有用那种挑剔和嫌恶的眼神看她。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那眼神里的轻视,确确实实地少了几分。

秦秀英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

她没有吵,没有闹,却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赢得了在这个家里的,第一次真正的尊重。

她走到水龙头下,拧开水,开始洗漱。

耿建军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昨晚,秦秀英把剩下的四毛五分钱,连同那张五毛的纸币,一起放在了他的枕头边。

他捏着那沓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钱,得花在刀刃上。

补缸事件,像一块石头,在耿家这潭死水里,激起了一圈微妙的涟漪。

秦秀英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至少,王桂兰不再整天指桑骂槐,看她的眼神也从赤裸裸的嫌恶,变成了三分忌惮七分不爽。

而耿建军,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开始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表达着愧疚和示好。

他会一声不吭地把秦秀英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虽然只是用肥皂搓两下,远没有她洗得干净。

他会在下班路上,买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用军大衣的口袋捂着,到家了塞给她,嘴里还硬邦邦地说:“食堂的,顺路。”

秦秀英心里那块结了冰的湖面,在这份笨拙的温暖下,悄悄融化了一个角。

这天晚上,耿建军回来得比平时晚,脸上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一进门,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方块,献宝似的递到秦秀英面前。

“给。”

秦秀英打开一看,是一块崭新的“友谊”雪花膏,淡蓝色的铁盒,上面印着盛开的白玉兰,散发着一股清甜的香气。

她心里一动,这正是她上次在供销社橱窗前多看了两眼的牌子。

“你……”

“厂里发了奖金。”耿建军不等她说完,就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沓被他攥得有些发热的“大团结”,足足五张,五十块钱!

“我评上车间先进了,这是奖金。”他看着她,眼神里有骄傲,有喜悦,更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愧疚。

五十块钱!

这可是一笔巨款,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快两个月的工资!

秦秀英还没从这笔巨款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耿建军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她整个人都懵了。

“秀英,”他看着她,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咱们……结婚也有一阵子了,还没带你回过娘家。”

“我想着,趁我这几天能调休,我带你回趟家,看看叔和婶。”

“就当……就当补上咱们的蜜月。”

“蜜月”两个字,从他这个糙汉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别扭,却也格外动人。

秦秀英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睛,连日来受的委屈、心里的憋闷,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

眼泪,不争气地就涌了上来。

“哭什么?”耿建军看她掉眼泪,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抬起粗糙的大手想给她擦,又觉得不妥。

秦秀英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把脸埋在他的掌心里,又哭又笑。

“耿建军,你这个呆子!”

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不是不爱她,他只是不会说。

他把所有的爱和愧疚,都藏在了这些笨拙的行动里。

这个消息,像一阵春风,吹散了秦秀英心头所有的阴霾。

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第二天,她就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回娘家的礼物。

她拉着耿建军,去了城里最大的百货商店。

她用那笔奖金,给父亲秦文博挑了两条上好的“牡丹”牌香烟,又给母亲刘芬扯了三尺的确良布料,准备给她做件新衬衫。她还买了大白兔奶糖,买了麦乳精,买了各种糕点,大包小包,几乎把那五十块钱花了个精光。

耿建军全程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脸上那明媚灿烂的笑容,看着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麻雀一样在货架间穿梭,他觉得,这五十块钱,花得比用在自己身上还舒坦。

然而,这份喜悦,却像阳光下的泡沫,脆弱得不堪一击。

王桂兰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当她看到秦秀英把那些包装精美的礼品一样样地摆在床上时,那张脸,瞬间就沉了下来,黑得能滴出水。

五十块钱的奖金!

就这么被这个败家媳妇一天之内全花光了!

而且,全是买给她娘家的!

一股夹杂着嫉妒和愤怒的毒火,在她胸口熊熊燃烧。

她不能容忍儿子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这么打了水漂!更不能容忍,,还想过什么“蜜月”,甜甜蜜蜜地单独相处!

王桂兰的眼珠子转了转,一个恶毒的计策,瞬间在心底成型。

她不动声色地走出了屋子,转身就去了邮电局。

出发的前一天,秦秀英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用一个大包袱皮紧紧地捆着,心里充满了对回家的期待。

就在她哼着小曲,憧憬着明天旅程的时候,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大姐!大姐夫!建军!我们来啦!”

一个粗犷的、带着浓重乡下口音的男人声音,像炸雷一样在院子里响起。

秦秀英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群人,乌泱泱地涌进了这个本就狭小的院子。

为首的是一个又黑又壮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满是褶皱的旧褂子,脚上的布鞋沾满了泥土。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打扮的农村妇女,还有两个半大的小子,正用好奇又胆怯的目光,四处打量着。

他们手里拎着蛇皮袋,背上扛着铺盖卷,像是逃难一样。

秦秀英傻眼了。

这些人是谁?

“哎哟!我的亲弟弟,弟妹!你们可算来啦!”

王桂兰像是一早就等着似的,从厨房里冲了出来,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热情到夸张的笑容。

她一把拉住那个为首的男人,激动地嚷嚷:“你这孩子,来就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车站接你们啊!”

“姐,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嘛!”那个被称作“弟弟”的男人,咧着嘴憨笑,“俺寻思着,建军现在是城里的大干部了,俺们也来城里找点活干,总不能一辈子在土里刨食。这不,就想着先来投奔投奔你们。”

舅舅!

这是耿建军的舅舅,王桂兰的亲弟弟,王富贵!

秦秀英的脑袋“嗡”的一声,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王桂兰热情得不像话,忙前忙后地又是倒水,又是拿吃的。

“来来来,快进屋坐!把这里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她一边张罗着,一边转头,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对刚刚闻声出来的耿建军说:“建军,快叫舅舅舅妈!”

“你舅舅他们难得来一趟,你这个当外甥的,可得好好招待!”

“我看你们就在家多住几天,让建军给你们找找活干!”

最后,她话锋一转,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扫过秦秀英,脸上带着虚伪的笑。

“对了,建军,你舅舅他们来了,家里离不开人。你看……你跟秀英回门那个事,是不是就先缓缓?”“亲戚来了,总不能把人扔在家里,你们俩自己跑出去吧?那多不像话!”

一瞬间,秦秀英全明白了。

这哪里是巧合?

这分明就是王桂兰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她算准了时间,把自己的娘家人叫了过来,就是为了搅黄他们的回门之旅!

秦秀英猛地看向耿建军。

耿建军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拧出水来。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地爆起,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不是傻子,他怎么会看不出这是母亲的计谋!

可他能怎么办?

一边是满心期待的妻子,一边是打着“亲情”旗号、远道而来的舅舅一家。

“孝道”和“亲情”这两顶大帽子,像两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能当着舅舅的面,说他妈在算计他吗?

他能把满脸期盼的亲戚,直接赶出家门吗?

不能!

他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建军,你倒是说话呀!”王桂兰还在一旁催促,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耿建军沉默了半晌,最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听妈的。”

这三个字,像三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秦秀英的心里。

她看着耿建军那张写满愤怒和无奈的脸,又看了看婆婆王桂兰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笑容。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刚刚还因为那句“蜜月”而变得滚烫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冻成了一块冰。

她明白了。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刁难。

这是宣战。

是婆婆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在这个家里,只要有我王桂兰在,你就别想过一天舒心日子!你休想得到我儿子的半点好!

狭小的耿家,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戚挤得满满当当。

王富贵一家毫不客气,铺盖卷直接就铺在了堂屋的地上。两个半大的小子像刚出笼的猴子,在屋里屋外乱窜,把秦秀英刚刚收拾好的屋子弄得一片狼藉。

而秦秀英和耿建军的婚房,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也被王桂兰“安排”给了舅舅和舅妈住。

“秀英啊,你和建军就先去他单位的单身宿舍挤一晚吧。”王桂兰说得理所当然,“你舅妈身子弱,睡不惯地板。”

秦秀英站在自己精心布置的婚房门口,看着自己的床被一对陌生人占据,看着墙上那个大红的“囍”字,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她的蜜月,她的家,她那点可怜的希望,全都在这一天,被砸得粉碎。

耿建军的舅舅王富贵,更是个不客气的。他一眼就看见了墙角那个捆得结结实实的、准备带回娘家的大包袱。

他走过去,随手就解开了包袱,从里面拿出了那两条“牡丹”牌香烟。

“哟!好烟啊!”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想都没想,就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转过头,对着脸已经白得像纸一样的秦秀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外甥媳妇,这烟不错,舅舅先替你爸尝尝!”

来源:梦里有我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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