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他怀里揣着和离书——腊梅落满红绸那天,我懂了他眼底的星火 上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30 19:40 1

摘要:指尖早已掐进掌心,皮肉被指甲剜出四道弯月形的血痕,温热的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滴在大红的嫁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渍痕。这痛感如此真切,让她混沌的意识终于从无边的黑暗里挣脱出来——她不是该在城郊那座破败的别院里,伴着一碗碗苦药,咳断最后一口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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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红烛映牌位

吉时的梆子声第三次敲过,震得沈知微耳鼓发麻。

指尖早已掐进掌心,皮肉被指甲剜出四道弯月形的血痕,温热的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滴在大红的嫁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渍痕。这痛感如此真切,让她混沌的意识终于从无边的黑暗里挣脱出来——她不是该在城郊那座破败的别院里,伴着一碗碗苦药,咳断最后一口气吗?

怎么会穿着这身灼人的嫁衣,站在陆府的喜堂中央?

沈知微缓缓抬眼,入目是刺目的红。朱漆梁柱缠着鎏金囍字,雕花窗棂垂着绯色绸缎,连空气中都飘着甜得发腻的熏香。可这满室的喜庆,却像一张浸了毒的网,密不透风地裹着她,让她几乎窒息。

视线越过攒动的宾客,落在喜堂正中的香案上。

那里端端正正摆着一方黑漆描金的牌位,牌位前燃着两支红烛,烛火跳跃,将“亡妻苏明漪”五个字照得清清楚楚。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气袅袅,缠绕着牌位,像是亡魂不肯散去的影子。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收紧,疼得她眼前发黑。

苏明漪,陆承煜放在心尖上的人。三个月前一场急病,香消玉殒。而她沈知微,是陆承煜为了给苏家一个交代,为了堵住京城悠悠众口,才从沈家求来的继室。

说好听是继室,实则……连个像样的名分都算不上。

前世的今天,也是这样的场景。她穿着同样的嫁衣,站在同样的地方,看着陆承煜那张覆着寒霜的脸,看着那方冰冷的牌位,所有的骄傲都碎成了齑粉。她像个疯子一样掀翻香案,将供品扫得满地都是,指着陆承煜的鼻子嘶吼:“陆承煜!你娶我沈知微,却要我与一块牌位拜堂,你对得起我沈家的颜面,对得起我吗?!”

那时的陆承煜,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墨色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温度,只吐出两个字:“毒妇。”

后来呢?

后来她被家丁死死按住,强行与那牌位完成了三拜。洞房花烛夜,他宿在苏明漪的漪澜院,留她独守空房。再后来,他处处拿她与苏明漪比较,嫌她性子刚硬,嫌她不如苏明漪温柔,嫌她占了苏明漪的位置。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明里暗里地磋磨她。她的父亲被构陷下狱,她跪着求他看在夫妻情分上出手,他却丢给她一纸和离书,说她“善妒成性,累及家族,不堪为陆家妇”。

最后,沈家倾覆,她被弃在城郊别院,拖着病体,在无尽的悔恨与怨怼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耗尽。弥留之际,她听见窗外传来陆承煜为苏明漪迁坟的消息,一口血呕在床褥上,染红了那片早已褪色的素白。

恨吗?

怎么能不恨。

恨陆承煜的凉薄,恨苏明漪的阴魂不散,更恨自己前世的愚蠢——以为只要闹得够凶,就能换来他半分怜惜;以为只要守着那点可怜的骄傲,就能等到他回头看看自己。

可结果呢?

不过是家破人亡,含恨而终。

“沈小姐这是……怎么了?”

“听说她性子烈得很,莫不是要当场闹起来?”

“嘘……看陆大人的脸色,怕是要出事。”

周围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血气。她缓缓收回掐着掌心的手,将血痕在裙摆上蹭了蹭,那点深色的渍痕混在繁复的绣纹里,几乎看不出来。

她抬眸,望向牌位旁那个身着喜服的男人。

陆承煜生得极好,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只是此刻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一道冷硬的锋刃。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耐,仿佛她不是他的新娘,而是什么玷污了这场“婚礼”的秽物。

和前世一模一样。

沈知微忽然笑了,笑意很淡,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没有半分暖意。

她想起前世临死前的不甘,想起父亲在狱中自尽的消息传来时,她撞向墙壁的决绝,想起母亲被流放途中病逝的噩耗……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此刻都化作了一股奇异的平静。

闹又如何?不闹又如何?

陆承煜的心从来不在她身上,苏明漪的影子,早已刻进了他的骨血里。她的反抗,不过是徒劳,只会让自己和沈家,死得更快、更惨。

既然重来一世,既然知道了结局,那她……何不换一种活法?

他不是想让她与牌位拜堂吗?

他不是觉得她蛮横善妒吗?

好啊。

她成全他。

吉时的梆子声第四次响起,比前三次更急,像是在催促着一场早已注定的荒唐。陆承煜的眉头皱得更紧,薄唇微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发作。

就在这时,沈知微动了。

她提起裙摆,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香案。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喜堂里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陆承煜。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沈知微走到香案前站定,转过身,面对着陆承煜。她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了前世的歇斯底里,没有了怨怼和不甘,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承煜,”她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喜堂,“吉时到了。”

陆承煜瞳孔微缩,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沈知微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她再次开口,语气温顺得像变了一个人:“既为你所愿,与……明漪姑娘一同拜堂,知微……从命。”

最后三个字落下,喜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家父母脸色惨白,几乎要晕厥过去,沈母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宾客们更是惊得说不出话,看向沈知微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不解,还有一丝隐秘的鄙夷——这沈家小姐,竟是如此懦弱,连这样的奇耻大辱都能受得?

陆承煜也怔住了。他准备好的斥责,准备好的冷脸,甚至准备好的强行押解,都在她这句平静的“从命”里,落了空。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红妆的女子,她的脸上没有泪痕,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委屈都没有,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太反常了。

反常得让他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烦躁。

他宁愿她像传闻中那样哭闹、反抗,那样他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厌恶她,鄙视她。可她现在这样……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让他看不透,也摸不着。

是欲擒故纵吗?

陆承煜很快定下结论。一定是,她知道硬来不行,便换了这种把戏,想让他觉得愧疚?想让他对她另眼相看?

真是可笑。

他冷哼一声,压下心头的异样,冷声道:“算你识相。”

说完,他转身走到香案另一侧,目光落在那块牌位上时,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冰冷,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痛惜,仿佛那不是一块冰冷的木头,而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沈知微看着他的侧脸,心头那道旧伤疤,在重生后第一次,清晰地疼了起来。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块冰凉的牌位,檀香的气息混杂着木头的味道钻入鼻腔,让她几欲作呕。

司仪终于反应过来,高声唱喏:“吉时到——一拜天地!”

沈知微随着陆承煜的动作,弯腰,下拜。额头快要触到地面时,她闭上了眼。

陆承煜,这一世,我如你所愿。

只是你记住,这拜堂,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是我沈知微,与你陆承煜,所有情分的……结束。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三声唱喏落下,礼成。

沈知微直起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看着陆承煜小心翼翼地将牌位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瓷器,转身走向后堂,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周围响起宾客们低低的议论声,夹杂着同情和嘲讽。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抱着牌位的红色背影消失在门后,忽然觉得有些累。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脏。

那里,还在跳。

真好。

既然没死,那这一世,她就为自己活一次。

陆承煜,苏明漪,你们欠我的,欠沈家的,总有一天,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只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恭送夫君。”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红烛依旧在燃,映着她孤单的身影,在喜堂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章:三拜断前尘

喜堂的喧嚣像退潮般散去时,沈知微仍立在原地。大红嫁衣裹着她单薄的身子,像是一层滚烫的枷锁,连指尖都透着灼人的疼。

“小姐!”陪嫁丫鬟青禾快步上前,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咱们真要认了吗?陆大人他……他怎能如此作践您!”

沈知微侧目看她,青禾眼眶红肿,攥着帕子的手都在抖。前世,这丫头为了护她,被陆承煜的人杖责三十,伤重不治,临死前还拉着她的手说“小姐别怕”。心头泛起一阵涩意,她轻轻拍了拍青禾的手背:“认不认,由不得我们。”

青禾急得跺脚:“可这要是传出去,您往后在京中如何立足?沈家的脸面……”

“脸面?”沈知微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从他决定让我与牌位拜堂时,沈家的脸面,就已经被踩碎了。”

青禾噎住,眼泪掉得更凶。

正说着,陆老夫人被丫鬟扶着过来。老太太穿着酱紫色寿衣,银钗绾发,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冷气,目光扫过沈知微时,像淬了冰:“既进了陆家的门,就得守陆家的规矩。明漪的位置,谁也别想动。”

这话与前世分毫不差。那时她听了,当场就红了眼,指着老夫人骂“你们陆家欺人太甚”,结果被陆承煜怒斥“不孝”,罚跪了整整一夜。

沈知微垂下眼睫,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儿媳明白。明漪姑娘在夫君心中的分量,无人能及,儿媳不敢妄议。”

老夫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驯顺”,愣了愣,脸色稍缓,却仍没什么好语气:“明白就好。安分守己,别给你夫君添堵,也别连累了你娘家。”

“儿媳谨记。”

看着老夫人转身离去的背影,青禾气得浑身发抖:“这老虔婆!小姐,她明摆着就是欺负您!”

沈知微没接话,只是径直往洞房走。穿过抄手游廊时,撞见几个洒扫的仆妇,她们手里的扫帚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黏腻地打转,那眼神里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她目不斜视,脚步未停。这些目光,前世她早已受够了,如今再看,只当是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

洞房设在静尘轩,是陆府最偏僻的院落,离陆承煜常住的漪澜院隔着三道回廊。前世她哭闹着不肯住,非要挤到漪澜院旁边的厢房,被陆承煜冷笑“不知廉耻”,最后还是被家丁拖了过来。

这一世,她倒觉得这里清净。

推门而入,浓重的脂粉香扑面而来。桌上摆着花生、桂圆、红枣,龙凤烛燃得正旺,映得满室通红,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知微坐在床沿,青禾要为她卸凤冠,被她按住:“先等等。”

“小姐,这凤冠压得您头都低了,您不累吗?”

“累,也得戴着。”沈知微望着铜镜里模糊的倒影,声音轻得像叹息,“总要等他来,才算完。”

青禾以为她还盼着陆承煜,急道:“小姐!陆大人他肯定去漪澜院了,您别等了!”

沈知微笑了笑,没解释。她等的不是陆承煜,是给自己一个了断。前世她等了整夜,等来的是绝望;这一世,等过今夜,从此他是死是活,是念着苏明漪还是另娶她人,都与她无关。

一更,二更,三更……

梆子敲到第四更时,沈知微终于松了手。她让青禾取来卸妆的工具,自己动手,一点点将头上的凤冠卸下。沉重的金饰离开头皮,她竟觉得一阵轻松,仿佛卸下的不只是凤冠,还有前世那沉甸甸的执念。

“小姐,厨房温着粥,您要不要垫垫?”

“不必了。”沈知微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冽的夜风吹进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你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青禾不放心,守在门外。

房间里只剩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沈知微走到桌前,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前世陆承煜说的话,他说苏明漪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温柔、聪慧、懂他心意,不像她,满身尖刺,像只张牙舞爪的野猫。

可他不知道,苏明漪坠马那次,是她冲过去挡在马蹄前,被碾伤了腿,躺了整整三个月;他不知道,苏明漪喜欢的那株罕见的绿萼梅,是她托人从江南寻来的,却被苏明漪转手送给别人,只说是自己觅得的;他更不知道,苏明漪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知微妹妹性子烈,恐难与你相安”,字字都在给他心里埋刺。

这些,她前世歇斯底里地解释过,他从不信。

如今想来,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快亮时,沈知微已换了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她没去漪澜院“争宠”,也没像前世那样赌气赖在洞房,而是带着青禾,规规矩矩地去给陆老夫人请安。

刚到正厅门口,就听见陆承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还在闹?”

是老夫人的声音在回答:“倒没闹,一清早就来请安了,瞧着倒安分。”

“安分?”陆承煜嗤笑一声,“怕是又在玩什么新花样。”

沈知微脚步一顿,青禾气得脸都白了,想进去理论,被她死死按住。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屈膝行礼:“儿媳给母亲请安,给夫君请安。”

陆承煜坐在老夫人下首,身上已换了常服,墨色锦袍衬得他脸色愈发冷硬。看见她一身素衣,眉头拧得更紧:“谁准你穿成这样的?”

按规矩,新妇头三日需着红衣。

沈知微垂眸道:“回夫君,昨日拜堂已毕,妾身想着明漪姑娘新逝,穿红衣恐不妥,便换了素色。”

她抬出苏明漪当挡箭牌,料定他不会反驳。

果然,陆承煜的脸色僵了僵,竟一时语塞。

老夫人打圆场:“罢了,知微也是一片心意。坐下用早膳吧。”

早膳的气氛沉闷得可怕。陆承煜一言不发,偶尔抬眼,目光扫过她时,总带着审视和怀疑,仿佛她下一秒就会露出“真面目”。

沈知微却吃得平静,慢条斯理,举止得体,仿佛眼前的不是让她受尽屈辱的夫君和刻薄的婆母,而是寻常的家人。

用过膳,陆承煜起身要走,沈知微也跟着站起来。

“夫君要去衙门?”她问。

陆承煜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眼神警惕:“有事?”

“无事。”沈知微递过他放在桌上的折扇,“只是想着夫君昨夜许是没歇好,这扇子是儿媳昨夜画的,扇着能凉快些。”

扇面上是几笔简单的竹影,墨色清淡,却透着一股疏朗。

陆承煜看着那扇子,又看看她平静无波的脸,心头莫名一堵。他以为她会借机纠缠,会哭诉委屈,可她没有。她平静得像一潭不会起涟漪的死水,让他准备好的冷言冷语,全堵在了喉咙里。

“不必。”他最终还是冷硬地拒绝,转身就走,连看都没再看那扇子一眼。

沈知微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将扇子收回,递给青禾:“收起来吧。”

“小姐,他根本不配!”青禾憋着气。

“配不配,不重要。”沈知微淡淡道,“重要的是,我们该做我们该做的事了。”

她转身看向老夫人,屈膝道:“母亲,儿媳初来乍到,许多规矩还不懂,想去库房看看明漪姑娘的遗物,也好学着打理,免得日后失了分寸,惹夫君和母亲不快。”

老夫人显然没料到她会主动提出这个,愣了愣,随即满意地点头:“你有这份心就好。让刘嬷嬷带你去。”

走出正厅,青禾忍不住问:“小姐,您真要去看苏姑娘的遗物?那不是往自己心上捅刀子吗?”

沈知微抬头望向天边,晨曦微露,将她的侧脸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是捅刀子,”她轻声道,“但只有知道刀子有多锋利,才能学会怎么避开,甚至……怎么把刀子,递回去。”

她要去看看,那个被陆承煜捧在手心的苏明漪,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她也要让陆承煜看看,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或许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无瑕。

而这一切的第一步,就是从走进那个他视为禁地的漪澜院,开始。

第三章:空庭冷月光

刘嬷嬷领着沈知微往漪澜院去时,脚步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抵触。

“少夫人,”她走在前面,声音像磨过的砂石,“漪澜院自明漪姑娘去后,就没让生人踏足过。大人说了,院里的一草一木都得原样留着,窗台上的茉莉,都是按姑娘生前的时辰浇的水。”

这话里的警告再明显不过——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进明漪姑娘的院子?

沈知微跟在后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素纱。那是她昨夜趁着青禾睡熟,自己缝补的地方,针脚细密,不细看几乎瞧不出来。“有劳嬷嬷提醒,”她语气平淡,“我只是看看,不动任何东西。”

刘嬷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转过两道回廊,一阵清冽的茉莉香飘了过来。沈知微抬头,就看见那座院子的门楣上,“漪澜院”三个字的匾额泛着温润的光泽,字迹是陆承煜的手笔,清隽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意。

前世她只远远望过这里,每次都被陆承煜厉声喝止,说她“心术不正,觊觎明漪的地方”。如今真的走到近前,才发现这院子比她想象中更雅致——青石板路被扫得一尘不染,墙角爬满了绿藤,廊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茉莉,风一吹,簌簌地响,像极了苏明漪生前爱唱的调子。

确是苏明漪会喜欢的样子。

刘嬷嬷推开虚掩的院门,一股更浓的香气涌了出来,混杂着书卷气和淡淡的药香。“姑娘的书房在东边,遗物大多收在那儿。”她侧身让沈知微进去,自己却守在门口,活像个监工。

沈知微没在意,径直走向东厢房。

书房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靠窗摆着一张梨花木书桌,上面铺着素色宣纸,砚台里的墨似乎还是新磨的,旁边放着一支玉簪,簪头雕着小巧的茉莉——那是陆承煜送苏明漪的定情信物,前世她见过一次,陆承煜宝贝得紧,连碰都不许她碰。

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诗词和医书。沈知微随手抽出一本,是李清照的词集,扉页上有苏明漪的批注,字迹娟秀,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憨。

她一页页翻着,指尖拂过那些温柔的字迹,忽然停在某一页。“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旁边,苏明漪用极轻的笔触写了一句:“若不能为他心尖人,死亦不甘。”

墨色浅淡,像是怕被人看见。

沈知微指尖一顿,将书放回原位。她没再看别的,只是走到墙角的樟木箱前——刘嬷嬷说,苏明漪的衣物首饰都收在这里。

箱子上了锁,刘嬷嬷递过来一把铜钥匙:“大人吩咐过,少夫人要看,便给您开。”语气里却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仿佛笃定她会嫉妒得失态。

苏清沅接过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铺着月白色的锦缎,上面整整齐齐叠着十几套衣裙,颜色都素净得很,料子却都是上好的云锦。最上面放着一个首饰盒,打开来看,里面珍珠玛瑙、金玉翡翠,样样精致,其中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正是去年陆承煜在拍卖会上花了重金拍下的,他当时说,只有明漪才配得上这样的风华。

沈知微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盒子。她没兴趣比较这些,她只想找一样东西——前世她临死前,隐约听冷宫的老嬷嬷说过,苏明漪死前,给陆承煜留了一封信,却被陆老夫人扣下了,说是“免得大人看了伤心”。

那封信里,会不会藏着什么?

她耐着性子,将箱子里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来翻看,指尖划过细腻的布料,心里却越来越沉。箱子见底了,除了几件贴身的小衣,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她记错了?

“少夫人,看完了吗?”刘嬷嬷在门口催促,“大人快下衙了,若是回来瞧见您在这儿,怕是会不高兴。”

沈知微将衣物放回原处,锁好箱子,转身道:“劳烦嬷嬷了,走吧。”

走出漪澜院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廊下的茉莉干花还在轻轻晃动,像极了苏明漪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低估了那个女人。

回到静尘轩时,青禾正急得团团转,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去:“小姐,您可回来了!刚才陆大人派人来问,说您去哪儿了。”

“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问了一句,然后就走了。”青禾压低声音,“小姐,您真去漪澜院了?陆大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沈知微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生气又如何?他若真在意,就不会让我与牌位拜堂了。”

青禾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她小口喝茶,眼神里满是担忧。

傍晚时分,陆承煜果然来了。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进门时带着一身寒气,看见沈知微坐在窗边看书,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今日去漪澜院了?”

沈知微放下书,起身行礼:“是,去给母亲回话,顺便去看了看明漪姑娘的遗物,也好学着打理。”

“谁准你去的?”陆承煜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我就知道你安分不了,昨日的顺从,果然是装的!”

来了。

沈知微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夫君误会了,妾身只是想更了解明漪姑娘,日后也好替夫君多照看些。毕竟,我现在是陆家的少夫人,总不能连夫君放在心上的人都不认识。”

“你不配!”陆承煜猛地拔高声音,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明漪的好,你一辈子也学不来!别以为耍些小聪明就能让我对你改观,沈知微,你记住你的身份!”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扎过来,沈知微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维护苏明漪而涨红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痛惜和愤怒。

前世,她就是被这副模样刺痛,才会一次次失控,一次次自取其辱。

可现在,她只觉得累。

累得不想争辩,不想解释,甚至不想再看他一眼。

“夫君说的是。”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所有的情绪,“妾身知道分寸,以后不会再去漪澜院了。”

陆承煜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认错,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他转身就走,仿佛多待一刻都是煎熬。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住脚步,背对着她,声音冷硬:“夜里警醒些,别耍花样。”

说完,大步离去。

房门被“砰”地一声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沈知微站在原地,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

青禾连忙跑过来,抱着她的肩膀,眼泪掉了下来:“小姐,委屈您了……”

沈知微没哭,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她不是不委屈,只是这委屈太深,深到哭不出来,只能化作一阵阵钝痛,在五脏六腑里蔓延。

她以为自己重生了,就能变得刀枪不入,可面对陆承煜的冷漠和刻薄,她的心,还是会疼。

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眶有些红。“青禾,”她声音有些沙哑,“把灯点上吧。”

烛火重新亮起,映着她苍白的脸。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本没看完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就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没有新郎,没有温情,只有满室的冷清和挥之不去的屈辱。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陆承煜,你守着你的白月光,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样,总行了吧?

她吹灭烛火,走到床边躺下,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

夜很长,很冷。

但她知道,熬过去,就好了。

就像前世在别院里的无数个夜晚一样,熬过去,天总会亮的。

而天亮之后,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第四章:旧影惹疑窦

日子像静尘轩院角的流水,无声无息地淌过。

沈知微遵守着自己的承诺,再没踏足过漪澜院半步。每日晨起给老夫人请安,归来便在院中读书刺绣,偶尔会搬把竹椅坐在银杏树下,看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碎成一片斑驳的金。

青禾总说她太“安分”,怕她憋出病来。沈知微只是笑笑,手里的绣针穿过素白的绢布,留下一朵淡淡的忍冬花——那是她前世在别院里见得最多的花,耐冷耐旱,不起眼,却能在贫瘠的角落里活很久。

陆承煜似乎也对她的“安分”颇为满意,或是说,彻底放下了防备。他不再刻意找她的麻烦,偶尔在正厅遇上,也只是淡淡颔首,仿佛她是府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远亲。

这样的相安无事,原是沈知微想要的。可真的置身其中,又觉得像喝了一碗温吞的白水,寡淡得让人心里发空。

直到那一日。

初秋的午后,沈知微带着青禾在府里闲逛。走到靠近漪澜院的月亮门时,远远看见陆承煜站在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手里拿着一片金黄的叶子,神情恍惚。

那是苏明漪生前最爱的树。每年秋天,她总爱捡些银杏叶夹在书里,说“金黄的叶子像小扇子,能扇走烦恼”。

沈知微下意识地想绕道走,却听见陆承煜低低的声音,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今年的叶子黄得早,你说过要和我一起酿酒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地撞向她。

沈知微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陆承煜的眼神有些涣散,像是没睡醒,又像是浸在回忆里没出来。他看着她,眉头微蹙,似乎在辨认什么,半晌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怎么在这里?”

“回夫君,儿媳只是随意走走。”沈知微垂眸行礼,“若是打扰了夫君,儿媳这就走。”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等等。”

沈知微停住脚步,指尖微微收紧。

陆承煜缓步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探究。“你方才……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知微避开他的视线,“只是觉得这银杏叶黄得好看。”

陆承煜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落寞:“好看?明漪也说过这话。她说金黄的叶子像小扇子,能扇走烦恼……”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眼神骤然清明,看向沈知微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

沈知微心里咯噔一下——她方才竟不知不觉,将苏明漪的话复述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陆承煜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曾说过这话?”

前世,她无意中听下人们闲聊时提起过,当时只当是刺心的针,没曾想今日竟脱口而出。

沈知微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是……是前几日去看明漪姑娘遗物时,在她的书里看到的。她夹了几片银杏叶,旁边写着这句话。”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陆承煜挑不出错处。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愈发深沉了。

他想起苏明漪去世前的那个秋天,也是这样的午后,她坐在银杏树下看书,捡起一片叶子递给她,笑着说“你看这叶子像不像小扇子?等黄透了,我们一起酿酒”。当时他笑着应了,却没料到,那竟是她最后一个秋天。

这件事,除了他和苏明漪,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下人们或许见过她捡叶子,却绝不会知道“酿酒”的约定,更不会知道她那句随口的比喻。

她说是在书里看到的……可他分明记得,明漪的书里从未写过这些私密的话。

难道是他记错了?

陆承煜盯着沈知微的侧脸,她的轮廓在斑驳的树影里显得有些模糊,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唯有下颌线绷得很紧,透着一股倔强的清冷。

这张脸,和苏明漪一点也不像。苏明漪是暖的,像春日的阳光,而她是冷的,像冬日的冰。

可刚才那一瞬间,他竟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丝明漪的影子。不是容貌,而是那种……对着银杏叶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温柔。

是错觉吗?

“夫君若是没别的事,妾身告退了。”沈知微打破沉默,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陆承煜回过神,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脚步轻快,没有丝毫留恋,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集,不过是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挠,却抓不住。

他一直以为,沈知微嫁给自己,不过是为了沈家的荣华,为了少夫人的位置。她之前的顺从,如今的安分,都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可方才她提起明漪时,眼神里没有嫉妒,没有怨怼,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淡然,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太反常了。

反常得让他忍不住去想:这个沈知微,和他印象里那个骄纵蛮横的沈家小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大人?”随从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小声提醒,“该去衙门了。”

陆承煜“嗯”了一声,却没动,目光依旧望着沈知微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忽然想起新婚那日,她平静地说“知微从命”时的样子;想起她穿着素衣请安时,那句“明漪姑娘新逝,穿红衣恐不妥”;想起她递过那把画着竹影的扇子时,平静无波的眼神……

那些被他当作“算计”的细节,此刻回想起来,竟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她真的……只是在欲擒故纵吗?

陆承煜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念头驱散。沈知微是什么样的人,他难道不清楚吗?骄纵、善妒、心机深沉,怎么可能突然变了性子?

一定是他太想明漪了,才会对着一个不相干的人产生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大门,脚步却不如往日那般轻快了。

廊下的风卷起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沈知微回到静尘轩,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幕太险了,险些露了破绽。

青禾见她脸色发白,连忙递上一杯热茶:“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陆大人为难您了?”

沈知微接过茶杯,指尖的冰凉才稍稍缓解。“没事。”她喝了口茶,声音还有些发颤,“只是没想到,他对苏明漪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连一句随口的比喻都记得。

青禾撇撇嘴:“他自然记得清楚,苏姑娘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小姐,您以后还是离他远些吧,省得又被他挑刺。”

沈知微点点头,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

陆承煜刚才的眼神,除了探究,似乎还有别的什么。那是一种……困惑?

他是不是……开始怀疑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

怀疑又如何?他对苏明漪的执念太深,就算有一丝怀疑,也只会归咎于自己的错觉。

她现在要做的,是沉住气,慢慢等。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看清真相,也看清自己真心的机会。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机会,会来得这么快。

傍晚时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突然来了静尘轩,说是老夫人偶感风寒,请少夫人过去侍疾。

沈知微跟着嬷嬷往正院走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她,今日怎么会突然让她去侍疾?

走到正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老夫人的咳嗽声,还有陆承煜略带焦急的声音:“请的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沈知微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风寒,会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和陆承煜之间,激起意想不到的涟漪。而陆承煜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怀疑,也将在这场风波里,悄然生根发芽。

第五章:家族陷泥沼

老夫人的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陆承煜守在床边,眉头拧成了疙瘩。太医刚诊过脉,说是偶感风寒引发的旧疾,需得好生静养,切不可劳心。

沈知微进门时,正撞见陆承煜低声吩咐丫鬟:“把明漪生前用的那个玉枕取来,母亲说过枕着舒服。”

丫鬟应声而去,他转过身,看见沈知微,脸色淡了几分:“母亲叫你过来,便好生伺候着。”

“儿媳明白。”沈知微屈膝行礼,走到床边,见老夫人昏昏沉沉地睡着,面色蜡黄,呼吸急促,便轻声问,“要不要给母亲擦把脸?”

陆承煜没说话,算是默许。

沈知微取来温水,拧了帕子,动作轻柔地为老夫人擦拭脸颊。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老夫人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这哪里是普通的风寒,分明是高热不退。

“夫君,”她抬头看向陆承煜,“母亲烧得厉害,单靠汤药怕是不行,得用湿帕子敷着降降温。”

陆承煜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会懂这些。他印象里的沈知微,是个连茶水都分不清冷热的娇小姐。

“太医没说这个。”他语气有些生硬。

“儿媳幼时曾得过一场急病,高烧不退,便是用这个法子救回来的。”沈知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苦涩——那是她被弃在别院时,青禾用同样的法子,一次次为她降温续命。

陆承煜看着她熟练地换帕子,动作轻柔,眼神专注,竟一时忘了说话。

守到深夜,老夫人的烧终于退了些,沉沉睡去。陆承煜让丫鬟们在外间候着,自己则坐在外屋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沈知微端来一碗刚熬好的参汤,轻声道:“夫君喝些吧,熬夜伤神。”

他睁开眼,看了看那碗参汤,又看了看她,终是接了过来,却没喝,只是放在手边。“你也歇会儿吧,这里有我。”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平和的语气对她说话。沈知微微怔,随即道:“儿媳无碍。”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烛火在寂静中噼啪作响。

天快亮时,沈知微实在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陆承煜看着她蜷缩的身影,眉头微蹙——她穿得那样单薄,袖口磨得有些发白,竟不像个娇生惯养的沈家小姐。

他鬼使神差地起身,将自己搭在椅背上的披风取下来,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肩膀时,他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心头莫名一跳。

他一定是累糊涂了。

陆承煜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深深吸了口气。

老夫人的病渐渐好转,沈知微每日去侍疾,两人见面的次数多了,却依旧没什么话。只是陆承煜看她的眼神,少了几分厌恶,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变故发生在三日后。

青禾慌慌张张地冲进静尘轩,脸色惨白:“小姐!不好了!家里派人来报,老爷……老爷被抓了!”

沈知微手里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针脚乱了一片。“你说什么?”

“说是……说是牵涉到漕运贪腐案,大理寺的人直接把老爷从府里带走了!”青禾哭着说,“夫人让奴婢来求陆大人,求他看在您的面子上,救救老爷啊!”

漕运贪腐案。

沈知微浑身冰凉。

她想起来了,前世就是这场案子,拖垮了沈家。陆承煜当时说,苏家与沈家素有嫌隙,他不能因私废公,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定罪,流放三千里,最后病死在途中。

原来,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小姐,您快去求陆大人啊!”青禾拉着她的手,急得直跺脚。

沈知微定了定神,捡起地上的绣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求他?”她低声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他若肯救,前世便不会袖手旁观了。”

“可现在不一样啊!”青禾哭道,“您是陆家的少夫人,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娘家出事吧?”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素色的衣裙换上。“备车,我要回沈家。”

“小姐!”

“去备车。”沈知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不能就这么等下去。父亲是被冤枉的,她必须救他。

刚走到陆府门口,就撞见了陆承煜。他大概是刚从衙门回来,一身官服还没换,看见她要出门,皱眉道:“去哪里?”

“回沈家。”沈知微看着他,眼神平静,“家父出事了。”

陆承煜的脸色微变:“漕运的案子?”

“是。”

他沉默了片刻,道:“此事牵涉甚广,我……”

“我知道。”沈知微打断他,“我不求你徇私枉法,只请你查清楚真相。家父一生清廉,绝不会贪墨漕运银两。”

陆承煜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哭闹,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像一潭深水,让人看不透底。

他想起苏明漪生前说过,沈家老爷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只是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

“此事我会留意。”他终是松了口,却没说会帮忙。

沈知微屈膝行礼:“多谢夫君。”

她转身要上马车,却又停住,回头看向他,缓缓跪了下去。

陆承煜大惊:“你做什么?”

“儿媳知道,夫君与沈家素有隔阂,肯留意已是仁至义尽。”沈知微跪在冰冷的地上,脊背挺得笔直,“但家父是被冤枉的,若夫君能还他清白,保沈家周全,知微愿立誓——此生不踏漪澜院半步,不与夫君同桌共食,不干涉府中任何事,只做个安分守己的陆家少夫人,直到……夫君厌弃为止。”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一把锤子,敲在陆承煜的心上。

不踏漪澜院,不同桌食,不干涉事……这几乎是将自己活成了一个透明人。

她竟为了沈家,肯做到这个地步?

陆承煜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素色的衣裙衬得她愈发单薄,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决绝。

他忽然想起新婚那日,她平静地说“知微从命”;想起她在银杏树下,无意识说出明漪的话;想起她在老夫人床前,熟练地换着降温的帕子……

这个女人,似乎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做着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事。

“你就这么信你父亲是清白的?”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是。”沈知微毫不犹豫。

陆承煜沉默了。他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不该管的。苏家与沈家不和,明漪生前也提过几次沈家的不是,他若插手,难免落人口实。

可他看着沈知微那双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起来。”他终是开口,语气有些生硬,“地上凉。”

沈知微没动:“夫君若不答应,知微便不起来。”

“你!”陆承煜气结,却又无可奈何。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知微,固执得像块石头,却又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韧性。

他深吸一口气,终是松了口:“我答应你,会查清楚。但我不敢保证一定能保沈家周全,你……”

“多谢夫君。”沈知微不等他说完,便叩首道谢,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知微信你。”

她站起身,转身上了马车,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马车轱辘轱辘地驶远,留下陆承煜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方没来得及递出去的暖炉。

他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刚才,究竟是为了什么答应的?

是为了她那句“知微信你”?还是为了她跪在地上时,那单薄却倔强的身影?

又或者,是为了他自己心里那点越来越清晰的……困惑?

陆承煜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他转身回府,脚步却有些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将会彻底改变两个人的命运轨迹。而沈知微那句“知微信你”,也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了他荒芜的心田里,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破土而出。

沈知微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眼眶终于红了。

她赌对了。

她赌陆承煜并非全然冷血,赌他心里那点对苏明漪的执念,还没彻底吞噬他的良知。

只是,她不知道这场赌局的代价,会是怎样。

但为了沈家,为了父亲,她别无选择。

马车驶进沈府,沈母早已在门口等候,看见她下车,哭着扑了上来:“知微,你可回来了!你父亲他……”

“母亲放心,我已求了陆承煜,他会查的。”沈知微扶住母亲,声音尽量平静,“我们先等消息,别自乱阵脚。”

她扶着母亲往里走,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暖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但她不能怕。

为了沈家,为了自己,她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只能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第六章:遗书藏真相

陆承煜查案的日子里,沈知微守在沈家,一边安抚终日以泪洗面的母亲,一边打理着府中琐事。她不再踏足陆府,只偶尔让青禾送去给老夫人的请安信,信中字字恭敬,绝口不提沈家的事,也绝口不提陆承煜。

青禾每次从陆府回来,都会带回些零碎消息:说陆大人近来常留在衙门,连漪澜院都去得少了;说老夫人念叨着少夫人,让她得空便回去;还说……陆大人翻出了许多苏明漪生前的东西,整日锁在书房里。

沈知微听着,只是淡淡点头,手里的账本翻得飞快。父亲被抓后,沈家的铺子人心惶惶,她必须稳住局面,不能让这个家彻底散了。

直到第七日傍晚,青禾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攥着一封烫金的信封:“小姐!陆大人……陆大人派人送信来了!”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抢过信封,指尖颤抖着拆开。

信纸是陆承煜惯用的雪浪笺,字迹却有些潦草,显然写得匆忙:“沈家一案已查清,确是遭人构陷,父亲明日便可归家。我在陆府等你。”

短短几行字,沈知微却看了许久。直到确认每个字都清晰无误,她才缓缓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眶瞬间红了。

悬了七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母亲!”她转身冲向内院,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父亲没事了!明日就回来了!”

沈母愣了愣,随即失声痛哭,母女俩抱在一起,泪水浸湿了衣襟。

第二日清晨,沈父果然平安归来。虽面色憔悴,却无大碍。父女相见,又是一场泪落。待情绪稍稍平复,沈父看着沈知微,长叹一声:“是为父连累了你。”

沈知微摇摇头:“女儿是沈家的人,理当如此。”

她知道,该回陆府了。

临走前,沈父拉住她的手,眼神复杂:“知微,陆承煜他……终究是欠你的。往后若在陆家受了委屈,便回家来,沈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沈知微鼻尖一酸,点头应下。

回到陆府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回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刚走到静尘轩门口,就看见陆承煜站在院里的银杏树下,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本书,不知在看什么。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

几日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却依旧挺拔。看见她,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了平静:“回来了。”

“是。”沈知微屈膝行礼,“多谢夫君出手相助。”

“你我是夫妻,不必言谢。”陆承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父亲还好吗?”

“多谢夫君关心,父亲安好。”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还是陆承煜先开了口:“老夫人念着你,今晚去正厅用膳吧。”

沈知微想拒绝,却想起自己那日的誓言——只要他救沈家,她便做个安分守己的少夫人。她点了点头:“好。”

晚膳时,老夫人的精神好了许多,拉着沈知微的手问长问短,语气里竟有了几分真切的暖意。陆承煜坐在一旁,话不多,却会不动声色地将她爱吃的菜夹到她碗里。

沈知微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一一受了。

用过膳,陆承煜说有话同她说,带着她往书房走去。

穿过回廊时,沈知微看见漪澜院的方向亮着灯,心里微微一动,却没作声。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陆承煜让丫鬟沏了茶,屏退了所有人。他坐在书桌后,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沈家的案子,是吏部尚书与漕运使勾结,故意陷害。我已将证据呈给陛下,他们……不会有好下场。”

“多谢夫君。”沈知微再次道谢,语气真诚。

陆承煜摇摇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推到她面前:“这是……明漪的日记。”

沈知微愣住了。

“我这几日整理她的遗物,才发现这个盒子。”陆承煜的声音有些沙哑,“钥匙是在她常戴的那支茉莉簪子里找到的。”

他拿起钥匙,打开盒子,取出一本浅蓝色的线装本子,递了过来。

沈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封面是苏明漪亲手绣的茉莉,针脚细密,透着温柔。

“你看看吧。”陆承煜的目光落在窗外,带着一丝茫然,“或许……你该知道一些事。”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

前面的内容,大多是些女儿家的心事:今日和承煜去了哪儿,他送了她什么,她又为他做了什么点心……字里行间,满是对陆承煜的爱意,看得人心头发软。

可越往后翻,沈知微的眉头皱得越紧。

苏明漪的字迹开始变得潦草,甚至有些颤抖。

“三月初七,咳得厉害,太医说……怕是撑不过今年了。承煜要是知道了,定会难过的。”

“三月十五,承煜又为我寻来了珍稀的药材,可我知道,没用的。我不能让他陪着我一起耗下去。”

“四月初二,沈家妹妹来看我,她性子是烈了些,可心是好的。那日我落水,是她跳下来救的我,自己却染了风寒。承煜不知道,他总以为她针对我……”

“四月廿十,我得想个办法,让承煜在我走后,也能好好活下去。沈家妹妹对他有情,她性子烈,却能护着他。若能让她嫁给他,或许是个好归宿。”

“五月初五,故意和承煜吵了一架,说沈家妹妹的坏话,让他厌弃她。我知道这样对她不公平,可我别无选择。承煜,对不起,知微妹妹,也对不起……”

“五月廿八,身子越来越沉了。把日记锁起来吧,等承煜什么时候放下了,或许会看到。他那么聪明,总会明白我的心意的。知微妹妹,委屈你了……若有来生,换我护你……”

最后一页,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有几滴晕开的墨迹,像是未干的泪痕。

沈知微合上日记,指尖冰凉,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原来……是这样。

原来苏明漪不是故意针对她,而是想用这种方式,逼陆承煜厌弃她,好让她在自己死后,能名正言顺地嫁进来,照顾他。

原来陆承煜对她的厌恶,对她的误解,都是苏明漪一手策划的。

而她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恨了苏明漪这么久,恨了陆承煜这么久,却不知道真相竟是如此荒唐。

“你都看到了?”陆承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破碎的沙哑。

沈知微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眶通红,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爱我。”陆承煜的声音哽咽了,“她怕我在她走后活不下去,怕我孤单,所以……所以她替我选了你。她知道你对我有情,知道你能护着我,哪怕……哪怕让你受委屈。”

他看着沈知微,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痛苦:“知微,对不起……我……”

沈知微站起身,将日记放回盒子里,动作平静得可怕。“夫君不必说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冷,“苏姑娘是好意,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陆承煜猛地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冰一样,“我错了,知微,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不该那样误会你,不该……”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沈知微抽回手打断了。

“夫君,”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此生不踏漪澜院,不与你同桌共食,做个安分守己的少夫人。”

说完,她屈膝行礼,转身就走。

陆承煜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终于知道了真相,终于明白苏明漪的苦心,终于看清了自己对沈知微的误解有多深。

可一切,都太晚了。

她的心,似乎已经在那场荒唐的拜堂里,在他一次次的冷漠和伤害里,彻底死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门口,也落在陆承煜痛苦的脸上。他缓缓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里,第一次尝到了比失去苏明漪更痛的滋味。

那是名为“悔恨”的滋味,带着刺骨的凉,一点点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未完待续

来源:阎紫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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