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那日从书房出来,她便再未与陆承煜同桌用过膳。每日请安时遇上,也只是规规矩矩行礼问安,不多说一句闲话。静尘轩与漪澜院隔着三道回廊,她绕着路走,硬是将这段距离走成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下篇
第七章:迟来的试探
沈知微当真践行了诺言。
自那日从书房出来,她便再未与陆承煜同桌用过膳。每日请安时遇上,也只是规规矩矩行礼问安,不多说一句闲话。静尘轩与漪澜院隔着三道回廊,她绕着路走,硬是将这段距离走成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陆承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遣人送去的补品,被她原封不动地退回,只让青禾带回一句“多谢夫君挂怀,儿媳身子康健,无需费心”;他借口衙门无事,想在静尘轩外多站片刻,总能看见她隔着窗棂放下书册,起身走到内室,分明是不愿与他照面。
他知道,她是真的凉了心。
那日在书房,他看着她平静地合上日记,看着她抽回被攥紧的手,看着她转身时决绝的背影,才惊觉自己过去三年(前世今生的叠加)有多混账。苏明漪的日记像一面镜子,照出他的愚钝,也照出沈知微所受的委屈——被当作妒妇,被冷言羞辱,被视作敝履,却还要在他危难时(前世他遭政敌构陷,是沈家暗中相助)挺身而出,在他要求与牌位拜堂时,选择“成全”。
这份“成全”,哪里是顺从,分明是剜心剔骨后的死心。
秋意渐浓,陆承煜处理完公务,不再往漪澜院去,反倒常绕到静尘轩附近。他不敢进去,只敢隔着墙听里面的动静——有时是翻书的沙沙声,有时是青禾的笑语,偶尔,会传来她低低的咳嗽。
那咳嗽声像针,扎得他心口发紧。他想起苏明漪日记里写的“那日我落水,是她跳下来救的我,自己却染了风寒”,才知她这病根,竟与苏明漪有关。而他这些年,竟从未问过一句。
这日傍晚,他路过库房,看见新收的一批墨锭,想起她前日在正厅写字,用的还是去年的陈墨,便让人挑了最好的一锭,亲自往静尘轩去。
走到院门口,正撞见青禾端着药碗出来,看见他,吓了一跳,慌忙行礼:“大人。”
陆承煜的目光落在那碗深褐色的药汁上,眉头微蹙:“她又咳嗽了?”
青禾咬着唇,点点头:“小姐这几日总咳,夜里都睡不好……太医说是早年落水落下的病根,得慢慢养。”
陆承煜的心沉了沉,捏着墨锭的手指微微收紧:“我进去看看。”
“大人,小姐她……”青禾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让开了路。
院子里很静,沈知微正坐在银杏树下看书,身上裹着件素色披风,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苍白。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放下书,起身行礼:“夫君。”
“在看书?”陆承煜走到她面前,将墨锭递过去,“库房新到的徽墨,想着你许能用得上。”
沈知微看着那方墨锭,墨色莹润,隐隐泛着光泽,确是上品。她却没有接,只是垂眸道:“多谢夫君好意,妾身这里还有墨可用,不敢劳烦夫君破费。”
又是这样的疏离。
陆承煜的手僵在半空,心里涌上一股挫败感。他深吸一口气,将墨锭放在石桌上:“放着吧,总有能用的时候。”
他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她摊开的书页上,是本《千金方》。“你看医书?”
“闲来无事,看看解闷。”沈知微合上书,显然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
空气又陷入沉默。风吹过银杏叶,簌簌作响,像在嘲笑这尴尬的气氛。
陆承煜想说些什么,想问她当年落水的细节,想问她在沈家受的苦,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再无半分情意。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些问题太苍白,也太迟了。
倒是沈知微先开了口,语气平淡:“夫君若是无事,妾身便先回屋了,有些凉。”
“等等。”陆承煜叫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暖手炉,塞到她手里,“刚煨好的,拿着吧。”
暖手炉隔着披风传来温热的触感,沈知微下意识地想还给她,却对上他带着几分恳求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只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个怕被拒绝的孩子。
她的动作顿住了。
“拿着吧,”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别冻着。”
沈知微终究没有再推,只是低声道:“多谢夫君。”
她转身回屋,脚步不快,却没有再像往常那样刻意加快。陆承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松了口气,仿佛刚才那短短几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坐在石凳上,看着石桌上的徽墨,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心里竟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
或许,她并不是全然厌恶自己的。
接下来的日子,陆承煜的试探愈发明显。
他会借口检查账目,坐在她对面看她拨算盘,目光却总不自觉地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他会在府里下人们嚼舌根,说她“占着少夫人位置却不侍夫”时,冷声斥责,将人拖下去杖责;他甚至会在她去给老夫人请安的路上“偶遇”她,陪她走一段路,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今日衙门里的趣事,街上新出的点心,甚至是……银杏叶又黄了几分。
沈知微始终淡淡的,不远不近,不冷不热。他说,她便听着,偶尔应一两句,眼神却总是平静无波,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湖。
老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日请安后,特意留沈知微说话:“知微啊,承煜那孩子,性子是冷了些,可心不坏。他这几日对你的心思,你该看出来了吧?”
沈知微垂眸道:“母亲说笑了,夫君只是尽夫妻本分。”
“什么本分?”老夫人哼了一声,“他要是真懂本分,当初就不会让你受那委屈。依我看,他是悔了。”
沈知微没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纹。
悔了吗?
或许吧。
可那又如何?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他迟来的歉意,迟来的温柔,像雨后的阳光,或许能驱散一时的阴霾,却暖不了早已冻透的心房。
她起身告辞时,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叹了口气:“知微,人这一辈子,哪有不犯错的?给他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个机会,成吗?”
沈知微看着老夫人鬓边的白发,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期盼,心里微微一动,却终究只是道:“母亲,让儿媳想想。”
走出正院,夕阳正浓,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抬头,看见陆承煜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似乎在等她。
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褪去了官服的凌厉,倒显出几分温润。看见她,他眼中亮了亮,快步走过来:“我送你回去。”
沈知微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风吹过,卷起几片银杏叶,落在她的发间。陆承煜下意识地想伸手为她拂去,手伸到一半,又讪讪地收了回来。
沈知微却像是没察觉,只是轻轻抬手,将那片叶子摘了下来,放在手心。
“今年的叶子,落得比往年早。”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陆承煜愣了愣,随即想起苏明漪也说过类似的话。他看着她手心的银杏叶,又看看她平静的侧脸,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冲动。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知微,明日休沐,我……我陪你去城外的栖霞山看看吧?听说那里的枫叶红了,很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她出游。
沈知微看着他,他的眼神里带着紧张,带着期待,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她沉默了片刻,久到陆承煜的心都快沉到谷底时,才缓缓开口:
“再说吧。”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陆承煜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赐,眼中瞬间迸发出光亮,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好,再说吧。”
沈知微没有再看他,转身走进静尘轩。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靠在门板上,轻轻闭上了眼。
手心的银杏叶还带着阳光的温度,像陆承煜方才小心翼翼的试探,烫得她有些心慌。
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他这一点点的温柔,却还是让她泛起了涟漪。
或许,老夫人说得对,该给彼此一个机会?
可前世的伤痛,今生的屈辱,真的能说忘就忘吗?
沈知微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颗早已沉寂的心,似乎在陆承煜迟来的温柔里,开始有了一丝微弱的跳动。
而这跳动,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第八章:错认惊魂
重阳家宴设在陆府正厅,烛火通明,觥筹交错。
沈知微坐在末席,面前的碗筷几乎未动。她素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尤其是今日,陆承煜的目光总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她无法忽视的灼热,让她浑身不自在。
“少夫人怎么不吃?”旁边的表姑母笑着给她夹了块桂花糕,“这可是你最爱吃的。”
沈知微勉强笑了笑:“多谢姑母,只是今日胃口不太好。”
她的目光掠过席间,陆承煜正被几位叔伯围着敬酒,他酒量本就一般,几杯下肚,脸颊已泛起薄红,眼神也有些迷离。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苏明漪日记里的话——“承煜不胜酒力,每次赴宴都要偷偷藏些醒酒汤”。心头微微一动,她起身对青禾低语:“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醒酒汤。”
青禾愣了愣,随即点头去了。
沈知微走到廊下透气,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席间的喧嚣。院角的菊花开得正盛,黄的、白的、紫的,簇拥着,热闹得很。她想起前世重阳,自己也是这样站在廊下,看着陆承煜小心翼翼地为苏明漪剥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时的她,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如今再看,只剩一片淡淡的怅惘。
“在看什么?”
一个带着酒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知微回头,看见陆承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站在她身后,眼神有些涣散。
“没什么,只是出来透透气。”她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陆承煜却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锦袍,酒气混着淡淡的墨香,萦绕在她鼻尖。
“你今天……很好看。”他低声说,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夫君喝醉了。”
“我没醉。”陆承煜固执地说,眼神里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执拗,“我清楚得很……”
他的话没说完,目光忽然定住,落在她的裙摆上。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几簇浅淡的兰草,是她自己绣的,针脚不算精致,却透着一股素净的雅致。
这颜色,这花纹,像极了……像极了苏明漪生前最常穿的那件。
陆承煜的眼神骤然变得恍惚,像是瞬间被拉回了过去。他仿佛又看见苏明漪站在廊下,也是这样的月色,也是这样的兰草裙,手里拿着喂兔子的菜叶,回头对他笑,眉眼弯弯,像盛满了星光。
“明漪……”他喃喃出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思念和痛楚。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又是这样。
无论他对她有多少试探,多少温柔,终究还是会将她错认成苏明漪。
她转身想走,手腕却被他猛地攥住。他的力气很大,攥得她生疼。
“明漪,别走。”陆承煜的眼神依旧涣散,紧紧地盯着她,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有多难熬……”
他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压抑了许久的痛苦,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几乎要缩回手。
可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冷硬如冰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将所有的脆弱和思念都暴露在她面前。
只是,这一切,都不是给她的。
“夫君,”她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看清楚,我是谁。”
陆承煜的动作一僵,攥着她手腕的手微微松开。他醉醺醺地看着她,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褪去,清明一点点回笼。
眼前的女子,眉梢眼角确实有几分像苏明漪,可那双眼睛里的清冷和疏离,却与苏明漪的温柔截然不同。
她不是明漪。
她是沈知微。
是那个被他冷落、被他误解、被他伤透了心的沈知微。
陆承煜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比刚才醉酒时的红晕褪得还要快。他猛地松开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对……对不起……”他结结巴巴地说,声音里充满了难堪和慌乱,“我……我喝醉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看着沈知微手腕上被他攥出的红痕,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怎么又伤害了她?在他好不容易想靠近她,想弥补她的时候,怎么又……
沈知微没有看他,只是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力道,让她觉得无比讽刺。
“夫君喝醉了,该歇息了。”她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个被错认、被抓住手腕的人不是她。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陆承煜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难堪和悔恨。
他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竟把她当成了明漪,在她面前诉说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还那样用力地攥着她的手……
他简直是个混蛋!
“大人……”随从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您没事吧?”
陆承煜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独自站在廊下,晚风吹过,带着菊花的冷香,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难堪。
他想起沈知微刚才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的失态、他的道歉,都与她无关。
那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指责和愤怒都让他难受。
他知道,经过今晚的事,他之前所有的试探和努力,都白费了。
她大概……再也不会给她任何机会了。
陆承煜苦笑了一下,眼眶微微泛红。
他转身,没有回自己的书房,也没有去漪澜院,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府里走着。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在了静尘轩的院墙外。
里面一片漆黑,显然沈知微已经睡了。
他站在墙外,听着里面传来的隐约的咳嗽声,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想起她落水后落下的病根,想起她独自在静尘轩熬过的那些冷清的夜晚,想起她在他面前永远平静无波的脸……
他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这一夜,陆承煜没有回房,就那样站在静尘轩的院墙外,一站就是一夜。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离开。
他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才能挽回她的心。
可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那些无法挽回的伤害。
沈知微其实并没有睡着。
她躺在床上,听着墙外隐约传来的脚步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睁开眼。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刚才陆承煜的错认,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当他脱口而出“明漪”两个字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会疼。
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或许,老夫人说得不对。
有些伤害,不是一句道歉,一个机会就能弥补的。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沈知微缓缓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枕头里。
这一夜,注定无眠。
而她心里那点刚刚泛起的涟漪,也在陆承煜这声错认里,彻底归于平静,甚至……比从前更加冰冷。
她知道,是时候彻底放下了。
放下那些不该有的期待,放下那些迟来的温柔,也放下……陆承煜这个人。
从此以后,他们便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仅此而已。
第九章:遗言破迷局
错认那晚之后,陆承煜有整整半月未曾出现在沈知微面前。
静尘轩的日子重归平静,甚至比从前更静了些。沈知微照旧读书、刺绣、打理府中琐事,只是咳嗽却添了几分重,太医来看过,只说是心病牵累了旧疾,需得静养,切忌动怒伤神。
青禾私下里叹气:“小姐,大人这是……放弃了吗?”
沈知微正绣着一方帕子,闻言只是淡淡勾了勾唇角:“放不放弃,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别?”
话虽如此,指尖的针却微微偏了,在素白的绢布上扎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孔。
她原以为,日子便会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直到那日午后,一个枯槁的老妇人被搀扶着走进静尘轩,她才知道,有些真相,终究是藏不住的。
“少夫人……”老妇人声音嘶哑,浑浊的眼睛望着沈知微,里面盛着浓浓的哀戚,“老奴是……是明漪姑娘的奶娘,张嬷嬷。”
沈知微握着绣针的手一顿。张嬷嬷,苏明漪的奶娘,自苏明漪去世后便称病回了乡下,怎么会突然回来?
“嬷嬷请坐。”她示意青禾看茶,“不知嬷嬷今日来,有何要事?”
张嬷嬷却没坐,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匣子,颤巍巍地递过来:“这是……这是明漪姑娘临终前交给老奴的,她说……若有朝一日,陆大人对少夫人生了真心,便将这个交给您。若没有……便让老奴带进棺材里去。”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指尖触到匣子的刹那,竟有些发烫。
“姑娘说,这里面是她欠您的交代。”张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奴病了这些年,总想着这事,如今瞧着大人对您的心思……老奴不能再等了。”
沈知微打开匣子,里面只有一封折叠整齐的信,信封上是苏明漪娟秀的字迹,写着“致知微妹妹亲启”。
她深吸一口气,展开信纸。
墨迹已有些发旧,可见存放了许久。
“知微妹妹亲启:
见字时,我恐已在九泉之下。有些话,生前不敢说,死后却不得不说,否则便是欠你太多,黄泉路上也难安。
你我相识虽短,却知你是性情中人。那日我落水,你奋不顾身跳下来救我,我便知你心善。只是我身子早已亏空,太医说熬不过那年冬天,我怕承煜孤单,更怕他随我而去,思来想去,唯有让他另娶一途。
我知你对他有情,也知你性子烈,能护他周全。可承煜那人,眼里心里只有我,若不设法让他‘厌弃’你,他断不会娶你。于是我故意与他争吵,说你坏话,让他觉得你蛮横善妒——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可我别无选择。
拜堂那日,你肯成全,我在天上看着,既欣慰又心疼。欣慰你肯给承煜一个机会,心疼你受了那样的委屈。
承煜本性不坏,只是被我护得太好,蠢钝得很。他对你的误会,对你的冷漠,皆是因我而起。若有朝一日,他幡然醒悟,对你好,你便试着原谅他吧,权当是……看在我这将死之人的薄面上。
若他始终执迷不悟,妹妹也莫要委屈自己。沈家是你的后盾,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我欠你的,来世再还。
明漪绝笔。”
信纸轻飘飘的,沈知微却觉得重逾千斤。指尖微微颤抖,墨迹仿佛洇开在心上,烫得她眼眶发酸。
原来如此。
原来苏明漪的“算计”里,藏着这样深的苦心。她不仅是为了陆承煜,竟也……为她想过后路。
那些年的怨恨,那些日的委屈,在这封信面前,忽然变得有些可笑。
“少夫人……”张嬷嬷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哽咽道,“明漪姑娘生前总说,对不住您……”
沈知微将信纸折好,放回匣子里,指尖冰凉:“我知道了。嬷嬷的心意,我领了。”
送走张嬷嬷,她独自坐在窗前,看着院中的银杏叶一片片落下,心里五味杂陈。
原谅吗?
她不知道。
就在这时,青禾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小姐,不好了!张嬷嬷……张嬷嬷刚走出陆府,就……就没气了!”
沈知微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太医来看过了,说是油尽灯枯,早就撑不住了,全凭着一股气撑到现在……”青禾的声音带着哭腔,“大人也来了,就在外面呢。”
沈知微冲出房门,看见陆承煜站在院门口,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地上铺着一块白布,盖着张嬷嬷的遗体,像一朵骤然凋零的花。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然是憔悴了许多。看见沈知微,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她……把信给你了?”
沈知微点点头,将匣子递给他。
陆承煜接过,手指触到匣子的瞬间,微微一颤。他打开匣子,取出那封信,一字一句地读着,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白。
读到最后,他猛地闭上眼,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明漪……你怎么能……怎么能……”他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你让我厌弃她,是为了让我活下去……你让她原谅我,是怕我孤单……我却……我却……”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沈知微,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像一头濒临绝望的困兽。
“知微,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他一步步走向她,脚步踉跄,最后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我知道错了,知微,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抓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带着泪水的湿意,“那些年我对你的冷漠,对你的误解,对你的伤害……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怎么罚我都行,求你……求你别再不理我了!”
沈知微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冷漠如冰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流涕,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都抛在了地上。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是啊,他知道错了。
可这声“对不起”,来得太迟了。
迟得她的心,早已在一次次的伤害中,变得麻木。
“夫君,”她轻轻抽回手,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起来吧。地上凉。”
陆承煜却不肯起,只是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恳求:“知微,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我会用余生来补偿你,我会……”
“不必了。”沈知微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苏姑娘的信,我看过了。她的苦心,我懂。但原谅与否,是我的事。”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的绝望,轻轻道:“夫君,有些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有些错过,就是一辈子。”
说完,她转身回了屋,关上了房门。
将陆承煜的痛苦和悔恨,都关在了门外。
陆承煜跪在地上,看着紧闭的房门,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缓缓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他终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知道了苏明漪的苦心,知道了自己的愚蠢,知道了沈知微所受的委屈有多深。
可他却永远失去了弥补的机会。
秋风卷起银杏叶,落在他的肩头,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彻底失去她了。
而这份失去,是他亲手造成的。
余生漫长,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悔恨和孤独。
第十章:霜雪渐消
张嬷嬷的后事办得简单。陆承煜全程沉默,眼底的红血丝几日未褪,连脊背都仿佛佝偻了几分。沈知微没有再避开他,却也始终保持着距离,每日请安、回话,语气平淡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湖水。
这日午后,沈知微正在廊下翻晒书籍,忽听院外传来一阵喧哗。青禾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陛下要召您和大人入宫问话!”
沈知微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一紧。入宫?她与陆承煜的纠葛本是家事,怎会惊动陛下?
正思忖间,陆承煜已大步迎了出来,他身上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显然是刚从衙门赶回。“别怕,”他低声对沈知微说,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有我在。”
沈知微没作声,只是跟着他上了入宫的马车。车内空间狭小,两人相对而坐,呼吸相闻却一言不发。陆承煜几次想开口,都被沈知微冷淡的眼神挡了回去。
御书房内,明黄的帐幔低垂。陛下看着跪在下方的两人,忽然笑了:“陆爱卿,沈氏,朕听闻你二人近日家事不宁?”
陆承煜叩首:“劳陛下挂心,臣……”
“朕听说,”陛下打断他,目光转向沈知微,“沈氏性情刚直,倒是个难得的女子。前几日苏明漪的奶娘临终递上一封信,你二人都看过了?”
沈知微心头一震,原来陛下早已知晓。她叩首道:“回陛下,臣妇看过了。”
“那你可知,”陛下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仪,“苏明漪临终前托人递了折子,求朕照看你二人?她说,陆爱卿性情执拗,需得有个人能镇住他,而你,是最好的人选。”
陆承煜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他从不知,明漪竟连这一步都算好了。
陛下看着他错愕的模样,摇了摇头:“你呀,被明漪护得太好,反倒看不清人心。沈氏受了委屈却不卑不亢,这份气度,配得上你陆家门楣。”
说到这里,陛下话锋一转,看向沈知微:“朕知你受了委屈,但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陆爱卿虽愚钝,却非薄情之人,你且再给他些时日。”
沈知微沉默片刻,叩首道:“臣妇明白陛下的意思。只是人心不是物件,碎了,难圆。”
“难圆,却不是不能圆。”陛下拿起一封奏折递下来,“这是陆爱卿这几日写的,你自己看吧。”
沈知微接过奏折,展开一看,字迹潦草却字字恳切,竟是陆承煜细数自己的过错,从最初的冷待到后来的误解,桩桩件件,毫无隐瞒,末尾甚至写着“愿以俸禄补偿,余生听凭发落”。
她指尖微颤,抬头看向陆承煜,他正红着眼眶望过来,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离开皇宫时,夕阳正浓。马车里,陆承煜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玉簪,簪头雕刻着并蒂莲。“这是……我从前给明漪准备的,她没来得及戴。”他声音沙哑,“现在,我想送给你。”
沈知微没有接,也没有拒绝。
回到府中,刚走进院子,就见下人捧着一盆新栽的腊梅过来。“这是大人一早让人从城外移来的,说是……您前几日提过喜欢腊梅。”
陆承煜挠了挠头,有些局促:“我记得你说过,腊梅耐寒,越冷越香。”
沈知微看着那株含苞待放的腊梅,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在寒风里救起落水的苏明漪,那时岸边的腊梅也开得正盛。
“陆承煜,”她转过身,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苏明漪的信里说,让我看在她的面上原谅你。”
陆承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
“但我有条件。”沈知微看着他,“往后,不许再将我与任何人比较,不许再自作主张。还有,”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些,“这玉簪,等你真正明白‘尊重’二字时,再给我吧。”
陆承煜重重点头,眼眶泛红,却笑得像个孩子。
当晚,沈知微发现窗台上多了一个暖手炉,里面的炭火暖得正好。而陆承煜的卧房,从对面的厢房换到了离她最近的耳房。
夜深人静时,沈知微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株腊梅,指尖轻轻抚过苏明漪的那封信。或许,有些伤口确实无法彻底消失,但只要愿意用心呵护,总有一天,会在裂痕之上,开出新的花来。
而她与陆承煜的故事,才刚刚翻过最晦涩的一页,往后的篇章,正等着他们用耐心与真诚,一笔一笔,重新书写。
第十一章:梅香初绽
腊梅的花苞鼓胀了些,沾着晨起的薄霜,在阳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沈知微推开窗时,正撞见陆承煜蹲在花池边,手里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腊梅松着土,额角还挂着细汗。
听见动静,他猛地抬头,手里的铲子差点掉在地上,耳根微微发红:“醒了?我看土有点板结,想着松一松可能更爱开花。”
沈知微没接话,只是目光扫过他沾着泥土的指尖——从前这位大少爷连茶盏都要丫鬟擦三遍,如今倒肯亲手侍弄花草了。她转身回屋,端出一碗温热的姜茶:“刚煮的,驱寒。”
陆承煜接过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也跟着暖了暖,小声道:“谢了。”他喝了两口,又忍不住看她,“你……今天想去哪儿?我休沐。”
“不去哪儿,”沈知微拿起针线篮,“在家绣东西。”
她最近在绣一幅腊梅图,针脚细密,枝干遒劲。陆承煜凑过去看,不敢靠太近,只在旁边站着,像个拘谨的学徒:“这花瓣绣得真像,比画的还生动。”
沈知微抬眸看他:“你不是最嫌这些女红麻烦?”
“不麻烦,”他连忙摆手,“你做的就不麻烦。”说完又觉得这话太刻意,脸颊更烫了,转身去倒了杯温水递过来,“喝点水。”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落在绣绷上,将沈知微的侧脸照得柔和。陆承煜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不说话,就静静看着她飞针走线。偶尔她抬手换线,他会提前把线轴递过去;她蹙眉找剪刀,他已经拿着剪刀候在旁边了。
“从前在书院,先生总说我性子毛躁,”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说我读再多书,不懂体谅人也没用。那时候我还不服气……”
沈知微绣着花的手顿了顿,没回头:“现在呢?”
“现在觉得,”他挠了挠头,语气带着点懊恼,“先生说得对。以前我总想着自己痛快,从来没问过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就像那次在酒楼,你明明不爱喝酒,我还逼着你陪我……”
“过去的事了。”沈知微打断他,将最后一针收线,拿起绣绷看了看,“好了。”
绣布上,一枝腊梅凌寒绽放,旁边还落着两只依偎的雀儿。陆承煜看得眼睛发亮:“真好看!能……能给我吗?”
沈知微挑眉:“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想挂在书房,”他说得认真,“日日看着,提醒自己。”
“提醒什么?”
“提醒我,”他望着她的眼睛,语气格外郑重,“要像这两只雀儿一样,好好陪着你。”
沈知微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避开他的目光,将绣绷卷起来递给他,声音微哑:“拿去。”
陆承煜接过,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里。刚收好,外面忽然传来青禾的声音,带着急意:“小姐,大人,宫里又来人了!说……说苏姑娘的哥哥来了,要见您二位!”
两人都是一愣。苏明漪的哥哥苏文彦在边关任职,怎么会突然回京?
赶到前厅时,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正坐在客座上,身形挺拔,眉眼间和苏明漪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显沉稳。见他们进来,苏文彦起身拱手:“陆大人,沈姑娘。”
“苏将军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要事?”陆承煜回礼,心里却犯嘀咕——苏文彦是武将,性子刚直,若非大事不会轻易回京。
苏文彦开门见山:“我妹妹临终前托我转交一样东西,说是务必亲手交给沈姑娘。”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沈知微,“她说,若你们二人能解开心结,便把这个给你们看;若是不能……便让我烧了它。”
沈知微接过木盒,入手微凉。她和陆承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打开木盒,里面是几页信纸,字迹娟秀,正是苏明漪的笔迹。
信里写的不是别的,竟是苏明漪早就拟好的和离书。
“我知承煜性子执拗,怕他日后待你不好,”信里写道,“若他始终不懂珍惜,这和离书便算我给你的退路。但我瞧着他对你并非无情,只是被性子绊住了脚。沈姑娘,你若肯再给他些时间,或许……会不一样。”
信纸末尾,还有一行小字:“腊梅开时,最宜破冰。”
沈知微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抬头看向陆承煜。他也正看着她,眼神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苏文彦看着他们,忽然笑了:“我妹妹总说,她这双眼睛看人最准。她说你俩是块好玉,就是得慢慢磨。”他站起身,“东西送到了,我也该回边关了。陆大人,沈姑娘,告辞。”
送走苏文彦,前厅里只剩他们两人。陆承煜看着沈知微手里的信纸,喉结动了动:“明漪她……早就想到了?”
沈知微将信纸折好,放回木盒:“她大概是怕我受委屈。”
“那你……”陆承煜的声音有些发紧,“你还会用得上这个吗?”
沈知微没回答,只是走到窗边,看着那株腊梅。阳光照在花苞上,有几朵已经悄悄绽开了小口,透出淡淡的香。她转过身,看着陆承煜,忽然笑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她这样笑,像冰雪初融,带着腊梅的清冽。
“你说,这花开了,是不是该添个新花盆?”
陆承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像个得到糖的孩子:“该!我这就去买最好的花盆!”
他转身就要往外跑,又被沈知微叫住。
“等等,”她递过一方手帕,“先擦擦汗。”
陆承煜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脸,指尖触到布料上细腻的绣纹,低头一看,正是方才那对依偎的雀儿。他攥紧手帕,笑得更欢了:“哎!”
看着他几乎是跑着出去的背影,沈知微靠在窗边,轻轻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梅香,嘴角的笑意慢慢漾开。
或许,苏明漪说得对,腊梅开时,最宜破冰。而她和陆承煜之间的那层坚冰,好像真的随着这初绽的梅香,悄悄融化了一角。往后的路还长,但至少此刻,阳光正好,梅香正浓。
第十二章:岁暮梅香
腊月二十四,祭灶的烟火在巷弄里袅袅升起,陆府的下人正忙着贴春联,红底黑字的“平安”二字在风中轻轻晃动。沈知微站在廊下,看着陆承煜踩着梯子往门框上贴福字,他个头高,却总对不准位置,贴了三次才勉强摆正,惹得底下的丫鬟们偷偷发笑。
“下来吧,够得着了。”她递过一杯热茶,眼底带着浅淡的笑意。
陆承煜跳下来,接过茶喝了大半,指尖冻得发红:“往年都是管家代劳,没想到这活儿看着容易,做起来这么难。”他看着沈知微鬓边别着的腊梅簪——那是他前几日寻遍京城首饰铺买来的,梅花蕊上嵌着细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簪子好看吗?我瞅着和你绣的那幅腊梅图像得很。”
“还行。”沈知微拢了拢披肩,转身往内院走,“厨房炖了银耳羹,去尝尝?”
陆承煜几步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像个被训好了的学生。这几个月,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晨起会陪着她看医书,午后帮她碾药,连她偶尔提及的几本孤本,他都能不知从哪里寻来。下人都说,大人如今眼里心里全是少夫人,从前那点傲气早被磨没了。
正走着,忽然见青禾捧着个锦盒匆匆过来:“小姐,宫里赏的年礼到了,还有陛下亲笔写的‘和乐’匾额呢!”
打开锦盒,里面是两匹云锦、一对羊脂玉镯,最显眼的是那块洒金红绸匾额,“和乐”二字笔力浑厚,透着皇家的威仪。陆承煜抚着匾额边缘,眼底发亮:“陛下竟还记得我们……”
沈知微拿起那对玉镯,触手温润:“前几日给太后请安时,她还念叨着让我们好好过年。”她将玉镯套在腕上,尺寸竟刚刚好,“想来是太后让人量过尺寸。”
陆承煜看着她腕上的玉镯,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枚素银戒指,戒面上刻着极小的梅花纹。“这个……我自己打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手艺糙,你别嫌弃。”
沈知微看着戒指上歪歪扭扭的花纹,却觉得比那对玉镯更暖手。她伸出手,陆承煜连忙拿起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尺寸竟也恰好。
“看来你不光会贴福字,”她弯起唇角,“打戒指的手艺也还行。”
陆承煜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院传来喧哗,管家匆匆跑进来:“大人,少夫人,苏将军回来了!还带着位小公子!”
两人赶到前厅,只见苏文彦穿着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站在堂中,身边牵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眉眼像极了苏明漪。
“苏将军?”陆承煜迎上去,“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边关不忙吗?”
苏文彦抱了抱拳,弯腰把男孩往前推了推:“这是明漪的儿子,叫念安,一直养在乡下。前几日收拾她遗物,发现了这个。”他递过一个绣着青梅的荷包,“里面是念安的生辰八字,明漪说,若她不在了,便把孩子托付给你们。”
沈知微打开荷包,里面的纸条已经泛黄,字迹却清晰——“念安当如草木,向阳而生”。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念安的头,男孩怯生生地看着她,小声叫了句:“姨母……”
“哎。”沈知微心头一软,将他揽进怀里,“以后就住在这里,跟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
念安眨着大眼睛,看了看沈知微腕上的玉镯,又看了看陆承煜手里的戒指,忽然点了点头。
除夕夜,陆府张灯结彩,念安穿着新做的虎头鞋,正跟着下人学包饺子,面粉沾了满脸。沈知微坐在桌边,看着陆承煜笨拙地教念安捏褶子,男孩笑得咯咯直响,面粉飞到陆承煜脸上,他也不恼,反倒故意把面粉抹到孩子鼻尖上。
“少夫人,看我给您带什么来了?”青禾端着个红漆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碗汤圆,“芝麻馅的,您最爱的。”
沈知微刚拿起勺子,忽然听见陆承煜低呼一声——念安把一团面粉扔到了他脸上,两人闹作一团,烛火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暖融融的。她舀起一颗汤圆,咬开小口,甜香漫开在舌尖。
窗外忽然响起爆竹声,一簇簇烟花在夜空炸开,映亮了庭院里那株盛放的腊梅,香气顺着窗缝钻进来,清冽又温暖。
陆承煜抱着念安凑到窗边,回头冲她笑:“知微,快看!今年的烟花比去年好看!”
沈知微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念安伸出小手,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陆承煜,三个身影被烟花映在窗纸上,像幅慢慢晕开的水墨画。
“冷不冷?”陆承煜脱下披风裹住她和念安,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戒指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明年我们去城外看雪梅吧,听说那边的梅林能开三里地。”
“好啊。”沈知微望着漫天烟火,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的隔阂与伤痛,都像被这烟火照亮的积雪,正在悄悄消融。
念安在怀里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说:“姨父,姨母,烟花像星星掉下来了……”
陆承煜低头亲了亲孩子的发顶,又看向沈知微,目光温柔得像化不开的春水:“是啊,星星掉下来了,落在我们家了。”
烛火摇曳,梅香浮动,新年的钟声在巷陌间悠悠响起。沈知微看着身边含笑的两人,指尖的戒指与腕上的玉镯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应和着这岁暮的安宁。
原来最好的时光,不过是烟火人间里,有人陪你贴福字,有人随你等花开,有人牵着你的手,把日子过成了暖暖的模样。
(全文完)
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