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主群发出蛇汤照片,邻居:是巨蟒,快逃命!突然门外传来摩擦声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30 11:42 1

摘要:当门外传来那阵若有若无、像是粗砂纸磨着水泥地的摩擦声时,我捏着手机的手,指节已经一片惨白。

当门外传来那阵若有若无、像是粗砂纸磨着水泥地的摩擦声时,我捏着手机的手,指节已经一片惨白。

手机屏幕上,业主群正以每秒几十条的速度疯狂刷新。最顶上那张照片,是一口翻滚着浓白汤汁的大锅,锅里赫然漂着一个水桶粗的蛇头,两眼圆睁,仿佛死不瞑目。

楼下的刘姐用一连串惊恐的语音喊道:“老王!你家住一楼,紧挨着绿化带!这绝对是巨蟒!快跑啊!”

我没跑。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薄薄的防盗门,整个人像一截被钉在地板上的朽木。我知道,门外的,不是什么巨蟒。

那是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就像一块未经打磨的木料,你以为顺着纹理往下刨,总能得到一个光滑的平面,可总有些地方,藏着拧巴的木节,一不留神,刨刀就崩了刃,手上也落了疤。我和我儿子王涛,就是彼此生命里最硬的那个木节。我这辈子跟木头打交道,锯子、刨子、凿子,使得比筷子还溜,可我就是摆弄不平他。

他嫌我这一身的木屑味儿,嫌我这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手,嫌我守着个半死不活的木工作坊,一辈子没出息。他说,爸,这年头,手艺不值钱,流量才是钱。他要当网红,要直播,要挣大钱,给我和老婆换大别墅。

我没信过。我只信我手里的木头,你对它下多少工夫,它就还你多少光润。人心,比木头复杂多了。

直到今天,直到那张蛇羹照片和他搞出的这场荒唐闹剧,把整个小区的安宁搅得天翻地覆,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不是在跟我赌气,他是在用一把生锈的钝刀,一刀一刀,割断我们之间那点所剩无几的父子情分。

而门外那阵摩擦声,就是他递给我的最后一把刀。

第1章 风起于青萍

事情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天下午,阳光斜斜地从作坊那扇积了灰的玻璃窗里射进来,把空气中飞舞的木屑照得像金色的尘埃。我正戴着老花镜,用一把小号的平口凿,给一张定制的柏木书桌雕刻桌脚的云纹。

这是个细致活儿,手要稳,心要静,一呼一吸都要跟着凿子的起落走。柏木的香气清冽,混着木屑的干燥味道,是我闻了大半辈子的气味,比什么香水都让我安心。

作坊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股子冷风卷了进来,吹散了满屋的暖阳和木香。

“爸。”

我头也没抬,光听这声调,就知道是王涛。他叫我“爸”的时候,从来不像别人家孩子那样亲热,总是带着点不耐烦,像是在完成一个不得不走的程序。

“嗯。”我应了一声,手里的活没停。

“我跟你说个事。”他走到我身边,身上那股子廉价的男士香水味,呛得我皱了皱眉。

我放下凿子,拿起砂纸,开始打磨刚刚刻好的纹路。“说。”

“我那个直播账号,最近有点起色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有个榜一大哥给我刷了不少礼物,说我这人有意思,有潜力。”

我没做声,继续用指腹感受着木头的表面,检查哪里还不够光滑。

他见我没反应,有点急了,声音也高了八度:“爸,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我说我快要火了!火了你知道吗?以后咱家就不用你天天在这吃灰了!”

我停下手里的活,缓缓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的镜片看着他。他穿着一件印着夸张字母的卫衣,头发染成了不黄不绿的颜色,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浮肿。二十三岁的人了,看着还像个没长大的半大小子。

“火了能当饭吃?”我问,声音平静得像作坊里那潭泡木头的水。

“当然能!”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现在是流量时代!有流量就有钱!比你这敲敲打打一辈子挣得都多!”

“歪门邪道。”我淡淡地吐出四个字,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里的活计。

“什么叫歪门邪道?”他彻底被激怒了,“我凭自己本事挣钱,怎么就歪门邪道了?你那一套早就过时了!现在谁还稀罕你这手工做的破木头疙瘩?人家都买品牌的,机器流水线生产的,又便宜又好看!”

我的心被他这句话刺得生疼。

破木头疙瘩?我这双手,从十七岁拿起刨子开始,摸过的木头比他吃过的米都多。每一块木料的脾性,每一道纹理的走向,我都了如指掌。我做的家具,榫卯结构,严丝合缝,不用一颗钉子,用上个百八十年都不会散架。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是良心活。

到他嘴里,就成了“破木头疙瘩”。

我没跟他吵,跟一个不懂的人吵,没意思。我只是说:“你找我,不光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吧?”

他噎了一下,气焰顿时消了半截,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我最近想搞个大活儿,需要点……启动资金。”

“多少?”

“五千。”他飞快地报出数字,又补充道,“算我借的!等我火了,十倍还你!”

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烟雾缭绕中,我看着他那张既渴望又有些心虚的脸。这不是他第一次开口了。为了他那个“直播事业”,前前后后,他已经从家里拿走不下两万块了。我和他妈都是普通工人,我守着这作坊,一个月刨去成本,也就挣个三四千,他妈在超市当理货员,工资也不高。这两万块,是我们攒了好几年的血汗钱。

“上次那三千块,你不是说买设备吗?设备呢?”我问。

“买了啊!摄像头、声卡、麦克风……都得花钱啊!”他理直气壮,“现在设备要升级!不然直播效果不好,留不住人!”

“你直播什么?”我一直没问过,也不想问。我总觉得,那是个我不懂,也不想懂的世界。

他眼睛一亮,来了精神:“啥都播!聊天,打游戏,PK……最近我准备搞个户外探险,去废弃的工厂,或者传说中的鬼屋,那个刺激,看的人多!”

我吸了口烟,烟灰落在地上,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王涛,”我叫他的全名,“你今年二十三了,不是十三岁。正经找个班上,学门手艺,比什么都强。”

“学手艺?学你这个吗?”他嗤笑一声,指了指满屋子的木料和工具,“爸,我不想一辈子闻着这股穷酸的木头味儿!我要出人头地!”

“出人头地,就靠在网上装神弄鬼?”

“你懂什么!”他被我说中了痛处,脸涨得通红,“这是我的事业!我的梦想!你不支持就算了,还看不起我!”

“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把烟头摁灭在桌角,“我是看不起你这种好逸恶劳、投机取P巧的想法。钱,要一分一分地挣,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天上不会掉馅饼。”

“跟你说不通!”他彻底失去了耐心,“我妈呢셔?我找我妈要去!”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我喝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压抑着怒火。

我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抽了出来,数了数,大概七八百块。我又从作坊里屋的一个旧饼干盒里,翻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百元钞。这是我留着应急的钱。

我走到他面前,把那一沓零零整整的钱塞到他手里。

“一千五,我只有这么多了。那边,你别去找她了,她上个月腰扭了,买药花了不少钱。”

他捏着那沓钱,愣住了,脸上的愤怒慢慢褪去,换上一种复杂的表情。

“省着点花。”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没钱再给你了。”

他低着头,没说话,把钱胡乱塞进口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帘落下,作坊里又恢复了安静。阳光已经偏西,金色的光变成了橙红色。我回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只雕了一半的桌脚,却怎么也找不到刚才的心境了。

木头的纹理在眼前变得模糊,我仿佛看到了王涛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最喜欢待在我的作坊里,我干活,他就在一旁玩木屑。他会用小木块搭房子,搭小船,然后奶声奶气地对我说:“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当个木匠,跟你一样。”

什么时候,那个爱闻木香的孩子,就变成了今天这个嫌弃木头“穷酸”的青年了呢?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凿子,却发现手有点抖。

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能刨平最硬的铁桦木,却理不清我和儿子之间这团乱麻。

第2章 一锅蛇羹

那一千五百块钱,像是投进了一个无底洞,连个响声都没听到。

接下来的半个月,王涛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他妈问他干什么去了,他就说“忙事业”,再多问一句,他就嫌烦。

我和他之间,更是没什么话。在饭桌上,他永远是低头扒拉两口饭,然后就钻进自己房间,把门反锁。我和老婆面面相觑,只能无奈地叹气。

老婆总劝我:“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别老管着他。他想闯,就让他去闯闯,碰了壁,自然就回头了。”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堵得慌。我怕的不是他碰壁,我怕的是他走上邪路。

出事那天,是个周六。

天气闷热,一丝风都没有,像是要下暴雨。我没去作坊,在家歇着。老婆去超市加班了,中午就我一个人。

我随便下了碗面条,正吃着,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是小区的业主群。

我们这个小区是个老小区,邻里之间都挺熟络。业主群平时除了发些物业通知,就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我一般都设置成免打扰。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消息一条接一条,响个没完。

我点开一看,瞬间就没了胃口。

一张照片赫然出现在屏幕上,冲击力极强。

一口巨大的不锈钢锅里,汤色奶白,上面飘着红色的枸杞和绿色的葱段,看起来像一锅上好的浓汤。但汤里煮的东西,却让人毛骨悚然——一个硕大的、狰狞的蛇头,眼睛还睁着,嘴巴微张,仿佛在无声地嘶吼。蛇皮上黑黄相间的花纹,在汤汁的浸泡下,显得格外诡异。

照片是谁发的,我没注意。紧接着,群里就炸了。

“天哪!这是什么玩意儿?!”

“蛇!是蛇!这么大的蛇头,这蛇得有多粗啊?”

“谁家在炖蛇汤?也太吓人了吧!犯法的吧这是?”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住在三号楼的老刘。老刘退休前在林业局工作过,算半个专家。他连发了好几条语音,声音都在发颤:

“大家别慌!我看了,这花纹,这头型,像是缅甸蟒!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绝对不是菜市场能买到的!这蛇的体型,估计得有四五米长,水桶那么粗!”

“缅甸蟒?!”

“我的妈呀!小区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报警!赶紧报警!”

老刘又发了一条语音,这次声音更急了:“大家先别报警!发照片的人是谁?站出来说句话!这蛇是从哪来的?是死的还是活的?要是活的跑出来了,那可就出大事了!”

群里一片死寂。没人承认照片是自己发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叫“追风少年”的头像跳了出来,发了一行字:“随手拍的,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这个头像我认得,是我儿子王涛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立刻给他发私信:“王涛,群里的照片是你发的?你从哪拍的?”

他没回。

我直接打电话过去,关机。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时候,群里的恐慌情绪已经蔓延开来。

“追风少年?这谁啊?说话这么不负责任!”

“这蛇不会就在我们小区里吧?太可怕了!”

“一楼的住户千万别开窗!特别是挨着绿化带的!”

老刘又开始了他的“科普”:“缅甸蟒性情温顺,一般不主动攻击人。但是!如果它饿了,或者感觉受到威胁,攻击性也是非常强的!它那个体型,缠住一个成年人,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老刘的话像是一瓢滚油,浇进了已经沸腾的锅里。

“完了完了,我家孩子还在楼下玩呢!”

“物业呢?物业死哪去了?赶紧出来管管啊!”

“大家别出门了!都待在家里!”

我看着群里一条条惊慌失措的消息,手心已经全是冷汗。我住的,正是一楼,窗外就是一大片茂密的绿化带。

我猛地想起,昨天晚上,王涛神神秘秘地拖了一个巨大的帆布袋子回家。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直播用的道具,让我别管。那袋子鼓鼓囊囊的,看着很沉,他还特意绕开了我和他妈,直接塞进了他自己房间。

难道……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成型。

我冲到王涛的房门前,用力拧动把手。

锁着。

“王涛!开门!王涛!”我一边拍门一边大喊。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我退后两步,卯足了劲,一脚踹在门锁的位置。

“砰”的一声巨响,门锁被我踹坏了,门应声而开。

房间里空无一人。

窗户大开着,窗帘被风吹得胡乱飞舞。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腥味,混杂着他那廉价香水的味道,闻起来让人作呕。地上,扔着一个空的、巨大的帆布袋子。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那台直播用的电脑上。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个直播平台的界面,一个醒目的标题写着:“挑战荒野求生!炖煮小区惊现的神秘巨兽!”

直播画面是黑的,但弹幕还在疯狂滚动。

“主播人呢?怎么黑屏了?”

“刚才那锅汤是真的假的?看着也太顶了!”

“666,主播为了流量也是拼了!”

“超管警告!请勿传播血腥暴力内容!”

我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几乎都凝固了。

我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那锅蛇羹是假的,是他搞出来的噱头,为了吸引眼球,为了他那该死的流量。

可是,蛇呢?如果他真的弄来了一条蛇当“道具”,那条蛇现在在哪里?

我僵硬地转过身,看向大开的窗户,窗外就是那片幽深的绿化带。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是老刘打来的电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老王!你快看群!有人在绿化带里看到蛇蜕了!好大一张皮!那蛇肯定就在我们小区里!”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我家的大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持续的……

“沙……沙……沙……”

那声音,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粗糙的物体,正在水泥地上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摩擦着。

第3章 门外的摩擦声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作坊里飞扬的木屑,老婆絮叨的叮嘱,儿子叛逆的脸庞,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脑中瞬间远去。我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门外那阵缓慢而清晰的摩擦声。

“沙……沙……沙……”

它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仿佛一个巨大的生命体,正在用它的身体丈量着我家门前的走廊。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鸡皮疙瘩从脖子一直窜到脚底。

手机还贴在耳边,老刘焦急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老王?老王?你在听吗?你家最危险!千万别出门啊!”

我“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不是不想听,而是我已经无法思考,无法言语。

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先做出了反应。我一个箭步冲到门后,手忙脚乱地把防盗门的反锁旋钮拧了好几圈,直到拧不动为止。然后又把安全链也挂上了。

做完这一切,我才稍微喘了口气,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不是个胆小的人。我这辈子,被飞速旋转的电锯弹回来过,被几百斤重的木料砸到过脚,手指头被凿子扎穿过,血流如注也没哼一声。可现在,我怕了。

这种恐惧,不是来自对疼痛的畏惧,而是来自对未知的、原始力量的战栗。那门外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它都超出了我的认知,超出了我能用双手和工具去掌控的范围。

摩擦声停了。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过耳膜的“嗡嗡”声。

它走了吗?

还是……它停在了我的门口?

我屏住呼吸,把耳朵小心翼翼地贴在门板上。

一片寂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

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那只是风吹动垃圾袋的声音?

就在我试图安慰自己的时候,一阵更清晰、更靠近的声音,让我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嘶……嘶……”

那是一种低沉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气流声,带着湿冷的、黏腻的质感。

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一颗巨大的、沉重的头颅,撞在了门上。

整扇防盗门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我吓得猛地向后跳开,后背重重地撞在鞋柜上,碰倒了上面摆放的杂物,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

门外的声音立刻变得躁动起来。

“砰!砰!砰!”

那东西开始一下一下地撞门,力道一次比一次大。防盗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门上的猫眼,在一片黑暗中,仿佛一只窥探的、冰冷的眼睛。

我完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画面,不是我自己,而是我老婆。她还在超市加班,她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如果我出了事,她怎么办?

然后是王涛。那个不争气的混账小子,他现在在哪里?他知不知道,他为了博眼球搞出来的“道具”,现在正堵在我家门口,想要我的命?

一股无名的怒火和绝望,瞬间冲垮了恐惧。

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我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沙发、茶几。厨房?有菜刀!

我猫着腰,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进厨房,从刀架上抽出了那把最重的砍骨刀。冰冷的金属握柄给了我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我又冲回门口,双手紧紧握着刀,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不断震动的门。

只要它敢撞开门,我就跟它拼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砍得动它,我甚至不知道它的要害在哪里。我只知道,我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得保护这个家。

哪怕,这个家已经快被我那个混账儿子给拆了。

门外的撞击声还在继续,但似乎也变得有些犹豫。可能是我刚才弄出的响动吓到了它。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报警?对,报警!

我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业主群的界面。群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各种惊恐的表情包和求救的信息刷满了屏幕。有人说已经打了110和119。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想要找到拨号键,但因为太过紧张,点了好几次都点不准。

就在这时,门外的撞击声突然停了。

摩擦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它似乎在远离。

“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最后,消失在了楼道的拐角处。

走了?

它就这么走了?

我依然保持着持刀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足足僵持了五分钟。

确认外面真的没有声音了,我才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一样,瘫软在地。砍骨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的双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屋子里安全的空气。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我几乎想哭出来。

我正准备爬起来,一个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不是摩擦声,也不是撞击声。

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咔哒。”

我浑身的血液再次凝固。

那东西……它会开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那扇门。

门把手,在我的注视下,缓缓地……缓缓地……被拧动了。

第4章 荒唐的真相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反而生出一种荒诞的平静。我甚至还有闲心想,原来电影里演的都是真的,人在极度惊吓的时候,真的会失去思考能力。

我眼睁睁地看着门把手转到底,然后,门被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一道缝。

安全链绷得笔直,发出了“咯吱”的轻响,顽强地阻挡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一道黑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不,不是挤,是“流”。

那是一段覆盖着黄黑相间花纹的、水桶粗的……身体。它顺着门缝,像一条没有骨头的河流,缓缓地、无声地流淌进我的家里。

我握着刀的手又紧了紧,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汗。我死死地盯着那段不断涌入的蛇身,准备在它完全进来的一瞬间,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惊慌的声音从门缝外传来:

“哎!哎!祖宗!你慢点!别挤!别挤!要卡住了!”

我愣住了。

这声音……是王涛?

紧接着,门缝里又探进来一只手,抓着那段蛇身,使劲往外拽。

“快回去!听见没有!快给我回去!”

门外的王涛,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在跟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较劲。

那段蛇身显然不听他的,还在执着地往里挤。

我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我看到的不是什么巨蟒,而是一场我无法理解的、荒唐至极的闹剧。

我站起身,走到门边,一把拉开安全链,猛地将门拽开。

门外的景象,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的儿子王涛,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半跪在地上。他的上半身被一件巨大的、由帆布和塑料制成的蛇皮道具包裹着,只露出一个涨得通红的脑袋。那颗硕大的、狰狞的“蛇头”,此刻正歪在他的肩膀上,显得滑稽又可笑。

而那段从门缝里挤进去的“蛇身”,只是这件道具服的尾巴。

他手里还拿着我的备用钥匙。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着,惨白的光照在他脸上,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点了穴。

我们父子俩,一个握着砍骨刀,满脸戒备;一个穿着可笑的蛇皮道具,一脸惊愕。四目相对,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你……”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刚才那阵惊心动魄的摩擦声、撞门声、嘶吼声……难道全是他搞出来的?

“爸……”他看到我手里的刀,吓得往后缩了缩,道具服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我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声音沙哑地问。

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想……搞个直播效果……”

“直播效果?”我提高了音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你知不知道整个小区的人都快被你吓疯了?”

“我……我没想到会这样……”他低下头,声音像蚊子一样,“我本来是想在绿化带里拍一段,假装发现了巨蟒,然后……然后这个道具服太重了,我摔了一跤,就……就滚到楼道里来了……”

“那撞门呢?”我逼问。

“我起不来,想让你开门帮我一下,又怕你骂我,就……就用头撞了几下门……”

“那嘶吼声呢?”

“那是我……我喘气的声音……”

荒唐!

无与伦比的荒唐!

我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里的砍骨刀,真想一刀劈开他那不开窍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可我最终还是没能下手。

我看着他那副窝囊又可笑的样子,心里的怒火,慢慢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和无力。

我养大的儿子,为了在网上博人眼球,不惜装扮成怪物,在自己家门口装神弄鬼,吓唬自己的亲爹。

这传出去,不是笑话是什么?

我把刀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滚进来!”我冲他吼道。

他吓得一哆嗦,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拖着那条巨大的“蛇尾巴”,狼狈地挪进了屋。

我“砰”地一声关上大门,把他和外面那个混乱的世界隔绝开来。

他站在客厅中央,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身道具服又大又笨重,让他看起来像个被困在滑稽躯壳里的可怜虫。

“脱了。”我冷冷地说。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解道具服上的搭扣。那衣服做得还挺逼真,拉链和暗扣藏在蛇腹的位置,他自己摸索了半天也没解开。

“爸,帮……帮我一下,我卡住了。”他带着哭腔求我。

我走过去,看着他被憋得满头大汗的脸,心里的火又窜了上来。但我还是伸出手,帮他找到了拉链,一把拉到底。

他如释重负地从那堆帆布和塑料里钻了出来,浑身都被汗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那件巨大的蛇皮道具,瘫软在地上,像一具被抽掉了灵魂的空壳。

我指着那堆东西,问他:“这玩意儿,花了多少钱?”

“没……没多少,网上租的……”

“租的?”我冷笑一声,“你当我傻吗?为了搞你那个破直播,你什么事干不出来?那一千五,是不是都花在这上面了?”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王涛啊王涛,”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真是长本事了。撒谎、骗钱、现在还学会了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我没有!”他梗着脖子反驳,“我就是想拍个有意思的视频,我没想骗人!”

“没想骗人?”我指着窗外,外面已经传来了警笛的呼啸声,“你听听!警察都来了!你把整个小区搅得鸡犬不宁,这叫没想骗人?”

他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警察……怎么会来?”

“你发的照片!你炖的那锅‘蛇羹’!老刘说那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有人报警了!”

他彻底慌了,嘴唇哆嗦着:“那……那汤是假的!是我用冬瓜和墨鱼汁做的!蛇头也是模型!”

“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气得心口都在疼,“你跟警察去说吧!”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威严的声音:“开门!警察!例行检查!”

王涛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他不成器,恨他胡闹,恨他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警察带走吗?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对他说:“你待在房间里,不许出来,不许出声。”

然后,我走过去,把那堆蛇皮道具飞快地拖进我的作坊,用一块巨大的油布盖上。

做完这一切,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警察,还有物业经理和一脸担忧的老刘。

“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我平静地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5g章 沉默的锯子

警察的目光锐利,在我脸上和屋里扫了一圈。

“我们接到报警,说你们小区有人疑似捕杀国家保护动物,并且可能存在安全隐患。你是这家的户主?”其中一个年长的警察问道。

“是,我是。”我点点头,侧身让他们进来,“警察同志请进,有什么事慢慢说。”

老刘也跟着挤了进来,焦急地问:“老王,你没事吧?刚才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挂了?吓死我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没事,刚才手机没电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好好的。”

警察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年轻一点的警察拿着手机,把业主群里那张蛇羹照片给我看:“王师傅,这张照片,你见过吗?”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没见过。这是什么?看着怪吓人的。”

我的演技,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出色的一次。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发这张照片的,是住在这栋楼里的一个年轻人。我们查了下,登记的户主是你。”年长的警察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哦,那是我儿子。他……他平时就喜欢在网上看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能是在哪看到,觉得好玩就转到群里了吧。这孩子,不懂事,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他。”

“你儿子在家吗?我们想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不巧,他今天跟他朋友出去玩了,还没回来。”我撒了谎,脸不红心不跳。

警察对视了一眼,似乎没有怀疑。毕竟,谁会想到,这场轰动整个小区的“巨蟒惊魂”,源头竟然是这么一个荒诞不经的闹剧。

他们又询问了一些情况,比如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我都一一否认了。

最后,警察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就准备离开了。

走到门口时,老刘还是不放心,指着窗外说:“警察同志,可绿化带里发现的蛇蜕是怎么回事?那么大一张皮,总不会是假的吧?”

我心里一紧。

是啊,蛇蜕。王涛那个混账,为了让他的闹剧更逼真,还特意准备了“证据”。

没等警察开口,我抢先说道:“老刘,你是不是看错了?咱们小区绿化带里蛇本来就多,夏天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蛇蜕。你可能是太紧张了,把普通菜花蛇的蛇蜕看成大的了。”

“不可能!”老刘很固执,“我看得清清楚楚,那花纹,那大小……”

“行了,王师傅说得也有道理。”年长的警察打断了他,“我们已经通知了林业部门的同事,他们明天会过来专业排查。大家今晚关好门窗,不要外出。如果再有新情况,随时联系我们。”

送走了警察和一群看热闹的邻居,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是刚打完一场仗,虚脱了。

客厅里一片狼藉,我撞倒的鞋柜,王涛脱下的道具,地上的砍骨刀……无一不在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的惊险和荒唐。

我默默地把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好,把刀放回厨房,把地拖干净。

做完这一切,我走到王涛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出来吧。”

门开了,王涛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我也没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骂他?打他?刚才那股气已经泄了,现在只剩下满心的疲惫。

教育他?大道理我已经说倦了,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我们父子俩,就这样在走廊里站着,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在我们中间。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我的作坊。

我拉开灯,作坊里那股熟悉的柏木香气,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我走到那块被油布盖着的“蛇皮”前,掀开一角,看着那狰狞又可笑的蛇头,自嘲地笑了笑。

我把它拖到角落,用更多的废木料盖住,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我走到我的工作台前,拿起一块未成形的木料,夹在台钳上,插上角磨机的电源。

“嗡——”

刺耳的轰鸣声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木屑像暴风雪一样飞溅开来,在灯光下形成一道道迷蒙的光晕。

我戴上护目镜和口罩,双手握着冰冷的机器,把它重重地压在木料上。

我需要这种剧烈的、机械的轰鸣来淹没我脑子里的混乱。我需要这种专注的、重复的劳动来麻痹我心里的疼痛。

我不知道磨了多久,直到那块方形的木料被我磨出了一个大致的圆弧,直到我的手臂开始发酸发麻,我才关掉了机器。

作坊里恢复了寂静。

我摘下护目镜,看到王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作坊门口。

他没有进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们隔着满地的木屑,遥遥相望。

“爸……”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

我没理他。

我拿起一把刨子,开始一下一下地刨着那块木料。

“唰……唰……”

木花像卷曲的波浪一样,从刨子底下翻出来,带着木头温热的香气。

“我……我真没想到会闹这么大。”他继续说,“我就是……就是想证明给你看,我能行……”

“唰……唰……”

刨子的声音,是我唯一的回答。

“我把租道具的钱退了,剩下的钱,我还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钱,想要递给我。

我依旧没有看他,手里的活没有停。

他举着钱,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默默地把钱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然后转身,轻轻地带上了门。

作坊里,只剩下我和我的木头。

还有那“唰……唰”的、孤独的刨木声。

那天晚上,老婆加班回来,看到家里诡异的气氛,问我怎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只说跟王涛吵了几句。

她叹了口气,也没多问。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我们父子俩这种“冷战”模式。

饭桌上,王涛把那沓钱推到我老婆面前,低着头说:“妈,这是我前阵子跟家里拿的钱,我还你们。”

老婆愣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儿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哎,好,好。知道往家里还钱了,长大了。”

她把钱收了起来,还一个劲地往王涛碗里夹菜。

我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口饭也咽不下去。

我知道,这钱,是我刚刚塞给他的。是我用一个谎言,替他圆了另一个谎言,维护了他在这家里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这顿饭,吃得我五味杂陈。

从那天起,王涛变了。

他不再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搞直播了。他删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视频,把那些奇装异服都收了起来。他开始每天按时起床,按时吃饭,甚至会主动收拾碗筷,打扫卫生。

他还是不怎么跟我说话,但眼神里,少了几分叛逆和不屑,多了几分敬畏和躲闪。

我们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和他之间,那场因为“巨蟒”而起的风波,被我强行压了下去,就像用一块厚重的木板,盖住了一口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知道,火山并没有熄灭,它只是在沉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次,或许是更猛烈的爆发。

而我,就像一个疲惫的工匠,守着这件已经出现裂痕的“作品”,不知道该如何修补。

我的锯子,能锯开最坚硬的木料,却锯不断我们父子之间的隔阂。

我的刨子,能刨平最粗糙的表面,却抚不平我内心的褶皱。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把自己泡在作坊里,从天亮干到天黑。作坊里飞扬的木屑,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只有在这里,在这些沉默的木头面前,我才是我自己。一个手艺人,一个靠双手吃饭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而不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第6章 父亲的木屑

日子就像我工作台上的日历,一页一页,无声无息地翻过去。

小区里的“巨蟒”风波,在林业局的专家过来排查,宣布只是虚惊一场后,也渐渐平息了。邻居们偶尔还会拿这件事当谈资,但没人再把它当真,只当成是某个人的恶作剧。

生活,似乎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

王涛开始出去找工作了。

他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能找到的,都是些体力活。送外卖,送快递,在工地上搬砖……他干一个,黄一个,没一个能撑过一个星期。

每次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脸上都写满了挫败。他妈心疼得直掉眼泪,给他做好吃的,安慰他不要急,慢慢来。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抱怨,只是沉默地吃饭,沉默地回到自己房间。

我知道,现实这把锉刀,开始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了。那些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班”,现在成了他遥不可及的岸。

他开始频繁地进出我的作坊。

起初,他只是在门口探头探脑,看我一眼就走。

后来,他会走进来,搬个小马扎,远远地坐着,看我干活。

他不说话,我也不问。

我们就这样,一个在工作台前忙碌,一个在角落里沉默。空气中,只有工具和木头摩擦的声音,还有那永远不变的柏木香。

有时候,他一看就是一下午。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满地的木屑上。我看着那个沉默的影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是好奇?是无聊?还是……终于开始对我的世界,有了一丝探究的欲望?

有一次,我正在给一个衣柜的门板雕花。那是一幅“喜上眉梢”的图样,喜鹊登梅,寓意吉祥。这是个精细活,每一刀下去,都要恰到好处,深一分则呆板,浅一分则无神。

我全神贯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等我刻完最后一刀,直起腰来,才发现王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

他离我很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初具雏形的浮雕,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震撼。

“爸,”他轻声叫我,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这是你用手一点点刻出来的?”

“不然呢?”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拿起一块软布,轻轻擦拭着浮雕上的木屑。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一下那只栩栩如生的喜鹊,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仿佛怕碰坏了这件精美的艺术品。

“真……真好看。”他由衷地赞叹道。

这是他第一次,夸奖我的作品。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泛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从那天起,他不再只是远远地看着了。

他开始试着帮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扫地上的木屑,整理散乱的工具,帮我把沉重的木料抬上工作台。

他做得笨手笨脚,经常出错。扫地会把有用的边角料一起扫掉,整理工具会把不同型号的凿子混在一起。

我没骂他,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把他弄乱的东西再重新归置好。

他妈看到这一幕,高兴得合不拢嘴,悄悄对我说:“你看,我就说吧,孩子总有懂事的一天。他这是想跟你学手艺呢!”

我没那么乐观。

我知道,他不是想学手艺。他只是在经历了现实的毒打之后,迷茫了,无助了,所以才躲到我这个他曾经最瞧不起的“避风港”里来。

我的作坊,成了他的“疗伤室”。

直到有一天,我接了一个大活。

是市里一个新开的中式茶楼,老板是个懂行的人,指名要全套的榫卯结构实木家具。从桌椅板凳,到博古架、屏风,加起来几十件。

这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但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我把作坊里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买了一批上好的花梨木。

那段时间,我几乎是吃住都在作坊里。

王涛也跟着我一起泡在里面。他成了我的下手。

我教他如何辨别木材的纹理,如何使用墨斗弹线,如何操作台锯进行粗加工。

他学得很慢,但很认真。

台锯是作坊里最危险的工具,飞速旋转的锯片,稍有不慎,就能切断人的手指。我让他操作的时候,心一直都悬着。

“手要稳!木头要推直!眼睛要盯着线,不能分神!”我站在他身后,大声地提醒着。

他紧张得满头大汗,双手死死地抓着木板,小心翼翼地往前推。

木板被锯开,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木屑像子弹一样四处飞溅。

当他成功地将一块厚重的木板一分为二,切口笔直光滑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纯粹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道阳光,照进了我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了。

从那天起,他开始真正地参与到我的工作中来。

他学着使用刨子,笨拙地把一块粗糙的木板刨得光滑如镜,虽然累得满头大汗,手上也磨出了水泡,但他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眼睛里有光。

他学着使用凿子,按照我画好的线,开凿榫眼。他力道控制不好,凿出的榫眼歪歪扭扭,但他没有放弃,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他身上那股廉价的香水味,渐渐被清新的木香所取代。

他那双只会敲键盘、玩手机的手,也开始变得粗糙,甚至添了几个小小的伤口。

有一天中午,他妈给我们送饭来。看到王涛正满头大汗地用砂纸打磨一个椅子腿,手上沾满了木屑和灰尘,她愣住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饭盒放下,然后走过去,用毛巾轻轻擦去王涛脸上的汗珠。

王涛抬头看着他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妈,你看,这是我磨的,滑不滑?”

他像个邀功的孩子,把那个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椅子腿,递到他妈面前。

那一刻,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看着满地的木屑在阳光下飞舞,我的眼睛,也忍不住有些湿润了。

我突然觉得,我和儿子之间那堵墙,似乎在这些飞扬的木屑中,在这些日复一日的劳作中,不知不觉地,被凿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光,正从那个口子里,一点一点地,透了进来。

第7章 柏木的香气

茶楼的活,我们爷俩干了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比过去的三年,我们说的话都多。

虽然大部分,都是我对他工作的指令和呵斥。

“线弹歪了!重来!”

“榫眼凿深了!这块料废了!”

“磨砂纸不是让你搓澡!要顺着纹理!”

他总是低着头,默默地听着,然后一声不吭地返工。他身上那股浮躁的、一点就着的火气,像是被这满屋的木屑给吸干了。

有时候,他妈心疼他,会偷偷跟我说:“你对孩子也太严厉了,他刚学,哪能不出错。”

我嘴上说:“干我们这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现在不严,以后他自己开工,出了错,赔的就是真金白银。”

其实我心里清楚,我对他严,不光是为了活计。

我是想用这种方式,把他骨子里那些投机取巧、好逸恶劳的坏习气,一点一点地磨掉。就像打磨一块木头,必须先用粗砂纸,把那些粗糙的、不平的表层都磨掉,才能露出里面细腻坚韧的木质。

活计快要收尾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们爷俩加班到深夜。

作坊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我和他一人守着一个工作台,各自忙着手里的活。他正在给最后椅子上木蜡油,我则在检查一批已经完工的博古架。

空气里,弥漫着花梨木醇厚的香气和木蜡油淡淡的植物清香。

除了工具发出的轻微声响,整个作坊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爸。”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我头也没抬,用手仔细抚摸着博古架的拼接处,检查是否有缝隙。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迷茫。

我的手顿住了。

我抬起头,看向他。

他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垮着。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我放下手里的活,走到他身边,拉了张凳子坐下。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问。

他没回头,只是用一块棉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里的椅子扶手。

“我去找工作,人家要么嫌我没学历,要么嫌我没技术。干体力活,我又吃不了那个苦。”他自嘲地笑了笑,“搞直播,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还差点把你气出病来。到头来,什么都没干成,还得靠你收留。”

我沉默了。

他说的,是事实。我无法反驳。

“那天……警察来的时候,”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躲在房间里,听到你在外面跟他们周旋,我……我当时真的怕了。”

“怕什么?”

“我怕你不管我了。”他说,“按我干的那些混账事,你就算把我交出去,也没人会说你什么。可你没有。你还……替我撒了谎。”

我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了一根。烟雾在我眼前缭绕,模糊了他的背影。

“我是你老子。”我缓缓地吐出一口烟,“老子不管儿子,谁管?”

他的肩膀,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爸,我以前……总觉得你这活儿,又脏又累,挣不着几个钱,没出息。”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这几个月,我跟着你干,我才知道,原来把一块烂木头,变成一件好看的家具,是这么……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他指着满屋子的桌椅板地凳,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亲手做出来的。它们以后会摆在茶楼里,被人用,被人看。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就觉得挺踏实的。”

“踏实”,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我一直以为,他追求的是那种虚无缥缈的、一夜暴富的刺激感。

“手艺人,挣的就是个踏实钱。”我说,“它发不了大财,但饿不死。只要你手上有活,心里就不慌。”

我看着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我十七岁跟着你师爷学徒,那时候比你还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冬天手上全是冻疮,夏天作坊里跟蒸笼一样。刨子、凿子、锯子,每一样工具,都要练上成千上万遍,直到它们成了你手的一部分。”

“你师爷常说,做木工,跟做人一个道理。首先要选好料,心要正,不能用朽木。然后要画好线,做人要有规矩。最后下刀子要稳、要准,一步一个脚印,不能投机取P巧。做出来的东西,才能对得起木头,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把这番尘封已久的话,第一次说给我的儿子听。

他静静地听着,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爸,”他听完,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你还愿意教我吗?”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浮躁和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诚的、渴望的目光。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那块最硬的木节,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悄悄地融化了。

我把手里的烟头摁灭,站起身,走到我的工具墙前。

墙上,挂着一套我用了大半辈子的工具,每一把都磨得锃亮,手柄上浸透了我的汗水和时光的包浆。

我从墙上取下一把小巧的鲁班尺,和一把崭新的平口凿。

我走到他面前,把这两样东西,郑重地交到他手里。

“明天开始,我教你画线,教你开榫。”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接过那把尺子和凿子,像是接过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接过了无价之宝。

“谢谢爸。”他抬起头,眼圈红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爷俩一直干到天亮。

当第一缕晨光从窗户照进来,给满屋的家具镀上一层金边时,我们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

王涛累得直接躺在了木屑堆上,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容。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也许,我这辈子最好的作品,不是这些精美的家具。

而是眼前这个,沾满木屑,身上散发着柏木香气的……

我的儿子。

第8章 未雕的木料

茶楼的家具,如期交了货。

老板亲自来验收,戴着白手套,一件一件地看,一处一处地摸。他用手指敲击桌面,听声音是否沉实;他凑近了闻,辨别木料的真伪;他甚至趴在地上,看桌子底下的榫卯结构。

王涛站在我旁边,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比他自己高考查分时还紧张。

最后,老板站起身,摘下手套,对着我竖起了大拇指。

“王师傅,高!实在是高!”他由衷地赞叹,“这手艺,现在打着灯笼都难找了。您这活儿,不光是家具,是艺术品!”

我笑了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老板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王师傅,这是尾款。另外,我多加了两万块钱,算是给您和……这位小师傅的辛苦费。”

他的目光,落在了王涛身上。

王涛愣住了,脸一下子就红了。

“这……这不行,我们说好多少就多少。”我连忙推辞。

“您必须收下!”老板很坚持,“好手艺,就值这个价!我这茶楼,就因为有您这套家具,底气都足了三分!以后我还有朋友要做中式装修,我第一个推荐您!”

盛情难却,我只好收下了。

回家的路上,我把那个装着两万块钱的小信封,递给了王涛。

“拿着。”

“爸,这我不能要。”他把手背在身后,连连摇头,“我就是打了个下手,没出什么力。”

“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把信封塞进他的上衣口袋,“这是你凭自己本事,流汗挣来的第一笔钱。干净,踏实。”

他的手,捂在口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我看到有水滴,落在了他脚下的水泥地上。

从那天起,王涛正式成了我的徒弟。

我给他立了规矩。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先站一个小时的桩,练手眼合一的定力。然后是磨刀,一把凿子,要磨到能削断头发丝才算合格。下午,才是练习画线、锯木、开榫这些基本功。

我对他,比对任何一个学徒都严厉。

他画的线,只要偏了一根头发丝,我就让他擦掉重画。

他开的榫,只要有一点松动,我就让他把那块木料劈了当柴烧。

他没有一句怨言。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他也只是眨眨眼,继续手里的活。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结了痂,又磨出新的血泡。

他妈心疼得直掉眼泪,背地里劝我:“你这是教徒弟,还是练兵啊?别把孩子给累垮了。”

我说:“玉不琢,不成器。他这块料,之前野惯了,得用重手,才能把他的性子给雕琢出来。”

话是这么说,但每次看到他累得饭都吃不下,倒在床上就睡着的样子,我心里也疼。

我会在他睡着后,悄悄走进他房间,给他盖好被子。

我也会在他练习用的木料上,偷偷用铅笔画上更清晰的辅助线。

我甚至会把我珍藏多年的跌打酒,放在他床头。

我知道,他都知道。

我们父子俩,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在作坊里,我们是严厉的师父和勤奋的徒弟;回了家,我们是沉默却又彼此关心的父子。

我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

但有时候,我在工作台前干活,他会在一旁默默地给我递上一杯泡好的热茶。

有时候,他练习累了,靠在木料上睡着了,我会把我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他身上。

我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墙,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无需言语的温情。

转眼,秋去冬来。

一天下午,阳光暖暖的,我坐在作坊门口的躺椅上喝茶,看着王涛在院子里劈木头。

他赤着上身,露出了结实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光。他轮起斧头,落下,动作干脆利落。“咔嚓”一声,一块粗大的木桩,应声而裂。

他的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那个染着黄毛、穿着奇装异服的“追风少年”的影子。

他现在,更像一块被初步雕琢过的璞玉,虽然还带着些许粗糙,但已经能看到内里温润的光华。

他劈完柴,用毛巾擦了擦汗,走到我身边,憨笑着说:“爸,你看我这斧子,用得还行吧?”

“还差得远。”我呷了口茶,嘴上说着,眼里却全是笑意。

他也不恼,嘿嘿地笑着,从我旁边的石桌上,拿起一块小小的、没用的柏木边角料,又拿起一把刻刀。

他坐到我身边,学着我的样子,开始在那块木料上,一刀一刀地刻着什么。

我没问,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的动作还很生涩,力道也控制得不好,但他很专注,很认真。

夕阳西下,给整个院子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过了很久,他终于停下了手,把手里的东西,像献宝一样递到我面前。

“爸,送你的。”

我接过来一看,愣住了。

那是一把小小的木梳。

梳齿刻得歪歪扭扭,梳背也坑坑洼洼,甚至还有几处刻错了的刀痕。

但在梳背的正中央,他用稚嫩的刀法,刻了两个字:

“父亲”。

那一瞬间,我感觉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眼眶。

我这辈子,做了无数精美的木器,送过无数人。可我收到的,这是第一件。

一件粗糙的、不成样子的、却又独一无二的作品。

我紧紧地握着那把木梳,柏木的香气,混着他手心的温度,温暖了我整个苍老的岁月。

我抬头看着他,他正咧着嘴,对我傻笑。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他的笑容,比这冬日的暖阳,还要灿烂。

我忽然觉得,他就像我手里这块未经雕琢的木料。

曾经,我以为它是一块废料,纹理拧巴,木质疏松,不堪大用。

可现在我才明白,每一块木料,都有它自己的纹理和生命。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和爱,用对的刀法,顺着它的性子去雕琢,它终将成为一件独一无二的、有灵魂的作品。

至于它最终会成为什么样子?

不急。

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来。

来源:花畔的思绪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