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75岁的孝庄太皇太后面容枯槁地躺在慈宁宫的暖榻上,每一次呼吸都像破旧风箱的嘶鸣。
文|九斗才
1688年隆冬,北京城笼罩在刺骨的寒意中。
75岁的孝庄太皇太后面容枯槁地躺在慈宁宫的暖榻上,每一次呼吸都像破旧风箱的嘶鸣。
她的孙子——时年34岁的康熙皇帝玄烨跪在榻前,将汤药一勺勺吹凉,送入祖母口中。
药汁还是从她干裂的唇边溢了出来,玄烨立刻用龙袍的袖口轻轻擦拭。
十二月的寒风拍打着窗棂,他想起九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冬天,这位老人握着他冻僵的小手,在养心殿一字一句批阅奏折。
“祖母……”玄烨的声音哽咽在喉头。
孝庄费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目光扫过殿内跪倒的王公大臣,最终定格在年轻帝王泪痕斑驳的脸上。
三天后,当这位历经四朝、扶立两代幼主的女人停止呼吸时,玄烨扑倒在灵前恸哭至昏厥。
他下诏将祖母生前居住的慈宁宫东殿整体迁往清东陵,筑“暂安奉殿”停放灵柩。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暂安”就是整整37年——直到雍正三年,她的棺椁才最终葬入大红门东侧那座形制奇特的昭西陵。
337年后的春日午后,我站在昭西陵斑驳的神道碑前。
这座被摒弃在清东陵风水墙外的孤陵,犹如历史投下的一道阴影。
导游挥着小旗对游客侃侃而谈:“看,就因为下嫁小叔子,她被罚永远给子孙看大门!”
人群中响起暧昧的笑声。
风吹过陵园的古松,枝叶簌簌作响,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
▶科尔沁草原的“天降贵人”
1613年早春,漠南科尔沁草原尚未解冻。
贝勒寨桑的次女降生时,帐房外的天空突然现出七彩祥云。
萨满祭司俯身亲吻婴儿的额头:“布木布泰——天降贵人!”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天命十年(1625)正月。
当13岁的布木布泰得知自己将嫁给34岁的姑父皇太极时,她默默把心爱的马鞭埋在了故乡的敖包下。
二月初二,送亲队伍抵达辽阳城外,后金大汗努尔哈赤亲率诸贝勒出迎十里。
婚宴持续三天三夜,而身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始终低垂着眼帘——她只是科尔沁与后金盟约中一枚精致的筹码。
“那时的布木布泰在后宫犹如沙漠中的一粒沙。”
清史专家杨珍在专著中写道。
皇太极称帝后册封五宫后妃,布木布泰仅位列最末的永福宫庄妃。
1634年她的亲姐姐海兰珠入宫后,更以“敏慧恭和元妃”的封号独得帝宠。
当海兰珠诞下皇子的喜讯传遍盛京时,庄妃正在佛堂默默抄写《金刚经》。
崇德三年(1638)正月,她却在众人惊愕中生下了皇九子福临——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女人,自此被推上历史的前台。
▶血色黄昏中的棋局
1643年八月初九的惊雷撕裂了盛京的夜空。
皇太极猝然驾崩的噩耗传来时,庄妃手中的茶盏“啪”地碎在地上。
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觊觎皇位的皇长子豪格与睿亲王多尔衮剑拔弩张,八旗将士刀出鞘箭上弦,帝国命悬一线。
“姑姑,代善大贝勒来了。”
侍女苏麻喇姑掀起门帘。
庄妃(此时已是孝庄)将六岁的福临搂在膝上,抬眼望向须发皆白的礼亲王。
这位曾见证努尔哈赤驾崩时血腥政变的老王爷,此刻在她面前长跪不起:“两黄旗与两白旗若开战,太祖皇帝的基业就毁了!”
接下来的七个昼夜成为清朝建国史上最惊心动魄的时刻。
孝庄的寝宫彻夜通明,信使在肃亲王府与睿亲王府间穿梭奔忙。
“她以母亲的身份恳求豪格为幼弟让路,又以蒙古格格的身份向多尔衮承诺摄政大权。”
沈阳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佟悦指着满文档案中的一行批注,“更关键的是,她让两黄旗重臣索尼在崇政殿当场撞柱死谏,震慑了所有野心家。”
当六岁的福临最终坐上龙椅时,孝庄轻轻抚摸着儿子颤抖的脊背。
她余光瞥见多尔衮腰间晃动的摄政王印,心知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绯闻与权杖的真相
“皇父摄政王驾到——”顺治二年(1645)的某个深夜,这声通传刺破紫禁城的寂静。
多尔衮径直走入慈宁宫,侍卫们低头屏息。
蒋良骐在《东华录》中记下耐人寻味的一笔:“自称皇父摄政王,又亲到皇宫内院。”
这段被后世演绎成“太后下嫁”的绯闻,至今仍是清史研究的公案。
我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库房见到顺治五年(1648)的礼部奏折残片,上面确有“皇父摄政王婚礼用物”字样。
而更直接的证据来自朝鲜使臣的密报:“清国太后下嫁摄政王,举国哗然。”
“这恰恰展现了她非凡的政治智慧。”
北大历史系教授徐凯轻轻叩着案上的《清初内国史院满文档案》,“当时多尔衮已逼死豪格,收缴皇帝玺印,随时可能篡位。34岁的孝庄选择以婚姻为枷锁,将猛虎困卧榻旁。”
当多尔衮1650年坠马身亡的噩耗传来,孝庄在佛前焚毁一纸婚书,转身对13岁的顺治说:“该你亲政了。”
更大的危机在顺治十八年(1661)正月初七降临。
24岁的顺治因天花驾崩,临终前执意传位堂兄。
孝庄连夜召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入宫:“皇上说阿哥未出痘不宜继位,您看呢?”
这位深得顺治敬重的“玛法”跪地力谏:“三阿哥已出天花,可保江山永固!”
随着八岁的玄烨被抱上龙椅,孝庄鬓边又添一缕霜白。
▶永不垂帘的掌舵者
康熙八年(1669)五月的一天,15岁的皇帝与祖母在慈宁宫下棋。
当玄烨落下一枚黑子时,孝庄突然按住他的手:“鳌拜今日递折子要杀苏克萨哈,你准了吗?”
少年天子眼中寒光一闪:“孙儿已命人制好锁鳌拜的铁链。”
这一幕被意大利传教士马国贤记录在回忆录中。
事实上康熙智擒鳌拜的每个环节,都有孝庄运筹帷幄的身影——她亲自选定索尼之子索额图统领侍卫,又通过安插在镶黄旗的蒙古嬷嬷掌握鳌拜动向。
而当权倾朝野的权臣最终栽倒在少年天子面前时,孝庄却退到纱帘后默默捻动佛珠。
“她一生三次拒绝垂帘听政。”
故宫博物院研究室主任林姝翻开顺治十八年的《清实录》,江南秀才周南上书请太后垂帘的奏章上,赫然批着孝庄的亲笔朱谕:“本朝家法严明,凡敢言垂帘者斩!”
最惊心动魄的考验发生在康熙十四年(1675)。
吴三桂叛军饮马长江时,蒙古察哈尔部趁机作乱。
孝庄从病榻上支起身子,将内务府钥匙交给康熙:“用我的私库犒军,派图海去平叛!”
当这位籍籍无名的侍卫统领率三万八旗家奴击溃叛军时,朝臣们才惊觉太皇太后识人之准。
▶江山与私情的最后取舍
康熙二十六年(1687)深秋,孝庄在五台山菩萨顶礼佛时突然中风。
回銮途中每遇陡坡,康熙必下轿亲自扶辇。
御驾行至长城脚下,他见祖母凝视着塞外方向,轻声问:“是否思念科尔沁?”
孝庄摇头:“我在想太宗皇帝的昭陵......”话音未落,两颗浊泪滚落衣襟。
这个细节被起居注官庄重记录。
当孝庄临终前嘱咐“勿以卑动尊”不与皇太极合葬时,康熙含泪应允。
这个决定却让她身后饱受争议——昭西陵被置于清东陵风水墙外,民间传言这是对“失节太后”的惩罚。
“真相恰恰相反。”
在清东陵文物管理处,徐广源主任带我查看雍正三年的建陵诏书,“清东陵以顺治孝陵为主,若将辈分更高的昭西陵置于墙内,会破坏礼法体系。”
大红门左侧的选址既方便后代皇帝谒陵首祭,又通过神道与沈阳昭陵遥相呼应。
那座矗立在陵区外的孤冢,实则是孝庄留给历史的最后政治智慧。
▶永不消散的疑云
2019年,沈阳故宫博物院举办“大清风华”特展。
孝庄的御用龙袍与多尔衮的朝服并排陈列,引发游客窃窃私语。
展厅循环播放的纪录片中,历史学者李寅感叹:“为什么我们只关心她的绯闻,却漠视她辅佐三代君主、奠定康乾盛世的伟业?”
当我走出昭西陵时,夕阳将神道碑的影子拉得细长。
几个穿汉服的姑娘正在陵门前自拍,发梢沾着柳絮。
导游的扩音器还在喧嚣:“这里葬着清宫戏里最爱搞三角恋的女人......”
一阵风卷起残叶,石碑上的满汉铭文在暮光中明明灭灭:“孝庄仁宣诚宪恭懿至德纯徽翊天启圣文皇后”。
三百三十七年过去了,我们仍在审判这位女性——以道德的名义,以猎奇的心理,唯独缺少对那个铁血时代的基本悲悯。
当黄昏彻底吞没飞檐时,我忽然想起康熙在祖母灵前泣血写下的句子:“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有今日成立。”
风穿过松林,如泣如诉。
注:本文所有陈述内容皆有可靠信息源,但为提升文章的可读性,细节存在润色,请理智阅读,仅供参考。
来源:朔州日报文化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