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圣旨将她赐婚于太子孟轲之时,满城闺秀无不艳羡,以为那是泼天的富贵。可她们不知道,那道圣旨,是将我姐姐推入了日日被磋磨、夜夜受煎熬的无间地狱。
我的姐姐林嫣,是艳绝京都的第一美人。
当圣旨将她赐婚于太子孟轲之时,满城闺秀无不艳羡,以为那是泼天的富贵。可她们不知道,那道圣旨,是将我姐姐推入了日日被磋磨、夜夜受煎熬的无间地狱。
在我魂飞魄散的那一天,我那具被蹂躏得不成人形的身体,像一袋无用的垃圾,被赤裸着丢弃在京城最肮脏污秽的街巷。
太子孟轲,我名义上的姐夫,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唇边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那声音淬着寒冰:“这就是胆敢欺瞒孤的下场。”
姐姐林嫣疯了似的扑过来,将我冰冷的尸身紧紧抱在怀中,她的双眼猩红如血,仿佛要滴出血来。
那一刻,沉浸在报复快感中的孟轲还未曾知晓,他亲手为自己敲响了丧钟。他的死期,已然近在咫尺。
第一章 魂断街巷,血泪为盟
我死之后,魂魄并未立时消散,而是化作一缕轻烟,飘荡在姐姐身边,成了这世间最无助的看客。
我眼睁睁地看着孟轲那修长而残忍的手指,深深掐入姐姐那白皙细嫩的脖颈。指甲划破了脆弱的肌肤,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凄厉而绝美。
“林嫣,这就是欺骗孤的代价,”他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黏腻,“你最好学乖一点,别逼着孤,再多杀一个人。”
话音未落,他便拂袖而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此后的数日,东宫之内,孟轲夜夜留宿于秦良娣的院中,那里夜夜笙歌,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而他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我姐姐的清秋院,却冷寂得如同坟墓。只因,那张属于她的婚床上,躺着的是我早已冰冷的尸体。
我漂浮在半空,看着姐姐为我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那身曾被撕扯得破碎不堪的罗裙,如今已是一袭素白。她用温热的巾帕,一点一点擦拭掉我身下的血污,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姐姐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一寸寸地抚过我苍白的面颊,口中喃喃自语,全是无尽的歉意。
我的魂魄在半空中痛苦地蜷缩,该说对不起的人,分明是我。若非我那般任性,执意要与心上人私奔,姐姐与孟轲之间,又怎会撕裂到如此鲜血淋漓、不死不休的境地。
姐姐就那样枯坐了一整夜,直到窗外晨光熹微。她的眼泪早已流干,从眼角滑落的,是猩红的血泪。
我听见她用一种近乎诅咒的语调,吐出一句字字泣血的誓言:“熏儿,我的好妹妹,你且等着,姐姐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翌日清晨,清秋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打破了这死寂。
是舅舅和舅母,他们不请自来,身后跟着一群气势汹汹的护卫,目标明确地冲着我的尸身而来。
“林嫣!人死不能复生,你得认清现实!”舅舅的声音里满是急躁与不耐,“就算林薰是太子的人失手杀的,那又如何?你难道还能杀了太子不成?”
舅舅他不知道,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姐姐,她或许……真的可以。
我的姐姐,林嫣,是个不折不扣的宠妹狂魔。这份宠爱,甚至连我们那早已战死沙场的父母都自愧不如。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她赴汤蹈火也会为我取来。
姐姐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曾潋滟了整个京都春色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她就那样静静地盯着舅舅和舅母,久居太子妃之位所积攒的威仪,竟让这对血脉至亲也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良久,姐姐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舅舅,我想知道,昨夜太子是如何精准地知晓,熏儿与裴风出府的路线?”
那场所谓的私奔,是我与姐姐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推敲、商议了数月才定下的计策。我们不过是想借此演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制造我意外身亡的假象,好让孟轲那个疯子彻底死了心。为此,我们甚至寻来了一个与我容貌身形都极为相似的死囚女,连我住所那场“意外”的大火,都已万事俱备。
奈何,计划才刚刚拉开序幕,我便惨死在了那阴暗潮湿的街角巷尾。
只因孟轲那个畜生,竟想效仿上古先王,行那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的荒唐之举。
皇上赐婚了一个姐姐,他竟还不知足,对我这个做妹妹的,也生出了强取豪夺的歹念。
可他忘了,我的心里,早已被那个叫做裴风的青梅竹马填得满满当当。
孟轲想娶我,从来不是因为喜欢,不过是想借此来折磨我那高傲的姐姐罢了。
听了姐姐的质问,舅舅的眼神开始闪躲,支支吾吾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舅母。
是了,自从父母离世,我便一直寄居在舅舅家中。我身边的贴身婢女,皆是舅母一手安排。在那个家里,我的一举一动,又有什么能够瞒得过他们呢?
舅母的脸上堆起了小心翼翼的谄笑。
“嫣儿啊,大家闺秀,与人私奔出逃,这传出去是要连累整个家族的啊!我们……我们只是想让太子殿下派人把熏儿带回来,我们哪知道、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是啊,他们又怎会知道,孟轲随意指派的,竟是那土匪窝里刚刚招安收编的亡命之徒。那些人,见了美色便起了歹心,竟将我活活折磨致死。
我的尸身,最终还是被他们从那张床上抬了出去。
姐姐到底还是懂我的。这秋老虎的天气,暑气逼人,再不入土为安,我这副皮囊,就要变得不美了。
送走了我的尸身,姐姐又独自在铜镜前呆坐了许久。我伸出几近透明的手,想要抚摸她那张面若死灰的脸庞,却只能徒劳地穿过空气,连一句最简单的安慰都无法传达。
秋风渐起,萧瑟地吹落了满地的枯叶,也吹散了一地的往事。
我上一次见到姐姐露出这般神情,还是在她十岁那年。那一年,我们收到了父母和她的竹马魏止哥哥战死沙场的消息,紧接着,便是林、魏两家因“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的噩耗。
是当今皇上,为了安抚旧部将臣,才将她从刀口下救出,一纸赐婚,将她许给了太子。
谁又能想到,那道看似荣耀的圣旨,才是一切苦难真正的开端。
良久,姐姐终于开口,唤来了她的贴身侍女小翠,为她梳妆。
一袭红绸宫装,华美而富贵,衬得她整个人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火,明艳得令人不敢直视。
在我死后的第十天,姐姐终于踏出了房门。
我看着姐姐前行的方向,心中一凛,那竟是太子的书房。
我连忙化作一缕轻烟,紧紧跟在她身后。
此时正值午后,孟轲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而新宠秦良娣则穿着一身清凉的纱衣,立在一旁为他研墨。
姐姐的凤眼微微一挑,目光如冰刃般射向秦良娣,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滚出去。”
秦良娣怯懦地看了一眼孟轲,见他并未作声,才不情不愿地行礼退下。
孟轲的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太子妃真是好大的官威,连孤的人,都敢当面训斥。”
姐姐莲步轻移,走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孟轲的下巴,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他嘴角划下了一道浅浅的红印。
姐姐的身上,燃着一种能激起人最原始欲望的迷香,整个书房的气氛,瞬间变得旖旎而暧昧起来。
我识趣地飘到门外,不敢再看,只敢竖起耳朵,捕捉着房内的动静。
“孟轲,私狱里的人,该放了。”姐姐的声音平静无波。
太子似乎很享受这般挑逗,他微眯着双眼,像一只正在打盹的猛兽,审视着眼前的猎物。
“放了他,也并非不可。把你头上那根金钗砸了,孤就放人。”
我的魂魄一颤,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姐姐的发髻。那根碧玉金钗,通体温润,翠色欲滴,是整个京都都难得一见的珍品。那曾是魏止大哥在江南办案时,费尽心机淘回来赠予她的宝物。
姐姐的眼睛连眨都未曾眨一下,素手一扬,那根金钗便被她毫不犹豫地甩在了坚硬的青石地面上,顷刻间,南海珍珠与上等碧玉摔得七零八落,化作一地残骸。
第二章 骨碎私狱,以身为棋
我急忙飘了进去,蹲在地上,徒劳地想将那些破碎的珠玉一片片捡拾起来。然而,我只是一缕无形的魂魄,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孟轲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惯有的讥诮。
“不知魏止将军在天有灵,看到此情此景,会作何感想。”
姐姐却笑得愈发倾国倾城,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旁人如何想,并不重要。只要是太子想看的,臣妾照做便是。”
太子猛地扭过脸去,耳垂上泛起了一层可疑的红晕。
这诡异而和谐的气氛,让我的思绪不禁飘回了许多年前,孟轲第一次登门提亲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刚刚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的五皇子,凭着在边疆沙场上用血泪拼杀出的军功,才勉强在京中博得一席之地。他的母妃,曾是宫里身份最低贱的宫女,这份出身,让他自小便受尽了冷眼与折磨。
彼时,我的父母尚在。父亲说,五皇子此人性格暴戾,阴晴不定,绝非良配。
我与姐姐躲在屏风之后,亲眼看到孟轲因求亲不成,竟恼羞成怒地一巴掌甩在了前来劝解的魏止大哥脸上。姐姐当即便冲了出去,以死相逼,立誓此生绝不嫁入皇家。
孟轲甩袖离去,只留下了一句怨毒的谶言:“看不起我?那可由不得你。”
时过境迁,果真应了他那句话。不仅由不得她,甚至由不得整个林府,所有的人。
有了孟轲的首肯,姐姐拿着令牌,径直去了东宫的私狱。
那里面关着的,是我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我的青梅竹马,裴风。
当我见到他时,我的魂魄几乎要当场溃散。
裴风被剥去了上衣,浑身是血地绑在一个冰冷的木头架子上。他的左手边,是烧得通红的烙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右手边,则是一桶冰冷的盐水和一块肮脏的抹布。
我飘到他的面前,想要触碰他,却只能穿过他的身体。我的灵魂没有眼泪,但我能感受到那股撕心裂肺的悲戚,几乎要将我这缕残魂彻底淹没。
孟轲竟也跟在了姐姐身后,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善与嘲讽:“裴公子果真是人中龙凤,都被折磨成这样了,竟还不愿承认自己勾引了太子的良娣林薰。”
不能承认!一旦承认,裴氏满门,都将人头落地!
我急得在原地团团乱转,而孟轲却只是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
姐姐轻声问:“还能站起来吗?我们出去。”
裴风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在看清是姐姐之后,他挣扎着起身。他的双腿因久跪而不住地战栗,只能扶着湿冷的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外挪动。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慢着。”
孟轲的侍卫猛地拔出长剑,冰冷的剑锋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太子,你刚刚答应了我的。”姐姐的眉头紧紧蹙起。
“孤是说放了他,可没说要怎么放。”孟Kē的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裴风勾引太子良娣私奔,本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孤若就这么轻易放了他,岂不是让手下的弟兄们心寒?除非……裴公子愿意留在秦良娣身边,充当个内侍,贴身伺候着。否则,孤恐怕只能让裴家上下,去陪他一起上路了。”
太子妃的身边,按规矩是不能有成年男子的。
除非……成为一个不再是男人的男人。
想明白这一点的我,恨不得立刻化作厉鬼,将孟轲的皮肉一层一层地撕开!
姐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扬起手,似乎想给孟轲一巴掌,却被他轻而易举地一把抓住手腕。
“怎么,裴公子为了保全家人,连这点委屈都不愿意受吗?果然是铁骨铮铮的读书人呢。”孟轲似笑非笑的眼神,像毒针一样刺向摇摇欲坠的裴风。
“我……愿意。”
裴风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这两个字,声音云淡风轻,仿佛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不!
我嘶吼着,暴怒着,不要,不要这样!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自作聪明地谋划什么私奔,是我害了他!
我跪在地上,拼命地向孟轲磕头,大声哭喊着我愿意嫁给他,不就是做姐姐的替身吗,我可以的!只要他放过裴风!
然而,良久之后我才绝望地意识到,他根本就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姐姐被孟轲死死地钳制着,她痛苦地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却又被他强行掰着,逼她亲眼见证这残忍的一幕。
“看到了没有,林嫣?你林家、裴家,还有那个该死的魏家,有一个算一个,最终都要死在我的脚下!”
这深仇大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结下的呢?
或许,是从姐姐断然拒绝他的提亲开始。
又或许,是从他最疼爱的弟弟八皇子,不明不白地死在镇国将军府的那一天起。
抑或是,从我父亲在朝堂之上,带头反对皇上立他为太子的时候。
这梁子结得太多,太深,反而已经分不清,哪一根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只听一声压抑的闷哼过后,一切尘埃落定。
“裴风,你要是敢死,裴家上下,照样给你陪葬。”
裴风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在下人的住所休养了几日,便被送去了秦良娣的院中。
秦良娣,曾是我姐姐在将军府时的贴身侍女,却在大婚当夜,被孟轲强行临幸,抬为了良娣。
我曾天真地想着,大家都是旧相识,她总不至于对裴风太过苛刻。
但我却忘了,在这座太子府里,每一个人,都是依附着孟轲这棵毒树而活的藤蔓。
自从孟轲登上太子之位,宣判林家叛国、满门抄斩,以铁血手腕清除异己之后,整个朝堂之上,人人都对他闻风丧胆,更何况是他一手遮天的东宫。
那之后,裴风的生活,便堕入了无尽的黑暗。倒夜壶,当马凳,睡马厩。
有时候,我贴近了仔细看他,才发现他那清俊的眼角,竟然已经悄然爬上了细密的皱纹。
当年那个鲜衣怒马、飒爽英姿的少年郎,终究还是被这残酷的现实,压弯了脊梁。
我每日只能在这深宫大院里飘来荡去,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却无能为力。
而深夜的清秋院,则是一片孤苦与寂静。
孟轲就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将姐姐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地从她生命中剥离。而姐姐,却连一个都保护不了。
我看着姐姐趴在冰冷的床沿,一动不动。良久,她的肩膀才开始微微抖动,那瘦弱的肩胛骨,一开一合,像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独自舔舐着伤口。
而她的手心里,紧紧握着的那颗珍珠,正是那根被她亲手摔碎的金钗上的点缀。
魏止大哥生前,最见不得的,就是姐姐哭了。每每姐姐掉眼泪,他都会笨拙地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
那时候,姐姐的眼泪,大多是因为他受了重伤而流。
可现在,她流的泪,却是为了这世间所有颠倒的是非,与无处申诉的不公。
第三章 凤起宫变,血书为契
平阳县昨夜突发水患,孟轲接了圣旨,连夜带人出京赈灾。
他前脚刚走,姐姐后脚便往后宫递了牌子。
与孟轲成婚这么久,姐姐还从未正式去宫里拜见过他的母妃——辰妃。
据说,姐姐与辰妃之间积怨已久,不过是维持着面上的工夫罢了。每次宫中赏赐下来的礼物,倒是一样不少。
父亲在世时常说,姐姐是咱们将军府里,少有的长了个脑子的人。
以前听了这话,我总是不服气。后来,才只剩下满心的佩服。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墨水,染了书房里一本上百年的古籍,结果姐姐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我被父亲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板子。当时我还一头雾水,姐姐却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四书五经,孙子兵法,我从未见她正经读过几页,但她却总能张口就来,引经据典。
每年京城的元宵花灯会上,姐姐化名的“林燕”,总能高居猜谜榜的榜首,将第二名远远甩在身后。至今,“林燕”的传说,仍在京都广为流传。
我知道,如今,她又要开始动用她的脑子了。
我飘在姐姐身后,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宫墙。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一年之前,我跟着裴风来找大皇子借阅古籍。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这些事,今年,裴风本该顺利参加科举,以他的才学,定能金榜题名。
一路飘着,很快便到了凤起宫。这宫名,还是辰妃得宠后,自己做主改的。
辰妃本人,比我想象中要苍老许多。纵然脸上扑了厚厚的、最奢贵的宫粉,也难掩那份出身低微所带来的局促,撑不起雍容华贵的气质。
姐姐半蹲着行万福礼,辰妃却端着茶杯,迟迟没有搭话。
我眼睁睁看着姐姐的额角渗出密密的细汗,好在姐姐自幼习舞,身子骨好,倒是没有被这种下马威的小伎俩给难住。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辰妃才将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起来吧。太子妃大驾光临,本宫这粗陋的茶水,都显得高贵了许多。”
姐姐款款上前,亲手为她斟了一盏茶。辰妃却猛地一抬手,滚烫的茶水便尽数泼在了姐姐的手背上。
我清晰地看到,姐姐那细嫩如玉的手背上,迅速地红肿起了一大片。姐姐却只是不着痕迹地垂下手,用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了那片骇人的伤痕。
“母妃,还请教诲。”
辰妃宫女出身,宫里那些腌臜的手段,早已将她浸泡入味。这一点,姐姐心知肚明。
“本宫虽是瞧不上你,但你终究是陛下亲赐的太子妃。只是,你林家的家教,确实是欠缺了些。你那妹妹,竟与人私奔,最后落得个被人辱死在巷尾的下场,可见一斑啊。”
辰妃在故意激怒姐姐。她始终记恨着,自己那个最疼爱的小儿子,是如何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将军府内。
我担忧地望着姐姐,生怕她一时忍不住,中了对方的圈套。
姐姐却只是弯起了眉眼,浅浅一笑:“母妃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听闻母妃近来夜夜不得安寝,这是儿臣特意为母妃寻来的安神香,聊表孝心。皇后娘主那儿,儿臣也派人送了一份过去。”
礼物本身并不如何珍贵,但这份心思,却贴心得恰到好处。那观音像造型的檀香盒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数十根安神香。
宫人仔细检查了送往坤宁宫的礼物,确认无误后,才摆了摆手,让人送了过去。
姐姐从凤起宫出来后,我终究是没忍住,又独自飘了回去。
果不其然,那盒安神香,被原封不动地扔在了殿外的角落里。姐姐送的东西,辰妃终究是不敢用的。
毕竟,她和孟轲的手上,可是沾满了林家和魏家满门的鲜血。
姐姐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状似无意地,朝着后宫最偏僻的东北角走去。那里,是冷宫所在。
刚走到冷宫门口,便迎面撞上了七皇子孟迁,我们的小外甥。
当年,林家被诬陷叛国,在莫须有的罪名还未查实之时,林家与魏家上下,便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是两家的免死金牌,才堪堪保住了我和姐姐的性命。
那之后,身为林家女儿的姑姑,便带着年幼的孟迁,自请入了这冷宫,以求自保。
半年前,为了替林家求情,姑姑曾在大雪之中,于宫门外跪了足足三天三夜,导致双腿被废。此刻的她,不过是在这冷宫之中,苟延残喘罢了。
姐姐留下了带来的衣物和银两,而后,贴着姑姑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话。
“姑姑,请您安心。孟迁,必将位至九五之尊。而那些害死林家、魏家的人,都将不得好死。”
姑姑那干枯的手,猛地抓紧了姐姐的衣袖,手背上青筋暴起。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姐姐的掌心,用力地写下了四个字。那殷红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姐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毅然转身离去。
还未走出后宫,皇后的贴身婢女便匆匆赶来传召,说是皇后娘娘收到了礼物,特意请太子妃过去,要当面致谢。
我又一路跟着姐姐,来到了皇后的坤宁宫。只见宫殿之内烟雾缭绕,焚着浓郁的紫林香。宫人们都说,这是皇后在祭奠她那被太子孟轲害死的大皇子。
第四章 釜底抽薪,烈火焚情
与辰妃那份强撑出来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皇后的眉宇间总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低沉与哀伤,但那份母仪天下的威仪,却依旧不减分毫。
“太子妃倒是个聪明人,竟知道本宫最爱这紫林香。”
皇后娘娘偏爱紫林香,在京城的深闺贵妇圈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辰妃久居深宫,一心只想着固宠争斗,对此竟一无所知。
姐姐跪在地上,声音虽低微,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臣女,是来向皇后娘娘投诚的。”
“哦?”皇后挑了挑眉,“你拿什么,来让本宫相信你的诚意?”
姐姐使了个眼色,小翠立刻会意,将那份姑姑的血书,恭敬地呈了上去。
血书上,只有四个字。
——吾死,收迁。
“皇后娘娘,我不想让孟轲活着,您亦不想让辰妃活得安生。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说罢,姐姐又附上了一幅早已备好的画像。画像上的男子,面容俊美,气质阴柔。
我盯着那幅画像看了半晌,心里冷不丁地一惊。画上的人,眉眼之间,竟与那早已死去的八皇子,有几分惊人的相似。
“此人,不日便会被送入宫中。届时,皇后只需确保,此人是进了辰妃娘娘的凤起宫伺候,便可。”
都是在后宫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聪明人,皇后一点就通。
她盯着那幅画像,唇边绽开一抹冰冷的笑容:“辰妃啊,可真是……在这深宫里,寂寞得太久了。”
从后宫出来,姐姐的神情显得有些恹恹的。我想,她大抵是因太过劳心伤神,才累着了吧。
“下来走走吧。”姐姐对轿夫说。
她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东宫。
刚到太子妃的清秋院门口,便见秦良娣带着一群人,堵在了那里。她满头珠翠,打扮得花团锦簇,活像一个刚刚发迹的暴发户。
我远远地就瞧见了裴风,他正站在人群的末尾,微微地弯着腰。一日不见,他的脸上,似乎又多了许多新的伤痕。
“太子妃娘娘,您这么晚才回来,可是担心死妾身了。”秦良娣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您怎么就只带了小翠一个婢女出门?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妾身可怎么跟太子殿下交代啊。”
我有些怔楞,一个区区的婢子出身的良娣,都敢当众上来挑衅了。这东宫的规矩,可真是烂到了根子里。
“秦良娣不是一早就派人跟着本宫了吗?”
我想起刚刚在回来的路上,那个被小翠三两下就打晕、扔在街角的尾巴。
秦良娣被这一句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竟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太子妃去后宫拜见辰妃娘娘,都说了些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啪!啪!”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了整个花园。
看得出来,小翠这两下是使出了全力的。秦良娣的左右两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肿了起来,倒是显得十分对称。
“秦良娣,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太子不在,我林嫣,就是这东宫之主。我即便再不受宠,也轮不到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良娣,跑到我这儿来指手画脚!我去了哪里,见过谁,说了什么,难道还要向你一一汇报不成?”
秦良娣捂着高高肿起的脸,满眼的不敢置信:“我是如今太子最受宠的良娣,你……你竟然敢打我?”
“来人!秦良娣以下犯上,言语不敬,就在这院外跪着吧。跪足三天三夜,寸步不得离开!”
小翠立刻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秦良娣提到了外院,还用石灰在地上画了个圈。
“良娣,您可得好好跪着。若是敢踏出这个圈一步,奴婢保证,明天就能将您从太子府里赶出去。”
秦良娣不敢动。因为她知道,姐姐在将军府时,就是说一不二的脾气。
一连三日,厨房给秦良娣送去的,全都是绿豆汤、西瓜之类的食物,清热下火,却也极度利尿。
没过多久,那圈子周围便臭气熏天。府里的仆人们路过时,无不掩着鼻子,绕道而走。秦良娣只能掩面痛哭,颜面丢尽。
我的姐姐,有时候,心是真的狠。
没过几日,东宫便传出消息,说秦良娣不堪受辱,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了寝宫之中。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自尽,只有我知道,在她死前的那个深夜,姐姐曾独自一人,去过她的院中。
“那日,你为何要将八皇子推下水?又为何要告诉熏儿,是我指使你做的?”
听到姐姐的这句质问,我整个人如遭雷击。八皇子,竟不是姐姐指使人杀的?那是谁?
八皇子生性活泼开朗,与孟轲那阴沉的性格截然不同。他小时候,最是喜欢追在我身后玩闹。那段时间,他几乎每日都会登门,仿佛是住在了我们将军府一般。
直到某一日,我走遍了全府,都未能寻到他的踪影。匆忙之间,我与那时还只是个普通丫鬟的秦良娣,撞了个满怀。
后来,我便在花园的水池里,看到了八皇子那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而在岸边的草地上,静静地躺着的,正是我姐姐从不离身的碧玉金钗。
当时的我,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姐姐因恨极了孟轲的强行求亲,生生拆散了她与魏止大哥的良缘,才迁怒于八皇子,痛下此狠手。
慌乱之间,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只能趁着四下无人,先将那枚金钗藏了起来,确定岸边再无遗漏之后,才敢大声呼喊救命。
虽然此事最终并未查到姐姐头上,但我们将军府,也算是彻底得罪了辰妃一党。
此刻的秦良娣,瞪大了双眼,仿佛不敢相信,姐姐连这等陈年旧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时,裴风自黑暗的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
“秦良娣,你这个位子,究竟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数吗?”
原来,早在我将此事告知裴风之后,他便一直在暗中调查辰妃。
他查到,辰妃入宫前,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人曾一同入宫当差,并约好,等年满出宫之后,便结为夫妻。没曾想,辰妃一朝被皇上临幸,竟诞下了皇子,从此平步青云。
后宫寂寞,两人日日接触,最终还是旧情复燃,干柴烈火。之后,又买通了敬事房的太监,瞒天过海。
丑闻败露之后,辰妃的那个青梅竹马,为求自保,连夜逃出了宫。
只可惜,这桩足以震惊朝野的丑闻还未来得及被揭开,我就先死了。
5
秦良娣的死,在京都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她选择用一场烈火将自己从这世间抹去,所有人都说,太子妃的善妒与狠绝,竟能将人逼至如此境地。他们说姐姐对太子的爱已经扭曲,深沉到足以让她原谅那抄家灭门之恨。
可他们又怎会知晓,秦良娣这条命,本就是孟轲留给我姐姐的一根刺,一根用来时时刻刻提醒她,谁才是东宫真正主宰的毒刺。如今这根刺被拔除了,孟轲自然会寻来更多的利刃,继续凌迟我姐姐的心。
孟轲踏着一地清冷的月光回到东宫时,姐姐正趴在桌案边小憩。我飘浮在她身侧,为她守着这片刻的安宁,却忘了自己不过一缕魂魄,连为她披上一件外衣都做不到。我只能无力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如同暗夜里的鬼魅,一步步向她靠近。
姐姐几乎是在他触碰的瞬间惊醒,身体的反应快过思绪,一巴掌便挥了过去。
孟轲的手如铁钳般抓住了她的手腕,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孤竟不知,太子妃对我的一片痴心,已到了如此情真意切的地步。”
他是在嘲讽坊间的流言,也是在嘲讽我姐姐不自量力的反抗。
“身为太子妃,理应为太子分忧解难。”姐姐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孟轲的眼神骤然变冷,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知道八皇子是我杀的了?”他轻描淡写地问,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我只觉得一股屈辱的怒火在魂体内燃烧。他留下秦良娣的性命,就是笃定我们即便知晓真相,也无处申冤,无人可信。是我,当初是我不信姐姐,是我愚蠢地以为那遗落在池边的金钗便是铁证,才让这天大的误会尘封至今,才让孟轲这个弑弟的凶手,安然坐上了太子之位。
是我害了姐姐,让她在这深宫之中孤苦无依;是我害了裴风,让他遭受那般非人的折磨。一切的罪孽,源头皆在我。
“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孟轲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动手的是你的贴身丫鬟,谁会相信你的片面之词?”
他早已将一切算计得滴水不漏。
他的手掌带着薄茧,顺着姐姐纤细的脖颈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她心口的位置。姐姐的身体僵硬如石。
“林嫣,你杀了我一个良娣,是不是,该由你自己来填补这个空缺?”
我痛苦地别过脸,不忍再看。
紧接着,房间里响起了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和姐姐剧烈的挣扎。
“林嫣,你再动一下试试!”孟轲的声音阴冷如毒蛇,“信不信我让你冷宫里的外甥,和你那妹妹的心上人,就站在这床边,亲眼看着你是如何被我凌辱的!你说,你想让他们中的哪一个来欣赏?”
金帛破碎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姐姐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我死死捂住耳朵,魂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我想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却又舍不得离开姐姐半步。我不敢想象,此刻的她,该有多痛。
许久之后,开门声终于响起。孟轲衣衫整齐,神色清明地走出了房间,仿佛刚才那场残忍的暴行与他毫无关系。
我飘回屋内,只见姐姐蜷缩在凌乱不堪的床上,一动不动。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衣衫,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得猩红一片,触目惊心。
我想伸出手去抚摸她,魂体却一次次穿过她的身体。
只听见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声呢喃:“林薰,那一夜,你该有多疼啊……”
我的魂体瞬间凝固。我从小便最怕疼,而那一夜,却是我此生所能承受的痛苦极限。一个又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压在我身上,我才明白,原来疼到极致,剩下的只有麻木。我拼命地扭头,想看向身后同样被捆绑着的裴风,我想告诉他,别看,求你别看……可我的嘴被堵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
后来我听说,父皇将那十几个玷污我的土匪尽数斩首示众,那还是林家军旧部将领们在殿外跪了整整一日求来的恩典。可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那个土匪的头子,至今还安然地活在东宫,享受着他的权势与富贵。
秦良娣死后,裴风被调到了姐姐的院外,负责照料庭院里那些我生前最爱的向日葵。而没过几天,宫里便传来了姑姑薨逝于冷宫的消息。
那位曾经风华绝代的长公主,最终死在了皇帝的面前。临终前,她恳请皇帝看在多年的兄妹情分上,给孟迁一个妥善的安置。
于是,顺理成章地,七皇子孟迁被无子的皇后收为养子。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朝堂,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天深夜,孟轲是提着剑闯进姐姐院子的。
“林嫣,好大的能耐啊!竟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给皇后送去一个儿子!”他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我真想告诉他,姐姐不仅给皇后送了个儿子,还顺便给你送了个后爹。
长剑破空,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指姐姐的心口。孟轲竟是真的动了杀心!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风般闪过,稳稳地立在了姐姐身前。是裴风。
“太子殿下,太子妃乃皇上亲赐,若是在东宫枉死,恐怕殿下不好向皇上交代。”
孟轲的动作只停顿了片刻,随即长剑一转,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裴风的心窝。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裴风的衣襟,也灼痛了我的魂体。我疯了一般地嘶吼着,算了,都算了,这仇我们不报了!可我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无一人能听见。
6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姐姐曾说过的那句话:死了,反而是种解脱;活着,才是无尽的痛苦。
裴风应声倒地,孟轲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
“林嫣,想让我死,你还没那个本事。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废子罢了,杀了又何妨。”
自那以后,姐姐被彻底软禁在了东宫,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三日后,宫中爆出了一桩惊天丑闻。辰妃娘娘在自己的寝宫之中,与一名样貌俊美的男子颠鸾倒凤,被突然驾到的皇上当场捉住。
整个皇宫都因为这件事而陷入了混乱。孟轲自顾不暇,姐姐趁此机会,立刻安排小翠将重伤的裴风悄悄送回了裴府。裴家世代忠良,即便身处逆境,也从未有一日放弃过裴风。
而姐姐,则换上了一身华贵的宫装,梳理好妆容,径直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彼时,孟迁正在殿内朗朗读书,皇后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太子妃,你说这辰妃也是一把年纪了,为何竟会如此把持不住自己呢?”皇后端起茶盏,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究。
姐姐面不改色,垂首行礼:“是皇后娘娘您,将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姐姐是天生的制香高手。那日她送给辰妃的寿礼,真正重要的,并非是盒中的安神香,而是那个用来装香的檀木观音饰盒。辰妃信奉观音,断然不会将观音像随意丢弃。而姐姐,早已在观音像的底座,混入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物。此药一旦与辰妃平日最爱点的灵犀香相遇,便会化为世间最能动人心魄的催情之物。
这深宫之中,处处都是眼线,谁又不是谁手中的棋子呢?
“行了,收起你这套恭维吧。”皇后放下茶盏,“皇上如今被气得不轻,太子还在养心殿外跪着。辰妃和那个登徒子,此刻都被关押在地牢。你今日前来,又是想让本宫为你做些什么?”
裴风费尽千辛万苦才寻到的那个男子,姐姐将他交给了裴家,可不仅仅是让他死那么简单。
“请皇后娘"娘务必让那登徒子亲口承认,八皇子并非皇上血脉。并且,要确保辰妃与他,都不会轻易死在牢里。”
皇后闻言,发出一声嗤笑:“太子妃这是想把本宫,也一同推入这火坑之中啊。”
“皇后娘娘的母家在朝中势力强大,这点小事,还不足以动摇您的根基。况且……”姐姐抬起头,直视着皇后的眼睛,“您难道就不想亲眼看看,孟轲最终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吗?”
皇后的凤位之所以能稳固至今,凭借的正是她身后强大的母族力量。这件事由她来做,再合适不过。
从坤宁宫出来后,我飘去了养心殿。
孟轲直挺挺地跪在殿前,额头已经磕出了血丝。他的身子虽然跪着,但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眸子,却依旧闪烁着狼一般的狠辣。仿佛下一秒,他便会提刀冲进地牢,将那对奸夫淫妇碎尸万段。
我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看着皇后娘娘端着亲手调制的降火茶,款款走进了养心殿。
之后接连数日,孟轲都未能回到东宫。我每次飘去养心殿探看,总能听到里面传来皇上砸碎杯盏花瓶的怒吼,偌大的养心殿,几乎快变成了一座碎片殿。
五日之后,孟轲终于回府了。他一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书房数日不出。趁着夜色前来拜访的大臣络绎不绝,其中,便有许多当初指认我父亲通敌叛国的朝中重臣。
孟轲,终究是乱了阵脚。
我曾飘去地牢看过,那个“登徒子”已经画押签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而姐姐,则以东宫太子妃的名义,去见了被关押的辰妃。
彼时的辰妃,正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我乃当朝太子的生母!你们谁敢对我动刑!我要见太子!我要见皇上!”
她那副癫狂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意气风发。
“辰妃娘娘,如今能救你的,只有我。”姐姐的声音,如同一汪寒潭,瞬间浇灭了辰妃所有的气焰。
辰妃发出一声冷哼:“你想让孟迁死无葬身之地吗?做梦!”
姐姐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小儿子,是被孟轲亲手害死的。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下此毒手,你这个与他并无多少感情的母妃,又算得了什么呢?”
孟迁刚降生时,辰妃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即便后来升至贵人,她也没有资格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
姐姐将秦良娣签字画押的供词,递到了辰妃面前。
我看着辰妃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到全然的绝望。她不停地喃喃自语:“不会的,这不可能……孟轲答应过我,他绝不会对他弟弟下手的……”
姐姐对此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我可以保你不死。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为何我父亲的书房里,会出现带有魏止笔迹的叛国书信?”
7
辰妃浑浊的目光瞬间变得清明,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姐姐,厉声尖叫:“是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是你把那个男人弄回宫的!是你给我下了迷药!是你害我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姐姐的神情宛若降临人间的死神,她缓缓走到辰妃面前,穿着精致宫鞋的脚,踩在她那双曾经保养得宜的玉指上,狠狠地碾了碾。
“是,那又如何呢?”
辰妃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阴暗潮湿的地牢。后续的刑具甚至还未登场,她便已然崩溃,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一切都与姐姐预想的一致。辰妃虽是宫女出身,却也是家道中落的官宦小姐,自小便习得一手好字,模仿他人笔迹对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牢里的衙役被悄无声息地调离。不多时,辰妃便用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地牢的横梁之上。
姐姐又怎会真的允许她活下去?撤走衙役,不过是给孟轲一个亲手弑母的机会罢了。
从地牢出来时,夜色已深。等姐姐安睡后,我又飘去了裴府。
奇怪的是,裴风并不在房中。他身上的剑伤虽不致命,却也极为严重。我找了整整一夜,也未曾寻到他的踪迹。
待到天色微明,我准备返回东宫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街角,心中猛地一惊。定睛再瞧,却又暗自嘲笑,自己当真是魂魄做得久了,竟会看到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回到东宫时,姐姐已经起身。今日的她,穿上了一身隆重的太子妃正装。难道她是要进宫吗?
我坐在前往京兆府的马车里,茫然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的她。
姐姐,她竟是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不止是姐姐,京兆府的门口,还肃立着一众林家军的旧部将士。姐姐是何时下的这个决定?是昨夜吗?可是,告御状,就必须滚过那三遍钉板才行啊!
“大小姐!这登闻鼓,还是让属下来敲吧!”将士们争先恐后地上前。
姐姐却摇了摇头。
“昨夜临时将诸位将军召集于此,只是为了让大家一同见证,林、魏两家的清白。我父亲与魏将军,从未有过一刻通敌叛国!这登闻鼓,必须由我亲自来敲!”
姐姐一身华贵的宫服,瞬间吸引了大批围观的百姓。守门的衙役看清敲鼓之人的面容时,惊得两眼发直,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报信。
京兆府尹匆匆赶来,询问她状告何人,有何诉求。
“民女林嫣,状告当朝太子孟轲,残害忠良,谋害亲弟,玷污我妹,并在太子府内私设刑狱,滥用私刑!”
那布满了铁钉的木板,仿佛是滚在我的心上。姐姐的宫服被鲜血染红,她倒下,又挣扎着站起。
立在一旁的将士们全都别过了头,不忍再看这惨烈的一幕。就连路边的百姓,也发出了呜咽的哭喊:“别滚了!求求您别再滚了!”
林、魏两家忠君报国,天下人有目共睹。
终于,那三遍酷刑结束了。
姐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呈上了她早已准备好的所有证词:辰妃的、登徒子的、秦良娣的,以及众将士联名请求重查林将军一案的血书。
事关重大,京兆府尹不敢擅自做主。
事情就这样没了下文,姐姐被暂时收押在了地牢。奇怪的是,与看管辰妃时的森严相比,这里的衙役少得可怜。
我飘去京兆府尹的府中探看,发现那些足以定孟轲死罪的证据,迟迟未能被送到皇上的案头。
我心中焦急万分,不想回到地牢时,却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孟轲身着一身官服,亲至地牢。他身后的侍卫,端着一杯泛着诡异光泽的毒酒。
“太子这是想杀人灭口吗?外面可是有无数百姓和将士,亲眼看到我进了这地牢。”
孟轲抬手,竟是自己先饮了一口那酒。“太子妃这是将我恨到骨子里了,连告御状这等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招数,都能想得出来。”
说话间,他将另一杯酒递到了姐姐面前。
姐姐抬手一挥,酒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太子是小看我了,以为我不知道这宫里‘两头酒’的道理吗?”
孟轲也不恼,自顾自地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林嫣,我是真的舍不得杀你。但是你太过执着,作为当朝太子妃,日后母仪天下,难道不好吗?林薰的死,当真是个意外。我哪里知道那些手下会没个轻重,我不过是想将她接来,陪陪你罢了。”
孟柯的厚颜无耻,让姐姐的脸色气得通红。世间怎会有如此颠倒黑白之人!
“你闭嘴!你不配提熏儿的名字!”
谈话无疾而终。孟轲站起身,捏住姐姐的下巴,啧啧称奇。“如此绝色,我当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说罢,他便退至一旁,看着侍卫拎起酒壶,强行掰开姐姐的嘴,便要将那毒酒灌进去。
8
“慢着!”一道威严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般响起,紧接着,一枚飞镖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了酒壶,毒酒混合着碎片散落一地。
是皇上!
他身后跟着的,是身形清瘦、傲骨依旧的裴风,还有姐姐的贴身侍女小翠。被侍卫押在一旁的,正是面如死灰的京兆府尹。
原来,他们早就料到京兆府尹与孟轲沆瀣一气,故而兵分三路。姐姐负责吸引孟轲的注意,裴风则带着证据潜入宫中面圣,小翠在宫外传递消息。
孟轲跪倒在地,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败露。
“太子,你是想杀了你的结发妻子吗?一国储君,竟狠辣至此,是寡人看错你了!”
一夜之间,全盘倾覆。就连孟轲暗中蓄养,驻扎在京都三十里外的私兵,都未来得及调动一兵一卒。
太子被押入了天牢。
姐姐则被带进了养心殿。一张张的证词被摆在御案之上,皇上龙颜大怒,承诺一定会给林、魏两家一个公道。
姐姐回到东宫,日复一日地等待着。
等到我的魂体都快要变得透明时,才终于等来了一纸昭告天下的告示。
我陪着姐姐,站在告示前,一字一句地看过去。
“太子孟轲,残害忠臣,荼毒良民,其罪可诛。然念其征战多年,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特贬为庶民,十日后遣送出京,永世不得回朝。其名下私兵,尽数收编。林、魏两家乃我朝肱骨,忠贞可鉴,今得以沉冤得雪。林嫣与孟轲即日合离,搬回林府旧邸。”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的孟轲,竟只是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结局。庶民?他就是被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身后的裴风看到告示后,气得口吐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深夜,林家旧部的将领们齐聚林府,声嘶力竭地请求清君侧。而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的文臣们,则纷纷劝谏皇上要以仁爱治国,他们不过是担心林家东山再起,功高盖主罢了。
“大小姐,只要您一句话,我们即刻便动手!”
姐姐端坐在本该是父亲坐的主位之上,她如今,担任着父亲的角色。面对着这一群曾为父亲出生入死的叔伯,那一句“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场战争,又将有多少无辜的将士与百姓流离失所?在这场赌局里,姐姐并不想再动用一兵一卒。
我站在一旁唉声叹气,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门口,整个魂体都僵住了。那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进来的人,是……是魏止大哥吗?
我看到了,姐姐也看到了。
是的,他回来了。那日我在街角看到的那一抹衣角,竟真的是他!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才得知,当年征战沙场时,魏止大哥坠落悬崖,被一位农夫所救。半个月前,他便已辗转回到京都,只是姐姐身在东宫,他一直没有机会与她相认。直到看到告示,得知姐姐要搬回林府,才抱着一丝希望前来碰碰运气。
魏止大哥在林府的偏院住了下来。
孟轲被贬为庶民的圣旨已无法更改,即便是姐姐带着死而复生的魏止,在皇上面前当面对质,皇上也只有一句:“君无戏言,一言九鼎。”
姐姐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在孟轲被遣送出京的那一日,她早早地便等在了城外的十里长亭。
即便身着一身布衣,孟轲身上那股皇子的贵气也难以掩盖。他神情悠哉,倒像是要去郊游一般。
“林嫣,怎么,终究还是舍不得我?”
姐姐浅浅一笑,一步步向他靠近。就在此时,四周突然窜出几个黑影,如饿虎扑食般将孟轲死死按倒在地。
往日的威风荡然无存,孟轲狼狈地匍匐在姐姐的脚下。
姐姐的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那是父亲曾斥巨资,为我们姐妹二人分别打造的。
刀尖顺着孟轲的眉骨轻轻划过,突然,狠狠地扎进了他的眉尾!
孟轲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挣扎。可五个军营里出来的壮汉压着他,他又如何能动弹分毫?
黏稠的血液糊住了孟轲的双眼,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的刀尖正在自己的身上游走,时不时便会扎下一个血窟窿。
“林嫣!我只是被贬为庶民!我身上流的,依旧是皇家的血脉!你如此对我,想过后果吗?”
后果?
林家的人都快死绝了,还会有什么后果?舅舅舅母那样的为人,更不值得我姐姐为他们去考虑什么后果。
终于,我看到姐姐手中的短刀,缓缓移向了孟柯的身体下处。
10
这里一刀下去,孟轲就彻底完了, 皇帝绝对不会让一个无法生育皇嗣的人登上皇位。
将士们掰直了孟轲的腿, 姐姐的脚眼看着就要踩下去。
「林嫣林嫣, 你别动, 你放过我, 我拿一个秘密跟你换。」
果然, 在酷刑面前没有一个人熬得住。
「哦?你说。」
孟轲缩了缩腿。
「你最应该恨的不是我,是魏止, 是那个高高在上不识民间疾苦的皇上。」
「是皇帝想杀了林魏满门,那封信就是魏止写的, 我母妃的那封信根本就没有用到, 一切都是皇上为了保护魏止。」
姐姐垂着头,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这一刻万千蚀骨的虫蚁爬上她。
下一瞬,惨叫声响起又戛然而止。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筹码晚了。」姐姐的声音极轻。
孟轲终于死了。
那晚的东宫之行, 我们知道了魏止并不是魏家的亲生孩子。
他是当朝皇帝在宫外的私生子,被强行放在魏家养大。
从一开始,魏止就是皇上插在军营的一把刀。
皇帝多疑成性,就算是自己的儿子都防了一手又一手。
而且,魏止回的时机,过于凑巧。
狱中、街头,这么多的机会魏止都不与姐姐相认, 偏偏在昭告天下的时候才回来。
不过是皇帝想要监视姐姐的一举一动。
多少次的夜里,姐姐点灯一寸一寸地看那叛国文书。
与魏止的笔记并无二异。
姐姐在马车上换了身干净的衣裙。
魏止还在林府等她。
下了马车她仍是魏止心中的温婉少女。
林府的夜晚格外的静,姐姐靠在魏止怀里, 坐在秋千上。
一切都很美好, 除了插在魏止怀里的那把刀。
魏止在毫无防备中死去。
我听到姐姐吐出一句:「熏儿,姐姐定会为你报仇。」
「作(」姐姐喜静, 父母专门为她建了这偏离主院的院子。
所以,直到火光冲天, 下人们才发现情况。
但早已迟了。
火光中,姐姐毫无活下去的欲望。
直到姐姐咽气的最后一刻仿佛像是看到了我, 向我伸出了手。
我想, 姐姐是累了, 她不想再当林嫣了。
可我为什么还在,我不知道。
之后我又在空中飘荡了许久。
见到了全朝武将上请奏折,要求立孟迁为太子。
见证了孟迁的登基, 裴风重回战场直至终老。
「等我许久了?」
我看着裴风重回少年的灵魂,蓦然想起少年那句。
「如果我先死,我一定会等你一起过奈何桥。」
「我也是。」
来源:coco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