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桌上那盆绿萝的叶子,都好像比平时更绿了一点,带着一种“你小子要发了”的嘲讽。
我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开奖的赌徒。
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愤怒鸽子。
还有三分钟,下午五点整,公司发年终奖。
我桌上那盆绿萝的叶子,都好像比平时更绿了一点,带着一种“你小子要发了”的嘲讽。
旁边的李娅用微信给我发了个表情包,一只柴犬揣着手,配文:坐等暴富。
我回了个“抱拳”的表情。
心里想的却是,暴富谈不上,但今年这三十万,应该稳了。
为了这三十万,我过去一年过的日子,狗看了都得递我一根烟,然后叹口气说,兄弟,想开点。
年初,总监王海,我们都叫他王总,拍着我的肩膀,指着公司墙上那句“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眼神亮得像两只200瓦的灯泡。
“小林啊,今年拿下‘星辰计划’这个项目,我给你报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三十万。
当时我脑子里瞬间就规划好了这笔钱的用途。十万还房贷,十万给我妈换个好点的人工关节,剩下十万,买辆二手车,周末带李娅去郊区吃顿农家菜。
多完美的计划。
为了这个计划,我把命都拴在了裤腰带上。
客户半夜三点在群里@我,问我PPT里某个标点符号是不是用错了,我能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跟他说老板你别急,我给你开个腾讯会议,咱们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对。
甲方爸爸突发奇想,要把logo从蓝色改成一种“五彩斑斓的黑”,团队愁得集体薅头发,我熬了三个通宵,用上百个图层给他调出了一种“在黑暗中折射出微光的深邃灰”,对方满意地称之为“有灵魂的设计”。
那段时间,我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
外卖小哥都认识我了,每次给我送餐都语重心长:“哥,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是自己的。”
我只能苦笑。
兄弟,你不懂,我这是在搏摩托。
项目拿下的那天,整个部门都在欢呼。
王总在庆功宴上喝多了,搂着我的脖子,满嘴酒气地喊:“林风!你就是咱们部门的定海神神神针!你的奖金,我王海说到做到!”
周围掌声雷动,我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刚从东海龙宫抢走金箍棒的孙悟空,威风凛凛。
现在,距离开奖还有一分钟。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手机银行的APP,手指悬在“查询余额”的按钮上,迟迟不敢按下去。
李娅又发来消息:“怎么样?到账没?我到了一笔,六千。”
后面跟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
六千?她今年的业绩也不差啊。
可能是普调吧,我的不一样,我是项目奖金。
我这样安慰自己。
时间跳到17:00。
我颤抖着按下了查询键。
短信提示音几乎同时响起。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1月25日17:00完成代发工资交易人民币6000.00元,活期余额XXXXX.XX元。
六千。
我盯着那串数字,看了足足有三十秒。
6,后面跟着三个0。
不是三十万,是六千。
我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用板砖狠狠拍了一下。
周围同事的窃窃私语钻进耳朵里。
“我靠,就六千?我去年还有一万二呢。”
“知足吧,有就不错了,听说隔壁技术部今年直接取消了。”
“不是……林风那个‘星辰计划’那么大的项目,奖金不可能也这么点吧?”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我。
我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站起身,走向王总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能听到他在里面打电话,声音意气风发。
“哎,张总,哪里哪里,都是团队的功劳……对对对,今年公司整体效益不错,我们部门更是超额完成KPI……哈哈哈,客气了,晚上一起吃饭!”
我推开门。
王总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挂了电话。
“小林啊,正要找你呢,来来来,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亲自给我倒了杯热茶。
茶香袅袅,但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王总,我的年终奖……”
我开门见山。
王总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呷了一口,动作行云流水,像个茶道大师。
“小林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放下茶杯,表情变得语重心长,“今年的情况,你也知道,大环境不好,公司整体的利润没有达到预期。”
“可‘星辰计划’这个项目,合同金额五千万,利润率超过40%,这是您亲口在大会上说的。”我的声音很平稳,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没错。”王总点点头,一脸的坦诚,“项目本身是成功的,这点谁也否认不了。你的功劳,我是看在眼里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是,小林,你要有大局观。公司是一个整体,一个木桶,我们不能只看最长的那块板,也要考虑最短的那块板,对不对?”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其他部门的业绩不理想,公司要维持整体的运营,就要从利润高的项目里抽调一部分资金,去补贴亏损的部门。这是为了公司的长远发展,是为了我们大家都能有口饭吃。”
他说得慷慨激昂,好像自己是那个为了集体利益挥泪斩马谡的诸葛亮。
“所以,我的三十万,就变成了六千?”我问。
“哎,不能这么说嘛。”王总摆摆手,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小林,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什么?是成长,是平台。”
“公司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让你负责这么大的项目,这本身就是对你最大的奖励。你想想,你在这个项目里学到了多少东西?积累了多少经验?这些是拿钱都买不到的宝贵财富。”
“我给你报的奖金数额,是全部门最高的,六千块,这已经是公司在目前困难的情况下,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我看着他那张真诚的脸,忽然觉得很想笑。
这就是职场PUA吧。
用“成长”“平台”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掩盖最赤裸的剥削。
“王总,”我缓缓开口,“我妈的关节炎等不了我的成长,我的房贷也需要实打实的钱去还。您当初跟我说的,可不是这些。”
王总的脸色沉了下来。
“林风,你这是什么态度?是在质疑公司的决定吗?”
“我只是想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应得的?”他冷笑一声,“公司给你发多少,你就是应得多少。年轻人,不要太计较眼前的得失,目光要放长远。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贡献的员工。”
“今年虽然奖金少了点,但我已经跟上面提了,下个季度优先给你晋升。一个主管的职位,不比那点奖金香吗?”
他又开始画饼了。
一个永远挂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
我累了。
我不想再争辩了。
跟一个装睡的人,你是永远无法叫醒他的。
“我明白了。”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工位,李娅凑了过来,小声问:“怎么样?”
我摇摇头。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随即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就当喂狗了。晚上我请你喝酒。”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
那天晚上,我和李娅在一家路边烧烤摊,喝了很多酒。
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我把王总那套“大局观”“成长论”学给李娅听。
李娅听完,夹起一串烤腰子,狠狠地咬了一口,骂道:“呸!这帮资本家,心比腰子都骚。”
我苦笑:“骚就算了,关键是他还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特别为人着想。”
“这就是最恶心的地方。”李娅喝了口酒,眼睛在烟熏火燎中亮晶晶的,“他们把剥削包装成恩赐,让你觉得,你拿不到钱,是你自己格局小了。”
“我就是那个格局小了的人。”我自嘲道。
“格局小了才对。”李娅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人活着,首先得对得起自己。你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凭什么不能计较?就因为他画了个饼?那饼能吃吗?”
那一刻,我看着李娅,觉得这个平时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姑娘,心里比谁都明白。
“以前我觉得,只要我努力工作,只要我创造价值,公司就一定不会亏待我。”我拿起酒瓶,给自己满上,“现在我明白了,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工具,一头拉磨的驴。”
“驴也得吃草啊。”
“是啊,所以他们给了我六千块的草料,还告诉我,要感恩,要看到拉磨这个过程带给我的成长。”
我俩相视一笑,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那天我喝断片了。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
宿醉的后遗症,比失恋还难受。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去上班,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走进办公室,我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
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脸上洋溢着一种紧张又兴奋的表情。
王总更是满面红光,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像一只即将上场战斗的公鸡。
看到我,他立刻招手:“林风,快过来!”
我走了过去。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总部派来的项目支持,小张。”他指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
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今天下午,有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客户要来我们公司考察。”王总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个客户,是‘启航资本’的。”
启航资本。
我心里一惊。
这可是国内顶尖的投资机构,手握千亿资金,投资版图遍布各大新兴产业。
他们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小庙?
“对方的负责人点名要了解一下我们去年的‘星辰计划’。”王总的眼睛里闪着光,“他说对我们的项目执行能力和创新思维非常感兴趣,有意向进行战略投资。”
我瞬间明白了。
这是我的“星辰计划”引来的金凤凰。
“所以,”王总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下午的汇报,你来主讲。把我们的优势、我们的亮点,全都给我展现出来!这次要是能拿下启航的投资,别说三十万,三百万的奖金都不是梦!”
他又开始画饼了。
而且这次的饼,画得更大,更圆。
换做是昨天之前,我可能会激动得跳起来,马上滚回去修改PPT,把每个字都打磨到发光。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哈欠。
“王总,”我平静地说,“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可能状态不好。”
王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头“最好用的驴”,居然敢撂挑子。
他愣了几秒,随即又换上那副和蔼可亲的面孔:“哎呀,小林,我知道你因为年终奖的事情,心里有点情绪。我理解。”
“但是,我们要分清主次,对不对?现在是公司发展的关键时期,个人的小情绪,要先放一放。等拿下了这笔投资,我保证,绝对不会亏待你。”
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给你交个底,这次只要事成,我个人从我的奖金里,再补你十万。”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王总的手段,还是那么老套,但不得不说,有时候还挺管用。
可惜,他面对的,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个林风了。
“王总,我真的不舒服。”我坚持道,“要不让小张来讲吧,他是总部来的,对项目的理解肯定比我更宏观,更有大局观。”
我把“大局观”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王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
办公室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周围的同事都假装在忙,但耳朵一个个都竖得跟兔子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王总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林风,你有种。”
说完,他转身对那个小张说:“下午的汇报,你来准备。”
小张显然没料到这活儿会砸到自己头上,一脸的惶恐,但又不敢反驳,只能硬着生生地应了下来。
我回到了自己的工位,戴上耳机,开始听音乐。
“你疯了?当面怼他?”
我回:“没疯,就是不想再惯着他了。”
“那你下午真不上啊?这可是启航资本,万一成了,你……”
“成不成,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打出这行字,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打开招聘软件,开始更新我的简历。
把“星辰计划”的项目经验,仔仔细细地写了上去。
这是我应得的,谁也抢不走。
下午两点,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王总带着公司所有沾边不沾边的高管,正襟危坐,像一群等待检阅的小学生。
小张在投影仪前一遍遍地演练着PPT,紧张得满头大汗。
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悠闲地刷着手机,仿佛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两点半,客户准时到达。
前台小妹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在公司大群里发了条消息:【启航资本的贵宾已到,请各部门保持安静,展现我们公司最好的精神面貌!】
我嗤笑一声。
最好的精神面貌,就是一群被克扣了年终奖的打工人,强颜欢笑。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王总一马当先地迎了出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哎呀,陈总,欢迎欢迎!您能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公司蓬荜生辉啊!”
我没抬头,对这种场面已经免疫了。
一个浑厚而又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总客气了。”
等等。
这个声音……
我猛地抬起头,朝会议室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身材高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被王总等人簇拥着走进来。
他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然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四目相对。
他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
王总还在旁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陈总,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的核心骨干,都是业界的精英……”
他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到了我,大概是想缓和一下我们之间尴尬的关系,顺手指着我说:“这位就是林风,‘星辰计划’最大的功臣,我们公司最优秀的年轻人!”
中年男人脸上的惊讶,慢慢变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迈开步子,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王总和其他高管都愣住了,不知道这位大金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走到我的办公桌前,停下。
然后,他伸出手,在我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臭小子,回了国也不跟舅舅说一声?”
我站了起来,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感觉像在做梦。
我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两个字。
“……舅?”
我舅舅,陈启明。
我妈的亲弟弟。
当年他下海经商,我还在上小学。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满世界地飞,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只知道他在做投资,很牛逼,但具体是哪家公司,叫什么职位,我一概不知。
我妈总说,你舅忙,没事别去打扰他。
我也争气,毕业后找工作,写简历,从来没想过要去攀这门亲戚。
我怎么也想不到,传说中的“启航资本”陈总,竟然就是我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亲舅舅。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堪比电视剧的情节给震住了。
王总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从谄媚,到震惊,再到狂喜,最后定格在一种极度复杂的扭曲状态。
他大概是在飞速计算,自己的得力干将,居然是金主爸爸的亲外甥,这笔投资的成功率,是不是可以直接拉到200%?
他搓着手,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呀!这真是……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陈总,您看这……林风这孩子,平时就特别优秀,特别懂事,我一直都拿他当亲子侄看待的!”
这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
我看着王总那张虚伪的脸,又看了看一脸错愕的舅舅。
心里的那团火,突然就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我笑了。
我看着我舅舅,笑得特别灿烂。
然后,我用不大不小,但足以让整个办公室都听清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舅,这公司太差了。”
空气,再次凝固。
如果说刚才的认亲是偶像剧,那现在,就是悬疑剧了。
王总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像是被零下五十度的寒流吹过,碎成了一地冰碴子。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大概以为我疯了。
当着金主爸爸的面,说自己公司差?这不是自断财路吗?
我舅舅也有点意外,他挑了挑眉,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 amused(好笑)。
“哦?怎么个差法?说来听听。”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拉过一张椅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一副准备听故事的架势。
这下,王总彻底慌了。
“陈总,陈总您别听他胡说!”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想把我拉到一边,“林风这孩子,就是……就是跟我闹点小脾气,年轻人嘛,有点情绪很正常,我回头好好跟他沟通……”
“王总。”我舅舅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说。”
王总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涨红了脸,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表情极其精彩。
我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我酝酿已久的“演讲”。
“舅,您知道我为了‘星辰计划’这个项目,付出了多少吗?”
“我连续三个月,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您外甥我,28岁的年纪,发际线已经快追上您了。”
我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我舅舅忍着笑,点了点头:“嗯,看出来了,是有点危险。”
“为了满足甲方一个‘五彩斑斓的黑’的需求,我差点把自己熬成色盲。项目交付那天,我看着红绿灯都一个颜色。”
“项目庆功宴上,这位王总,”我指了指旁边已经快石化的王总,“搂着我的脖子,亲口承诺,给我发三十万的年终奖。”
“三十万。”我重复了一遍,看着王总的眼睛,“王总,我没记错吧?”
王总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结果呢?”我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八度,“昨天下午五点,奖金到账。您猜多少?”
我伸出六根手指。
“六千。”
“三十万,变成了六千。缩水了整整五十倍。”
“我去问王总,王总跟我说什么?他说,年轻人,要有大局观。公司大环境不好,要用盈利的项目去补贴亏损的项目。”
“他还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成长。公司给了我平台,就是对我最大的奖励。”
“他还说,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贡献的员工,然后给我画了个下季度晋升主管的饼。”
我每说一句,王总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面无人色,额头上全是冷汗。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有的低着头,肩膀在微微耸动,显然是在憋笑;有的则用一种同仇敌忾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就是那个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
李娅坐在不远处,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舅舅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和冷峻。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舅,您是做投资的,您说,一家靠给员工画饼、用PUA来压榨员工价值的公司,值得投资吗?”
“一家把功臣当工具,用完就扔,连当初承诺的奖金都能赖掉的公司,它有信誉可言吗?”
“一家公司的核心价值观,不是体现在墙上贴的那些标语,而是体现在它如何对待自己的员工。连自己的员工都要坑,它能对得起投资者吗?”
我的话说完了。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舅舅,等着他的裁决。
我舅舅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走到王总面前。
王总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倒在地。
“王总,”我舅舅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得让人害怕,“我们启航资本的投资原则,第一条,就是投人。”
“我们不光投创始人,也投团队。一个不懂得尊重人才、不讲信用的团队,我们认为,没有任何投资价值。”
他转过身,对跟在他身后的助理说:“给王总留张名片,告诉他,我们启不出航了。”
说完,他看都没再看王总一眼,又走回到我面前。
“还愣着干什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收拾东西,跟我走。今天中午,舅舅请你吃饭。”
我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一场酣畅淋漓的梦。
我看着王总那张死灰般的脸,看着同事们震惊又佩服的眼神,看着李娅对我露出的灿烂笑容。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马克杯,一盆绿萝,几本专业书。
我把它们装进一个纸箱里。
当我抱着纸箱站起来的时候,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了掌声。
稀稀拉拉,但很清晰。
是李娅带的头。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鼓掌。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有羡慕,有祝福,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许久后得到释放的快感。
我成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英雄。
我抱着箱子,朝他们笑了笑,然后,昂首挺胸地,跟着我舅舅走出了这个我奋斗了三年的地方。
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写字楼,感觉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壳。
“爽了?”
舅舅开着车,瞥了我一眼。
“爽了。”我长舒一口气,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
“你小子,胆子不小啊。”舅舅笑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后路?”我摇摇头,“那种地方,多待一天都是折磨。没有您,我今天也准备提离职了。”
“哦?简历投了?”
“更新好了,还没来得及投。”
“想好去哪儿了吗?”
“没想好。先休息一段时间,旅个游,放松一下。”
舅舅点点头,没再说话,专心开车。
车子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私房菜馆门口。
包间里,古色古香。
舅舅给我倒了杯茶。
“小风,你觉得,王海这个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他突然问。
我想了想,说:“不讲信用,格局太小。”
“说得对。”舅舅呷了口茶,“做企业,最忌讳的就是格局小。为了眼前省下那几十万的奖金,他失去的是一个核心员工的信任,是整个团队的凝聚力,甚至是一笔可能高达数亿的投资。”
“这种人,是典型的‘小聪明,大糊涂’。他的公司,就算我们不投,也走不远。”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那你呢?”舅舅看着我,“你从这件事里,学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
学到了什么?
学到了职场险恶?学到了不能轻信老板的承诺?
好像都对,但又好像不全是。
我沉默了很久。
“我学到了,不能把自己当成一颗螺丝钉。”我慢慢地说,“以前我总觉得,我是公司的一份子,公司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我拼命工作,是为了公司好,也是为了我好。”
“但现在我明白了,我和公司,本质上就是一种交易关系。我出卖我的时间和技能,它付给我相应的报酬。这里面,不应该掺杂太多的感情和幻想。”
“当这份交易变得不再公平时,我应该做的,不是委曲求全,不是用‘成长’来麻痹自己,而是应该果断地结束它。”
“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而不是让生活被工作绑架。”
我说完,看着舅舅。
舅舅的眼神里,露出了赞许的光芒。
“不错。”他说,“你能想明白这一点,这六千块的年终奖,就没白拿。”
“这顿饭,算是舅舅给你补的年终奖了。”他笑着说,“想吃什么,随便点。”
那顿饭,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这几年的工作,聊他当年的创业史,聊未来的行业发展趋势。
他没有直接说要给我安排个工作,也没有给我指明一条康庄大道。
他只是像一个普通的长辈,一个阅历丰富的朋友,跟我分享他的经验和见解。
“小风,你很聪明,也很有能力。‘星辰计划’的方案我看过,做得非常出色。”临走时,他对我说,“你缺的不是机会,而是一个能让你真正施展才华的平台,和一个懂得尊重你价值的伯乐。”
“别急着找工作。用你那六千块钱,再加上我给你补的这顿饭,出去走走,看看世界。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然后再做决定。”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给我打电话。舅舅的公司,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当然,你得通过面试才行。”他最后还不忘调侃我一句。
我笑了:“好。”
离开饭店,我没有马上回家。
我一个人,在城市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阳光正好,风也不冷。
我看到路边的咖啡馆里,有年轻的女孩在笑着自拍;看到公园里,有老人在悠闲地打着太极;看到写字楼里,有无数个像曾经的我一样的人,在为生活奔波。
我的手机响了。
是李娅打来的。
“喂,大英雄,到家没?”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没呢,在外面溜达。”
“你知道吗?你走之后,王海的脸都绿了。听说他下午就被总部叫去谈话了,估计要凉。”
“是吗?”我笑笑,心里没什么波澜。
“还有啊,公司炸锅了。好几个人下午就提交了辞职报告。人事部的姐姐脸都白了,说从来没见过这阵仗。”
“大家都憋了太久了。”我说。
“是啊。林风,谢谢你。”李娅突然很认真地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们出了口恶气。也谢谢你,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不当驴的可能。”
挂了电话,我站在天桥上,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流。
每一个车灯,都像一个移动的梦想。
我突然觉得,那被克扣的二十九万四千块,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用它,买回了我的自由,买回了我的尊严,买回了一种清醒的认知。
这笔交易,不亏。
我拿出手机,订了一张去云南的机票。
我想去看看苍山洱海,看看那里的风花雪月。
至于工作,至于未来,就像舅舅说的,不急。
先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再去追寻。
毕竟,人生这趟旅程,最重要的不是开上摩托,而是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
我把那盆从公司带出来的绿萝,放在了阳台上。
冬日的阳光下,它的叶子绿得发亮,充满了生机。
就像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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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天哥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