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下得很大,砸在十七楼的落地窗上,像无数冰冷的指节在不知疲倦地叩问。
雨下得很大,砸在十七楼的落地窗上,像无数冰冷的指节在不知疲倦地叩问。
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在角落里,投射出一方昏黄、暧昧的光晕。
光晕的边缘,沙发上,坐着一只半人高的泰迪熊。
是我重生回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物件。
它歪着头,玻璃眼珠在昏暗中反射着窗外的流光,嘴角是永恒的、无辜的上翘弧度。
上一世,我就是被这无辜的笑,推进了深渊。
沈屿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身湿漉漉的寒气。
他脱下大衣,抖了抖上面的水珠,声音里带着惯常的疲惫。
“舒舒,我回来了。今天路上堵得厉害。”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去,给他拿拖鞋,接他手里的公文包。
我只是坐在餐桌旁,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之间隔着整个客厅的昏暗,以及那只熊。
他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动作顿了一下,目光在室内逡巡,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怎么了?不开灯。”
他走过来,想去按墙上的开关。
“别开。”我说。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在空旷的客厅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冷意。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吃饭了吗?”我问。
“没,路上耽搁了。”他一边说,一边松了松领带,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冰凉的大理石餐桌。
桌上没有饭菜,只有我提前泡好的一壶柠檬水,玻璃壶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生活给了我一颗酸涩的柠檬,上一世,我哭着把它吞了下去,酸到五脏六腑都痉挛。
这一世,我只想把它泡成一杯水,冷静地递给那个递给我柠檬的人。
让他也尝尝,这滋味。
“沈屿,”我开口,视线从他脸上,缓缓移到那只熊上,“我们在一起五年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跟上我的节奏。“是啊,五年了。”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这是他感到不安时的小动作。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应该有基本的诚实。”
我的目光,终于落回他脸上。
他的眼神开始闪躲。
“舒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缓缓走到那只熊的面前。
我伸出手,摸了摸它粗糙的毛绒表面。
两天前,就是我重生回来的那天下午,沈屿把这只熊抱了回来。
他把它放在沙发上,拍了拍它的头,对我笑。
“客户送的,小姑娘家家的东西,放我办公室占地方,你拿去玩吧。”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随意。
就像他之前无数次,把那些他“不方便处理”的东西带回家一样。
一条多出来的围巾,一个不是我惯用牌子的护手霜,一张音乐会的赠票。
理由总是那么无懈可击:客户送的,团队福利,合作方给的。
上一世,我信了。
我甚至觉得,沈屿真是一个受人欢迎的、体贴的伴侣,会把工作中的点滴“福利”与我分享。
我把这只熊摆在沙发最显眼的位置,觉得它憨态可掬,能为这个冷清的家增添一点温度。
直到那些谣言像潮水一样涌来。
“听说了吗?林舒抢了人家小姑娘的男朋友。”
“就是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安然,小姑娘天天以泪洗面。”
“那个沈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脚踏两条船,还把人家姑娘送的定情信物,转手就给了林舒。”
“什么信物?”
“一只很大的泰迪熊,听说安然存了两个月的工资买的。”
流言蜚语,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无形的刀。
它杀死了我的事业,我的名誉,以及我对这段感情最后的一丝留恋。
公司领导找我谈话,措辞委婉,但意思明确:我的“私人问题”已经严重影响了团队形象。
沈屿的母亲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地骂我:“我们沈家是正经人家,你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还想进我们家的门?”
我百口莫辩。
因为那只熊,确实就摆在我的客厅里。
沈屿的解释苍白无力:“我跟她只是同事,那熊我本来想扔掉的。”
没人信。
在所有人眼里,我成了一个仗着资历和地位,恃强凌弱,抢夺他人所爱的“第三者”。
我被停职,被孤立,最后在抑郁和无尽的自我怀疑中,出了车祸。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的,还是那只熊无辜的笑脸。
现在,我又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风暴来临前的两天。
我伸出手,在那只熊的后颈处,一处缝合得极其隐蔽的接缝里,轻轻一捏。
那里,藏着一个极小的硬物。
上一世,直到我死,我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我只是单纯地以为,这是一场由一个礼物引发的误会和栽赃。
重生回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这只熊。
我像一个冷静的法医,一寸一寸地探查。
然后,我找到了它。
我用力,指甲掐进缝线,撕开了一道小口。
一枚小小的,像纽扣一样的黑色物体,从棉花里掉了出来。
是一个微型录音器。
我把它放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像一条毒蛇,顺着我的掌纹,钻进我的心脏。
我回到餐桌旁,把那枚录-音-器,轻轻地放在沈屿面前。
动作很轻,但发出的声音,却像一声惊雷,在他和我之间炸响。
沈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黑色的小东西,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什么?”我问他,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嘶哑。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我身体前倾,双手交叠在桌上,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析着他的表情。
“两天前,下午三点,你把它带回家。你告诉我,是客户送的。”
“安然,是你新来的实习生,二十二岁,刚毕业。”
“她喜欢你,对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把他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只熊,是她送给你的。你不想接受,又不想当面拒绝,伤害一个‘小姑娘’的自尊心,所以你把它带回了家。”
“你觉得把它扔了可惜,放在你办公室又太招摇,所以你把它给了我。”
“你觉得我什么都不会发现,我会像以前一样,处理掉你那些‘甜蜜的负担’。”
“沈屿,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所谓的‘不忍心’,对我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残忍?”
他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舒舒,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没什么?”我拿起那个录音器,在他眼前晃了晃,“那这是什么?你们之间清白到,需要用这种东西来记录日常对话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有这个!”他急切地辩解,声音都变了调。
我相信他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以他的谨慎,绝不会把这个“炸弹”带回家。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脱罪的理由。
“你不知道,就是你最大的问题。”
我把录-音-器扔回桌上,它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沈屿,你的善良,太廉价了。”
“你对谁都好,对谁都不忍心拒绝,最后的结果,就是把所有伤害,都转嫁给了离你最近的人。”
“因为你知道,我会包容,我会理解,我甚至会帮你处理善后。”
“你把我对你的爱,当成了你可以肆意挥霍的额度。”
他沉默了。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哗哗的声响,和我们之间,令人窒息的静默。
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
“你想怎么样?”
这个问题,终于来了。
上一世,面对同样的困局,我哭过,闹过,质问过,最后只换来他一句疲惫的“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了”。
这一世,我不想闹了。
我只是觉得累。
成年人的世界,解决问题,不该只靠情绪。
“我不想怎么样。”我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婚姻,或者任何一段严肃的亲密关系,它本质上,是一份合同。”
我从身旁的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份文件,和一支笔。
推到他面前。
他低头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一份是《婚前财产协议》。
另一份,标题是《忠诚与信任补充条款》。
“林舒,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不可置信。
“字面意思。”
我端起那杯柠檬水,慢慢地喝了一口。
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
“这份合同,我们签了五年。现在,因为你的行为,合同的基础——也就是信任,出现了根本性的动摇。”
“作为合同的甲方,我有权要求补充条款,以确保我的合法权益,不再受到类似的侵害。”
我的语气,就像在跟客户谈判。
冷静,克制,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他看着我,眼神陌生得仿佛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你……一定要这样吗?用这种方式?”
“哪种方式?”我反问,“用白纸黑字,把权利和义务讲清楚的方式吗?”
“沈屿,我不是在审判你,我是在保护我自己。”
“我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再去玩‘你猜我猜’的信任游戏了。我需要确定的、可量化的、有约束力的规则。”
我指着那份补充条款,一条一条地念给他听。
“第一条:关于第三方赠予。价值超过五百元的任何礼物,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告知对方,并共同决定如何处理。”
“第二条:关于社交边界。禁止与异性同事在非工作时间,进行超过半小时的非必要私聊。所有线上聊天记录,双方均有权随时查看。”
“第三条:关于信息透明。手机密码、社交账号密码,双方共享。任何一方不得以‘隐私’为由拒绝。”
“第四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违约责任。”
我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
“任何一方,如果违反以上任何一条,导致信任破裂,另一方有权无条件终止关系。届时,违约方将放弃婚前财产协议中,所有关于共同财产增值部分的权益。”
“简单来说,如果你再犯,你将净身出户。”
我说完,整个客厅死一样的寂静。
沈屿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那些条款,像在看一份判决书。
“林舒,”他几乎是咬着牙说,“你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我们五年的感情。”
“侮辱?”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当你在我的家里,摆上别的女人送你的‘定情信物’时,你没有觉得在侮辱我。”
“当你为了你的‘不忍心’,把我置于被千夫所指的境地时,你没有觉得在侮辱我们的感情。”
“沈屿,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我把笔,推到他的手边。
“签,或者不签。现在就选。”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巨大的冲击。
他习惯了我的温柔和顺从,习惯了在我这里寻找安慰和港湾。
他从没见过我这样,像一个冷酷的对手,坐在谈判桌的另一端,跟他清算每一笔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
他终于松开了拳头,拿起那支笔。
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写下了他的名字。
沈屿。
两个字,他写得极其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签完,他把笔扔在桌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靠在椅背上。
“现在,你满意了?”他问,声音里充满了挫败。
“这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我把两份文件收好,一份放回我的包里,一份留给他。
“这是我们关系的新起点。一个有规则,有边界,权责分明的新起点。”
“如果你觉得被冒犯,那只能说明,你过去享受了太多没有边界的自由。”
我站起身。
“很晚了,我今天睡次卧。”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走到次卧门口,我听到他从身后传来,压抑着的声音。
“舒舒,我只是……太累了。”
“工作上的压力,家里催婚的压力,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一起,像一个黑洞,我有时候真的喘不过气来。”
“安然她……她只是一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很崇拜我,我只是不想让她太难堪。”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累,不是伤害我的理由。”
“克制,是成年人的义务,不是一种可以选择的美德。”
“沈屿,收起你那套说辞。从今天起,我只看你的行动。”
说完,我走进次卧,关上了门。
门板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我脸上,瞬间决堤的泪水。
我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
我不是没有心,不是不会痛。
只是,上一世的痛,已经把我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
剩下的,只有坚硬的、冷酷的骨头。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
那些被造谣中伤的日子,像一部黑白电影,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同事们异样的眼光,朋友们欲言又止的关心,父母电话里小心翼翼的询问。
还有沈屿母亲那句,像淬了毒的针一样的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没问题,别人怎么会那么说你?”
是啊,我自己没问题吗?
上一世,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是我太强势了吗?是我不够温柔吗?是我给了他太大的压力吗?
我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直到重生。
我才明白,错的不是我。
错的是那个没有边界感,滥用我的信任,企图扮演“老好人”的男人。
以及,那个躲在暗处,用“弱者”身份作为武器,精心布局的女人。
那个录音器,就是她最好的证明。
她送出一个藏着窃听装置的礼物,如果沈屿接受了,她就有了拿捏他的把柄。
如果沈屿不接受,或者转送给了我,她就有了“受害者”的身份,可以肆意地向我泼脏水。
一箭双雕,好狠的算计。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
走出次卧,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沈屿应该是去上班了。
餐桌上,放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温牛奶。
旁边压着一张便签。
“我把熊扔了。条款我看过了,我会遵守。对不起。”
字迹潦草,看得出写的人心情很乱。
我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味道和我平时做的,一模一样。
他记得我的口味,记得我不吃洋葱,记得我喜欢加双份芝士。
这些细节,曾经是我引以为傲的、爱情的证明。
现在,却只让我觉得讽刺。
一个男人,可以记得你所有的生活习惯,却记不住对感情最基本的责任。
我把录音器里的内容,导了出来。
里面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大多是安然在办公室里,一些嗲声嗲气的汇报工作,和一些故作天真的闲聊。
“沈屿哥,这个方案我不太会,你教教我好不好?”
“沈屿哥,你好厉害啊,什么都懂。”
“沈屿哥,你周末有空吗?有部电影新上映……”
而沈屿的回答,永远是客气又疏离的。
“你问项目组长吧。”
“应该的。”
“周末要陪女朋友。”
听完所有录音,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至少,沈屿没有在精神上,对我进行更深层次的背叛。
他的问题,是懦弱,是边界不清,是“中央空调”式的烂好人。
而不是主动的、恶意的欺骗。
这让我在执行我的“合同”时,少了很多情感上的障碍。
我把录音文件,匿名发给了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
邮件标题是:关于新入职员工安然,涉嫌使用窃听设备,侵犯同事隐私的举报。
我不是圣母,不会因为沈屿的“清白”,就放过那个企-图-毁-掉我的人。
上一世,我被动地承受了所有攻击。
这一世,我要先发制人。
做完这一切,我才开始处理我自己的事情。
我给我的直属上司发了条信息,请了三天假。
理由是:处理一点私人事务,以确保后续能以更好的状态投入工作。
上司很快回复:好的,注意休息。
我关掉手机,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整只鸡。
我需要煲一锅汤。
为我自己。
在我最难熬的日子里,是母亲煲的汤,给了我一丝暖意。
她说,人啊,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先把肚子填饱,胃暖了,心才不会那么冷。
我处理着食材,鸡肉焯水,放入红枣、枸杞、当归。
小火慢炖,香气渐渐溢满了整个屋子。
这烟火气,终于驱散了一些从重生以来,就一直笼罩着我的寒意。
晚上,沈屿回来了。
他看起来比昨天更憔-悴,眼下的乌青很重。
他看到我在厨房,愣了一下。
“你……没去上班?”
“请假了。”我把汤盛出来,放在他面前,“喝吧。”
他看着那碗汤,没有动。
“公司里……出事了。”他艰难地开口,“安然被辞退了。”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与我无关的事。
“人力总监找我谈话了,问我知不知道录音器的事。我说我不知道。”
“嗯。”
他看着我平静的脸,似乎想从上面找到一些情绪的波动,但他失败了。
“是你做的,对不对?”他问。
“是我。”我承认得坦坦荡荡。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责备。
我抬起眼,看着他。
“商量?沈屿,你忘了我们的补充条款了吗?”
“这件事,是我发现的证据,是我评估的风险,是我做出的决定。它在我的权利范围之内。”
“我不需要,也没有义务,跟你商量。”
“我不是在报复,我是在清除我们关系里的‘病毒’。安然,就是那个病毒。”
他被我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端起那碗汤,沉默地喝了起来。
一碗汤见底,他把碗放下。
“舒舒,我知道我错了。”
“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但我会用行动证明,我会遵守我们的‘合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合同”这个词。
而且,用的是“我们”。
这是一个微小的,但积极的信号。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合同履行期”。
家里很安静,我们说话不多,但沈屿的行为,确实在发生改变。
他每天准时下班,会主动分担家务。
他的手机,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屏幕朝上,没有任何遮掩。
有一次,他正在洗澡,他母亲打来电话。
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妈”。
我没有动。
补充条款里写的是“有权查看”,而不是“必须监视”。
规则的意义,在于约束,而不是控制。
沈屿洗完澡出来,看到未接来电,立刻回了过去。
他没有回避我,就当着我的面,按了免提。
电话那头,是他母亲熟悉的、略带尖锐的声音。
“阿屿啊,我听你王阿姨说,你公司那个叫什么安然的小姑娘,被开除了?还闹得挺难看?”
“妈,这事您就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我听说是跟林舒有关系?是不是她又跟你闹了?我就说这个女人太强势,你驾驭不住……”
我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上一世,这样的话,我听了无数遍。
每一次,沈屿都是沉默,或者含糊地替我辩解一句:“妈,跟她没关系。”
而这一次,我听到沈-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的语气说:
“妈,这件事,就是林舒处理的。我支持她。”
“她不是强势,她是在保护我们俩的感情。她定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
“以后,我不想再从您嘴里,听到任何一句说她不好的话。她是我认定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
沈屿挂了电话,看向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紧张,有忐忑,还有一丝……恳求。
我看着他,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像以前一样,走过去,抱住他,告诉他“没关系,都过去了”。
但我忍住了。
修复信任,就像重建一座被地震摧毁的建筑。
不能因为看到一砖一瓦被砌了回去,就忘记了它曾经是怎样一片废墟。
我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汤快好了,准备吃饭吧。”
他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亮起。
“好。”
他转身走进厨房,背影看起来,比以前踏实了许多。
周末,我们进行了一次“合同”签订后的正式会谈。
地点就在我们家的客厅。
阳光很好,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镀上了一层暖色。
我们像两个商业伙伴一样,面对面坐着。
“关于补充条款,我有一些疑问。”沈屿先开口,他手里拿着那份文件,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一些标记。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你说。”
“第二条,关于社交边界。‘非必要私聊’的定义,比较模糊,我希望能量化一下。比如,除了讨论工作,日常问候算不算?同事之间的普通聚餐算不算?”
“第三条,信息透明。我同意密码共享,但我希望有一个前提,就是‘基于信任的抽查权’,而不是‘基于怀疑的监视权’。我希望我们之间,还能保留最基本的个人空间。”
他提的这两点,很理智,也很公平。
我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用如此严肃和理性的态度,来探讨我们之间的关系。
而不是一味地道歉,或者情绪化的辩解。
“我同意。”我说,“关于第一点,我们可以约定,非工作内容的私聊,每天不超过十句。同事聚餐,需要提前一天报备,并告知参与人员和地点。”
“关于第二点,我同意你的提法。查看信息的前提,是出现明确的、可疑的迹象。而不是日常的、无理由的翻看。”
我们就像在修订一份真正的合同,逐字逐句地敲定细节。
这个过程,没有争吵,没有指责。
只有冷静的沟通,和对规则的共同确认。
谈完之后,沈屿忽然说:“舒舒,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去走走了。”
“下周,我年假,我们去趟西岭吧。就我们两个人。”
西岭,是我们第一次旅行的地方。
那里的山,那里的雪,见证了我们感情最开始的模样。
我沉默了片刻。
“好。”
去西岭的前一天,我回了一趟父母家。
母亲正在院子里,用小刀,一颗一颗地剥着石榴。
阳光下,那些石榴籽,像红色的玛瑙,晶莹剔剔透。
她见我回来,很高兴,拉着我的手,问我最近工作怎么样,和沈屿怎么样。
我告诉她,都挺好。
我没有提任何关于安然和那只熊的事情。
有些战役,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打。
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眉宇间的疲惫,她叹了口气,从脖子上取下一块小小的玉坠,塞进我手里。
“这是我当年出嫁时,你外婆给我的。你带着,能保平安,定心神。”
玉坠温润,带着母亲的体温。
我握着它,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妈,如果……如果一段感情,需要用规则和条款来维持,那它还有意义吗?”我忍不住问。
母亲剥石榴的手顿了顿。
她抬起头,看着我,目光慈祥而通透。
“傻孩子,天底下哪有不需要规则的感情?”
“再相爱的夫妻,也得守着‘忠诚’这条底线。再亲密的母女,也得有‘分寸’这个边界。”
“规则,不是为了限制爱,而是为了保护爱。就像这石榴,外面有层硬壳保护着,里面的籽,才能长得这么甜。”
她把一颗饱满的石榴籽,喂到我嘴里。
很甜。
那一刻,我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我不是在用合同绑架爱情。
我是在为我的爱情,建一层坚硬的外壳。
去西岭的路上,我们开着车,穿过长长的隧道。
窗外,光影明灭,忽明忽暗。
就像我们这几天的关系。
沈屿在专心开车,侧脸的线条很柔和。
车载音响里,放着我们都喜欢的老歌。
气氛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温馨。
到了西岭山脚下的酒店,我们办好入住。
房间有一个很大的阳台,正对着连绵的雪山。
傍晚,落日的余晖给雪山镀上了一层金边,壮丽而温柔。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远方。
“舒舒,”沈屿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这几天已经说过很多次。
但这一次,感觉不一样。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我想的不是那份协议,而是我们这五年。”
“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是我,把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我习惯了你的好,你的包容,我以为,你永远都会在那里,为我处理好一切。”
“我忘了,你也会累,你也会受伤。”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刻的痛楚和清醒。
“那份协议,对我来说,不是束缚,是提醒。”
“它提醒我,我所拥有的这一切,都不是凭空而来的。它需要我用心去经营,去遵守规则,去承担责任。”
“所以,谢谢你。”
他说。
“谢谢你,没有直接判我出局,还给了我一个……留校察看的机会。”
他用了一个很俏皮的比喻,眼角却泛起了红色。
夕阳的光,照在他脸上,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上,沾着一点晶亮的湿意。
我的心,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冷,但在我握住的瞬间,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反手,用力地回握住我。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分房睡。
在陌生的、被雪山环绕的房间里,他抱着我,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没有情欲,只有小心翼翼的、珍惜的靠近。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正在一点点地融化。
第二天,我们去爬山。
山路很滑,沈屿一直紧紧地牵着我的手。
走到一处平台,我有些累了,我们便坐下来休息。
他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倒了一杯热水给我。
“慢点喝,烫。”
我看着他细心的样子,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他也是这样,事事都为我考虑周全。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些细节,被生活的琐碎和工作的疲惫,渐渐磨掉了。
“沈屿,”我喝了口水,暖意从胃里升起,“如果……我没有重生,没有提前发现那只熊的秘密,你会怎么做?”
这是一个我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艰涩。
“我会……搞砸一切。”
“我会像上一世一样,笨拙地解释,无力地辩白。我会看着你被流言蜚语包围,却不知道该如何保护你。”
“我会把所有的压力,都变成对你的不耐烦。”
“然后,我会失去你。”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里挖出来的。
“舒舒,我以前总觉得,爱是感觉,是心动。但现在我才知道,爱是一种能力。”
“一种处理问题,承担责任,坚守边界的能力。”
“而我,是一个差等生。是你,给了我补考的机会。”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或许,重生一次的意义,并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为了自保。
也是为了,给彼此一个重新学习如何去爱的机会。
从西岭回来后,我们的生活,似乎真的回到了正轨。
但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沈屿变得比以前更“透明”。
他会主动跟我分享工作中的趣事,也会跟我吐槽遇到的烦心事。
他手机里,和女同事的聊天界面,永远停留在“好的”、“收到”这样的工作交流上。
我们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一起讨论未来的规划。
那份补充条款,被我收在书房的抽屉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它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但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
因为,规则已经内化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和习惯。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几乎要以为,生活可以就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
直到,我收到那条短信。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我们刚吃完饭,正在沙发上依偎着看一部老电影。
我的手机,在茶几上,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随手拿起来,点开。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你以为,换掉一只熊,就安全了吗?”
我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我猛地坐直了身体。
身旁的沈屿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怎么了,舒舒?”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黑色的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个语气,这个内容……
不是安然。
安然已经被辞退,离开了这座城市。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胆量,再来招惹我。
那么,会是谁?
一个,比安然知道得更多,隐藏得更深的人。
一个,知道我“重生”这个最大秘密的人。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上一世,我以为我被毁掉,只是因为一个男人处理不好与其他异性的关系,和一个女人的嫉妒与心机。
现在我才明白,那只熊,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被推到明面上的,用来吸引我所有注意力的靶子。
而在暗处,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上一世,它轻易地毁掉了我。
这一世,它又来了。
“舒舒?到底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沈屿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他伸出手,想来碰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关切的眼神,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脑海。
这个人,会不会……也和他有关?
或者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先用安然和熊来试探我,让我以为解决了所有问题,然后,再用一个更深的秘密,来将我彻底掌控?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就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会的。
我看着沈屿的眼睛,那里面,是我熟悉的,清澈的担忧。
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我这一个多月的努力,又算什么呢?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把手机,递给了沈屿。
“你看看。”
这是我们“合同”之外的,第一次信息共享。
一次,完全基于我此刻选择的,主动的透明。
沈屿接过手机,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变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这是谁?这是在威胁你!”
他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想要回拨过去。
“别!”我按住了他的手。
“没用的,这很可能是一个虚拟号码。”
我盯着那条短信,大脑飞速地运转。
“换掉一只熊”,这句话,信息量巨大。
它说明,对方知道熊的事情,知道安然的事情,甚至知道,这件事已经被“解决”了。
这说明,对方一直在我们身边。
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那么,上一世的那些谣言,真的是从安然那里传出去的吗?
还是说,安然也只是一颗棋子?
背后,还有一只手,在推动着一切?
那只手,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是沈屿?还是……我?
或者,是我拥有的什么东西?
一个个谜团,在我脑海里炸开。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重生,或许并不是一次简单的“纠错”。
而是一场,需要我亲自去破解的,更复杂的迷局。
而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
我看着身旁的沈屿,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手心滚烫。
“舒舒,别怕。”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不管是谁,不管他想干什么,这一次,我站你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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