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路奇,原籍河北南宫,1926年6月出生。1947年奔赴解放区,加入晋冀鲁豫人民文工团。新中国成立后,先后任中央实验歌剧院二团团长、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党委副书记等职。1985年离休。
路奇,原籍河北南宫,1926年6月出生。1947年奔赴解放区,加入晋冀鲁豫人民文工团。新中国成立后,先后任中央实验歌剧院二团团长、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党委副书记等职。1985年离休。
我今年99岁,我的革命之路始于1947年。那年我21岁,是辅仁大学西语系学生,1947年5月20日,我参加了“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爱国学生运动大游行,当天晚上得知已被特务盯上,第二天在傅作义女儿、中共地下党员傅冬菊帮助下甩掉特务跟踪。后在党组织的安排下,辗转一个多月,到达河北省邯郸市武安县,来到晋冀鲁豫人民文工团所在地河东村。我自小爱好音乐,表明了希望做与音乐相关的工作后,被分入文工团,机缘巧合下,师从知名大提琴家张贞黻学习大提琴。
1947年11月,石家庄解放。1948年5月,晋冀鲁豫中央局和晋察冀中央局合并,成立中共中央华北局,文工团改名华北人民文工团。北平和平解放后,众多喜爱文艺的年轻人纷纷涌入文工团参加工作,文工团一年多发展为400多人,改名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成为多剧种剧院。后话剧首先独立出去,即现在的北京人艺,留下的成立实验歌剧院,我留在歌剧院。
1953年1月,中国京剧院、中央实验歌剧院、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中国杂技团、天津曲艺团等单位组织赴朝慰问文艺工作团。我立即打报告申请,获批成为光荣的赴朝慰问文工团一员。
3月,赴朝慰问文工团抵达安东(今丹东),对苏联空军和我空军慰问演出,并做入朝前期准备。我们住的地方紧临鸭绿江,迈出门槛就能看见鸭绿江大铁桥,江对岸就是朝鲜的新义州。从到达安东开始,我每天都写日记,就算因为战斗或急行军来不及写,也会在后面补上日记内容,直至从朝鲜回到北京。
1953年4月8日11时,文工团举行入朝仪式后出发。我是团委委员兼团部秘书,坐最后的“收容车”。大家登上大卡车,坐在背包上。车队在鸭绿江边遇到警报,解除后才上桥。过江后,大家都忍不住回望亲爱的祖国!
抵达朝鲜,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断壁残垣的景象,地面被炸得坑洼不平,看不见一处完整的房子,也看不见青壮年,只有一些妇女、小孩、老人走在路上,不知由何处来,也不知将往何处去。
慰问团车队分秒必争地前进。由于敌机轰炸频繁,汽车都是昼伏夜出。黑暗中,每隔一定距离就有一个“防空哨”—由一位战士站在公路边监视敌机。汽车经过时,他们就吹哨子,好像在说,不用担心,有他们在警戒着敌机呢!有敌机出现时,“防空哨”立刻鸣枪通知。行驶在公路上的汽车队伍,齐刷刷地都灭了灯,敌机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10日凌晨5点多,车队抵达平安南道桧仓郡的志愿军司令部。志司驻地有一个很大的废弃金矿,坑道很宽很深,坑道内右边是通道,左边是用原木或木板隔成的一间间七八平方米的小屋,墙壁上渗出的水滴滴答答流着,潮湿、阴冷,睡得久了,会觉得膝关节不舒服。我和著名京韵大鼓演员骆玉笙、单弦演员石慧如被安排住在5号洞的小屋里。
坑道里拉着电灯,顺着走到尽头豁然开朗,是一个很大的会场,里面灯火辉煌,大家都为这大而坚固的礼堂惊叹。这里有红绿灯、日光灯,可容800人。
11日晚上演出前举行开幕式。彭德怀司令员不在,少先队献给彭德怀司令员的队旗由杨得志副司令员代接。演出进行了6个半小时。
12—19日,全团京剧、歌舞、话剧三个队轮换在志愿军司令部、志愿军政治部和志愿军工兵指挥部三个部门演出。我担任话剧、曲艺、杂技合成队的副队长和团支部书记。这个队的杂技节目有乐队伴奏,乐队人员少,我从志愿军文工团借了一把大提琴,参加乐队伴奏,还和话剧演员吴士良等轮流报幕。这是我第一次参与报幕。
1953年,杨得志、李志民写给路奇的信
这个队有相声演员常宝华、苏文茂合说相声。常宝华的哥哥、著名相声演员常宝堃(艺名“小蘑菇”)在上一次赴朝慰问演出中不幸牺牲了。因此每场演出前报幕时都介绍:“上一次赴朝慰问演出的著名相声演员常宝堃同志在朝鲜牺牲了,这一次他的弟弟常宝华同志又来了!”战士们报以极热烈的掌声。
4月下旬开始到前沿阵地演出。慰问团成员自入朝以来,受志愿军英雄事迹所激励,积极性空前高涨。小分队到前线演出,常有战士们早早地就迎过来。有一次,坐在大卡车上,老远就听见了锣鼓声、口号声。战士们把一束束金达莱花投到车上,秧歌队就在路边扭起来。大家在战士们的口号声中下了车,两边是长长的快板队伍,可能有近100米吧,壮观的快板合奏使慰问团大为震撼。战士们高昂的热情让慰问团成员都不知所措,只能以更好的作品、更贴切的内容来回报战士们的热情,争取加演更多场,到最危险的前线去给更多的战士们慰问演出。
我在志司演出、开会、听报告很多次,可与彭德怀司令员一直缘悭一面。终于在入朝两个多月后的6月27日,见到了彭德怀司令员。
那天下午2点,杨得志副司令员为志愿军功臣作报告,讲解朝鲜战争形势,表达对功臣的希望。报告后,首长、功臣们和大家一块拍照并参加会餐。邓华副司令员、李达参谋长都来了。
会餐后,一行人走出洞口,刚好遇见彭老总(那时从上到下都这样称呼他)在外面散步。志政组织部部长任荣见到彭老总打了个招呼,还介绍了身边的文工团员。我们都有些拘谨。
彭老总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先说话了,问道:“你们希望不希望和啊?”
那时大家已经听说朝鲜停战已达成协议,由瑞典等五国组成遣返委员会,战俘问题基本上解决了,有些细节问题尚在研究。
在场有同志回答彭老总:“希望和,我们大家都希望和平。”
彭老总笑了,说:“我愿打下去,打垮它。”
我当时心里想:“是的,我也想把敌人彻底打趴下。”但我笑笑没说话。
彭老总继续说:“苦心经营了三年,才把这个战场建设了起来,组织了起来。现在正是揍他们的时候!”
后来,在《彭德怀自述》中,彭老总有相似的表述,他说:“此战胜利,迫使敌方联军总司令克拉克上将请求马上在停战协议书上签字。克拉克和他的僚属说:‘美国上将在一个没有打胜的停战书上签字,这在美国历史上是第一次。’我在签字时心中想:先例即开,来日方长,这对人民说来,也是高兴的。但当时我方战场组织,刚告就绪,未充分利用它给敌人更大的打击,似有一些可惜。”
话头一转,彭老总谈起了对未来的希望。他问我:“你说,用10年到15年的工夫过渡到社会主义算不算长啊?”
我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不长。”
旁边一位老同志说:“10年到15年的时间不算短了。”
彭老总说:“10年到15年还长啊,改变一个社会制度,要是再短,我们就会犯错误的。”
谈到这里,彭老总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说:“我像你们这样大的时候,看到东交民巷那样的地方,像租界一样,中国的军人进去都必须脱下军装。中国人处处受侮辱,我才慢慢地觉悟起来。”
他环顾一周说:“你看,一个人的觉悟得来是多么不容易啊!”
彭老总对北京人艺的老导演邵维说:“我们都生得早了一些。”又转身对我说:“你们这一代最好啊!过去的时代经历了;现在呢,也实践了;将来的也可以看得到。就算你活70岁吧,还有50年,活80岁就还有60年。”
谈话的时候就掉雨点了,警卫员走过来默默地把雨衣披在彭老总身上。一会儿雨停了,警卫员又把雨衣取下来。但一会儿又下起来了,而且还越下越起劲了。虽然想和彭老总多谈一会儿,但我不忍心他老人家在雨里淋着,于是说:“下雨了,别淋着了,该回去了……”
这时警卫员也过来了,一面对打断谈话道声抱歉,一面催着彭老总回去了。
7月12日,彭老总来看戏了。慰问团在志司的地下礼堂演出,特意安排了湖南花鼓戏《刘海砍樵》。领导让我坐在彭老总的旁边,征求彭老总对演出的意见。
演出前我轻声问彭老总:“您很久没看戏了吧?”
彭老总说:“有一年多了。”
身旁的郑维山将军说:“彭总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什么嗜好都没有!平常很少看戏和参加宴会,也不跳舞。”
剧场由于没有窗户,空气不好,氧气不足,演员在台上火柴都划不着。不少观看演出的同志觉得闷热,脱掉外衣,解开风纪扣。而彭老总端坐在座位上,风纪扣始终系得紧紧的。
警卫员为彭老总拿来了扇子,我坐在左侧,彭老总顺手把扇子递给我。我板板正正坐着,不敢太过推辞,但也不好意思大咧咧地扇扇子,只好拿在手里。
彭德怀在欢迎祖国人民赴朝慰问团的座谈会上讲话
1957年,路奇在江苏南京玄武湖畔
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签订以后,战场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来美军飞机像讨厌的马蜂一样整天嗡嗡嗡地叫,现在安静极了。到了傍晚,有的同志把电线从洞里拉出来,装上电灯泡看书。山间清风徐徐,雾气袅渺,松上皓月高旷,如水的月光倾泻出一地银光,让人心旷神怡。
有一天,各部队首长集中在志司开会。会后,在坑道里面的地下礼堂举办了一次舞会。首长们都来了,邓华副司令员舞跳得很好,他在那里招呼大伙说,今天要尽情地跳,不跳到天亮谁也不准走!
第三兵团司令员许世友正好站在洞口附近,他说:“我站在这儿,把住洞口,谁也走不了!”大伙都开怀大笑。
当时我对许世友首长不太熟悉。有位志愿军同志告诉我,许世友同志在少林寺学过拳,一身的功夫,20来个人也近不了身,他身上有多处枪伤。
这时彭老总来了,坐在靠墙一张椅子上。邓华副司令员对我说,彭老总不跳舞,你们几个去陪陪他,让他多玩会儿。于是我和几位年轻同志就走过去坐在彭老总旁边,和彭老总聊天。
我问彭老总:“听说彭总刚入朝时也是吃的炒面和着雪?”
彭老总和煦地回答说:“我也是老百姓的儿子嘛!”我心中立即升腾起无比的敬意。
我想象中的彭德怀,有着“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的霸气和“气吞万里如虎”的威严,可在实际交谈过程中,我实实在在感受到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朴实老兵。他话不多,平易近人,对基层战士和群众很关心。他处处以身作则,身先士卒,生活俭朴,和战士们吃的完全一样,穿也不讲究,半旧军服,举止、作风,都与群众打成一片。
赴朝慰问演出的任务胜利完成了,我没有参加停战协定签订庆祝大会的演出,8月初回国了。这次朝鲜之行,我经历了火热的战斗生活,见证了抗美援朝战争取得的伟大的胜利,进一步了解了我们的部队—钢铁长城,结识了许多值得敬佩、学习的表率,和不少功臣、战士交了朋友,有一些回国后还一直通信。这是我终生难以忘怀的一段经历。
来源:近代史飙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