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纸调令下来的时候,高建军正蹲在院子里,给那几盆我养了多年的君子兰浇水。A4纸轻飘飘地落在石桌上,他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瞬间瘫软下去。
那纸调令下来的时候,高建军正蹲在院子里,给那几盆我养了多年的君子兰浇水。A4纸轻飘飘地落在石桌上,他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瞬间瘫软下去。
他通红着眼,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岚,你真就这么狠心?我们二十年的夫妻,你一通电话,就把我这辈子都给毁了?”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半辈子,也曾以为会仰望一辈子的男人。毁了他的是我吗?不是。是那张B超单,是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子,是他自己亲手推倒了我们用二十年青春垒起来的家。
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不是哭一场,闹一场,或者跪下来求一求,就能当没发生过的。尤其是在这片橄榄绿的营区里,有些底线,比天大。
**第一章 一张化验单**
那天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六。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纤尘不染的地板上,空气里有刚拖过地的清新水汽味儿。我正在厨房里,慢悠悠地给高建军炖他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
汤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莲藕的清甜和排骨的肉香混在一起,是这个家最熟悉的味道。
高建军的军装外套就搭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刚从演习场回来,累得倒头就睡。我走过去,想把衣服给他挂起来,顺手掏了掏口袋,想看看有没有需要洗的零碎东西。
指尖触到的,不是他常放的笔记本,也不是那支英雄牌钢笔,而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像是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扎在了心尖上。
展开那张纸,是市妇幼保健院的化验单。
上面的名字很陌生:白薇。
年龄:24岁。
诊断结果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印着几个字:宫内早孕,6周+。
我的手开始抖,那张轻薄的纸,此刻却重如千斤。我几乎是屏住呼吸,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白薇,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是去年新分来的文艺干事,年轻,漂亮,眼睛像会说话。在军民联欢会上,她跳了一支舞,身段柔软,像一棵随风摇曳的柳树。高建军当时作为团长上台讲话,还特意表扬了她。
我当时就坐在台下,心里还为他感到骄傲。
现在想来,那骄傲,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拿着那张化验单,走到卧室门口。高建军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眉头微微皱着,那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睡着了都像在思考问题。
我曾经无数次地看着他这张脸,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看着他鬓边冒出的白发,心里又爱又疼。他把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这身军装,献给了国家。我作为军嫂,无怨无悔地支持他,照顾他,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可现在,这张化验单,像一把锋利的刀,把我所有的付出和骄傲,都割得支离破碎。
我没有叫醒他。
我走回厨房,关了火。那锅香气扑鼻的排骨汤,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中午坐到黄昏,直到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屋子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高建军醒了,他伸着懒腰走出卧室,看到我坐在那儿,愣了一下。
“岚,怎么不开灯?汤好了吗?饿死我了。”他走过来,习惯性地想搂我的肩膀。
我侧身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是个敏感的人,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他试探着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那张化验单,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的目光落在纸上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那双在演习场上指挥千军万马都镇定自若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这……这是……”他语无伦次,伸手想去拿,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高建军,”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只想知道,多久了?”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为我们这段二十年的婚姻,敲响倒计时。
过了很久,他才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说:“岚,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我看着他,“解释你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还是解释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我的平静,似乎比歇斯底里的哭闹更让他害怕。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就一次,我喝多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岚,你相信我!”
喝多了。
多么经典,又多么可笑的借口。一个意志力比钢铁还坚硬的军官,会因为喝多了就犯下这种无法挽回的错误?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高建军,我们结婚二十年。我跟你从连队的小平房,住到现在的团部大院。你从一个毛头小子,到今天的一团之长。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务,为你照顾老人。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我的声音依然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他心上。
“我不要你的解释。”我说,“我只想问你,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她,你又打算怎么办?”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会处理好的,岚。我会让她把孩子打掉,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这里。我们……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像以前一样?”我轻轻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镜子碎了,就算用最好的胶水粘起来,也还是有裂痕的。
“高建-军,”我一字一顿地叫着他的名字,“你首先是一个军人,然后才是我丈夫。你穿着这身军装,就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不是一件小事,不是你给她一笔钱就能解决的。”
他猛地抬头,似乎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什么,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岚,你……你想干什么?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别闹大,行不行?算我求你了!闹大了,我这辈子就完了!”
他终于说出了他最害怕的东西。
不是失去我,不是失去这个家,而是他头顶上的乌纱,是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前途。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凉了。
**第二章 最后的体面**
第二天,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给他准备了早餐。白粥,咸菜,还有两个煮得恰到好处的鸡蛋。
高建军一夜没睡,眼睛肿得像核桃,坐在餐桌前,却一口也吃不下。他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我平静的眼神堵了回去。
吃完饭,我收拾好碗筷,对他说:“今天你哪儿也别去,在家里待着。”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在等,等我的审判。
我换了身衣服,走出了家门。我没有去找人哭诉,也没有去部队闹事。我径直走到了营区里那栋单身干部宿舍楼下。
白薇就住在这里。
我来之前没有打招呼,就那么站在楼下,静静地等着。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她下来了。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和憧憬。看到我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嫂……嫂子?”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看着她,这个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女孩。我心里没有恨,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她或许以为自己得到的是爱情,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别人中年危机里的一段插曲,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棋子。
“我们谈谈吧。”我说,语气很平淡。
我带她去了营区外的一家小茶馆。
我们要了个安静的包间,我给她点了一杯热牛奶。
她双手捧着杯子,低着头,紧张得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嫂子,我……我对不起你。”她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我摇了摇头:“你不用对不起我。你首先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才24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张化验单,我看到了。”
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高建军的意思,是给你一笔钱,让你把孩子打掉,然后离开这里,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把高建军的原话,冷冰冰地转述给她。
她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泪水,瞬间涌满了眼眶。
“不……不可能的,”她喃喃自语,“他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他会跟您坦白,他说他会离婚,然后娶我……”
我心里冷笑。男人在床上的承诺,要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了。
但我没有把这种鄙夷表现出来。我只是继续平静地分析给她听。
“白薇,你是个聪明姑娘,应该想得明白。他今年44岁,正团职,下一步就是副师。他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多少,你清楚吗?他会为了你,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毁掉自己的前程吗?”
“就算他愿意,部队的纪律会允许吗?一个有‘作风问题’的军官,别说提拔了,能保住现在的位置都是万幸。”
“你呢?你一个未婚先孕的文艺干事,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你在这支部队,在这个城市,还待得下去吗?你的父母,你的家人,会怎么看你?”
我的话,像一把把小刀,一句句扎进她的心里。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里的泪水断了线一样往下掉。她那点关于爱情的美好幻想,被我赤裸裸的现实撕得粉碎。
“那我……我该怎么办?”她哽咽着,像个无助的孩子。
“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把一张纸巾推到她面前,“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听高建军的,拿钱,打掉孩子,悄悄离开。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你和他再无关系。你的名声保住了,还能重新开始。”
“第二条,”我顿了顿,看着她,“你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想用孩子绑住他。那结果就是,事情闹大,他受处分,被调离,甚至可能被强制转业。而你,也会被部队清退,带着一个没有名分的孩子,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高建-军到时候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你觉得他还会管你们母子吗?”
包间里安静极了,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我的茶。我不是在恐吓她,我只是在陈述一个最可能发生的事实。
我今天来找她,不是来跟她争风吃醋,也不是来打骂羞辱她的。我是来给她,也是给我自己,留最后一点体面。
如果她是个胡搅蛮缠的人,那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但看她的样子,不过是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糊涂姑娘。
过了很久,她才止住哭声,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嫂子,我知道错了。我……我不要他的钱。”她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我会自己去医院,然后……然后我会打报告,申请调走。”
我看着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钱你拿着,”我说,“不是他给你的补偿,就当是我给你的。手术需要营养,以后到了新的地方,也需要钱安顿。一个女孩子,别太苦了自己。”
她愣住了,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羞愧和感动。
“嫂子……”
我站起身,“就这样吧。你好自为之。”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茶馆。
走出门口的那一刻,阳光刺得我眼睛有点疼。我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里,没有赢家。
白薇失去了她的爱情和前途,高建-军即将失去他的事业和家庭,而我,失去了我曾经深信不疑的幸福。
我们三个人,都为了一场错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而现在,轮到我来做那个结束一切的人了。
**第三章 办公室的电话**
回到家,高建军像一尊望妻石,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姿势,坐在沙发上。
看到我回来,他猛地站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探寻。
“岚,你……你去找她了?”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径直走到书房,关上了门。
他在门外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几次想敲门,手抬起来,又放下了。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他怕我跟白薇打起来,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在他看来,女人处理这种事,无非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惜,我不是那种女人。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那个红色的电话。这部电话,是部队的内线,可以直接通到各个单位。其中一个号码,我记了很多年,却一次也没拨过。
那是军区刘政委办公室的电话。
刘政委是高建军的老领导,也是看着我们俩一路走过来的长辈。他为人正直,铁面无私,最痛恨的就是部队里的不正之风。
我拿起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顿了顿。
我问自己,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只要我放下电话,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像高建军希望的那样,接受他的道歉和补偿,我们这个家,或许还能维持表面的完整。
我的孩子,还能有一个在别人眼中前途无量的父亲。我自己,也还能继续当这个受人尊敬的团长夫人。
可是,那样的生活,还有意义吗?
每天对着一个背叛了我的男人,假装恩爱。心里扎着一根刺,却要笑脸迎人。那样的我,连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更重要的是,高建军犯的错,不仅仅是背叛了婚姻,更是玷污了他身上的军装。
这身军装,代表着荣誉、责任和忠诚。忠于国家,忠于人民,也应该忠于家庭。如果一个指挥官连自己的家庭都管不好,连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都守不住,他又怎么带好手下的兵?怎么对得起这身军装赋予他的信任?
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纵容这种错误。
这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坚守我心里的一份原则。
我的手指,终于按下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电话“嘟嘟”地响了几声,很快就接通了。
“喂,你好,这里是刘政委办公室。”一个年轻干事的声音传来。
“你好,我找刘政委。我是高建军的爱人,林岚。”我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一点波澜。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恭敬起来:“是林岚嫂子啊,您稍等,我马上向政委报告。”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是小林啊,怎么想起给我这个老头子打电话了?是不是建军又惹你生气了?”刘政委的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祥和玩笑。
我握着话筒,深吸了一口气。
“刘政委,对不起,打扰您了。我今天打电话,不是为了私事,是想向组织反映一个情况。”
电话那头的刘政委,显然察觉到了我语气里的严肃,他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小林,你说,我听着。”
“我们家高建军,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对方……已经怀孕了。”
我用最简单,最直接的语言,陈述了这个事实。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得到,刘政委此刻脸上的震惊和愤怒。高建军一直是他最看好的下属,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
“小林,”过了许久,刘政委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有证据吗?”
“是真的。”我说,“化验单就在我手里。那个女同志,是团里的文艺干事,叫白薇。具体情况,组织上一查就清楚。”
“胡闹!简直是胡闹!”刘政委在那边拍了桌子,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小林,”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安慰,“你受委屈了。这件事,你放心,组织上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绝不姑息!”
“刘政委,”我打断了他,“我今天打这个电话,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不要什么交代,也不想当一个受害者。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家庭内部矛盾的范畴。它关系到部队的纪律,关系到一名指挥员的品行。高建军走到今天不容易,但他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就应该接受组织的处理。”
“我只有一个请求,”我说,“希望组织上能快刀斩乱麻,尽量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不要让这件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给部队抹黑。”
电话那头的刘政委,又一次沉默了。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林啊,你……你是个好军嫂,有大局观,识大体。是我……是我看错了高建-军!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了电话,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我靠在椅子上,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不是软弱的眼泪,而是告别的泪水。
告别我二十年的婚姻,告别我曾经以为可以相守一生的爱人,也告别那个曾经天真地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的自己。
书房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高建军冲了进来,他的脸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电话,听到里面的忙音,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你……你真的打了?林岚,你好狠的心啊!”他指着我,手指都在颤抖。
我擦干眼泪,平静地看着他。
“高建军,路是你自己选的。从你脱下军装,走向另一张床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第四章 尘埃落定**
刘政委的动作很快。
第二天一早,军区纪委的人就到了团里。
高建军被停职了,接受调查。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平静的营区里炸开了锅。一时间,各种猜测和流言四起。
有人说他贪污了,有人说他在演习中出了重大事故,但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了我们家,投向了我。
我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出门买菜,总能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相熟的军嫂们见到我,表情也变得很尴尬,想安慰我,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谁也没有理会。
我照常生活,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只是,饭菜从两个人的量,变成了一个人。偌大的房子,也显得空空荡荡。
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把高建军的军装,一件件从衣柜里拿出来,熨烫平整,挂得整整齐齐。他的军功章,我用绒布一块块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那些我们一起拍的照片,我一张张收进相册。
这些东西,承载了我们二十年的记忆。有甜蜜,有辛酸,有我们共同奋斗的青春。
我曾经以为,这些会是我的骄傲,是我一生的珍藏。
现在,它们却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失败。
收拾到书房的时候,我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幅字。
“家和万事兴”。
是高建军刚提拔团长的时候,我特意求一位老书法家写的。当时,他高兴地把我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说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星。
现在看来,多么讽刺。
我把那幅字取下来,卷好,放在了一边。
这个家,已经不和了。
一个星期后,调查结果出来了。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白薇主动向组织承认了错误,并提交了调离申请。部队念她年轻,又是初犯,给了她一个内部处分,批准了她的申请。她走得很悄然,像一片落叶,从这片她曾经向往的绿色营区里,无声地飘走了。
而高建军的处理决定,也下来了。
撤销团长职务,记大过处分,调离野战部队,安排到偏远山区的一个军分区仓库,担任副主任。
这个处理,比强制转业要好一些,保留了他的军籍和待遇。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军旅生涯,到此为止了。从一个前途无量的野战部队主官,到一个偏远仓库的闲职,这中间的落差,比杀了他还难受。
那天,高建-军回来了。
短短一个星期,他像是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大半,背也有些佝偻了,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灰败和颓唐。
他看到客厅里打包好的行李箱,愣住了。
“岚,你……你要走?”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写好了。”我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他,“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吧。房子是部队的,我们都不能要。存款一人一半。孩子已经大了,抚养费的问题也不存在了。我们……好聚好散。”
他没有接,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我不离!”他突然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低吼道,“我什么都没了,我不能再没有家!林岚,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在训练场上流血不流汗的军人,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我面前,泪流满面。
“岚,我们重新开始,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我把我的心都掏给你……”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如果是在一个星期前,在他跪下的那一刻,我也许会心软。
但现在,不会了。
我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高建军,太晚了。有些错,是不能被原谅的。”
“我们之间,回不去了。”
我绕过他,拖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
“忘了跟你说,”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白薇走之前,来找过我。她把你给她的那笔钱,还给了我。她说,她对不起我。”
高建军跪在地上的身体,猛地一震。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他压抑而绝望的哭声。
外面的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身上。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觉得无比的轻松。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高团长的夫人林岚。
我只是林岚。
**第五章 老房子的钥匙**
我回了江南老家。
那是一座很小的水乡古镇,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我的父母早已不在了,只留下一栋临河的老房子。
房子有些年头了,木质的门窗都褪了色,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但当我拿出那把生了锈的铜钥匙,打开门锁,闻到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霉味的木头香气时,我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这里,才是我的根。
我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把老房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拔掉杂草,种上花。把蒙尘的家具擦得锃亮。又请了镇上的老师傅,把漏雨的屋顶和松动的窗棂都修葺一新。
房子渐渐恢复了生机,我的生活,也重新找到了节奏。
我不再是那个围着丈夫和部队打转的军嫂。我脱下了常穿的素色衣服,换上了自己喜欢的棉麻长裙。我开始在院子里养花,在河边散步,学着镇上的老人们,喝茶,听戏。
我还把我从小就喜欢的刺绣手艺,重新捡了起来。
我母亲是镇上有名的绣娘,一手苏绣出神入化。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后来嫁给了高建-军,跟着他南征北战,这门手艺就渐渐荒废了。
现在,我重新拿起了绣花针。
我在临河的窗边,摆了一张绣架。阳光透过木格窗,洒在绷得紧紧的素色丝绸上。我一针一线,绣着江南的四季。春天的桃红柳绿,夏天的荷塘月色,秋天的丹桂飘香,冬天的寒江残雪。
我的心,在飞舞的针线中,一点点变得平静,变得丰盈。
镇上的生活很慢,人情味很浓。
邻居张婶看我一个人,时常会送来自己家种的青菜。对岸的李大爷是个退休教师,每天清晨都会在河边朗诵诗词。我渐渐和他们熟悉起来,偶尔会串串门,聊聊天。
他们知道我从部队回来,也知道我离了婚,但没有人多问什么,更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在他们眼里,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我就是那个会绣花的林家姑娘。
有一天,张婶拿了一件旗袍来找我。
“小岚啊,你看,我孙女快出嫁了,我想给她做件嫁衣。这是我年轻时候穿的料子,一直舍不得用。你手巧,能不能帮我在上面绣几朵牡丹?”
我看着那匹色泽温润的真丝绸缎,笑着答应了。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用心绣出了一幅“牡丹富贵图”。交货的那天,张婶拉着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很快就在小镇上传开了。
越来越多的人,拿着布料来找我,请我帮忙绣花。有的是要给女儿做嫁衣,有的是要给新生的孙子做肚兜,还有的是想给家里的屏风添点色彩。
我忙碌了起来,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我的刺绣,不再是孤芳自赏的消遣,而是成了连接我和这个小镇的纽带。每一件作品,都承载着一份美好的祝福和期待。
我用赚来的钱,在老房子里开辟出了一间小小的绣坊,取名“岚心绣”。
开张那天,我没有请客,也没有放鞭炮。只是在门口挂上了一块自己亲手刻的木头招牌。
阳光下,“岚心绣”三个字,温润而安静,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一个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只靠自己的双手,就能活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的位置。
我不再是高建军的妻子林岚,我是绣坊的主人,林岚。
**第六章 一封迟来的信**
秋天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从西北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寄来的,信封上的字迹,熟悉又陌生。
是高建军。
我把信放在桌上,很久都没有拆开。我以为,对于这个人,我已经心如止水了。可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才发现,那道伤疤,虽然愈合了,但触摸的时候,还是会隐隐作痛。
最终,我还是拆开了。
信纸很薄,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他的字,还是和以前一样,苍劲有力,像他的人。
“岚,见字如面。
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我在这里,一切都还好,只是很想你。
这里的风沙很大,天很高,云很低。和我们以前待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仓库的工作很清闲,每天就是看看报纸,检查一下物资。时间多了,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我想了很多,想我们这二十年。
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还是个穷小子,你却不顾家里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跟着我。
我想起你第一次跟我去连队,住在那间四面漏风的小平房里,半夜被冻醒,你却笑着说,两个人抱在一起就不冷了。
我想起你怀着孕,还挺着大肚子,给我织毛衣。
我想起我每次执行任务,你嘴上说着‘注意安全’,背地里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我想起我每一次提拔,你都比我还高兴,偷偷地在厨房里给我做好吃的。
岚,我对不起你。
这三个字,我说得太晚了。
以前,我总觉得,我努力工作,不断进步,给你和孩子一个好的生活,就是一个男人的责任。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却忽略了你。我以为我们是老夫老妻了,不需要那些风花雪月,可我忘了,婚姻是需要经营的,是需要用心去呵护的。
是我,亲手把我们的家给毁了。
那天,你把那张化验单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不是愧疚,而是恐惧。我怕我这么多年的奋斗,都化为泡影。直到你拖着行李箱离开,我才真正明白,我失去的,不是我的前途,而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没有你的家,再大的房子,也是空的。没有你的军功章,再多的荣誉,也失去了光彩。
我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组织上的处分,是罪有应得。而你给我的惩罚,才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煎熬。
我不知道我写这封信,还有没有意义。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错了。错得离谱。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早点遇到你,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好好地爱你,守着你。
建军 敬上”
看完信,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湿了整张信纸。
我哭的,不是逝去的爱情,而是我们那段再也回不去的,相濡以沫的青春。
他终于懂了。
可是,我们都错过了。
我把信,小心地折好,放进了一个木盒子里。连同那些照片,那些军功章,一起锁了起来。
就让这一切,都成为过去吧。
我走到院子里,看着满园盛开的菊花,金黄的,雪白的,淡紫的,在秋日的阳光下,开得热烈而灿烂。
生活,还要继续。
我还有我的绣坊,我还有我的生活。
这就够了。
**第七章 柳暗花明**
“岚心绣”的名气,在十里八乡渐渐传开了。
我的绣品,不止是简单的花鸟鱼虫。我尝试着把江南水乡的韵味,把古镇的烟火气,都融入到一针一线里。我的作品,有在河边浣衣的少女,有在廊下下棋的老人,有雨后青石板路上的倒影。
它们是鲜活的,是有故事的。
镇上的文旅部门找到我,希望我能和他们合作,开发一些有地方特色的文创产品。比如绣着乌篷船的香囊,绣着古桥的团扇,绣着马头墙的丝巾。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欣然答应了。
我的绣坊,从一个小小的手工作坊,开始向一个品牌发展。我招了几个镇上同样热爱刺绣的姐妹,我们一起研究图样,一起配色,一起赶制订单。
绣坊里,每天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我几乎快要忘了过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初冬的一个下午,绣坊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是刘政委。
他已经退休了,穿着一身便装,头发全白了,但精神矍铄,眼神依然锐利。
我有些惊讶,连忙把他请到里屋喝茶。
“老领导,您怎么来了?”
刘政委笑着摆摆手:“别叫我老领导了,我现在就是个糟老头子。我回老家探亲,路过这里,听说你开了个绣坊,就过来看看。”
他的目光,在屋里陈列的绣品上扫过,眼神里充满了赞许。
“小林啊,你……比我想象的,过得还要好。”他感慨道。
我给他续上茶,淡淡地笑了笑:“人总要往前看。日子是自己过的,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我们聊了很多,聊了聊部队的近况,聊了聊镇上的风土人情。他始终没有提“高建军”三个字,我也默契地没有问。
临走的时候,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高建军托我转交给你的。他前段时间,申请转业了。”
我接过信封的手,微微一顿。
“他……还好吗?”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刘政委叹了口气:“人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不过,也算是想通了吧。他说,那身军装,他穿着有愧。转业回到他老家,一个北方的小县城,找了份看大门的工作。他说,平平淡淡,也挺好。”
我捏着那个信封,心里五味杂陈。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把事业看得比天还大的男人,最终选择用这种方式,与他的过去和解。
“至于那个叫白薇的姑娘,”刘政委继续说道,“听说她调到南边的一个文工团,后来嫁给了一个普通人,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她也为自己的年轻,付出了代价。”
所有的人,似乎都有了各自的归宿。
尘归尘,土归土。
刘政委走了。我没有当着他的面拆开那个信封。
信封里,不是信,而是一张存折,还有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存折上的数字,是他转业费的一半。
协议书上,他放弃了所有财产的分割,只求我能签字。
我拿出笔,在协议书的末尾,签上了我的名字。
林岚。
这两个字,我写得端端正正,没有一丝犹豫。
**第八章 心安即是归处**
签完字的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最后一点枷锁,也彻底打开了。
我没有要那笔钱。我把它和离婚协议书一起,寄还给了刘政委,请他代为转交。
我给高建军写了一张字条,夹在里面。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从此以后,我们是真的两不相欠了。
我的生活,回归了真正的平静。
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好,我们甚至接到了来自国外的订单。古老的苏绣技艺,通过一根根丝线,连接了世界。
我成了镇上的名人,市里还给我评了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称号。面对镜头和采访,我总能坦然地微笑。
有人问我,支撑我走过那段艰难岁月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是手里的这根针吧。”
是啊,是这根针。
在我最迷茫,最痛苦的时候,是它陪着我,一针一线,把破碎的心,重新缝合起来。它让我明白,女人的价值,从来不是依附于谁,而是来自于自己创造的价值。
春天的时候,我收养了一只流浪猫。它很瘦,毛色也不好看,但眼睛很亮。我给它取名叫“安安”。
每天,我坐在窗边刺绣,安安就趴在我的脚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打着呼噜。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宁静。
偶尔,我也会想起高建军。
我不再恨他了。只是觉得,人生就像一幅刺绣,走错一步,满盘皆输。我们都曾努力想绣出一幅锦绣前程,却因为一步的踏错,让整幅作品都染上了无法抹去的瑕疵。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没有完美,只有取舍和成长。
傍晚,我关了绣坊的门,抱着安安,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
河面上,晚归的渔船划破了金色的晚霞,留下一道道涟漪。对岸的李大爷,又在抑扬顿挫地念着诗。邻居家厨房里,飘来了饭菜的香气。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简单,平静,有自己热爱的事业,有温暖的烟火气。
心安,即是归处。
我摸了摸安安的头,轻声说:“安安,我们有家了。”
来源:檐下的旧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