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建民蹲在自家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门槛上,指尖夹着的劣质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一缩手。烟蒂滚落在满是裂缝的水泥地上,与其他数十个烟蒂挤在一起,像一群被遗弃的灰色甲壳虫,奄奄一息。
张建民蹲在自家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门槛上,指尖夹着的劣质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一缩手。烟蒂滚落在满是裂缝的水泥地上,与其他数十个烟蒂挤在一起,像一群被遗弃的灰色甲壳虫,奄奄一息。
屋里的老式电视机正播放着喧闹的相亲节目,女嘉宾尖细的笑声从布满雪花点的屏幕里钻出来,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霉味与绝望。他刚从镇上的建筑工地回来,包工头以他干活太慢为由,扣了一半工钱。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克扣工资了,可他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十年六个月的牢狱生涯,早已磨平了他身上所有的棱角与锐气。
那年他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红色的纸张在昏暗的屋里闪着光,却照不亮家里的困境。父母双双残疾,父亲的腿在早年打工时被砸伤,母亲患有慢性肺病,常年离不开药。录取通知书上的学费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全家喘不过气。为了凑齐学费和母亲下个月的医药费,他趁着周末钻进后山树林,掏了十只羽毛还没长齐的小鸟,想着拿到花鸟市场能换点钱。他甚至已经盘算好,卖鸟的钱除了交学费,还能给母亲买两盒进口的止咳药。
可他不知道,那些在掌心啾啾叫的小家伙,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当冰冷的手铐锁住他手腕时,他怀里还揣着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上面的字迹被眼泪浸得模糊。狱警告诉他判决结果的那天,他在墙角蹲了一整夜,不是为自己难过,而是想到病床上的母亲,想到家里那间漏雨的土坯房,想到自己亲手掐灭了全家的希望。
出狱那天,村口的老槐树又抽出了新芽,可他的世界早已是一片荒芜。同村的人告诉他,父亲在他入狱第三年就因没钱治病去世了,母亲受不了村里人的指指点点,跟着远房亲戚去了外地,临走前把他的录取通知书压在了炕席下,磨得边角都卷了起来。他站在曾经熟悉的村口,看着日新月异的村庄,感觉自己像个被时光遗弃的闯入者,连影子都透着格格不入的狼狈。
这些年,张建民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没钱了,就去附近的工地打零工,干最苦最累的活,扛水泥、搬砖块,任凭汗水泡烂手心;有钱了,就买上几瓶廉价白酒和一条劣质香烟,窝在空荡荡的家里,对着手机屏幕刷抖音,直到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才在酒精的麻醉中睡去。村里的人都躲着他,背后叫他“劳改犯”“二流子”,谁家孩子不听话,大人就会吓唬:“再闹,就让张建民把你抓走。”他听着这些话,从不反驳,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他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些骂名。
“建民,走了,三缺一,就等你了。”门外传来王二柱的声音,他是村里为数不多还愿意和张建民来往的人,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主。
张建民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反正待在家里也是无聊,不如去打打牌,或许还能赢点酒钱,麻痹一下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着王二柱往村头的小卖部走去,脚下的土路扬起细沙,粘在裤脚,像甩不掉的过往。
牌局一直持续到深夜,张建民手气不错,赢了两百多块。几个人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路过村东头时,王二柱突然停住了脚步,朝着不远处的一栋亮着灯的新房努了努嘴:“瞧见没?李家小子今天刚结婚,听说新娘子长得可俊了,细皮嫩肉的,跟城里姑娘似的。”
同行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村里的老实人赵老四,另一个是李家的远房亲戚孙强。孙强一听这话,连忙摆手:“别瞎闹,人家刚结婚,正是喜庆的时候,可不能打扰。”
“什么叫瞎闹?”王二柱嬉皮笑脸地说,“咱们就远远看一眼,又不进去。你看那窗户,多低啊,后边还有个土堆,站上去准能看见屋里。”
张建民本不想掺和这种无聊的事,可架不住王二柱的怂恿,加上心里那点被压抑许久的不甘寂寞作祟,几个人还是朝着土堆走去。孙强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却又拉不住他们,只能在后面小声念叨着“造孽哦”。
爬上土堆,几个人扒着窗户往里看。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僵住了——新婚夫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像刚糊过的窗户纸,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气味,窗户紧闭着,显然是煤气中毒了。
“不好!”张建民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从土堆上跳下去,鞋跟磕在石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拼命地拍打着房门,“开门!开门!快开门!你们是不是煤气中毒了!”
王二柱和赵老四也跟着喊了起来,孙强更是急得团团转,一边喊一边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号码。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有了动静。新郎李建军挣扎着爬起来,打开房门,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声音细若蚊蚋:“怎……怎么了?”
“你快看看你媳妇!她快不行了!”张建民抓住他的胳膊,手劲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赶紧送医院!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建军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回头一看,新娘子已经昏迷不醒,嘴唇泛着青紫色。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抱起新娘子往外跑。张建民几个人也顾不上别的,跟着一起把人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抢救室的灯亮了整整三个小时,张建民在走廊里蹲了三个小时,烟抽了一包又一包。直到医生出来说“脱离危险了”,他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李建军和妻子的父母拉着他的手,哭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地往他手里塞红包,嘴里念叨着“救命恩人”。
张建民拒绝了红包,却收下了李建军手写的感谢信。回到家,他坐在冰冷的炕沿上,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信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着他早已麻木的心脏。活了三十多年,他第一次被人如此真诚地感谢,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没用的废物,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自己也能救人一命,也能干一件让他人感激的好事,原来自己并不差,一点也不输那些曾经对他指指点点的人。
那天晚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喝酒刷抖音,而是从炕席下翻出了那张泛黄的录取通知书。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纸上,照亮了当年被眼泪浸湿的痕迹。他想起了入狱前的自己,想起了为了凑学费熬夜打工的日子,想起了母亲期盼的眼神。他突然觉得,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父亲的坟头草应该已经很高了,母亲或许还在某个陌生的城市牵挂着他,他要趁年轻,干点实事,活出个人样来,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那些曾经对他抱有希望的人。
几天后,村里传来消息,有人组织大家南下东莞打工,去一家印刷厂干活,包吃包住,一个月能挣五千多块。村里的年轻人都跃跃欲试,张建民也心动了。他去找李建军商量,李建军一听,当即表示愿意和他一起去:“建民,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救了我的命,以后我就跟着你干。”孙强和赵老四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纷纷报名参加。
出发那天,村里的人都来送行。李建军的妻子给他们塞了满满一袋子煮鸡蛋,孙强的母亲反复叮嘱“注意安全”。张建民看着眼前的场景,鼻子一酸,突然想起了当年如果没有入狱,他去上大学时,父母会不会也是这样送他。他暗暗发誓,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干,不辜负所有人的期待。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他们终于到达了东莞。眼前的城市车水马龙,高楼林立,霓虹灯把夜空照得像白天,和村里的寂静截然不同。印刷厂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陈,为人很和善。他给张建民他们安排了宿舍,又带着他们熟悉了工作环境。
刚开始干活的时候,张建民很不适应。印刷厂的工作枯燥又乏味,每天要长时间地盯着机器,稍不注意就会出错。他的手因为操作机器,被磨出了一个个水泡,疼得钻心,晚上睡觉只能趴着睡。有好几次,他都想放弃,可一想到李建军的信任,想到那张录取通知书,想到自己对父亲的承诺,他又咬牙坚持了下来。他把水泡挑破,抹上药膏,第二天继续上班,手上的茧子一层叠一层,却成了他努力的见证。
李建军和孙强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困难,可他们互相鼓励,互相帮助。张建民是个肯吃苦又聪明的人,他很快就掌握了印刷的技术,还经常琢磨着怎么提高工作效率。有一次,厂里的机器出了故障,维修工要第二天才能来,张建民对着机器研究了一整夜,竟然自己把故障修好了。陈老板看在眼里,对他很是欣赏,不仅给他涨了工资,还把一些重要的订单交给了他。
在印刷厂干了三年,张建民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人脉。他发现,随着社会的发展,印刷行业的需求越来越大,尤其是一些个性化的印刷业务,比如婚礼请柬、企业宣传册,有着很大的市场潜力。他萌生了自己创业的想法,心里的火焰越烧越旺。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建军他们,几个人一拍即合。他们拿出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又向陈老板借了一些钱,在东莞租了一间厂房,买了几台二手的印刷机器,开起了自己的印刷厂。
创业初期,困难重重。没有客户,他们就一家一家地跑业务,从东莞的东城区跑到西城区,磨破了嘴皮子,才签下了第一笔订单——为一家小公司印刷两百本宣传册。没有技术人员,他们就自己摸索,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半夜给陈老板打电话请教,或者泡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那段时间,他们几个人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吃住在厂里,方便面成了家常便饭,厂房里的打印机声,成了他们最熟悉的催眠曲。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的印刷厂渐渐有了起色。他们印刷的产品质量好,价格又实惠,还能根据客户的需求提供个性化设计,很快就赢得了客户的信任。订单越来越多,他们又招聘了一些村里的年轻人来厂里干活,包吃包住,工资比在村里种地高了好几倍。村里的人再也不用背井离乡去工地干苦力,不少人家靠着在印刷厂打工,盖起了新楼房,买了小汽车。
几年后,张建民的印刷厂规模越来越大,从最初的几台二手机器,发展到拥有二十多台先进设备的正规企业,成为了东莞小有名气的印刷公司。他在东莞买了房,买了车,还通过亲戚找到了母亲。当他在火车站见到母亲时,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了,却一眼就认出了他,抱着他哭了很久。他把母亲接到东莞,带她去最好的医院看病,弥补着这些年的亏欠。
春节的时候,张建民带着母亲回到村里。村里的变化很大,路修宽了,路灯亮了,家家户户的门口都停着小汽车。李建军和妻子特意请他去家里吃饭,饭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菜。
李建军端起酒杯,激动得手都在抖:“建民,当年要是没有你,我和我媳妇早就不在了。你不仅救了我们的命,还带着全村人致富,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张建民举起酒杯,和李建军碰了一下,眼眶有些湿润:“别说这些,咱们都是兄弟。以前我不懂事,走了很多弯路,是你们给了我重新做人的机会。以后,咱们一起努力,把村里建设得更好,让大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窗外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丽多彩,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张建民看着眼前熟悉的村庄,看着身边的亲人朋友,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幸福。他知道,土堆上的那一次意外,不仅救了别人的命,也救赎了他自己。曾经的他,因为一时的困境误入歧途,以为人生早已注定灰暗;如今的他才明白,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心中有光,哪怕身处谷底,也能一步步爬上来,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而那张泛黄的录取通知书,他一直珍藏在抽屉里。它不再是遗憾的象征,而是提醒着他:无论过去有多狼狈,未来都值得全力以赴。
来源:橘子洲头望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