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街对面,刺目的红色招牌已经挂了上去,“王牌牛捞”四个大字嚣张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六月的风带着一股燥热,吹在顾夏脸上,却吹不散心里的郁结。
街对面,刺目的红色招牌已经挂了上去,“王牌牛捞”四个大字嚣张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电钻的尖叫声,锤子砸墙的闷响声,混杂着工头的大嗓门,从敞开的店门里传出来,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一个星期前,这里还挂着“旺铺招租”的牌子。
顾夏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表哥孙鹏的对话框里。
那条语音信息,顾夏没有再点开,但那个轻慢的音调却自动在脑子里播放。
“小夏,不是哥不帮你,二十万的年租太低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没那个实力就别硬撑着创业,安安稳稳找个班上不好吗?”
实力。
顾夏的指节用力到发疼,手机外壳被捏得咯吱作响。
那二十万,是顾夏工作八年攒下的所有积蓄,还有一部分是向朋友们张口借来的。
为了那个铺子,顾夏熬了无数个夜晚,做的市场调研、菜品规划、预算分析,足足写满了一个厚厚的本子。
结果,在孙鹏眼里,只是一句“没实力”。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顾夏的思绪。
一辆崭新的宝马X5停在路边,黑色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表嫂赵敏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
“哟,这不是小夏吗?还在这儿看呢?”
赵敏摘下脸上的墨镜,目光扫过对面的新招牌,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看见了吧?王牌牛捞,全国连锁的大牌子。人家一出手就是二十二万年租,合同一签就是五年,租金一次付清。你表哥说,这才叫实力,做生意就得这样。”
赵敏的视线转回到顾夏身上,从头到脚地打量,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你那份计划书,鹏鹏拿回家了,我也看了。想法不错,就是太小家子气。还想做什么私房火锅,现在谁还吃那个?鹏鹏说得对,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小刀,一下一下割在顾夏心上。
“行了,我约了人做护理,先走了。小夏啊,听嫂子一句劝,早点把钱还给朋友,找个正经工作,别整天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
说完,赵敏戴上墨镜,车窗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引擎的轰鸣声响起,宝马车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只留下顾夏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个被戳破了所有幻想的傻子。
回到出租屋,关上门的瞬间,顾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三十平米的小屋,一半的空间被各种厨具和食材样品占据。
空气里还飘着昨天为了测试新汤底而熬煮了一夜的牛骨香味。
桌上,那本厚厚的创业计划书摊开着。
旁边,是二十捆用银行封条扎好的现金,整整齐齐码在一起。
二百个一千,二十万。
这就是赵敏口中“没实力”的证明。
是顾夏过去八年青春的全部价值。
顾夏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纸币,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她。
屈辱,不甘,还有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像潮水一样涌来。
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把顾夏从情绪的漩涡里拽了出来。
屏幕上跳动着“方琪”两个字。
顾夏划开接听,还没开口,眼泪先掉了下来。
“喂?夏夏?你怎么了?不说话?”
电话那头,闺蜜方琪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琪琪……”
顾夏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断断续续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是方琪压抑不住的怒火。
“操!孙鹏这个王八蛋!赵敏那个拜金女!他们一家子都是吸血鬼!什么狗屁亲戚!”
方琪的骂声,让顾夏的眼泪流得更凶。
“琪琪,我是不是真的太天真了?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行?”
“你不行?顾夏,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他们那对狗男女洗脑了?”
方琪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做的菜什么水平,我不知道?当初五星级酒店的大厨想收你做关门弟子,你为了存钱创业拒绝了!你研发的那个牛腩锅,哪家店能做出那个味道?王牌牛捞?那就是个卖料包的快餐火锅,它也配跟你比?”
“他孙鹏为什么看不起你?不是你没本事,是他眼瞎,他的眼睛里只有钱!这种人,你还指望他念什么亲情?他不把你踩死就算他发善心了!”
“还有赵敏,她开个宝马有什么了不起的?首付还不是孙鹏拿铺子租金付的!她懂个屁的生意!”
方琪的话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砸在顾夏的心上,把那些委屈和自我怀疑砸得粉碎。
“顾夏,你给我听好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哭给谁看?哭能让孙鹏良心发现把铺子给你吗?哭能让赵敏那个女人跟你道歉吗?”
“他们越是看不起你,你就越是要争口气!”
“你不是一直想开店吗?好!那就开!他不是把铺子租给王牌牛捞了吗?你就在他那家店的对面,或者隔壁,开一家你自己的店!”
“店名就叫‘顾氏牛腩’!让他每天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家门口排起的长队!让他家的客人闻着你家的香味走不动道!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租客门可罗雀,最后关门大吉!”
“我要让他后悔!让他知道自己当初为了那两万块钱的差价,错过了一棵多大的摇钱树!我要让赵敏再见到你的时候,连跟你说话的底气都没有!”
方琪的声音充满了力量,点燃了顾夏心中那团被屈辱浇得快要熄灭的火。
对。
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能让他们看扁了。
顾夏抹掉脸上的眼泪,拿起桌上的计划书。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页,那是她做的商圈地图。
红笔圈出的,是孙鹏的那个黄金铺位。
而在那个铺位的旁边,还有一个很小的,被她用铅笔画了个问号的地方。
“李记杂货铺”。
一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店,面积不大,位置也稍偏,被“王牌牛捞”那个大门脸一衬,更显得不起眼。
顾夏之前调查过,这家店的老板李大爷准备退休,也有意出让。
但因为店面太旧太小,顾夏第一时间就把它排除了。
可现在……
方琪的话在耳边回响。
“在他眼皮子底下……”
顾夏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她的手指,慢慢地,从“王牌牛捞”的位置,移到了旁边的“李记杂货铺”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开始在脑中成型。
“琪琪,”顾夏开口,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你先别帮我找别的铺子了。”
“我想,我找到地方了。”
挂断电话,顾夏没有给自己任何停顿的时间。
她抓起桌上的车钥匙,直接冲出了门。
那二十万现金,还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顾夏连看都没再看一眼。
车子发动,引擎的轰鸣声给了顾夏一种前进的实感。
她没有目的地,只有一个方向——孙鹏的那个铺子。
半小时后,顾夏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
“王牌牛捞”四个巨大的红色招牌已经挂了上去,几个工人正在调试门口的LED灯,刺目的光线在白天都有些晃眼。整个门面崭新,气派,充满了资本的味道。
而就在那个巨大门面的旁边,缩着一个狭小、灰暗的店面。
木制的门框已经有了裂纹,玻璃上积着一层灰,门上贴着一张A4纸,红色的“出租”两个字被太阳晒得发白,下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这就是“李记杂货铺”。
像是一个巨人身边,站着一个被遗忘的侏儒。
顾夏拿出手机,没有立刻拨打电话,而是对着那个小店和旁边的王牌牛捞,拍了好几张照片。
角度、光线、人流。
她把这些因素全部记录下来,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地构建一个新的模型。
回到家,顾-夏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冲进厨房。
她打开冰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牛腩。那是她跑遍了整个城市,才找到的特定部位,肥瘦相间,带着漂亮的筋膜。
不开火,先改刀。
牛腩被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
然后,热锅,下油,油温升起,放入姜片和葱段。
香气爆出的一瞬间,顾夏将牛腩块倒进锅里。
“刺啦——”
肉块接触到高温的铁锅,表面瞬间收紧,水分被锁在里面。
顾夏手腕翻动,每一块牛腩都均匀地裹上了油脂。
接着,是调味。
没有复杂的香料,只有最基础的酱油、蚝油,还有一味她自己秘制的酱料。
酱料入锅,香味立刻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肉香,而是一种复合的、醇厚的、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的味道。
加水,没过牛腩。
盖上锅盖,转小火。
接下来,就是时间的魔法。
趁着炖煮牛腩的功夫,顾夏回到客厅,打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
桌上的那沓现金,依旧安静地躺着。
顾夏的目光扫过,然后直接移开,落在了屏幕上。
她调出原来的商业计划书。
那是一份为孙鹏那个大铺子量身定制的计划,里面包含了堂食区、卡座区、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儿童游乐区。
顾夏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删除。
全部删除。
她新建了一个文档。
店面面积:30平方米。
核心定位:极致单品,主打外卖,兼顾少量堂食。
菜单:砍掉百分之八十的菜品,只保留三样。招牌秘制牛腩锅、牛腩饭、牛腩粉。
运营模式:放弃传统服务员,采用扫码点餐,前台一人负责打包出餐。后厨两人,一人主理牛腩,一人负责配餐。最大化压缩人力成本。
营销策略:零。唯一的营销,就是味道。让香味成为活广告,让隔壁的客人闻着味走过来。
预算:启动资金二十万。装修费用五万,主打一个干净整洁,风格极简。设备采购八万,全部选用二手顶配,保证效率。剩下七万,作为流动资金和前三个月的房租。
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狠劲。
这是一份把每一分钱都算计到骨子里的计划。
一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
两个小时后,牛腩的香气已经飘满了整个屋子。
顾夏关掉火,用一个保温食盒,装了满满一盒炖得软烂入味的牛腩。
然后,她打印出那份全新的计划书,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在阳光下已经晒得发白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一个苍老又有些疲惫的声音传来。
“您好,是李大爷吗?我看到您在出租铺子,想问一下现在方便看看吗?”顾夏的声音很平静。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哦……铺子啊,你直接过来吧,我就在店里。”
顾夏拎着食盒,拿着计划书,再次来到了那条街。
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旧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店里很暗,货架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看着门口发呆。
这就是李大爷。
“李大爷,您好。”顾夏开口。
李大爷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顾夏,又看看顾夏手里的东西。“小姑娘,想租铺子?”
“是的。”
“我这铺子,又小又破,位置也不好,被旁边一挡,基本看不见。”李大爷指了指隔壁的方向,语气里没什么精神,“租了好几个月了,来看的人不少,没一个愿意租的。都嫌小。”
顾夏没有接话。
她走上前,把手里的保温食盒放在李大爷面前的破旧桌子上。
“李大爷,我没带别的,就带了我的手艺。您尝尝。”
她打开食盒。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肉香,瞬间冲散了店里的陈腐气味。
李大爷的鼻子动了动,目光落在了那盒色泽红亮、汤汁浓稠的牛腩上。
顾夏递上一双筷子。
李大爷没说话,接过来,夹起一块牛腩。
牛腩炖得极烂,筷子轻轻一碰就分开了。
他把肉放进嘴里。
咀嚼的动作停住了。
李大爷的眼睛慢慢睁大,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光亮了起来。
他没说话,又夹起第二块,第三块。
一小盒牛腩,他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没剩下。
吃完,李大爷放下筷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顾夏,眼神彻底变了。
“小姑娘,你这手艺……不简单。”
“所以,我需要一个能施展手艺的地方。”顾夏把那份计划书,推到了李大爷面前。
“这是我的计划。我知道您这店面有局限,所以我的计划,完全是为它量身打造的。”
李大爷拿起计划书,他看得不快,但很仔细。
从店面定位,到菜单设计,再到成本预算,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当他看到租金方案时,他的手指停住了。
“阶梯式租约?”李大爷念出声。
“对。”顾夏点头,语气真诚,“我知道,我现在给不起太高的租金。我的计划是,前半年,我付一个基础租金,保证您的基本收益。半年后,如果我的店盈利达到预期,租金上浮百分之三十。一年后,如果经营稳定,租金恢复到这条街的正常市场价。”
“我是在跟您对赌,也是在跟我自己对赌。”
“我把我的诚意和我的未来,都放在了这份计划书里。”
顾夏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李大爷。
“不瞒您说,隔壁王牌牛捞的铺子,是我表哥的。我本来想租,但他为了每个月多两千块的租金,把它租给了别人。”
“他们看不起我,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做不成事。觉得我的手艺,比不上连锁品牌。”
“所以,我必须在这里开店。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开。我要用我的牛腩告诉他,他当初的决定,错得有多离谱。”
店里一片安静。
李大爷放下计划书,沉默了很久。
他抬起头,看了看顾夏,又扭头看了看窗外隔壁那家灯火通明的“王牌牛捞”。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顾夏身上。
“小姑娘,你这个阶梯式租约,我不接受。”
顾夏的心,沉了一下。
“第一年的租金,我给你打个对折。”李大爷缓缓说道。
顾夏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这把年纪了,钱够花就行。这铺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不想让它就这么死气沉沉下去。”李大爷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力。
“你这手艺,是真的。你这股劲,也是真的。”
“现在的年轻人,踏踏实实做手艺的,不多了。”
李大爷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租赁合同和一串钥匙。
“那小子(孙鹏),我见过几面,眼睛长在头顶上。他选了个闹哄哄的火锅店,看起来红火,我看啊,未必有你这飘着肉香的小店能走得远。”
“争口气,丫头。让那些只认钱的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李大爷把钥匙,放在了顾夏的手里。
钥匙冰凉,却带着一股滚烫的力量。
顾夏握紧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对着李大爷,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李大爷。”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拿到钥匙的第二天,顾夏就拉着方琪一头扎进了小店里。
“夏夏,你确定?这墙……都掉皮了。”方琪用手指一捻,一片墙皮就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灰黄的底子。
空气里有股散不掉的霉味,混着灰尘,呛得人想打喷嚏。
顾夏没说话,直接从角落里拿起一把铲刀,对着墙面就是一下。
“刺啦——”
又一片墙皮被铲了下来。
“说话不如干活。”顾夏头也不回,手上动作不停。
方琪看她这样,也来了劲,拿起另一把铲刀:“行,干!我今天就陪你把这破店铲出个新天地来!”
两人都没什么钱。
装修队请不起,所有活都得自己来。
铲墙皮、刮腻子、刷涂料。
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厨具,油污厚得结了层壳,两人戴着胶皮手套,用钢丝球和去油剂,一点一点地刷。
顾夏的手指在碱水里泡得发红,指甲缝里全是黑色的污垢。
“你说,我们这是创业,还是体验生活来了?”方琪一边费力地擦着一个不锈钢操作台,一边喘着气开玩笑。
“都是。”顾夏正蹲在地上,用小刷子清理着地砖缝隙,“体验完了,就该搞钱了。”
店面虽小,但顾夏规划得井井有条。
靠墙的位置,她准备打一排窄窄的吧台,能坐四五个人。门口再放两张小方桌。满打满算,一次也就接待十来个客人。
“主打外卖,堂食做精品。”这是顾夏的思路。
方琪举着一张刚画好的菜单草稿:“招牌菜,秘制红烧牛腩,这个必须写在最上面。还有呢?你不是说还有几道拿手菜?”
“番茄牛腩,咖喱牛腩,再加一个清汤牛腩。”顾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前期就这四样,先把口碑做起来。”
“够专注,我喜欢。”方琪点头,“店名就叫‘夏味小馆’,怎么样?简单好记。”
“就它了。”
两人相视一笑,虽然满身疲惫,眼里却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一辆黑色的宝马X5,慢悠悠地停在了店门口,刺耳的鸣笛声打断了店里的气氛。
车窗降下,露出孙鹏那张挂着假笑的脸。
副驾驶上,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赵敏。
“呦,这不是我们家的大厨吗?真在这儿开店了?”孙鹏的视线在小破店门口扫了一圈,语气里的轻蔑藏都藏不住。
方琪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手里的抹布一摔:“你们来干什么?”
赵敏拿出手机,对着店里拍个不停,嘴里啧啧有声:“哎呀,鹏哥你快看,小夏多能干啊,自己刷墙呢。这地方是小了点,跟个苍蝇馆子似的,不过创业嘛,精神可嘉。”
她的话像是针,一下下往人心里扎。
孙鹏下了车,靠在车门上,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圈。
“顾夏,不是我说你,你这是何必呢?”
“我给你介绍的王牌牛捞,多好的机会。你非要赌这口气,跑来我隔壁开这么个玩意儿。”
他用下巴指了指顾夏的小店。
“能撑过三个月吗?我劝你啊,现在及时止损,还能省点钱。到时候别赔得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还得来找我借。”
顾夏放下手里的工具,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他。
“表哥,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嘿,你这脾气还挺倔。”孙鹏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全是嘲弄,“行,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这牛腩,是能做出花来,还是能把我王牌牛捞的客人都抢走。”
赵敏已经拍够了照片,她点开微信,当着顾夏的面,把照片发进了一个叫“孙氏家族一家亲”的群里。
她还特意配上了一段文字。
“小夏真有‘骨气’,创业热情可嘉,就是地方小了点,大家有空都来捧捧场呀~[可爱]”
那个可爱的表情,在此刻看来,讽刺到了极点。
“行了,我们就是路过,过来看看你。”孙鹏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你好自为之吧,表妹。”
宝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一股尾气和地上的烟头。
方琪气得胸口起伏:“这对狗男女!太欺负人了!我真想……”
“想什么?”顾夏的声音很平静,她走过去,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烟头,扔进垃圾桶。
“跟他们置气,没意义。”
顾夏的手机开始震动。
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亲戚群。
她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最先说话的是二婶:“小夏啊,你怎么跑那儿开店去了?你表哥不是说给你介绍大店铺吗?怎么不听劝呢?”
三叔公发了条语音,声音很大:“瞎胡闹!一个女孩子家,做什么生意!安安稳稳找个班上不好吗?你表哥是过来人,他的话总没错的!”
一个远房表姐也冒了出来:“夏夏,别太冲动了,现在生意不好做。你表哥也是为你好,怕你吃亏。”
“是啊是啊,听你表哥的没错。”
“小夏,别犟了,快把你表哥的话听进去。”
群里几十号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一个人问顾夏为什么这么做,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能做成。
所有的话,都绕不开一个中心思想:孙鹏是对的,你是错的。
赵敏还在群里假惺惺地打圆场:“哎呀,大家也别这么说,小夏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哥哥嫂子的,肯定支持她。就是有点心疼她,怕她太辛苦了。”
这话一出,更多的人开始“心疼”顾夏。
那种高高在上的、带着怜悯的“心疼”。
方琪在一旁看着,气得快要原地爆炸:“这都什么人啊!一群马后炮!他们要是真关心你,你找他们借钱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装死?”
顾夏没说话。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头像,说着一句句“为你好”的话。
没有愤怒,没有争辩。
顾夏只是面无表情地,一张一张地,把聊天记录截了下来。
从赵敏发的第一张照片,到最后一条劝她“回头是岸”的留言。
全部保存。
然后,顾夏按下了静音键,将这个群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方琪。”
“啊?”方琪还在气头上。
“活还没干完。”
顾夏拿起一把刷子,重新走到墙边,蘸了涂料,一言不发地继续刷墙。
她的动作很稳,一下,又一下。
仿佛刚才那场闹剧,那些刺耳的话,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方琪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顾夏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股沉默里,藏着一股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狠劲。
“好!”方琪也拿起工具,“刷!今天就把这墙刷得比他们那宝马车还白!”
夜深了。
小店的窗户里还透着光。
顾夏和方琪累得瘫坐在地上,旁边放着两桶泡面。
“总算有点样子了。”方琪看着焕然一新的墙壁,虽然累,但很有成就感。
顾夏没说话,她拿起手机,点开了相册。
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
相册里,是今天下午截下的几十张聊天记录。
那些嘲讽,那些不信任,那些居高临下的“劝告”,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
顾夏的指尖,从孙鹏的名字上划过,又从赵敏的头像上划过。
最后,她关掉相册,看向窗外。
隔壁的“王牌牛捞”灯火通明,生意红火的喧嚣声,隐隐约约能传过来。
顾夏拿起筷子,挑起一筷子泡面,慢慢放进嘴里。
“会安静的。”
顾夏轻声说。
方琪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顾夏转过头,看着方琪,目光坚定,“用不了多久,隔壁就会安静下来。”
三天后,“夏味小馆”的牌匾挂了上去。
木质的底,清秀的三个字,是顾夏亲手写的。
店里不大,七张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墙壁是新刷的白色,一尘不染。
开业第一天,没有花篮,没有鞭炮,甚至没有一个道贺的客人。
顾夏和方琪坐在店里,从上午十点,坐到中午十二点。
一个客人都没有。
隔壁的“王牌牛捞”倒是热闹非凡。还没到饭点,门口的等位区就坐满了人。火锅的香辣气味霸道地飘过来,混杂着食客的喧哗,让这条街都显得生机勃勃。
唯独“夏味小馆”门口,冷清得能听见风声。
一辆宝马车缓缓停在路边。
孙鹏和赵敏下了车。赵敏今天穿了条新裙子,挎着名牌包,妆容精致。她看了一眼“夏味小馆”那冷清的门面,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住。
“哟,开业了啊?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赵敏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店里。
孙鹏没说话,只是扫了一眼那块小小的招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他今天就是特意过来巡视自己“生意兴隆”的火锅店,顺便看看顾夏的笑话。
眼前的景象,让他很满意。
“小夏啊,不是我说你,你看你这店,跟隔壁一比,太寒酸了。”赵敏摇着头,“当初听你哥的,多好。”
方琪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刚要站起来,被顾夏按住了手。
顾夏看着门外的两个人,没开口。
孙鹏夫妇欣赏够了这片冷清,心满意足地走进了自己的店。
“欺人太甚!”方琪低声骂道,“他们就是故意的!”
“别理他们。”顾夏站起身,走进后厨,“开火,我们自己吃开业饭。”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情况并没有好转。
每天的客人,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有时候是一对路过的情侣,有时候是一个图清静的上班族。
顾夏不急不躁。每一个客人,每一道菜,她都用尽十二分的心思。食材是她每天早上五点去早市亲自挑的,必须是最新鲜的。后厨的灶台,永远光亮如新。
但生意就是生意。没有客人,再好的手艺也等于零。
这天晚上关了店门,方琪看着账本上少得可怜的流水,终于忍不住了。
“夏夏,这样下去不行。房租、水电、食材,全都是开销。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客人上门。”
顾夏正在擦拭最后一张桌子,动作停了下来。
“你有什么想法?”
方琪把手机推到顾夏面前,屏幕上是本地一个美食论坛的页面。
“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你的菜做得再好,藏在巷子里也没人知道。我们得主动出击!”方琪的手指在屏幕上划着,“你看,小红书、大众点评、本地美食公众号……这些都是渠道。我们要拍照,把你的菜拍得人人都想吃!”
她又说:“还有,我们店小,这反而是个优势。可以搞‘私房’概念,主打一个‘匠心’。每天推出一道限量菜,就叫‘当日主厨特选’,卖完了就没了。制造稀缺感!”
顾夏看着方琪,看着她眼睛里的光。
“好,就按你说的办。”
第二天,顾夏做了一道秘制酱香鱼。
鱼是当天新到的,处理干净后,用独家酱料腌制,再用慢火细细地煎,最后淋上滚油。酱汁的浓香和鱼肉的鲜美瞬间被激发出来。
方琪举着手机,从各种角度拍了十几张照片,又录了小视频。
“标题就叫‘能治愈灵魂的美味’,怎么样?”方琪兴奋地问。
顾夏把鱼装盘,盘子边上用青菜做了个简单的点缀。
“你决定就好。”
她们把图文发到了本地好几个美食平台。
起初,帖子只是激起了几朵小小的水花。有几个人在底下评论“看着不错”,“地址在哪”。
方琪一条一条认真回复。
下午三点,店里最冷清的时候,门上的风铃响了。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普通夹克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三十多岁,一个人,神情有些疲惫。
“老板,还有吃的吗?”
“有。”顾夏递上菜单。
男人扫了一眼,然后看到了墙上小白板上写的字:“今日特选:秘制酱香鱼(剩1份)”。
“就要这个鱼,再来个炒青菜,一碗米饭。”
“好的,请稍等。”
顾夏转身进了厨房。
男人靠在椅子上,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看起来只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顺便填饱肚子。
很快,酱香鱼上桌了。
浓郁的香气瞬间钻进鼻子里,男人精神一振,放下了手机。
他夹起一筷子鱼肉,鱼皮微焦,鱼肉雪白。
入口的瞬间,男人的动作停住了。
酱汁的味道复杂而和谐,先是咸鲜,而后是微甜,最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香料气息在舌根散开。鱼肉嫩滑,几乎不用咀嚼。
他闭上眼睛,慢慢咽下。
再睁开眼时,他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大块,配着米饭送进嘴里。
一盘鱼,一盘青菜,两碗米饭。
男人吃得干干净净,连盘底的酱汁都用米饭刮了一遍。
“老板。”他喊道。
顾夏从厨房里走出来。
“这鱼,是你自己研究的?”男人问。
“是。”
“酱料很特别。”
“用的是几种家常酱油和香料调的。”顾-夏回答得很平静。
男人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相机,对着空盘子和店里的环境拍了几张照片。
结账的时候,他多问了一句:“你们这店,刚开?”
男人付了钱,推门走了出去。
方琪凑过来:“这人吃饭的样子好香啊,看得我都饿了。”
顾夏没说话,只是把桌子收了。
当天晚上,方琪的手机快要被消息提示音震爆炸了。
她正躺在床上刷视频,突然,一个本地美食大V的推送弹了出来。
标题是:《街角那家无名小馆,藏着一条能让灵魂安静的鱼》。
方琪一下子坐了起来。
她点了进去,文章开头就是一张秘制酱香鱼的特写照片,拍得极有质感。
文章里,博主用细腻的文字描述了自己如何因为工作不顺、心情烦躁而走进这家小店,又如何被一道酱香鱼所治愈。他没有用华丽的辞藻,只是平实地记录了鱼肉的口感,酱汁的层次,以及吃完之后那种从胃里暖到心里的满足感。
“这不是一家追求翻台率的快餐店,老板在用做艺术品的心态做菜。在如今这个浮躁的城市里,还有人愿意为你花时间做一道菜,这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文章的最后,附上了“夏味小馆”的地址。
评论区已经炸了。
“卧槽!是‘食城记’的老K!他居然推荐了这家店!”
“老K从不接广告,他推荐的店绝对错不了!明天就去!”
“能让老K写出这种文字的鱼,到底得多好吃啊?”
“组队!明天中午就去!就在王牌牛捞隔壁,很好找!”
方琪的手指都在发抖,她立刻把链接发给了顾夏。
“夏夏!我们火了!我们好像要火了!”
第二天,顾夏和方琪早上十点半来到店里,准备开门营业。
她们愣住了。
店门口,已经有七八个人在排队了。
“请问,是夏味小馆吗?是那个有酱香鱼的店吗?”一个女孩探头问道。
方琪用力点头:“是!是!我们十一点开门!”
顾夏看着门口的人,也有些意外。她迅速冷静下来,和方琪一起开门,进店准备。
十一点整,店门准时打开。
门口的队伍已经排了二十多个人。
“欢迎光临。”
客人鱼贯而入,七张桌子瞬间坐满。后面的人继续在门口排队。
顾夏在后厨,方琪在前厅,两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点单声,出菜声,客人的赞叹声,交织在一起。
“这个鱼真的绝了!”
“老板,再来一碗米饭!”
“那个豆腐也好好吃啊,好嫩!”
队伍越来越长,从“夏味小馆”的门口,一路延伸,拐了个弯,排到了隔壁“王牌牛捞”的玻璃门前。
“王牌牛捞”的迎宾小姐姐都看傻了。
中午十二点,孙鹏开着他的宝马,照例过来“巡店”。
车刚停稳,他就看到了自己店门口那条长得夸张的队伍。
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浮现。
“看来今天的生意又爆了。”他对副驾的赵敏说。
赵敏也得意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准备下车接受众人羡慕的目光。
可孙鹏下车走了两步,就觉得不对劲。
那条队伍里的人,全都背对着他的店门,朝着隔壁那个小破店的方向张望。
一个服务员匆匆跑过来:“老板,不好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孙鹏皱眉。
“隔壁……隔壁那家店不知道怎么回事,门口排了好多人,都堵到我们门口了!”
孙鹏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夏味小馆”那四个字。
店里面人头攒动,座无虚席。方琪端着盘子,在人群里穿梭,忙得满头是汗。
而顾夏,正站在收银台前,冷静地接着单,她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不好意思,今天的酱香鱼已经卖完了。”
队伍里传来一片惋惜的哀嚎。
孙鹏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僵硬,最后凝固在脸上。
这怎么可能?
孙鹏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
周围排队的人群里,已经有人认出了他。
“那不是王牌牛捞的老板吗?”
“他怎么站那儿不动了?表情好奇怪。”
“管他呢,快看,前面又有人出来了,是不是有空位了?”
议论声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钻进孙鹏的耳朵里。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是因为天气热,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堪。
副驾上下来的赵敏,原本准备好的得意姿态也僵在了半路。她看着那条长龙的队尾,又看了看自己店里稀稀拉拉的几桌客人,脸上的妆都快挂不住了。
“鹏哥,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赵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孙鹏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夏味小馆”那四个字,仿佛要把它看穿。
他看到了方琪忙碌的身影,看到了顾夏在收银台前冷静的面孔。
那个他一直看不起,认为只能依附于他才能生存的表妹,此刻正站在属于她自己的舞台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追捧。
而他,这个自诩为成功人士的“老板”,却成了别人故事里一个尴尬的背景板。
“老板,您看……”跑过来的服务员手足无措。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门口招揽客人!一群废物!”孙鹏终于爆发了,对着自己的员工怒吼。
吼完,他再也待不下去,拉着赵敏,几乎是逃一般地回到了宝马车里。
车门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孙鹏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宝马发出一声刺耳的鸣笛。
“她肯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找了托!对,一定是找了托!”赵敏尖声说道,为眼前的景象找着理由。
孙鹏没有说话,他比赵敏要理智一些。他知道,那个叫“食城记”的老K从不接广告,能请动他,花的钱恐怕比顾夏那小破店的总投资都多。
这不是找托,这是真的火了。
一种被背叛和被超越的怒火,在他胸口燃烧。
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火锅店店长的电话,声音压抑着怒气:“马上给我查!查查那个老K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给我盯紧隔壁,我要知道她们每天卖多少钱!”
挂了电话,孙-鹏一脚油门,宝马车咆哮着离去。
……
晚上十点,夏味小馆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方琪直接瘫在了椅子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夏夏,我感觉我的腿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顾夏正在仔细地擦拭着每一张桌子,虽然疲惫,但她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数钱的时候你就有力气了。”顾夏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
一听到“数钱”,方琪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到收银台前,抱起了那个沉甸甸的钱箱。
哗啦啦——
当天的营业额全部倒在桌上时,两个女孩都看呆了。
一天的收入,超过了她们之前一周的总和。
“我们……我们发财了!”方琪抱着一堆现金,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顾夏看着桌上的钱,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她们应得的。
“别高兴得太早。”顾夏把钱收好,“网红效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得想办法把这些客人留下来。”
“留下来?怎么留?”方琪还在兴奋中。
“靠味道,也靠服务。”顾夏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从明天开始,我们要做回头客的生意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印证了顾夏的判断。
“食城记”带来的热潮慢慢退去,门口夸张的长队不见了,但店里的生意却稳定了下来。七张桌子,从中午到晚上,几乎一直保持着满座的状态。
很多客人都是来了两三次的回头客,他们不仅自己来,还带着朋友和家人来。
“老板娘,今天还有那个酱香鱼吗?我朋友上次看我发朋友圈,馋坏了。”
“小老板,你那个脆皮豆腐能不能教教我啊?太好吃了!”
“夏味小馆”的口碑,在食客之间口口相传,逐渐发酵。
与之相对的,是隔壁“王牌牛捞”的冷清。
孙鹏的火锅店虽然依旧开着,但客流量明显下降。更让他恼火的是,网上开始出现一些不好的评价。
“王牌牛捞?就那样吧,到处都是连锁店,一个味儿,吃腻了。”
“价格死贵,一份精品肥牛就几片,性价比太低了。”
“服务员叫半天没人理,隔壁小馆子排队都比在他家吃饭舒心。”
最刺痛孙鹏的一条评论是:“本来想去吃火锅的,结果闻到隔壁的香味,没忍住就叛变了。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没错!”
孙鹏坐在他宽大的老板椅上,面色阴沉地刷着手机。每看到一条差评,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店长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汇报着这个星期的流水。
“老板,这个星期……我们的营业额下降了百分之十五。”
“废物!”孙鹏把手机摔在桌上,“连一个厨子都斗不过!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店长吓得一哆嗦,不敢说话。
孙鹏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烦躁到了极点。他不能容忍顾夏骑到他的头上来。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你去,给我搞个活动。”孙鹏对店长说。
“什么活动?”
“就推一个99元的超值套餐,肥牛、羊肉、蔬菜、丸子,管够!把价格给我打下来!”
店长有些犹豫:“老板,这样……这样我们几乎没有利润了。”
“要什么利润!我要的是人气!”孙鹏吼道,“我就是要让那些贪便宜的客人知道,谁才是这里的老大!我不仅要抢她的客人,我还要让她开不下去!”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去买两个大功率的音响,就放在我们店门口,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我们的广告和主题曲!声音给我开到最大!我倒要看看,谁还愿意在那种噪音里吃饭!”
店长看着孙鹏有些扭曲的脸,心里发寒,但还是只能点头。
“是,老板,我马上去办。”
第二天一早。
顾夏和方琪刚到店门口,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王牌牛捞,牛肉中的王者!给你帝王般的享受!”
巨大的音响就摆在火锅店的门口,高分贝的广告词和动感音乐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噪音墙,笼罩了整条小街。
方琪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们有病吧?大清早的搞这个?”
顾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知道,这是孙鹏的报复开始了。
十一点,夏味小馆准时开门。
客人陆续到来,但很多人都在门口就皱起了眉头。
“隔壁怎么回事啊?吵死了。”
“这音乐放的,脑仁都疼。”
有几个客人甚至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方琪气得不行,几次想冲出去理论,都被顾夏拦住了。
“别去,去了就是正中下怀。”顾夏异常冷静。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嚣张?”方琪急了。
顾夏没有说话,转身走回后厨,端出了一大桶熬好的凉茶。
“方琪,给每位在外面等位的客人倒一杯凉茶。”顾夏把凉茶递给她,“再去切一些我们自己腌的萝卜丁,做成小碟,送给他们开开胃。”
方琪一愣,随即明白了顾夏的意思。
对方搞恶性竞争,她们就用贴心服务来留住客人。
“好!我马上去!”
冰镇的罗汉果凉茶,酸甜爽口的腌萝卜,被方琪一杯杯、一碟碟地送到了正在忍受噪音的客人手中。
“不好意思啊,外面有点吵,喝杯凉茶降降火。”
“这是我们老板娘自己做的小菜,您尝尝。”
客人们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哇,这家店服务真好!”
“是啊,这么吵的环境,老板娘还想着我们。”
“冲这杯凉茶,今天这队我排定了!”
躁动的人心,被一杯小小的凉茶安抚了下来。
孙鹏的第一个招数,非但没有赶走客人,反而为夏味小馆赢得了一波好感。
顾夏站在店里,看着这一切,然后拿出了手机。
她没有去和孙鹏争吵,也没有报警。
她先是在店门口贴了一张新的告示,同时在刚刚建立的熟客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为保证菜品质量,即日起,本店推出两款预定私房菜:‘佛跳墙’‘富贵八宝鸭’。用料考究,工序繁琐,每日各限定五份,需提前一天预定。感谢支持。”
这条消息一出,群里立刻炸了。
“我去!佛跳墙?老板娘还会做这个?”
“八宝鸭!这可是功夫菜啊!我爷爷的最爱!”
“多少钱一份?我要预定!”
顾夏公布了价格。价格不菲,但对于真正懂吃的老饕来说,绝对物有所值。
不到十分钟,第二天的十份预定菜,全部被抢光。
这一招,直接将“夏味小馆”的品牌形象,从“好吃的街边小馆”,提升到了“藏着大厨的私房菜馆”的层次。
做完这一切,顾夏解下围裙,走出了店门。
她没有走向隔壁的“王牌牛捞”。
她走向了旁边开了二十年的“老王面馆”,走向了街角的“夫妻水果店”,走向了尽头那个默默开了很久的裁缝铺。
她跟面馆的王大叔说:“王叔,这音乐吵得您中午没法休息吧?”
她跟水果店的阿姨说:“刘姨,您看,客人都被吵得不爱过来了。”
她跟裁缝铺里戴着老花镜的李师傅说:“李师傅,我们这条街,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做生意的,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这些小店的店主,早已对“王牌牛捞”的噪音骚扰不堪其扰。
顾夏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小顾,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就这么忍着!”王大叔第一个拍了桌子。
“没错!我们联合起来,去物业投诉他!去环保局举报他!”水果店的刘姨也义愤填膺。
顾夏点点头:“我来写投诉信,大家一起签名。人多力量大,物业和有关部门不能不重视。”
半个小时后,一封由整条街十几家商户联合签名的投诉信,被递交到了物业管理处。
物业经理看着那串长长的签名,不敢怠慢,立刻联系了街道的城市管理部门。
下午三点,一辆印着“城市管理”字样的执法车,停在了“王牌牛捞”的门口。
车上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个分贝测试仪。
对着那两个巨大的音响一测。
“嘀嘀嘀——”
仪器上的数字疯狂飙升,远远超过了商业区噪音排放的标准。
“立刻关掉!接受处罚!”执法人员的表情严肃。
火锅店的店长吓坏了,赶紧关了音乐,点头哈腰地接受了罚单和警告。
正在办公室里等着听顾夏关门消息的孙鹏,却等来了店长哭丧着脸的电话。
“老板……不好了……城管来了,把我们的音响给封了,还开了罚单……”
“什么?”孙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城管怎么会来?”
“是……是隔壁那条街的商户,联合举报了我们……”
孙鹏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以为顾夏只会哭,只会忍,或者最多过来跟他吵一架。
他怎么也想不到,顾夏竟然不动声色地联合了所有人,用最正规、最无法反驳的规则,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输了,输得彻底,输得可笑。
整条街,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夏味小馆里,顾夏正拿着抹布,平静地擦拭着一张刚刚空出来的桌子。
方琪从外面跑进来,对着顾夏,悄悄比了一个大大的、用力的赞。
整条街都安静了。
“王牌牛捞”门口,那两个曾经嚣张跋扈的大音响,此刻像是两尊哑巴门神,被一张白色的封条交叉贴着,显得滑稽又落魄。
没有了震耳欲聋的音乐,火锅店里那点可怜的客流,更是暴露无遗。稀稀拉拉的几桌客人,吃得意兴阑珊,偌大的店堂显得空旷又冷清。
与之一墙之隔的“夏味小馆”,却是另一番光景。
排队的客人虽然依旧不少,但脸上没了之前的烦躁,反而多了几分对美食的期待。店里,更是座无虚席,方琪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挂着藏不住的笑。
“王牌牛捞”的店长,一个姓刘的胖子,站在门口,看着隔壁的热闹,再看看自己店里的惨淡,一张脸几乎要拧出苦水来。
他拿出手机,点开后台数据,今天的营业额,连昨天的一半都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孙鹏的电话。
“老板……”刘店长的声音带着哭腔。
“又怎么了?”孙鹏的声音很不耐烦。
“生意……生意不行啊。噪音的事一闹,客人更不来了。今天下午到现在,翻台率是零。好几桌客人都是看了一眼就去隔壁排队了。”
“废物!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孙-鹏在电话那头骂道。
刘店长一肚子委屈:“老板,这真不怪我。现在网上到处都是我们噪音扰民的差评,还有人说我们的汤底就是科技与狠活,根本没法跟隔壁比。隔壁那个顾夏,又推出了什么佛跳墙、八宝鸭,把自己的档次抬上去了,更显得我们廉价……”
“够了!”孙鹏打断他,“别跟我找借口!我只看结果!”
刘店长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老板,现在的情况,这个租金我们真的扛不住了。您看,能不能……降一点?不然别说二十二万,下个月我们可能连水电费都交不起了。”
“降租?”孙鹏的声音瞬间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想都别想!合同白纸黑字写着,二十二万,一分都不能少!做不下去就滚蛋,有的是人想租我的铺子!”
刘店长被骂得狗血淋头,还想再说点什么,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孙鹏挂了电话,胸口剧烈起伏。
他点开外卖平台,点开本地生活论坛,果然,关于“王牌牛捞”的负面评价,已经铺天盖地。
“噪音扰民,毫无公德心,这种店一生黑!”
“汤底一股味精味,吃完渴了一下午,还是隔壁夏味小馆的鸡汤好喝。”
“听说老板人品不行,欺负自己家亲戚,真下头。”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夏味小馆”的页面。
“佛跳墙已预定!坐等明天开餐,老板娘牛逼!”
“今天排队喝到了免费凉茶,味道超正,老板娘人美心善,就冲这个,以后就是我食堂了!”
“这才是真正的匠心小馆,不靠歪门邪道,就靠味道说话!”
孙鹏捏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有钱,有铺子,有品牌,怎么就被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丫头逼到了这个地步?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孙鹏抓起车钥匙,直接冲出了办公室。
他要去找顾夏,他要当面“提醒”她,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夏味小馆”的后厨,顾夏正在处理明天预定“富贵八宝鸭”要用的鸭子。
这是一道极其考验功夫的菜,需要整鸭脱骨,再填入八种不同的馅料,工序繁琐,丝毫马虎不得。
方琪在一旁帮忙处理馅料,嘴里还在念叨着:“夏夏,你真是神了!这一招一出,咱们店的格调直接拉满!你看孙鹏那火锅店,现在跟个停尸房一样。”
顾夏专注于手上的活计,没有抬头:“别掉以轻心,他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
话音刚落,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从店门口传了进来。
“哟,生意不错嘛,表妹。”
顾夏和方琪同时抬头,只见孙鹏黑着一张脸,倚在门框上,眼神不善地盯着店里。
店里的客人也都看了过去,气氛瞬间有些凝固。
方琪想上前,被顾夏用眼神制止了。
顾夏放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手,平静地走了出去。
“表哥,有事?”顾夏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孙鹏从门框上直起身子,踱步走进店里,目光扫过那些正在吃饭的客人,最后落在顾夏脸上。
他刻意提高了一点音量,假惺惺地开口:“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过来提醒你一句。做生意嘛,讲究一个和气生财,睦邻友好。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小心遭报应。”
这话一出,店里几个老食客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哪里是提醒,分明就是威胁。
顾夏看着孙鹏那张虚伪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没有动怒,只是冷冷地回敬了一句:“我不知道什么叫和气生财,我只知道用心做好自己的菜,服务好我的客人。至于报应……”
顾夏顿了顿,目光清亮,直视着孙鹏的眼睛。
“报应,只会找上那些心术不正,总想着用歪门邪道害人的人。”
一句话,掷地有声。
孙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顾夏敢这么直接地顶撞他,一点面子都不给。
“你……”他指着顾夏,气得说不出话来。
店里的客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人谁啊?说话真难听。”
“好像是隔壁火锅店的老板,就是那个放噪音的。”
“原来是他啊,看这德行,也不是什么好人。”
周围的议论声像一根根针,扎在孙鹏的耳朵里。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嘲讽和鄙夷。
他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自取其辱。
“好,好得很!顾夏,你给我等着!”
孙鹏撂下一句狠话,狼狈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的背影,方琪解气地“呸”了一声:“什么东西!”
顾夏却没那么轻松,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个被彻底激怒的孙鹏,只会更不择手段。
晚上九点,小馆打烊。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顾夏和方琪累得直接瘫在了椅子上。
“老王面馆”的王大叔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走了进来。
“小顾,小方,忙一天了,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谢谢王叔!”方琪欢呼一声,接过面碗就大口吃了起来。
顾夏也道了谢,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吃。
王大叔看着顾夏,叹了口气:“下午你那个表哥来闹事,我都看见了。这人啊,心眼太小,成不了大事。你以后要多加小心。”
顾夏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王叔提醒。”
王大叔喝了口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其实啊,你那个表哥,别看他现在人五人六的,他心里比谁都慌。”
顾夏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王大叔在这条街开了二十多年的面馆,是看着孙鹏长大的,对他家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压低了声音,对顾夏说:“你别看他那间铺子装修得那么气派,其实产权上有点问题。”
王大叔继续说道:“那铺子,是他爸当年在钢厂上班的时候,单位分的房子,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商品房。后来钢厂改制,乱七八糟的,房产证的手续一直没办利索,产权归属有点不清不楚。”
“这事儿街坊邻居都知道,所以以前没人敢长租他的铺子,就怕哪天出问题。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那铺子一直空着,或者短租给一些做临时生意的。”
顾夏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
王大叔一拍大腿:“所以啊,你现在明白了吧?他为什么非要花大价钱装修,为什么非要把铺子租给‘王牌牛捞’这种全国连锁的大品牌,还一签就是好几年的长约?”
“他是想用这个大品牌,用这份长租合同,来‘镇场’!造成一个这铺子就是他家的既成事实!要是以后真有人来扯皮,他也能拿这份合同说事,说自己是善意占有,把水搅浑。”
王大叔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顾夏心中所有的迷雾。
她终于明白了。
孙鹏的嚣张,他的急切,他对自己赶尽杀绝的态度,根源都在这里。
他的根基,根本不稳。
来源: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