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据赵洪钧著、金栋补注《正说内经》,今通行本《黄帝内经》不是《汉志》记载的“《黄帝内经》十八卷”,而是由两部独立的医学典籍《黄帝素问》与《黄帝针经》(《九卷》《灵枢经》)组成。两书约皆编纂成书于东汉(或以后)时期,由当时之医家或方士医搜集整理编纂成书。所谓“成书
【经典正考】十九、《汉志·黄帝内经》不是今本《黄帝内经》
——今本《黄帝内经》成书于何时?
1、《汉志·黄帝内经》不是今本《黄帝内经》
《黄帝内经》书名,见于东汉班固《汉书·艺文志·方技略》,实则承袭于西汉末刘向、刘歆父子之《别录》与《七略》,当为刘氏父子(或侍医李柱国)所命名。
据赵洪钧著、金栋补注《正说内经》,今通行本《黄帝内经》不是《汉志》记载的“《黄帝内经》十八卷”,而是由两部独立的医学典籍《黄帝素问》与《黄帝针经》(《九卷》《灵枢经》)组成。两书约皆编纂成书于东汉(或以后)时期,由当时之医家或方士医搜集整理编纂成书。所谓“成书”,即该书所有内容完全编纂在一起了才算成书!成书与成篇不同。每篇文章可能是不同时期、不同作者写成,但编纂成书是同一时期、一两个或几个作者所为。《黄帝素问》与《黄帝针经》两书之名皆首见于《隋书·经籍志》。
将《汉志·黄帝内经》与今通行本《黄帝内经》合在一起的源于晋皇甫谧《甲乙经序》,说:
“按:《七略》《艺文志》:‘《黄帝内经》十八卷’,今有《针经》九卷,《素问》九卷,二九十八卷,即《内经》也。”
唐王冰次注《黄帝素问》自序中宗其说:
“班固《汉书·艺文志》曰:‘《黄帝内经》十八卷’,《素问》即其经之九卷也,兼《灵枢》九卷,乃其数焉。”
流传至今,从而成为正统权威之说法。
《汉志·方技略》所载“《黄帝内经》十八卷”,不是今本《黄帝内经》,直接明确这个说法的如清姚际恒《古今伪书考》说:
“《汉志》有《黄帝内经》十八卷,《隋志》始有《黄帝素问》九卷,唐王冰为之注。冰以《汉志》有《内经》十八卷,以《素问》九卷、《灵枢》九卷,当《内经》十八卷,实附会也,故后人于《素问》系以《内经》者,非是。”
当代有学者考证亦认为《汉志·黄帝内经》十八卷,不是今本《黄帝内经》,从而打破了以往固有正统权威之说法。如
(1)田树仁、王建中考证认为,“《灵枢》《素问》成书于东汉,当然不是《黄帝内经》……《灵枢》《素问》根本不是《内经》的两个组成部分,而是各自独立的两部书……《灵枢》《素问》虽然内容时间跨度很大,只能反映其素材来自多方面。但作为每部书来说,必然有其主体部分的编纂时间。二书无疑各自成于一时甚或一人之手”[《中华医史杂志》,1991(3):145—149]。
(2)余自汉等《内经灵素考辨》说:“《黄帝内经》包括现传《灵枢》《素问》两书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现传《灵枢》《素问》当是汉前我国医学理论之集大成者。由于‘《黄帝内经》十八卷’只是《方技略》医经四家二百一十六卷中的一小部分,所以它根本不可能包括现传《灵枢》《素问》两书……《灵枢》《素问》两书很可能是东汉中期有某些士人医家汇集东汉前一些时期的医学文献,并结合当代的医学成就分别编纂而成。《灵枢》《素问》这两部医学文献汇辑本的最初选辑工作,无疑是分别出自一时一人或一些人之手。二者的成书年代无疑还有先后之分”。
(3)廖育群《重构秦汉医学图像》说:“《素问》和《灵枢》必定不是《汉书·艺文志》所著录的‘《黄帝内经》十八卷’”,理由如下:
“今本《黄帝内经》由《素问》《灵枢》两部独立著作组成,《汉书·艺文志》中并无此类现象。两书用语、理论取舍等方面有许多不同,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原来就应该是互不相关的两部独立著作。
“《素问》《灵枢》(《九卷》《针经》)两书之名在历代正史书目中一直分别使用。称其为《黄帝内经》实只是皇甫谧的一种猜测,唐王冰宗之,再由后世医家口笔传播至今,却未被历代书志所承认。”
对今本《内经》的成书时间,廖氏认为“根据确切的文字记载,只能将这两部著作的成书下限定在东汉末年张仲景《伤寒杂病论》成书之前。而其上限则应该定在刘歆《七略》之后”,但有古近之分,“其古者,甚至可以见到‘曰病无他’这种类似甲骨卜辞用语的文字。言其近,又有‘中正之官’这种曹魏始出的官职名称”,并认为“西汉以前的医学著作并无整部保存下来的例子,后世所见者均是东汉之书,如《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而现在应该再加上《素问》与《灵枢》这样两部独立著作”,即两书皆编纂成书于东汉(或以后)时期!
(4)梁繁荣、王毅主编、李继明执行主编《揭秘敝昔遗书与漆人》说:“我们今天能看到的《黄帝内经》,即《素问》与《灵枢》,已非刘向父子及李柱国写定之《黄帝内经》。今本《素问》与《灵枢》(《九卷》《针经》)成书均在向、歆之后,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之前,即东汉时期。……东汉时有医家中之杰出者,将各家中医理论著作汇为一集,名之曰《素问》《九卷》,采用黄帝君臣问答的体裁,以示其来源古老。所以,今本《黄帝内经》固然包含有刘向父子写定之《黄帝内经》的内容,同时也包含有扁鹊、白氏等各家的内容,只是我们仅依据今本《内经》已难以分别孰为黄帝,孰为扁鹊,孰为白氏的内容了。”
(5)赵洪钧说:
“我认为,《汉书·艺文志》中的《黄帝内经》(或者再加上其他五种医经)至少包括了今《内经》主要的核心篇章。试读班固关于‘医经’的定义,今《内经》(包括了《素问》和《灵枢》)的内容完全符合要求,而其他的现有汉代及以前的医学文献,基本上都不符合要求(《十一脉灸经》是单篇出土文献,暂不考虑)。故应该承认《艺文志》所载《黄帝内经》就是今《内经》的祖本。否则,《素问》《灵枢》都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不过,接近九卷、八十一篇的《素问》和《灵枢》,最可能是东汉中期出现的。这一点廖育群说得比较好。即刘歆的《七略》不可能漏掉这两部大书。班固写《艺文志》的时候,很可能有了略同今《素问》和《灵枢》(即《针经》或《九卷》)的著作。但他不能把东汉时代的《内经》载入《汉书》的《艺文志》。对看出自班固之手的《白虎通》可以肯定,那时中医的脏腑学说、经脉学说、阴阳五行学说等《内经》的理论硬核和超硬核已经完全稳定或成熟。故可以断定《白虎通》是《内经》成书的下限。”(赵洪钧著、金栋补注《正说内经》)
(6)曹东义《扁鹊学术思想研究》说:“皇甫谧‘错认’《黄帝内经》。东汉末年的张仲景引用《素问》《灵枢》的内容,魏太医令王叔和引用这两本书,都没有说这是《黄帝内经》,而此后魏晋之际的皇甫谧却做了这样的‘指认’,其理由不够充分,甚至不符合当时的书籍制度。……更为重要的内证是《素问》《灵枢》中有东汉以后才能有的某些内容,也证明其非为《汉志》所载《黄帝内经》。”
2、今本《黄帝内经》成书于何时?
看来,必须对《黄帝内经》“成书”有一个公认的标准,即怎样才算“成书”。也就是今本《内经》体系的天人相应学说、气化学说、阴阳学说、五行学说、脏腑学说、经脉学说、针刺学说、养生学说、诊法学说等大体完成(除七篇大论之外),一般说来也“编纂”在一起了,才算成书(赵洪钧著、金栋补注《正说内经——〈内经时代〉补注》)。如此说来,《黄帝内经》能编纂成书于战国西汉时期吗?
实际上,成书年代与书中所反映的内容出于什么年代不是一回事!诚如江晓原《〈周髀算经〉新论·译注》所说:
“在谈论古籍的成书年代时,有一点必须特别注意,即一部古籍的成书年代是一回事,而书中所反映的内容出于什么年代又是另一回事。”
观今本《内经》的具体内容,确实辑录了古代不同时期的医学文献,又吸取了当时的医学成就(包括解剖学)整理成书,故其中既有语言古朴、合于上古音韵、带有先秦习俗的成分或内容,又有明显的两汉时代烙印,即五行学说。所以有些篇章可能出自或反映先秦时期的内容,而西汉初这些“医学论文汇编”尚未纂辑成书。试举四例如下:
(1)如果今本《内经》在西汉初已经纂集成书的话,司马迁编著《史记》时,其《扁鹊仓公列传》为何没有《内经》的些许痕迹呢?
《扁鹊仓公传》,是司马迁为战国时期名医扁鹊秦越人和西汉名医仓公淳于意所立的传记,开创了在正史中为名医立传的先例。
扁鹊约生当战国时期(出土已证实),《扁鹊传》中的医学理论已有阴阳说、早期经络说及刺法、脉诊等,和今本《内经》体系的基本内容相距还较远。最关键的缺陷是,五行学说未引进医学。这样便不可设想,先秦战国时期有大体与《内经》相同的理论体系,即《内经》不可能成书于先秦战国。
仓公生当西汉初期,据其传记所述,与今本《内经》理论体系相较,仓公之学比今本《内经》面窄,不很系统,即《内经》亦不可能成书于西汉初。
要之,司马迁不可能见到今本《内经》。所以说今本《内经》的成书时间不是战国西汉初。
(2)1973年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简帛医书中有《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经专家考证认为,马王堆医书下葬于西汉早期,即西汉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墓主人的随葬品应是他生前研读、使用的东西。马王堆医书应是西汉初年流传并且在使用的医书。其成书时代亦应断自汉初为妥。如廖育群《中国传统医药》说:
“现存最早,而且也是最重要的中医经典《黄帝内经》,一直被认为成书于先秦时代,直到1973年湖南马王堆西汉墓出土了大量属于医学类著作的帛书与竹简后,这一定论才重新成为问题。因为从理论与技术水平方面,不仅能够判定马王堆出土医书早于《黄帝内经》,而且从某些内容的直接关联性上,还能判定两者间存在着继承与发展的关系。于是这批墓葬年代为公元前168年出土的医学著作,便成为研究《黄帝内经》成书时代上限的最直接证据。”
马王堆医书最有考证意义的是,其中的经脉学说是十一经脉,还没有今本《内经》中成熟的三阴三阳十二经脉之说。今可断言,马王堆医书时代,今《内经》的三阴三阳十二经脉学说远未完成。这不但为《内经》成书时代,提供了可靠的上限,也足资证明,经脉学说经历了长时期的发展演变。据此推断,今本《内经》不可能成书于西汉中期之前,怎么会是战国西汉初呢?
(3)《灵兰秘典论》中的“中正”“州都”之官,乃曹魏以后才有的官名,所以其成书下限或止于此!否则能谓之编纂“成书”吗?这怎么能说成书于战国西汉初呢?
(4)据中华传世文献,《灵枢·九宫八风》篇八卦与九宫相配,与两汉之际的纬书,如《易纬·乾凿度》《通卦验》有关。太一游九宫,则受《易纬·乾凿度》“太一下九宫”之说而来;八卦气对自然界与人体的影响,则与《易纬·通卦验》有关。
说《内经》成书于西汉初,是班固《汉志·方技略》记载有“《黄帝内经》十八卷”之故。所以廖育群《重构秦汉医学图像》说:
“突破《素问》《灵枢》两书就是《汉书·艺文志》所载‘《黄帝内经》十八卷’的禁锢之后,即打破了今本《黄帝内经》成书下限不会晚于刘歆《七略》的限制,使得我们需要重新考虑《素问》和《灵枢》作为两部独立的著作,其成书的上、下限究竟在何时。根据确切的文字记载,只能将这两部著作的成书下限定在东汉末年张仲景《伤寒杂病论》成书之前。而其上限则应该定在刘歆《七略》之后。这是因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能够汇集各种早期医学著作,进行校勘汇编工作,恐怕只有官府才能办到。如果在《七略》成书之前,就完成了这样两部大型医书的整理加工,而不加著录是不可能的。而且《七略》之前的许多其他医学著作,即或漏而未录,其命运也理应与《七略》著录之书的命运一样,不可能单独地、完整地保存流传下来。”
廖氏之说很有道理!赵洪钧先生说:
“应该承认《艺文志》所载《黄帝内经》就是今《黄帝内经》的祖本。否则《素问》《灵枢》都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这一点廖育群说得比较好,即刘歆的《七略》不可能漏掉这两部大书。班固写《艺文志》的时候,很可能有了略同今《素问》和《灵枢》的著作,但他不可能把东汉时代的《内经》载入《汉书·艺文志》。对看出自班固之手的《白虎通》可以肯定,那时中医的脏腑学说、经脉学说、阴阳五行学说等《内经》的理论硬核和超硬核已经完全稳定或成熟。故可以断定《白虎通》是《内经》成书的下限。”(赵洪钧著、金栋补注《正说内经》)
实际上,今本《黄帝内经》非“《汉志·黄帝内经》十八卷”,而是由两部独立的医学典籍《黄帝素问》《黄帝针经》(《九卷》《灵枢》)组成,当是东汉(或以后)时期成书。由当时之医家或方士医搜集整理编纂成书。两书之名皆首见于《隋书·经籍志》。
只不过,《灵兰秘典论》篇中“中正”“州都”之官称,则将《内经》编纂成书下限延至曹魏(三国)以后时期了。
要之,《汉志·方技略》所载“《黄帝内经》十八卷”不是今本《黄帝内经》,而是由两部独立的医学典籍《黄帝素问》和《黄帝针经》(《九卷》《灵枢》)组成。两书约皆编纂成书于东汉(或以后)时期,由当时之医家或方士医搜集整理编纂成书。两书之名皆首见于《隋书·经籍志》。今本《黄帝内经》包括《素问》和《灵枢》,乃传统之误读!
来源:河间金栋